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皓握住夏折薇的手,拇指轻轻挑开她合拢的四指,摩挲红肿的掌心。

    丁蓉问:“孟大娘你不是要去报官,怎么现在就回来了?”

    孟溪偷瞄一眼赵去非,而后摸摸鼻子:“我凑巧遇见公……”

    赵去非猛然咳嗽一声。

    孟溪:“供……供货的,对!这边的情况我放心不下,他们人多有车,答应替我多跑一趟。恰巧遇见赵太傅的车架,所以一起回来了。”

    赵去非淡声吩咐:“把人放了。”

    “无眉”歪着脑袋打量他两眼,瞧不出什么名堂,顿时嗤笑道:“你就是那什么赵太傅?她是你姘……”

    他话还没说完,赵去非身后两个平平无奇的小厮飞跃而来,再回神,夏老二已不在他的手里,身后的弟兄们个个被揍得鬼哭狼嚎。

    有个机灵点的“麻衣”持着利刃,直冲赵去非而去。

    赵去非懒洋洋掏掏耳朵,站在原地没动。

    面相憨厚老实的车夫则屈指连弹射出两枚暗器,那人立马双膝跪地,站都站不起来。

    夏折薇帮夏老二包扎好伤口,前后不过几息的时间,情势已然反转。

    原本趾高气扬的“无眉”双手反剪仍在挣扎,被赵去非的小厮照着夏老二的伤势,一比一划伤了脖子,彻底老实下来。

    “麻衣”们群龙无首,面面相觑须臾,竞相逃窜离去。

    “哇塞!这也太强了吧!”

    丁蓉跑到中间,捡起地上两枚“暗器”擦擦干净,放在嘴里咬了咬,随即惊叹:“薇薇,他们连砸人都用碎银!”

    赵去非撩起眼皮看着夏折薇,意有所指道:“他其实也有,他的更厉害,只要他回去。”

    夏折薇听懂了却不想接茬,“多谢赵太傅。”

    赵去非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叫我去非就成,涉及漕运必然水浑,子炜早料到此地多事,早叫人……”

    他话题陡转:“劳烦你帮我吹吹枕头风,让他陪我……”

    崔皓斜睨赵去非一眼:“没什么事就带着人回去吧。”

    赵去非委屈巴巴:“话你都不让我说完!这人刻意闹事,你自己不查,丢给我来问?”

    崔皓熟门熟路登上马车,从暗格里取出秘药递给夏老二,逐一安抚完老两口,专心同夏折薇说话,全程没给旁边站着的赵去非一个眼神。

    好歹也是个皇子,被他当成小弟使唤,事后还冷落成这样。

    夏折薇都有点看不过去了:“你想让他陪你做什么?”

    赵去非双眼一亮,正要说些什么。

    崔皓这才像是想起身边还有这人:“你怎么还没走?”

    赵去非眼里的光彩彻底消失殆尽,愤愤上了马车:“我还会回来的!”

    车帘重重落下,又被人从内侧再次掀起。

    赵去非指指“无眉”,嫌弃道:“把他送去皇城司!”

    小厮讶然应是。

    “无眉”吓得两股战战,主动朝刀尖上撞,眼见没有成功,凄惶大叫道:“我就是个再普通不过的渔户!”

    可惜没有人相信他的鬼话。

    马车驶离京郊,留下滚滚尘土。

    杨四海:“近来闹事的渔户确实不在少数,若真是他们前来闹事,倒也说得过去。”

    夏折薇:“可我瞧着他们不像。”

    杨四海低头沉思片刻:“夏娘子有所不知,漕运确实水深。

    早些年越国漕运沿用前朝留下的转般法,当今蔡相废除此法转用直达法,可运河本就深浅不一,淤堵时有发生,情况早已大不如前。

    官府周转不灵,渔户们捕鱼为业,又受河渠司和都水监的严格管控,早已怨声载道,如今京西转运使吴冲下令修复附近的水渠,部分渔户难免会有想法。”

    夏折薇听得一头雾水:“不愧是走过花石纲的人,你说的那什么转般法、直达法我根本听不明白,不过,这些治国之法和咱们小老百姓又有什么关系?”

    崔皓眼底幽深一片,淡声道:“发运司本来有巨额籴本。可以在多地停靠,收购粮食运往东京。

    某些人挪做羡余献媚于上,本金不够,自然难以灵活调度。运粮船返程本可载满食盐回去售卖,钞盐法一改便只能空载,是以购粮直运东京便成必行之法。”

    籴本是公家用以购买粮食的本钱,羡余则为官吏们搜刮民脂献给官家私用的“孝敬”,孰轻孰重,无需言表。

    杨四海:“按照惯例,夏天并不是修建水渠的时间。历任官家皆惜民力,为了不违农时,除非迫不得已,并不会征调民夫。

    水患波及京南一带,后有瘟疫肆虐,流民广入京城,以工代赈是再好不过的法子。”

    夏折薇摸摸算珠:“怪不得京城粮价居高不下,京城鲜有土地用以耕作,全城嚼用全靠外来供给。

    水渠深浅不一时常淤塞,自然运粮不便。水患瘟疫之下,京城外来户激增,粮食更是吃紧。如今我们又有土地又挨渠堰,难免遭人惦记。”

    她这么快便能想明白个中利害,崔皓眼含赞许,补充道:“凡涉漕运,利益甚广,牵扯众多,非同小可。

    运粮之路漫漫,盗粮凿船之事屡见不鲜,钱粮去向难以查证。”

    杨四海曾在赵敬手底下做事,他的母亲孟溪在她待过的花肆里作工。今日事发突然,孟溪走后不久,赵去非竟能来得如此迅速。

    崔二狗曾说过要帮她找人,夏折薇不相信世上会有这么多凑巧的事,鬼使神差道:“有你护着,我不怕!”

    崔皓没有说话,深深望她一眼,自顾自干活去了。

    菊苗长到一掌高便要移栽,菊花的根系非常发达,土到哪里,它的根系就会长到哪里。

    为了控制高度,只能在花盆的底部垫上少许的底土,高多矮少,事后慢补。

    被闹事者们耽误了进度,几人无心说笑,忙到夕阳西下才各自散去。

    夏折薇和崔皓并排走在路上,气氛异常沉寂。

    夏折薇一脚踢开身前的一小块碎石,碎石咕噜噜朝前滚动数步之后停下了。

    “你……就没什么话想和我说?”

    几乎在她张口的瞬间,崔皓便扭过头来:“什么?”

    交谈间,两人已走至碎石跟前。

    夏折薇再次将那块碎石踢向前方,决定有话直说:“你是不是早就料到我会遇到今天的麻烦?孟溪和杨四海是不是你让赵去非安排在我身边的人?”

    崔皓眼神闪了闪:“是。”

    不得不承认的是,他很了解她。

    他知道她无时不刻想和他划清界限,自会回到那家花肆找人做工。那日他同阿爹说了帮她找人,看似说到做不到,实则已预判了一切。

    而她却因过于心虚,被他在阿爹跟前那句“她不舒服”刺到,好几日都故意对三狗子视而不见,完全和当初所说的和他做真夫妻的承诺不符。

    夏折薇悄悄向身侧人伸出手,崔皓没有转头,大掌自然反转,和她食指相扣。

    或许是她盯他的时间实在太久,他终于忍不住转过头来,“怎么了?”

    夏折薇晃晃两人交握的双手,近乎直白道:“既然过目不忘,那晚……你岂不是历历在目。”

    崔皓目光灼灼,似笑非笑:“某人不肯掌灯,房内一片漆黑,我如何历历在目?”

    夏折薇被噎住了。

    良久之后,她小小声问:“莫非还真能忘记?”

    崔皓轻嗤一声:“劳烦你惦记,最近饮食干净,没有乱喝东西,你不必用那种事情特意谢我。”

    在这样的情况下,确实很容易被误解成特殊的谢意。

    夏折薇抚抚小算珠:“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

    “薇薇回来啦!”

    巷子里的小丫头隔着老远看见他们回来,火速丢开狸奴,兴冲冲朝夏折薇扑来。

    高红玉无奈嗔怪:“石头!娘跟你说过多少遍了?要叫姊姊!”

    夏折薇笑道:“唤我夏姨也行,唤我薇薇也行,只要咱们石头高兴。”

    高红玉:“今日你家无人,孙娘子让我递话,约你三日后见。”

    夏折薇谢过高红玉,揉揉石头的小脑袋,牵着崔皓的手朝家走。

    “这几日只顾着忙,家里灯油都不够了。”

    夏折薇点燃油灯,发现灯油仅剩下浅浅一层,勉强能盖住底层。

    “不知道阿爹阿娘屋里……唔……”

    他扯她的力气极大,而她没有防备,重重撞进他怀里,脚都没来得及站稳便被狠狠吻上。

    油灯彻底熄灭,浅淡的月光透过门扉,照在身前人精致的面容上。

    “夏折薇,你怎么能这么狠心。”

    崔皓一边吻她,一边含含糊糊道。

    夏折薇被吻得喘不过气,只能趁现在自己还有些力气,用力将他推开一些:“刚才我想说的话,被石头她们无意间给打断了。”

    崔皓面色冷静:“你说,我听。”

    揽着她腰肢的手臂却悄无声息收紧,再收紧。

    “说好了要和你做真夫妻,这几日我不该冷着你。”

    有了上次的经验,夏折薇轻而易举便将他攥在了手里,“你这次……悠着些,明天还要干活。”

    崔皓却并没有她预想中的那么高兴。

    他垂下眼睫,让人看不出眼底的神色,嗓音低哑惑人,带些淡淡的嘲讽意味:“你就非要如此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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