扶光看到了多少?今夜的计划是不是泡汤了?!

    雾杳身子已跨出浴桶大半,这一僵,顿时令她失去平衡,连躲都忘了躲,手里紧捏着药葫芦与荷包,脑门直直迎着地面栽去——

    “砰。”

    她撞上一面紧实香冽的胸膛。

    同时,头顶落下一声短促痛苦的闷哼,雾杳惶急地仰了仰脖子,却被摁住。

    扶光细细抽着气,抱着她缓了好一会儿。

    所以,她是露馅了还是没有?

    心慌意乱的雾杳听见扶光喉头似是咽了咽,她顾不上思考太多,浑身一暖,竟是又被放回了洗澡水中。

    一股不容抗拒的力道托起她下巴,往口中探去。

    “唔?!”雾杳瞪大双眼。

    两根肌理白腻、骨肉匀停的纤指麻酥酥地刮过她上颚,扶光神情严肃,在烫得像能将人融化的软嫩舌间翻找着。

    “呲。”一颗被嚼得布满冰裂纹的葫芦酒糖被夹了出来,不支地碎开,琥珀色的香醇内浆晶晶莹莹地四溅,千丝万缕地缠住了那两根手指。

    嗯?

    啊???!

    雾杳的思考完全停止,满头满脸红得滴血。

    被弄脏的扶光眉尖都没蹙一下,湿漉漉的手指动了动,又要往雾杳齿间来寻有没有遗漏的酒心糖。

    怎么办?她到底还要不要继续装醉?!

    无声是最好的恐吓武器。雾杳被扶光周身山雨欲来的气势唬住,酒气与水汽又将她的理智烧得罄浄,恍惚间,温无绪试图对她以口渡酒的画面在眼前闪过,她想也没想地低下头——

    吮住了扶光指尖的酒浆。

    “你?!”扶光瞳孔震颤。

    隔着浴桶,扶光走投无路地倒退半步,右手不知是想迎还是想拒,就那样欲离不离地微微使力抵着雾杳的唇,胸膛起伏,呼吸乱得不行。

    娇色侵袭了他浑身上下每一处。

    就连耳垂都仿佛被撑满了,包着两泡海棠花瓣捣成的胭脂汁似的。

    别说吐字,连发声都困难。

    雾杳这才仅仅是蜻蜓点水地吻了两下他的手指而已。

    “扑通。”没了塞子的葫芦药瓮坠入粼粼水波,酒心糖倾泻而出,被庭院中一排排石灯柱中的蜡火照成了五光十色的宝石。

    雾杳一只手弃了葫芦,一只手不着痕迹地抬了抬,荷包的系带挂住手腕,顺着下滑到肘弯。随后,为了不让眼前人有躲避的机会,她被衣物贴得曲线毕露的身子一倾,紧紧勾住了他的脖子。

    两人嘴唇间极近,只剩雾杳一踮脚的距离。

    雾杳酡颜半仰,比银潢潭还要水光烂漫的双眼企盼地望着扶光,鲜红的舌尖卷起,盛着从他手指上收集来的酒浆,诱哄道:“阿忱、也喝……”

    她声音沙淩淩的,又因害怕酒浆洒落,吐字支离破碎,像极了……求而不得。

    怦怦!

    雾杳听见扶光的心跳彻底乱了。

    “呼——。”

    感受到扶光周身运转的内力有了松懈,雾杳果断借着说话的时机,轻轻往他脸上吹了口气。

    温无绪是个酒痴,葫芦里装的是她宁可藏起来也舍不得喝、只许自己偶尔吃几颗糖解解馋的极品佳酿,又烈又纯。

    酒香猛地占入肺腑。

    眼前人只来得及发出一丝干渴的吞咽声,那双玉髓绿的眼中便被醉意填满。

    得手了!

    雾杳心中微喜,指尖松了松荷包的系绳,下一瞬,却感到肩头一痛。

    “哗啦啦啦——!”她被推得撞上了桶壁。

    “咳咳!咳咳咳!”雾杳被口中的烈酒呛得鼻腔喉咙皆在灼痛,她惊慌抬眸,面前的人还是那个人,气质却截然不同了。

    就好似,他芯子里其实镇压着一只魔。

    而这只千万年来不见天日的魔,借由雾杳渡来的那一丝酒气,此刻,重获了自由。

    蓦地,玉山倾颓般的阴翳铺天盖地地倒下来。

    扶光眼神晦暗,一声不吭地盯着雾杳饱满濡润的唇瓣,骤然朝她俯下身子!

    这一刹,时间都仿佛被拉长了。扶光如同荒漠旅人终于遇上了水源般,虔诚阖上眼,渴望而急促地循着雾杳的唇瓣而来,脸上是被酒气熏醉的潮红与……

    明晃晃的意乱情迷。

    不知为何,雾杳心中骇到极点,甚至有种要被剥皮拆骨的预感。

    她双手抖得根本解不开荷包的系绳,“啪!”,想用尽全力推扶光一把,却反被他一掌打落了荷包!

    荷包咕噜噜飞落在不远处的草丛里,露出里头的银丝笼子。

    扶光睁开眼,神色骤冷。

    “凭什么他可以碰你,我不可以?”带着哭腔的声音喑哑得吓人,他用单掌发了狠地扣住雾杳的双手,高举过头顶,使她动弹不得。

    咔嚓,几声轻微细响,试图挣扎的雾杳听到自己腕骨裂了。

    不!!!

    雾杳欲哭无泪。

    扶光另一只手则覆住了雾杳的后脖颈,托起她身体,迅速缩短着二人间的距离——

    就在扶光微微张口,即将含住雾杳的唇之际。

    万幸。

    梦幻泡影般的蓝色鳞粉从空中飘落。

    蜃蛾翩跹飞过二人眼前。

    雾杳惊喜回眸,一条光的轨迹在它翅膀下渐渐显形,从被砸在地上、笼门散开的银丝笼,一路荧荧烁烁地没入遥远的月色。

    雾杳心里早有准备,醉醺醺的扶光却是毫无防备地吸入了这些鳞粉。

    他动作一顿,失衡地带着雾杳向后摔去。

    雾杳赶紧用手掌护住扶光的后脑勺。

    “砰!”二人重重摔在地上,热水溅得到处都是,雾杳疼得龇牙咧嘴,而被她垫在身下的扶光却如木人般双眸空洞。

    扶光这副陌生的模样看得雾杳心脏一揪,她准备迅速问出银潢印的下落,将他唤醒,但话一出口却成了:

    “你会杀许明姌吗?”

    咦,奇怪,她怎么会……

    雾杳愕然。

    她明明该问银潢印的。

    为什么。

    为什么要问这个?

    雾杳怔怔看向扶光。

    这一刻,她脑子里拥挤着许多想法,但最终,统统落潮而去,只剩一句:也许猼訑是骗她的呢。

    她那么在乎姐姐,阿忱又不是不知道。

    他怎会,又怎会要杀姐姐!

    对,一定是猼訑说了谎话。雾杳双眸发亮,血液沸热,心中燃起无限的希望与信心。

    “我会。”

    在蜃蛾的作用下,忽地,眼前人咬字清晰地答道。

    雾杳浑身凝住了。

    “吧嗒。”不知过了多久,直到一声坚响传来,雾杳脸上才又有了些活气。

    一方璀璨夺目的物什从扶光襟口掉了出来。

    是银潢印。

    是了。

    天下之大,无论禁宫深院,孤岛险峰,又怎敌扶子忱的怀中来得安全?

    不过可惜。

    雾杳恨恨咬唇,唇角皲裂得鲜血淋漓,将银潢印攥在手中。

    这东西,他们注定得不到了。

    一声微吟,身下,少年眸光涟漪。

    蜃蛾的致幻效果要消失了。

    雾杳心下一凛,指尖轻巧拨动,重新将银潢印塞入扶光衣服中。

    现在还不是拿走银潢印的时候。

    银潢印失窃,扶光肯定能发现,届时女帝震怒,她连京城都出不了一步。

    必须先告知猼訑,等他施行计谋,里应外合,才能再行盗取。

    雾杳堪堪收回放银潢印的手时,扶光正好意识回笼。

    扶光呆呆眨了眨眼。

    昏暗月色勉强映出那名俯视着他的少女。

    她那一袭秋海棠色裙衫全部湿透。

    这料子名为“呷浪”,其染制方法是一名靠水嬉为生的伶人研究出来的,沾水后比干燥时还美,会呈现出一种鲛人尾巴般的彩光。

    此时,这套橘粉色的料子,淋湿后成了半透明的肉色,被裹在玉液珠胶般的奶白色夜雾中,愈发地质感独特,仿佛有无数鳞片正随着鲛人呼吸,有节律地浅浅一张一合。

    外加少女鬓发凌乱,满身醉红,嘴角挂了几缕呛咳出来的亮晶晶酒浆。

    这收手的动作。

    倒更像是要来摸上胸膛,扒去衣衫似的。

    “阿忱——”

    吸入蜃蛾的鳞粉时会感到晕眩,一部分记忆也会模糊。为了防止扶光察觉出端倪,雾杳特意布了这一场局,好教他把记忆问题归咎到醉酒上去。

    但雾杳仍有些不放心。

    她绵绵地唤了扶光一声,打算继续装醉撒泼,分散他的注意力,却忽感身下颠簸,随即视野一暗,睡穴一麻。

    “这温无绪……!”

    耳畔风儿呼啸,被扶光以掌蒙住眼睛的雾杳只隐约听到一声咬牙切齿的低骂,便睡了过去。

    ……

    雾杳是在哭天抢地的哀嚎声中醒来的。

    “嘶!”她眼皮刚颤了颤,便觉脑仁如摔在地上稀巴烂的豆腐脑般,疼得半天没能动作。

    耳边,哭声还在持续。

    “这个耙耳朵!腌臜泼才!诈害百姓的滥官污吏!我咒你劫煞寡宿孤独终老!我咒你夜夜不举绿帽高高!咒你有难无人帮!咒你逢酒一滴倒!酒……酒!呜呜呜呜!呜呜我的酒啊,三年,整整三年都喝不到了……”

    雾杳乏力地坐起身,逆光中,温无绪正在瘖谷门口一边哭骂着,一边跟赛龙舟似的全身肌肉鼓起,来来回回地用力推着药碾子的圆轱辘研磨药材。

    枯坐半晌,雾杳看到缠在自己腕骨处的纱布,终于想起发生了些什么。

    得到银潢印的下落了,得想办法与猼訑联络。雾杳掀开被子,脚步虚浮地走向一旁的海棠木衣架。

    “你醒了!”温无绪这才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回过头来。

    她扔下手中的活儿,噔噔噔跑来熊抱住雾杳,哭得更大声了,“胭!我的胭啊!扶子忱真的是没良心!我和爹帮了他那么多次,他说翻脸就翻脸,三年呐!三年不准我喝酒!”

    本来,在扶光要罚温无绪的那一瞬间,她就想好了对策,让雾杳多吹吹枕头风。

    但天杀的扶子忱!竟说若她敢求助雾杳,就要把她的禁酒时间翻倍!

    哼!这样就想难倒她温无绪?她不说,还不许雾杳意会了吗?

    “呜哇哇——!胭啊!我的胭!”温无绪抱着雾杳不撒手。

    雾杳见寝衣都被温无绪哭湿了,恍然发现自己身上干干爽爽。

    想起自己昨晚穿着衣服在洗澡水里泡了许久,从头到脚都是湿的,她心下不由有些愧疚,“你昨日醉得那么厉害,还劳烦你起来帮我弄干身子,真是不好意思。”

    这是重点吗?!温无绪偷偷翻了个白眼,“不是我帮的你。听说,本来有女玄使主动请缨要给你换衣服的,可扶子忱不让别人碰你,最后是他自己蒙着眼睛替你擦了身子,用内力烘干头发的。哎呀,不管这些个无关紧要的小事了,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哭得那么伤心?”

    ……是扶光伺候着她睡下的。

    雾杳脑海里闪过昨夜他的醉态,紧接着,冒出一丝那双手拿着巾帕在她躯干上游走的幻象,顿时呼吸一窒。

    雾杳甩了甩脑袋,驱走胡思乱想。

    她讨厌这种不受控的感觉,仿佛一颗心躺在了别人手中任凭捏圆搓扁,尤其还是眼下这种关口,她只剩下九日时限了。

    若是她这次失手,许明姌将失去的绝对不止半个耳朵。

    雾杳哄了温无绪一会儿,正要找借口出瘖谷,却听熟悉的车马声响起。

    精神好些了的白檀向雾杳一福身,“姑娘可用过早点了?世子吩咐我带了您爱吃的糖肉馒头和齑肉菜面。”

    雾杳看向温无绪,温无绪也看向雾杳。

    温无绪举手投降道:“别看我,我不知道她为什么来。”

    见状,白檀贴心地解释道:“是……景王殿下说怕姑娘担心他的病情,请姑娘进宫一趟安安心。”

    “哟!扶子忱的现世报这么快就来了!”

    温无绪打了个呼哨,兴奋地拿胳膊肘戳戳雾杳,“我可听说了,这景王没和你见过几次面,就在圣上面前闹着非你不娶呢。俗话说得好,男人都是贱坯子,越得不到越想要,你可别跟扶子忱客气,多多找几个好人选作备用。”哈哈,想想扶子忱在雾杳面前那副敢怒不敢言的模样,她就开心!

    闻言,白檀和车夫敛声屏气,恨不得自毁双耳,当没听过这一番惊天言论。

    雾杳此时可全然没有那些个绮思旎想。

    她心想的是,自己竟又要轻松地被弄出瘖谷去了。

    这猼訑究竟是安插了多少人手,才能如此消息灵通?甚至已经通过蛛丝马迹,发现她知道银潢印藏在哪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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