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杳被吓得差点魂魄归天。

    扶光什么时候来的?刚刚她喂沈渊吃麻腐的样子,他也看到了吗?!他一个机筹处的下任星官,为什么总闲得东游西逛啊?!

    还有,她竟然都没听到他的脚步声!

    ……等等,脚步声?

    不对啊。

    哪怕扶光刻意隐匿了声息,瞒过了她这个五识受损的耳背荣枯症,可沈渊又是怎么回事?

    他怎么可能察觉不了扶光的到来??!

    雾杳眼珠子一转,阴冷地审视着沈渊。

    妈的,这夯货是不是故意坑她?!

    雾杳猛地就把怯弱地靠在自己怀中的男人丢回了床榻,呵呵道:“好好歇着吧您!”

    “杳杳——”

    沈渊不安的呼唤中,雾杳一溜烟跑出了寝殿。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只要她跑得够快,麻烦就追不上她!雾杳提起裙角,朝着白檀与宫人们所在的偏殿奔去。

    “胭胭这是急着去哪儿?”

    蓦地,湛如雨濯春尘、朗如花间明月的嗓音响起。

    少年的热息从背后钻入耳中。

    明明是无情绪的、耳鬓厮磨般极轻的话音,却像要从耳孔一路势如破竹地捣入身体深处,将人由内而外击碎瓦解似的。

    “唔!”刚跨出殿门的雾杳只来得及发出半个音节,就被点了哑穴,双手反钳在后,拖入最近的一间屋子中。

    鬓间的玉簪花落在地上,被玄使专属的官靴碾得糜烂。

    “吱呀——”

    毫无抵抗力的雾杳绝望地看着门被阖上。

    室内昏昏。

    此处应是一间小佛堂。案上只有两盏海灯,橘红色微光如同在冷肃的夜风中点燃冥纸般颤颤巍巍,映照着无数胎相、木相、神仙,影幢幢的十分狰狞。

    像在齐齐地用庄严沉默的双目注视着雾杳二人。

    同时,光亮够不到二人所处的位置,这些不知名的神佛,便仿佛也在凝视着混沌。

    由于扶光处于雾杳背后,她看不见他的神情。

    “怎么不回答我?”扶光一手掣肘着雾杳,另一只手则忽地握住她脆弱的喉管,像是孩童发现了新奇玩物般灿烂笑道,“啊我忘了,你被点了哑穴,说不了话。”

    雾杳眼皮扑簌簌跳得厉害。

    但她还是竭力安慰自己,扶光肯定没目睹喂麻腐的一幕,不然早就进来阻止她了,安插在月臼宫中的玄使通报消息也没那么快,扶光不知道她具体对沈渊做了什么,不会对她怎样的。

    雾杳口中嗯嗯哼哼着,拼命用指尖去触碰扶光的手,想拍拍他,让他解了自己的哑穴,先编个借口糊弄过去再说。

    但够不着。

    于是又往背后胡乱摸索着,水嫩的指腹不小心隔着衣物从扶光紧实的腹肌上滑过。

    扶光急促地轻吸了口气。

    “哧。”烛火跳动两下。

    扶光没有进一步捏紧雾杳骨裂的腕处,一道摘簪声、一道振风声过后,雾杳的小臂被一个柔软的条状物牢牢缚住,变成了一种彻底动弹不得的姿势。

    条状物很长,绕了好几圈还能垂至雾杳大腿,尾部似乎坠着什么小物件,一晃一晃的。

    哗啦啦,背后之人滑泽冰凉的长发披散下来,垂落在雾杳颈弯里,痒得她霎时身子紧绷反弓,眼角泪珠儿滚落。

    雾杳瞪着眼睛失神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

    艹!是发带!

    他把自己头上坠着两仪珏的发带扯下来绑她了!!!

    扶光把雾杳怕痒的过激反应当成了挣扎,叹息道:“别动,胭胭,乖一些。不然,我不确定自己现在会做什么。”

    他的叹息痛苦而压抑,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雾杳眉心一跳,咬住舌尖,保持一动不动地用浑身力气对抗着痒意。

    “乖,好胭胭。”扶光夸道。

    覆在喉管处的修长纤指缓缓上下抚动,令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好胭胭能不能解答我一个疑问。”

    “沈渊说,‘再亲一次’。”扶光说出这句话时仍言笑晏晏的,吓得雾杳心脏狠狠抽了一下,“那第一次呢,第一次你亲他哪儿了?”

    “是脸颊?”雾杳感到扶光被秋风吹得微凉的鼻尖贴了上来,如撒娇的猫儿般蹭来蹭去,深深嗅了几口她的气味。随后,他带茧的指腹慢条斯理地从喉咙向上攀沿,留下一串令人恨不得即刻死去的痒意。

    “还是这里?”他扳起雾杳的下巴,使她微微仰脸,食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玩拨着她丰盈软腻的唇瓣,语气像个求知若渴的学子。

    雾杳被迫仰头,视线上挪,供案周围的幢幡宝盖映入眼帘。

    她看着幢幡上施恩济世、慈悲为怀的经文刺绣,脑子里想到的却是昌平侯府那副丧乐震耳、披白挂素的景象。

    雾杳一激灵,感知稍稍敏锐了些。

    随后捕捉到了一股杀意。

    一股隐秘的、浓稠的杀意。

    这杀意藏得极好。若非雾杳是荣枯症,两世加起来又与扶光朝夕相对了十多年,一定就被经历过无数暗杀任务、善于伪装敛息的扶光骗过去了。

    雾杳终于有些后悔了,哆嗦得牙齿咯咯直响,“呜呜,呜呜呜!”

    她还在垂死挣扎,看看扶光会不会大发善心给自己松绑,可穴道被封,声音堵在嗓子眼里,听起来只是些零碎的呜咽。

    “哦?是嘴唇?”扶光指尖停住,雾杳石榴汁色的口脂已然被蹂躏得晕染了一片,像被唇齿交缠地吻过似的。

    “呃呃——!”雾杳疯狂摇头。

    雾杳完全猜不透扶光想做什么,她只晓得扶光现在很生气。甚至觉得,如果扶光知道她舔了沈渊嘴角后,会把她舌头割下来。

    怎么办。

    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许是上天听见了雾杳的心声,外间廊庑有三三两两、约束工整的脚步声路过。

    有人!

    虽然听上去只是宫侍在扫洒,还没有人发现雾杳不见,但雾杳还是心中一喜。

    只要有人能发现小佛堂里的端倪,扶光总会放她出去的。

    雾杳不敢喜形于色,也不敢显露出一点儿自己的打算,她泪涟涟地仰着脖子扭头看向身后的扶光,怕被人发现般,用更轻的声音呃呃啊啊着,一副讨饶的模样。

    想说话又不能,小哑巴似的,可怜极了。

    然而,扶光却是紧紧捂住了雾杳的双眼,低骂道:“别给我看你这副样子。”

    黑暗中,带着莓果甜香的吐息混乱地喷拂在雾杳脸上,像骤雨,像火星,她泪水淌过的地方一阵生疼,扶光再次蹭着她,只是这回不仅是用脸颊,嘴唇也不时擦过。

    每一次嘴唇擦过,雾杳都觉得扶光要吮上那些泪水,但每一次,他最终都没付诸行动。

    “为什么?”扶光喘不过气来般用力呼吸着,粗声道,“为什么你对他就能笑得那么开心?而和我在一起却难过得要哭?”

    他像被逼入绝境,越来越躁戾绝望,“为什么要亲他?不是说好不喜欢他的吗?我不是说了会帮你退婚的吗?为什么?究竟为什么啊?!”

    这都什么跟什么!

    雾杳呜呜喊着,百口莫辩。

    “呃!”突然,雾杳喉咙一疼,窒息得阵阵耳鸣。

    “不,你别告诉我。”扶光语无伦次地喃喃着,“我不听……我不想听。”

    这下,雾杳就是再没心没肺,也觉察出不对劲了。

    仔细想来。

    自她荣枯症复发后,扶光像是捧着一盏不知何时会熄灭的残烛,一边小心翼翼地挡着风雨,一边想发设法地延长着手中的光明,整个人都坐卧不宁的。

    一场慈悲宴,更是加剧了他的状态。

    在最束手无策焦头烂额的时候,还有人试图抢走自己怀中最珍视的东西。

    是个人都会崩溃。

    扶光指法极佳,仅是轻轻扣住了雾杳喉处要穴,没伤到骨骼皮肉。

    很快,雾杳像条离水之鱼般嘴巴一张一张,却什么都没能吸进肺里,她耳中尖锐地嗡鸣着,盖过了一切声音,视野炸开大片大片扭曲的星花。

    扶光仍兀自低语着,什么都没发现。

    「阿、忱。」

    雾杳嘴唇艰难翕张,无声叫着扶光的字。

    怎么、办……

    许是雾杳下意识觉得扶光终究是不会伤害自己的,此刻竟没一丝恐惧,只有无尽的哀涩。

    雾杳生来就是个不怕死的人。

    可……一想到她与猼訑同归于尽后,扶光可能会变成什么样子。

    她就又开始怕死了。

    她死了,阿忱该怎么办呢?

    雾杳眼角唰地淌下泪来。

    眼泪舔舐着少年的掌心,将他烫得如梦初醒。

    喉间桎梏一松。

    “咳唔、咳咳咳呃……”面如金纸的雾杳蓦地软倒下去,在即将触地时,落入一个颤抖的怀抱。

    二人瘫坐在地上。

    雾杳胸脯剧烈起伏地喘息着,眼睛上的遮挡离开了,视野却还没恢复,好一会儿才渐渐有了些颜色,听觉也是,扶光压抑着哭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一边给她顺气,一边重复了不知多少遍。

    怎么办呢?雾杳脱力地靠在扶光怀里,眼神怔怔,第三次想到这个问题。

    她该拿扶光怎么办呢?

    雾杳手不能动,只得拖着沉重的身子微微侧了侧,抬眸看去。

    扶光的眼泪啪嗒啪嗒砸在她脸上,流进唇缝中,又苦又涩。什么仙露明珠蓬莱月,什么含霜履雪同辈第一人,什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统统不见了,有的只是后怕,狼狈,无措,羞惭。鬓发凌乱,泪眼绯红。

    明明雾杳脖子上没有伤,眼前人却还是一遍又一遍地轻轻替她揉着,“很疼吧?对不起,对不起,我再也不会了……”

    雾杳吃力地摇摇头,无声嗫嚅道:「不疼。」

    扶光哭得更凶了。

    这样下去不是个办法,雾杳心叹。

    在仙朝秘宝一事上,她便是与扶光联起手来,都捉不住一个猼訑。

    为了琲朝也好,为了许明姌也罢,雾杳以命为代价习得晞灭诀,独自杀了猼訑,是解决这件事的上上策。

    她一人动手,总好过兴师动众,牵连无辜。

    既然自己的死是注定的,既然注定要与扶光分道扬镳,她又怎能再拖泥带水下去?平白给扶光增添许多麻烦。

    不如,早早对他敬而远之。

    雾杳想了想,忽然觉得干脆承认喜欢沈渊也不错,扶光也就不必再为了她的婚事而受制于沈凛。

    雾杳忍住了替扶光擦泪的冲动,正想开口,却听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琐碎、虚浮。

    从她消失起,趁着她窒息耳鸣时,一路蹒跚而来,此刻已至扶光的听觉范围中。

    雾杳心中咯噔一下,已经预想到了接下来会发生的事,说不清是释怀还是难过。

    将她圈在怀中的双臂猛地一紧,扶光抬头向脚步声的方向望去。

    十步、二十步……

    扶光静静等待着,须臾,又像是良久后,一阵慌乱的跪安声在门外响起。

    “见过景王殿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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