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雪了。

    蜃海回握住李怀瑾伸过来拉住她的手,很温暖,她垂下眼,眼神有些空洞。

    她如今已经认知到自己出了很严重的问题。倒不是说蜃海以前问题不大,只是现在,她,一只蜃妖,却已经分不清幻境和现实了。

    构筑幻境者,首先也是必须要保证的,就是自身不能耽于幻境,毕竟常年走于真假之间,若分不清真假,不就成了疯子。

    也由此,使用幻术的人一般都会有自己的一套分辨真假的方法,并且需要时时审视自己是不是真的处于现实当中。

    所以强大的幻术师门槛极高,而且就算是幻术师里的强者,修到后期也容易发疯,实在是可悲的结局,这大概也是幻术逐渐没落的原因之一。

    蜃海身为蜃妖,天生就会构筑幻境,对真假的敏锐感知其实是比人修要强的。对她来说,构筑幻境就像鱼会游泳,鸟会飞翔,人会吃饭一样,所以她并不会像人族幻术师那样时时审视真假。

    这是蜃妖的天赋。就像她没想过鱼不会游泳,鸟不会飞翔,人忘了怎么吃饭一样,她也没想过自己有一天,突然就会发现分不清真假了。

    蜃海翻遍了自己所有的东西,她的东西并不多,一个储物袋,还有她衣服里能放置物品的地方,可——

    没有信。

    那封有些年头,写了很多难以理解的字眼,纸面上有些脏的信,找不到了。

    信是蜃海在吊桥之后,荷花池旁,藏书阁前的小亭子里捡到的。

    她东西不多,记性不好,所以自己有的东西她都会好好保存。她拥有的那些东西,是她曾经碰见了什么人,遇见了什么事的证据,也是她分辨真假的凭据。

    不存在丢失或者毁坏的可能,因为对待自己所拥有的东西,她向来小心翼翼。再加上她没什么贵重的东西,也就白玉簪子算贵重物品,剩下的在旁人眼里,只不过是些破烂而已,所以也没有谁会去偷。

    蜃海自己出的问题——她把假的东西当成了真的。她把自己虚构的当成了真的。她去了藏书阁整整三十天,竟没丝毫发觉那地方不对劲。

    一只蜃妖,却分不清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了。

    “少宗主出手了。”蜃海听见一旁的李怀瑾如此说道。

    她顺着李怀瑾的目光看向空中白色的雪花。

    这处连天都不存在的地方,竟然下起了鹅毛大的雪。

    在这片无主乱序的空间,纯白的雪花飘飘洒洒落下来,轻盈灵动地像山间的白鹤,明明看起来没什么分量的冰晶,在触及剑阵后却绽放出耀眼的白光,随后与剑阵融为了一体。

    蜃海还是有些眼力的,她很快明白,这是有大能以苍蓝雷路为基底,构架起的没有设置“边界”的领域。

    李怀瑾握着蜃海的手:“是落雪剑,少宗主出手了。”

    蜃海灰白的眼瞳倒映着苍蓝的雷,纯白的雪,无边的黑,这样美丽的场面,她也觉得赞叹。蜃海不由自主地想:“原来落雪剑出刃是这种景象。”

    这便是修真界第一雅剑。

    当真是美得不可方物,也雅得风华绝代。

    她这头还在漫无边际地胡思乱想着,却听见身旁的李怀瑾轻声问她:“你身体很不舒服吗?”

    身体不舒服?

    “没。”她如实答。

    “可你全身都在发抖。”李怀瑾语气里满是担忧。

    发抖?

    蜃海自己没有感觉,可如果发抖,那大概是因为下了雪,天变凉了,穿的少了,身体冷了,所以发抖。她这么想着,也这么答的。

    “因为冷吧。”蜃海看着天上的雪说道。

    随后她感觉自己的肩头被披上了件衣服。

    “现在好点了吗?”她听见李怀瑾问她。

    “好多了,谢谢。”

    可在李怀瑾的视角里,这位沉默寡言的师姐依旧在抖,抖动的幅度很剧烈。见蜃海如此客套疏离,李怀瑾难免有些失落,但她很快便振作起来,发觉师姐并不排斥她握过去的手,于是将这位师姐的手握得更紧了一些。

    凭着医者的直觉,李怀瑾察觉出蜃海有些不太对劲。在她眼中,这位师姐太单薄了,刚刚就像突然没了活气一样,仿佛一戳就会散。

    她希望自己握过去的手能让这位海深师姐觉得舒服一点。

    整个对话过程里,李怀瑾与蜃海并没有眼神上的接触,她们谁都没有看谁,这让蜃海松了口气,她不是很喜欢旁者的视线,如果可以,她希望不要有谁会注意到她。

    可事情的发展总会与意愿相违背,就像蜃海那马匪一样的打扮,就注定了要引人注意。

    没过多久,一块手帕被递到了蜃海面前:“师姐你别哭,你一哭,我也想哭了。”李怀瑾压着声音轻声道。

    蜃海愣了愣,她用另一只空着的手抹了一把眼睛,看着湿润的指尖有些不可置信。其实她知道包裹住脸庞部分的布料有些发潮,只是她误以为那是因为雪化在了自己的脸上。

    “对不起。”蜃海一边说着一边接过手帕。

    没有任何间隔地,她再次道着歉:“对不起,不会有下次了。”话罢,蜃海又一次发起了愣。因为她回答得太过顺理成章,可是正常的回答不该是道歉,她也没有道歉的理由。

    可,就好像她亏欠了什么,辜负了什么,犯下过什么不可饶恕的罪行,所以她要认错,已成了习惯。

    残缺的记忆就像把钝刀子,不怎么疼,但总会在不合理的时间地点冒出些莫名其妙的,遗留自过往的“习惯”。

    蜃海不合时宜的歉意让李怀瑾有些不知所措,但好在很快有其他的事情转移了这位姑娘的注意力:“阿康联系上了其他队伍!”

    李怀瑾有些开心,她身上压抑又沉重的感觉减少了很多:“少宗主的领域打破了飓风造成的隔断。我们不再是孤立的小岛了。能找到李藕师兄了!”

    这确实是个好消息,蜃海想,大家很快就能脱离现在的困境。

    蜃海由衷地佩服肖夜白正在做的事情——构筑如此庞大的领域,需要用到与之匹敌的、同样庞大的灵力。

    在此之前她以为没有谁能够做到,直到现在,呈现在她眼前时,蜃海终于直观感受到了剑宗少宗主掌控的绝对力量。

    肖夜白真的很强大。

    蜃海想到了她和肖夜白的初识,以及之后的相处。

    肖夜白是个挺好的人,也是个很正直的人,毕竟那个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婚约信物肖夜白都认了。

    他其实可以反悔的,蜃海想。

    如果角色对调,如果蜃海是肖夜白,她不会接受一个来路不算明朗,记忆还有残缺的海妖做自己未来的妻子,更何况自己还有一位青梅,那就更加不可能接受这只海妖了。

    人族有很多事情蜃海都想不通,只不过她连自己的事情都搞不明白,想搞清最擅谋算的人族的事,那就更是天方夜谭了。

    没过多久,蜃海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团柔软温暖的东西离开了她。她猜测是李怀瑾要去与同伴们商量什么事情。

    之所以是猜测而不是直接去看,是因为蜃海眼中的周遭已然是另一幅模样。

    血水浸透了她的衣服,然后又淌到了地上——李怀瑾披在她身上的衣裳,在蜃海眼里,其实是一件滴着血的血衣,乍一看去,宛若新嫁娘的婚服。

    这一切都是从蜃海没有找到那封信时开始的,当她意识到自己分不清真假后,幻与真的壁垒就被打破了。

    这是一个不断被吞噬的过程,最开始,是蜃海的视觉被模糊破坏,而现在,已经轮到了听觉。

    蜃海听着耳边尖锐刺耳的长鸣,那里面还混杂着窸窸窣窣、听不清内容的低声言语。好像有什么东西就在她的四周,在她的耳旁,低声说着什么。

    然后蜃海嗅到了鼻尖若有若无的新鲜血腥味,这并不是个好兆头。因为这意味着在视觉和听觉被摧毁后,嗅觉也开始出现了毁坏的状态。

    她知道,接下来就会是味觉、触觉。

    蜃海坐在原地,一动也不敢动。在无法判断周遭是真是假的时候,她要保证自己不会伤到外界,同时也不会被外界伤到。

    她对自己说:“底线就是疼痛。”

    她的感知其实也在被逐步破坏,但如果感觉到了疼,那就说明她可能正在受到伤害,到了那个时候,再做出行动保护自己吧,蜃海如此想着。

    她已经做好了准备。

    然而下一刻,满是血腥味的世界忽然消失了。她从那个猩红色的地方,回到了落着纯白雪花,有苍蓝色雷光的剑阵之中。

    然后她看到李怀瑾走向自己。

    人身灯头的巨大红色灯笼眨了眨巨大的独眼:“师姐,李藕师兄目前所在的位置已经被阿康找到了。但是他们并不在青铜巨剑的支撑范围,我们这边需要人去接他们。因为我有李家的回春术,受到伤害后能很快恢复,我是最适合的人,你投我一票,只要有三个人同意,我就能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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