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们的胡闹,这次谁也没办法保住他们了,哪怕海格在旁边说尽了一箩筐的好话。

    天已经擦黑,从窗外能看到闪烁的一两颗明星,簇拥着月光流泻在屋内布满羊皮卷和羽毛笔的书桌上。朴素的星象仪在缓慢旋转,沙沙作响。

    麦格教授抿着嘴站在海蒂几人面前。

    看着瘦削高挑的女巫,海蒂才恍然惊觉,原来一个人的嘴真的可以抿成一条直线——天啊,那简直比教授自己的魔杖还要笔直!她曾经以为那已经是世界上最直的东西了。

    “我想我明白状况了,鲁伯特。”严肃的麦格教授开口道。

    她才刚开口,海蒂就敏锐地察觉到身边的巨人畏缩了一下。很快海格就证明了那不是错觉,他真的被麦格教授训得向小鸡仔一样抬不起头来。

    “是的、是的,米勒娃。我想你说对。”海格结结巴巴地说,他羞愧地看了一眼海蒂三个,羞愧地对麦格教授道歉(“不要试图承担所有责任,鲁伯特,你会把孩子们惯坏的。”女巫说),然后在后者的话语下更加羞愧地离开了。

    海蒂简直不能更同情地凝望着巨人的背影:那简直就像一只垂头丧气的狗熊,恨不得一头把自己撞晕在树上。

    当然三个新生们很快就没有心思同情海格了。他们垂头丧气地排成一排,还得时不时点头来示意自己已经明白错误。

    卢平是唯一一个在认真反思的——西里斯非常娴熟地做出了聆听的姿态(但他神奇地让所有人都感觉到他不过是左耳进右耳出),而海蒂一个劲盯着麦格教授的袍角,期待那东西能突然变成魔法飞毯,带着脸板得像美杜莎石像的教授暂时飞出这个空间。

    可惜奇迹没有发生。

    当小女巫走出教授的办公室之后,由衷地羡慕起了呆在医疗翼的彼得和詹姆——后者因为昨晚的冒险双双染上了感冒,现在正等着庞雷德夫人的魔药救场。

    虽然詹姆坚持他是被彼得传染的,他“每天坚持锻炼”的身体没那么脆弱,但海蒂觉得这也没有让他变得更酷一点。

    “我真希望能跟你们一起面对这些。”瘫在医疗翼的大床上的詹姆感叹道,“真心的。”

    这么说着,他抓了一把比比多味豆,在被子里扭了几下,发出满足的喟叹。

    “哦,不要为我们感到难过,小甜心。”海蒂说着从包里取出那一大堆乱七八糟的纸和书,“你尽可以为《细数芨芨草的十二种妙用》、《阿拉霍洞开施法心得》、《简短星盘分析》感到难过。”

    这下詹姆当不成他的毛毛虫了。他难以置信地问:“什么?我只请假了一天!”

    “是的,而且你错过了提交麻痹魔药的时间。斯拉格霍恩教授说他会在明天下午五点之后在院长办公室里等你。”卢平平静地补充说。

    “这根本就不是霍格沃茨!”

    “如果你没有偷懒请假的话,你也能像我们一样在课上就写完这些作业。”海蒂幸灾乐祸地说,“你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偷懒,对吧?”

    ·

    “所以我在想那个井……”

    “那个井?”海蒂蹲在詹姆床位的旁边,咬着羽毛笔随口接道。

    因为没有桌子,她不得不在膝盖上面写字,这让她的羊皮纸变得皱皱巴巴的。不过小女巫没心思在乎这个,她正伸长脖子去看西里斯·布莱克的作业,一个字母一个字母艰难地拼写下“灯荣草”。

    她的抄袭对象喷笑出来,用魔杖指着那行墨迹未干的单词说:“你拼错了这个E,天才女孩。应该是灯笼草。”

    “——对,你们不觉得很好奇吗?”詹姆顽强地继续着话题,“我总感觉很在意。”

    “很在意啊……”海蒂想了想,“这么一说,我也有很在意的……”

    她脑海里突然闪过那只展翅欲飞的鹰。

    是在哪里看到的呢?对了,四楼的密道,那些刻了字的砖墙,抚摸过的单词。

    ——Sophian。

    “你们还记得四楼的密道吗?”海蒂问。

    “你说刻着鹰的那个?”

    “我也很在意那个啊。”她回答说。

    临近傍晚,医疗翼的小夜灯“啪”地一声亮了起来。围成一团的小巫师们侧脸都染上微光,坐在床上的詹姆·波特重重地合上书,煞有介事地宣布:

    “那我们就马上去看看那个密道,再搞清楚井是怎么回事!”

    可惜在他的床边,海蒂正绞尽脑汁地思考“灯笼草”这个东西到底有没有在草药课学过,只含含糊糊地欢呼了一声。西里斯端着一本《霍格沃茨的秘与谜》,翻了几页后露出嗤之以鼻的表情。

    而一直埋头写作业的卢平给这位过于激动的领头羊来了最后一击:“詹姆,你现在继续写的话晚上还能勉强睡两个小时。”

    黑色头发的小巫师哀嚎一声,仰倒在床上。他从书页里抽出一张纸:“我怎么知道怎么解读‘这个’星盘?我压根就没去!所以说,这根本就不是我想要的霍格沃茨——”

    他的声音被另一阵嘈杂掩盖了。

    “这可真是梅林的保佑,幸好没有溅到脸上!所以我才说应该让学生们做魔药时更注意防护,总没人听我的!……”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说话声不停歇地回响着。

    女人匆匆走过,海蒂从床帘向外看去,看到她板着的脸和紧锁的眉头。这是庞弗雷夫人,霍格沃茨医疗翼的护士长。

    她今年也才三十岁左右,总穿着那身别具一格的巫师服——比起长袍更像是围裙,高立领,还有把头发全都罩进去的尖帽子,看起来让人怪害怕的。不过海蒂有点喜欢她,她长得(或者说是穿得)很像麻瓜世界的护士,有种两个世界突然重合了的感觉。

    庞弗雷夫人唰唰地走过来,又捧着一瓶药粉唰唰地走了回去。

    她走进被簇拥的人群里,还能听到女孩的抽噎,那个女孩时不时哀嚎一声“都是因为我!”,结果庞弗雷夫人不得不先把她轰出去才能继续治疗。

    “好了,为了能尽快让皮肤愈合,我用了一点蝾螈口水,你可能会感觉有点恶心……”女巫用舒缓的语调说,“你已经是我这学期接待的第一百个因为魔药事故入院的小巫师了,到底什么时候人们才能学会对坩埚和搅拌棒保持警惕?”

    海蒂咽了咽口水,觉得按庞弗雷夫人的说法,她本人似乎也没怎么尊重“坩埚和搅拌棒”。

    “那是谁?”詹姆从床上爬起来,探头探脑地问。

    海蒂向被团团围住的床位上看去,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似乎看到了鲜艳的红头发。

    “这样就好了——好好休息,伊万斯小姐。”庞弗雷夫人的声音又响起来。

    “伊万斯?我好像有点印象。”詹姆悄悄问到。

    “你有印象?”西里斯也说。他看上去完全没什么印象,也不怎么在乎。

    “波特先生,你还在这里?我没给你药吗?”庞弗雷夫人从一侧探出头来,正对上詹姆探出的脑袋,“你休息的时间已经够你康复的了——现在喝了这个,赶紧回宿舍去,医疗翼不需要这么多人!”

    忽略了詹姆抱怨的声音(他讨厌治感冒的魔药,会让人喷气),海蒂一溜烟从床帘下钻出来。

    “莉莉!”

    “嘿,海蒂。”

    躺在病床上的莉莉低声回答。一缕发丝从她身侧滑下,那色彩不再如火焰般燃烧了,凝固在昏黄的灯光下。再往上是女孩苍白的耳廓,但是莉莉很快转过头来,她眼里跃动着光点,很亮,一下子冲散了那些虚弱的假象。

    “你怎么了?”海蒂趴在她的床沿问。

    “依玛琳在课后复习魔药的时候不小心把坩埚点炸了,”一起来的玛莎·肯尼斯平铺直叙地解释道,“在那锅不知道什么东西溅到依玛琳身上之前,莉莉伸手把它挡住了——可真快啊,我都没看清楚是怎么回事。”

    莉莉满不在乎地哈哈笑了一下。

    “把大家都吓了一跳。”玛莎轻轻说。

    没过多久,庞弗雷夫人就把大家都赶走了。格兰芬多的新生们掏了掏口袋,绞尽脑汁地寻找一两颗剩下的糖果或者巧克力,留在红发小女巫的床头柜上。

    他们挤在一起,像小狗崽们一样碎碎念着“明天见,莉莉”“祝你早点好起来”“我会帮你跟教授请假的”,才鱼贯离开了。而依玛琳还在门口眼泪汪汪地走来走去,在她终于下定决心突破医疗翼的时候,被迎面而来的玛莎拖了出去。

    海蒂向庞弗雷夫人申请了再多留一会儿时间,因为她还没来得及好好看看莉莉。幸运的是,干脆利落的护士长干脆利落地同意了她的请求,又端着一托盘玻璃瓶匆匆消失了。

    “看起来很严重。”海蒂说。她正小心翼翼地捧着莉莉的胳膊,那上面布满了泛白的小水泡。

    “现在已经不疼了。”莉莉侧过身,也专注地看着海蒂,“其实一开始也没怎么疼。”

    “是吗?但是看着就感觉很疼……我不喜欢让人疼痛的东西。”后者抿起嘴巴,闷闷地说。

    于是莉莉笑了起来。

    “你这样子脸变得鼓鼓的,海蒂。”

    海蒂朝脸上摸了一把,还是有点干瘪瘪的,只在脸颊中间有一点肉,但摸起来也没有别人脸上的软。

    “你会觉得我不应该这么做吗?”莉莉突然问道。

    她的红发在灯光下重新泛起了光泽。海蒂突然注意到她的鼻尖也被溅上了小小的伤口,鼻梁周围还有一些淡淡的雀斑。那双绿得让人心惊的眼睛正一眨不眨地看着海蒂。

    “什么?”

    “玛莎说我其实没必要那么做的。”女孩说,“她很担心我,我知道。我只是——”

    “觉得我得要这么做才行。”

    天黑透了。没有时钟,海蒂不知道现在大概几点了。只能看到小夜灯柔和的橘色暖光照亮周围,把靠在床前的她和莉莉笼罩进去。窗外的天空是冷色调的,但是屋子里暖暖的,夜灯带着安抚人心的魔力,有火光在灯罩下忽闪着。

    “你知道我的家人都是麻瓜,对吧?”莉莉说,“我的爸爸、我的妈妈,包括佩妮——我的姐姐。只有我是一个女巫。

    我可以用魔法做一些事情,那种我的家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喜欢魔法,当然了。我爱作为巫师的一切的一切。但是有时候,我还是会感觉有点莫名其妙。”

    外面也渐渐安静下来。脚步声、叫喊声都平息了,只有渡鸦掠过时若隐若现的嘶鸣。

    “最开始我只是为此感到快乐。爸爸和妈妈都很喜欢我的魔法,佩妮……以前也喜欢过。”她耸了耸肩膀,“但是慢慢地,我开始想——我和我的父母,还有佩妮之间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呢?为什么只有我可以使用魔法?为什么不是爸爸、不是妈妈、不是佩妮,只是我呢?”

    莉莉仰躺在病床上,像看星空一样巡视着天花板。她的语气听上去仍然是平静而轻快的,像是在诉说一个已经下定决心的故事。

    “佩妮总说魔法是‘一些小把戏’,也不太喜欢我提起什么‘女巫’‘巫师’之类的话题。”

    海蒂微微睁大眼睛,记忆里她曾经似乎听过类似的话语。画面一幕幕闪回着,那是个金头发的姑娘,年纪要更大点。

    ——  “……所以我告诉她不要再继续那些‘小把戏’了,没人会相信的。整天做些白日梦,幻想自己与众不同。……女巫,巫师,什么‘魔法’……一派胡言!”

    莉莉继续道:“但是偶尔她也会对我说,我只是比她多了一点运气。”

    ————“她就是撞了大运……”地铁关门前,那个金发姑娘如是说。

    “不,不,不对。”此时此刻的莉莉开口道。

    “我拥有魔法,一定是为了能帮助别人。学会了魔法,成为了女巫,我就能保护爸爸妈妈,保护佩妮。所以,同样的,我也应该保护依玛琳。”

    她转过头来,望向海蒂。

    在小夜灯的光芒下,莉莉·伊万斯漂亮的绿眼睛里闪烁起波光,如同上好的宝石,粼粼的祖母绿。

    那是眼泪吗?亦或是火焰?

    “我不能只是幸运,海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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