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支11-4-周泽楷
分支11-4-周
人生·周泽楷支线加载中……
时间-2021年11月5日（S7常规赛上半程）
地点-K市
常规赛第十二轮，百花VS微草，前夕。
百花公关的阴谋论愈演愈烈，空难事件的帖子在荣耀论坛首页挂了整整一天。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处于风暴中心的岑婉倒还算平静。对职业选手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比赛本身。她打算最后检查一遍社交媒体就去休息……
嗯？江波涛？
岑婉带着几分惊讶点开聊天框。
1111：一切还ok吗？
1111：刷到论坛的帖子，有点担心
1111：我也认识些擅长公关的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告诉我
1111：[企鹅探头/]
原来是担心论坛的舆情啊……岑婉微微一笑。
清扬：没事，战队应该有自己的安排
清扬：我也还好，谢谢关心
1111：没事就好[抱抱/][抱抱/][抱抱/]
对面的消息立刻回了过来。岑婉扫了一眼屏幕，00:47，已经是深夜了。
1111：要是百花的战绩算崩盘，我们轮回可怎么办啊[笑/]
1111：真感谢广大网友对六期生高抬贵手，什么首战一穿三，什么APM500+……随便拿出一项就算超级新人啦[瑟瑟发抖/]
清扬：第七赛季确实卷，但你这么说就太谦虚了
清扬：说起来轮回明天是对霸图吧？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1111：本来十一点就躺在床上了，结果紧张得睡不着，就打开手机刷论坛
1111：跟你聊了几句感觉好多了[企鹅敬礼/]
岑婉失笑，霸图虽是顶级强队，但绝不至于让江波涛“紧张得睡不着”。显然，他是担心她被网络爆料影响心态，才陪她聊了这许多。
安慰别人的时候将对方的自尊一并考虑在内，还对自己的付出只字不提，真的细腻得有点犯规了哦？
岑婉想了想，回道：“不困的话，打个电话吗？”
“……晚上好？”江波涛很快接了起来，他听起来有些困倦。
岑婉心里一暖：“谢谢你等我到这么晚。”
“啊，这不算什么啦。”江波涛见岑婉识破了他的话术，也不再客套，“如果跟我聊聊有好一点的话，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好，我不会在赛前半小时打过来的。”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笑了。
岑婉继续说了下去：“你最近都还好吧？”
“我？我都挺好……”江波涛下意识答道。
这样的回答他重复太多次了，几乎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不用管对象是父母、领导还是队友，不添麻烦的答案就是最标准的答案。
但，标准答案就是真话吗？
这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反问自己的冲动。
99%是真的，他事业顺利，闯过新秀墙之后发挥稳定；轮回团队合作比上个赛季更流畅，季后赛的名额很有希望；职场关系也不错，更新血液的主力队伍气氛融洽……
只有1%是假的。只有那1%。
“你是想问小周的事吧？”江波涛叹了口气，“抱歉，上次夏休期是我做得不妥，不应该把你扯进来的。”
“没事，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周全。”
“周全什么的……”江波涛哑然失笑，“倒不如说我想太多。”
“怎么说？”
“小周……虽然可能之前是有点喜欢我，但他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动摇。要是我当时考虑更仔细些，大家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岑婉若有所思：“轮回最近的配合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就是这样的，场下场上分得一清二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看不出来吧？”江波涛显然苦恼已久。
“我找过他几次，他都躲开了，当然，我们也没什么冲突，他应该只是想保持距离。这么做肯定没错，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应该怎样相处，我也是第一次……不好意思，我说得有点乱。”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嗯，拜托你了。”
“我觉得，让你纠结的并不是周泽楷，而是在意周泽楷的你自己。”岑婉轻声说。
江波涛握着手机的手指抖了一下。
良久，他才苦笑着说：“……真是，一针见血啊。”
“抱歉。”
江波涛摇了摇头，岑婉只是说出了他试图逃避的事实而已，该道歉的不是她：“你觉得，直男会想和另一个喜欢他的男生做好朋友吗？”
“要看两个人本身关系如何，不过，特别直的那种应该无条件会反感。”
“是吧。”江波涛的话音有些苦涩，“我这样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算什么。”
“你觉得同性恋很奇怪吗？”岑婉问。
“不。”周泽楷的脸一闪而过，江波涛立刻否认了，“只是性取向而已。”
“既然异性恋不奇怪，同性恋也不奇怪，那么中间地带的人为什么会变得奇怪？”
江波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岑婉的语气太过肯定、太过平静，他不自觉就想要相信她：“是……是这样吗？”
“当然，性向并不是简单的二分题。根据个人情况，异性恋也可以划分出更小的分支，有人会对同性产生性冲动但没有浪漫情节，有人则恰好相反。只要你想，这种分类一直进行下去，直到——”
“你找到自己。”
“类型学只是一场盛大的表演，它的主题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个体’。如果分类让你不舒服了，那就停下来吧，我相信世界上总有一种性取向，它的名字就叫‘江波涛’。”
“总感觉听到了什么非常深奥的哲理呢。”
“你听过算过，别放心上。人到中年就会仗着一点浅薄的经验开始胡言乱语。”
“哦？这是现在未成年人流行的说法吗？”江波涛笑了。
“下周我就要离开这个光荣的行列了。”岑婉不置可否。
“看来是暗示我们这边做好接待准备啊。”
“轮回本来就要给你过生日的吧。”
“啊，被发现了。”
“要一起聚餐的话AA吧，欠你们好几顿了……喂？”岑婉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一脸无奈。
她关掉夜灯，钻进了被窝，深夜的凉意和琐事的烦恼被彻底隔绝在外，心跳声就这样一点点变沉、变远。
虽然生活种种归根结底都要自己一个人面对，但是，有朋友关心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是吧？
——————
时间-2021年11月13日（S7常规赛上半程）
地点-S市
常规赛第十三轮，轮回VS百花，最终比分，4：6.
赛后记者会的风波并没有影响职业战队之间的和谐。杜明和吴启表现得比百花自己人还义愤填膺，要不是江波涛及时制止，两人恨不得祭出珍藏多年的小号帮岑婉下场骂人——同期的朱效平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还以为岑总就和周队江队有交情，敢情走的是群众路线啊。”莫楚辰悄悄说。
“岑总夏休期好像去了S市一趟，轮回都是年轻人，熟起来很快的。”张伟说。
张佳乐对轮回这天降的交情还有点适应不能，但轮回新上任的那位江副队实在会说话，左一个“招待不周”，右一个“都过生日”，一套组合拳下来，他也稀里糊涂地走进了轮回提前定好的餐厅。
两层的红丝绒蛋糕上面插了四根蜡烛：1113.
江波涛正要拿打火机点上，岑婉却突然出声：“说好一起过，只放我的蜡烛不太好吧？”
“我是11号生日，也包括进去了哦。”江波涛爽朗一笑。
杜明：“……明明皮皮的生日是光棍节，我怎么有被秀一脸的错觉。”
吕泊远：“不是错觉。”
吴启：“两个人在全场祝福之下许愿，这种场景直接搬去婚礼也不违和吧。”
“婚礼？什么婚礼？”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方明华浑身一颤，他电脑里那个求婚企划还没正式启动呢，不会被这帮人提前发现了吧！
周泽楷在他惊恐的注视下摇了摇头，说：“切蛋糕了。”
方明华长舒一口气，反手拍了一下吴启的背：“切蛋糕就切嘛，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看看对面张队看你的眼神，别仗着自家主场就胡作非为，没几个月就轮转到赛事下半程了，听到没有？”
“疼疼疼……！”
*
瓜分完多人份的生日蛋糕和夜宵，两队又一起欣赏了张佳乐亲自操刀的生贺视频，这个内容过于丰富的比赛之夜终于在轻松的谈笑中走到尾声。
“谁的手机？别忘拿了！”“唐昊人呢？”“岑婉，别忘了你的围巾。”“好。”“哎伟哥你喝这么多明天能早起赶飞机吗？”“睡一觉……就好了！”
只是……江波涛犹豫地扫了一眼门口。安排的接送车辆已经到了，去结账的周泽楷却一直没回来。
“我手机停电关机了，要在这里充一会儿。”岑婉开口道，“要不我待会儿就和周队一起打车回去？”
“还是我留下来吧，你今天喝了不少。”
“没事，我只是有点上脸，挺清醒的。”岑婉朝他眨了眨眼。
“反正小周也在，没事的。婉，到酒店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来接你。”
连向来护短的张佳乐都这么说，江波涛也只好答应。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岑婉一个人坐在桌边，正在端详半空的啤酒瓶，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朝他笑了一笑。
那个稀奇古怪又充满魔力的“分类”理论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江波涛听见自己心脏一声又一声、有力的跃动。
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岑婉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取向，如果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分类……
那么，对那个名叫“岑婉”的类别产生好奇，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吧。
*
和人沟通。好麻烦。
周泽楷推开门，空空荡荡的包间让他松了口气，刚才他和前台那个不熟悉业务的实习生的掰扯已经耗光今日份的电量，现在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好在他们都先回去了……
看到桌边默默喝酒的岑婉时，周泽楷脚步一顿。
过了两秒，他重新抬起脚，小心翼翼地绕过她背后拉长的充电线，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们先走了，我在这里给手机充电，稍后我们一起打车回去，好吗？”岑婉拿起啤酒瓶晃了晃，把剩下的一大半倒进自己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周泽楷点了点头。
他当然注意到了岑婉脸上明显的酡红，但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喜欢酒精的味道。
两人用这种微妙的沉默填满了偌大的包厢：岑婉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周泽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不劝我少喝点？”
她听起来有点醉。周泽楷花了几秒意识到这是个需要他做出回答的问句：“为什么要？”
岑婉笑了，她感慨了一句：“跟你相处，真是轻松啊。”
这一次，周泽楷没有再出声。
岑婉搭在杯缘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她的错觉，周泽楷的气场变了。
那层温和腼腆的外壳正从这个人身上一片片碎去，周泽楷盯着她，就像深不见底的枪.口正在瞄准外来的侵入者。
“你不懂。”
他警告道。
汗毛竖起，醉意消散了一大半，岑婉瞬间反应过来，她刚才的无心之言可能触及了周泽楷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对只有几分浅薄交情的同行来说，立刻道歉、退回社交距离才是正解，但是……
真有意思啊。
岑婉还记得和周泽楷初次相识的场景，她担心“枪王”的名头给他惹来麻烦，特地向他道歉，他却平静地告诉她：“你觉得我当得起，就够了。”
——你怎么想，就可以怎么说，因为你对我的评价，和我无关。
不管是岑婉盛赞的“枪王”，还是媒体非议的“一人战队”，对周泽楷来说，本质都一样。
“我……还要加油。”
他早已为自己做出了决断，从那一刻起，他便只顾征服更高的自我。
岑婉一直将这种专注看作周泽楷成功的要义，现在看来，这份“成功”或许不仅限于职业范畴。
江波涛吐露的苦恼在耳边再度响起，岑婉想，他一定也委屈过。
当他努力挽回两人的友谊的时候，周泽楷已经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难道周泽楷连他的心情和看法也不在乎吗？对周泽楷来说，“喜欢”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后，被拒绝得彻底的江波涛只能苦笑着，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动摇。”
周泽楷对感情和事业的态度是一样的，他不会为别人改变，也不会让别人为自己改变——强大无匹，也冷漠至极。
岑婉于是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知道江波涛的想法，但我真的觉得和你相处是一件轻松的事。”
周泽楷依旧盯着她。
“比如现在，绝大部分人都会劝我少喝点，或者问我为什么伤心，”岑婉指着面前已经见底的啤酒瓶，说，“但你不会。”
“……”过了很久，周泽楷才慢慢开口，“这样，轻松？”
岑婉点点头，她喜欢这样的性格。有机会的话，她真想和周泽楷成为好友，坦诚深入地聊聊——她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周泽楷没再接话。
岑婉看着他眼中尖锐的敌意一点点融化变形成另一种情绪，如果江波涛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把这种眼神翻译成“你真奇怪”。
被怪人评价为奇怪了呢。岑婉突然很想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不评价别人，也不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你只在乎你自己。”她拔掉充电线，将重新开机的手机放进口袋，借着那股子不管不顾的醉意把真心话说了出来，“这很厉害，我就做不到这样。”
周泽楷猛地抬起头，岑婉已经走出了包厢。
*
“……怎么样？你没有喝多吧？”走到宿舍门口，江波涛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周泽楷今天特意和他分开回来，摆明了是不想和他说话的意思，他还上赶着自讨没趣……
江波涛讪讪闭上了嘴，将钥匙插进自己寝室的锁扣。
“她喝了很多酒。”
转动钥匙的手腕猛地一滞。
周泽楷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
那个周泽楷，居然主动挑起了话题，这还是三个月来的第一次！江波涛瞬间反应过来，岑婉肯定和周泽楷说了什么。
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震惊，顺着周泽楷的话说了下去：“你是说岑婉吗？”
周泽楷侧过脸来，江波涛知道这是他的默认。
他想了想，说：“论坛里说岑婉家里空难的那个帖子，你看过吧。”
周泽楷点头。
“有人说是百花自己炒作，用社会焦点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给岑婉不佳的成绩找借口。”江波涛解释，“外界的舆论给岑婉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张队今晚就是为这件事发火。”
“但，”周泽楷还是困惑，“她的发挥，和以前一样。”
岑婉说的那句“你只在乎你自己”还在他的耳边徘徊，他不喜欢这句话，也不明白岑婉为什么这样指责他。
他们是职业选手，除了比赛发挥，他们还要在乎什么？
考虑别人的评价，就能改变结果吗？
“啊，小周的话，理解不了也正常。”江波涛的语气里带了些安慰，还有周泽楷无法理解的，一丝羡慕？
“像你这样专心致志的天才是很少的，大部分普通人，比如我和岑婉，多少还是会被别人的看法影响……”
江波涛的感慨还在继续，周泽楷却已经没心情听下去了。
四年前从自己枪.口.射.出的子弹再度击穿了他，他的内心空洞一片。
我从来就不想做个“天才”。不要……
周泽楷禁止自己想下去，但太迟了，那句软弱的告解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要，让我一个人。
人生·周泽楷支线加载中……
时间-2021年11月5日（S7常规赛上半程）
地点-K市
常规赛第十二轮，百花VS微草，前夕。
百花公关的阴谋论愈演愈烈，空难事件的帖子在荣耀论坛首页挂了整整一天。
外面闹得沸沸扬扬，处于风暴中心的岑婉倒还算平静。对职业选手来说，最重要的永远是比赛本身。她打算最后检查一遍社交媒体就去休息……
嗯？江波涛？
岑婉带着几分惊讶点开聊天框。
1111：一切还ok吗？
1111：刷到论坛的帖子，有点担心
1111：我也认识些擅长公关的朋友，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请告诉我
1111：[企鹅探头/]
原来是担心论坛的舆情啊……岑婉微微一笑。
清扬：没事，战队应该有自己的安排
清扬：我也还好，谢谢关心
1111：没事就好[抱抱/][抱抱/][抱抱/]
对面的消息立刻回了过来。岑婉扫了一眼屏幕，00:47，已经是深夜了。
1111：要是百花的战绩算崩盘，我们轮回可怎么办啊[笑/]
1111：真感谢广大网友对六期生高抬贵手，什么首战一穿三，什么APM500+……随便拿出一项就算超级新人啦[瑟瑟发抖/]
清扬：第七赛季确实卷，但你这么说就太谦虚了
清扬：说起来轮回明天是对霸图吧？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1111：本来十一点就躺在床上了，结果紧张得睡不着，就打开手机刷论坛
1111：跟你聊了几句感觉好多了[企鹅敬礼/]
岑婉失笑，霸图虽是顶级强队，但绝不至于让江波涛“紧张得睡不着”。显然，他是担心她被网络爆料影响心态，才陪她聊了这许多。
安慰别人的时候将对方的自尊一并考虑在内，还对自己的付出只字不提，真的细腻得有点犯规了哦？
岑婉想了想，回道：“不困的话，打个电话吗？”
“……晚上好？”江波涛很快接了起来，他听起来有些困倦。
岑婉心里一暖：“谢谢你等我到这么晚。”
“啊，这不算什么啦。”江波涛见岑婉识破了他的话术，也不再客套，“如果跟我聊聊有好一点的话，随时都可以打给我。”
“好，我不会在赛前半小时打过来的。”
此言一出，两个人都笑了。
岑婉继续说了下去：“你最近都还好吧？”
“我？我都挺好……”江波涛下意识答道。
这样的回答他重复太多次了，几乎形成了某种肌肉记忆。不用管对象是父母、领导还是队友，不添麻烦的答案就是最标准的答案。
但，标准答案就是真话吗？
这一瞬间，他突然产生了反问自己的冲动。
99%是真的，他事业顺利，闯过新秀墙之后发挥稳定；轮回团队合作比上个赛季更流畅，季后赛的名额很有希望；职场关系也不错，更新血液的主力队伍气氛融洽……
只有1%是假的。只有那1%。
“你是想问小周的事吧？”江波涛叹了口气，“抱歉，上次夏休期是我做得不妥，不应该把你扯进来的。”
“没事，我一直很欣赏你的周全。”
“周全什么的……”江波涛哑然失笑，“倒不如说我想太多。”
“怎么说？”
“小周……虽然可能之前是有点喜欢我，但他根本就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动摇。要是我当时考虑更仔细些，大家就不会这么尴尬了。”
岑婉若有所思：“轮回最近的配合似乎没什么问题。”
“他就是这样的，场下场上分得一清二楚。我们已经很久没有一起吃过饭了，看不出来吧？”江波涛显然苦恼已久。
“我找过他几次，他都躲开了，当然，我们也没什么冲突，他应该只是想保持距离。这么做肯定没错，但我不知道这样的情况应该怎样相处，我也是第一次……不好意思，我说得有点乱。”
“你想听听我的看法吗？”
“嗯，拜托你了。”
“我觉得，让你纠结的并不是周泽楷，而是在意周泽楷的你自己。”岑婉轻声说。
江波涛握着手机的手指抖了一下。
良久，他才苦笑着说：“……真是，一针见血啊。”
“抱歉。”
江波涛摇了摇头，岑婉只是说出了他试图逃避的事实而已，该道歉的不是她：“你觉得，直男会想和另一个喜欢他的男生做好朋友吗？”
“要看两个人本身关系如何，不过，特别直的那种应该无条件会反感。”
“是吧。”江波涛的话音有些苦涩，“我这样夹在中间、不上不下的，也不知道算什么。”
“你觉得同性恋很奇怪吗？”岑婉问。
“不。”周泽楷的脸一闪而过，江波涛立刻否认了，“只是性取向而已。”
“既然异性恋不奇怪，同性恋也不奇怪，那么中间地带的人为什么会变得奇怪？”
江波涛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但岑婉的语气太过肯定、太过平静，他不自觉就想要相信她：“是……是这样吗？”
“当然，性向并不是简单的二分题。根据个人情况，异性恋也可以划分出更小的分支，有人会对同性产生性冲动但没有浪漫情节，有人则恰好相反。只要你想，这种分类一直进行下去，直到——”
“你找到自己。”
“类型学只是一场盛大的表演，它的主题自始至终只有一个，那就是‘个体’。如果分类让你不舒服了，那就停下来吧，我相信世界上总有一种性取向，它的名字就叫‘江波涛’。”
“总感觉听到了什么非常深奥的哲理呢。”
“你听过算过，别放心上。人到中年就会仗着一点浅薄的经验开始胡言乱语。”
“哦？这是现在未成年人流行的说法吗？”江波涛笑了。
“下周我就要离开这个光荣的行列了。”岑婉不置可否。
“看来是暗示我们这边做好接待准备啊。”
“轮回本来就要给你过生日的吧。”
“啊，被发现了。”
“要一起聚餐的话AA吧，欠你们好几顿了……喂？”岑婉看着黑掉的手机屏幕，一脸无奈。
她关掉夜灯，钻进了被窝，深夜的凉意和琐事的烦恼被彻底隔绝在外，心跳声就这样一点点变沉、变远。
虽然生活种种归根结底都要自己一个人面对，但是，有朋友关心的感觉还是挺不错的，是吧？
——————
时间-2021年11月13日（S7常规赛上半程）
地点-S市
常规赛第十三轮，轮回VS百花，最终比分，4：6.
赛后记者会的风波并没有影响职业战队之间的和谐。杜明和吴启表现得比百花自己人还义愤填膺，要不是江波涛及时制止，两人恨不得祭出珍藏多年的小号帮岑婉下场骂人——同期的朱效平在旁边看得一愣一愣的。
“我还以为岑总就和周队江队有交情，敢情走的是群众路线啊。”莫楚辰悄悄说。
“岑总夏休期好像去了S市一趟，轮回都是年轻人，熟起来很快的。”张伟说。
张佳乐对轮回这天降的交情还有点适应不能，但轮回新上任的那位江副队实在会说话，左一个“招待不周”，右一个“都过生日”，一套组合拳下来，他也稀里糊涂地走进了轮回提前定好的餐厅。
两层的红丝绒蛋糕上面插了四根蜡烛：1113.
江波涛正要拿打火机点上，岑婉却突然出声：“说好一起过，只放我的蜡烛不太好吧？”
“我是11号生日，也包括进去了哦。”江波涛爽朗一笑。
杜明：“……明明皮皮的生日是光棍节，我怎么有被秀一脸的错觉。”
吕泊远：“不是错觉。”
吴启：“两个人在全场祝福之下许愿，这种场景直接搬去婚礼也不违和吧。”
“婚礼？什么婚礼？”刚从洗手间出来的方明华浑身一颤，他电脑里那个求婚企划还没正式启动呢，不会被这帮人提前发现了吧！
周泽楷在他惊恐的注视下摇了摇头，说：“切蛋糕了。”
方明华长舒一口气，反手拍了一下吴启的背：“切蛋糕就切嘛，少扯这些有的没的，你看看对面张队看你的眼神，别仗着自家主场就胡作非为，没几个月就轮转到赛事下半程了，听到没有？”
“疼疼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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瓜分完多人份的生日蛋糕和夜宵，两队又一起欣赏了张佳乐亲自操刀的生贺视频，这个内容过于丰富的比赛之夜终于在轻松的谈笑中走到尾声。
“谁的手机？别忘拿了！”“唐昊人呢？”“岑婉，别忘了你的围巾。”“好。”“哎伟哥你喝这么多明天能早起赶飞机吗？”“睡一觉……就好了！”
只是……江波涛犹豫地扫了一眼门口。安排的接送车辆已经到了，去结账的周泽楷却一直没回来。
“我手机停电关机了，要在这里充一会儿。”岑婉开口道，“要不我待会儿就和周队一起打车回去？”
“还是我留下来吧，你今天喝了不少。”
“没事，我只是有点上脸，挺清醒的。”岑婉朝他眨了眨眼。
“反正小周也在，没事的。婉，到酒店给我打个电话，我下来接你。”
连向来护短的张佳乐都这么说，江波涛也只好答应。临出门时，他回头看了一眼。
岑婉一个人坐在桌边，正在端详半空的啤酒瓶，似乎是察觉到他的视线，她抬起头，朝他笑了一笑。
那个稀奇古怪又充满魔力的“分类”理论再次浮现在他的脑海，江波涛听见自己心脏一声又一声、有力的跃动。
那天打电话的时候，岑婉也是这样的表情吗？
如果世界上真的存在一种以他的名字命名的取向，如果每个人都有独属于自己的分类……
那么，对那个名叫“岑婉”的类别产生好奇，也是一定会发生的事吧。
*
和人沟通。好麻烦。
周泽楷推开门，空空荡荡的包间让他松了口气，刚才他和前台那个不熟悉业务的实习生的掰扯已经耗光今日份的电量，现在他什么话都不想说。
好在他们都先回去了……
看到桌边默默喝酒的岑婉时，周泽楷脚步一顿。
过了两秒，他重新抬起脚，小心翼翼地绕过她背后拉长的充电线，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上坐了下来。
“他们先走了，我在这里给手机充电，稍后我们一起打车回去，好吗？”岑婉拿起啤酒瓶晃了晃，把剩下的一大半倒进自己的杯子，仰头一饮而尽。
周泽楷点了点头。
他当然注意到了岑婉脸上明显的酡红，但这跟他没什么关系，他不喜欢酒精的味道。
两人用这种微妙的沉默填满了偌大的包厢：岑婉的酒杯空了又满，满了又空，周泽楷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一言不发。
“……不劝我少喝点？”
她听起来有点醉。周泽楷花了几秒意识到这是个需要他做出回答的问句：“为什么要？”
岑婉笑了，她感慨了一句：“跟你相处，真是轻松啊。”
这一次，周泽楷没有再出声。
岑婉搭在杯缘的指尖微微颤抖起来。
不是她的错觉，周泽楷的气场变了。
那层温和腼腆的外壳正从这个人身上一片片碎去，周泽楷盯着她，就像深不见底的枪.口正在瞄准外来的侵入者。
“你不懂。”
他警告道。
汗毛竖起，醉意消散了一大半，岑婉瞬间反应过来，她刚才的无心之言可能触及了周泽楷内心深处的某些东西。对只有几分浅薄交情的同行来说，立刻道歉、退回社交距离才是正解，但是……
真有意思啊。
岑婉还记得和周泽楷初次相识的场景，她担心“枪王”的名头给他惹来麻烦，特地向他道歉，他却平静地告诉她：“你觉得我当得起，就够了。”
——你怎么想，就可以怎么说，因为你对我的评价，和我无关。
不管是岑婉盛赞的“枪王”，还是媒体非议的“一人战队”，对周泽楷来说，本质都一样。
“我……还要加油。”
他早已为自己做出了决断，从那一刻起，他便只顾征服更高的自我。
岑婉一直将这种专注看作周泽楷成功的要义，现在看来，这份“成功”或许不仅限于职业范畴。
江波涛吐露的苦恼在耳边再度响起，岑婉想，他一定也委屈过。
当他努力挽回两人的友谊的时候，周泽楷已经干脆利落、头也不回地往前走了。
难道周泽楷连他的心情和看法也不在乎吗？对周泽楷来说，“喜欢”究竟意味着什么？
最后，被拒绝得彻底的江波涛只能苦笑着，得出这样的结论：“他根本不会因为这种事情动摇。”
周泽楷对感情和事业的态度是一样的，他不会为别人改变，也不会让别人为自己改变——强大无匹，也冷漠至极。
岑婉于是放下酒杯，一字一句地说：
“我不知道江波涛的想法，但我真的觉得和你相处是一件轻松的事。”
周泽楷依旧盯着她。
“比如现在，绝大部分人都会劝我少喝点，或者问我为什么伤心，”岑婉指着面前已经见底的啤酒瓶，说，“但你不会。”
“……”过了很久，周泽楷才慢慢开口，“这样，轻松？”
岑婉点点头，她喜欢这样的性格。有机会的话，她真想和周泽楷成为好友，坦诚深入地聊聊——她对他，越来越感兴趣了。
周泽楷没再接话。
岑婉看着他眼中尖锐的敌意一点点融化变形成另一种情绪，如果江波涛在这里的话，他大概会把这种眼神翻译成“你真奇怪”。
被怪人评价为奇怪了呢。岑婉突然很想笑：“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你不评价别人，也不在乎别人对你的评价，你只在乎你自己。”她拔掉充电线，将重新开机的手机放进口袋，借着那股子不管不顾的醉意把真心话说了出来，“这很厉害，我就做不到这样。”
周泽楷猛地抬起头，岑婉已经走出了包厢。
*
“……怎么样？你没有喝多吧？”走到宿舍门口，江波涛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
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周泽楷今天特意和他分开回来，摆明了是不想和他说话的意思，他还上赶着自讨没趣……
江波涛讪讪闭上了嘴，将钥匙插进自己寝室的锁扣。
“她喝了很多酒。”
转动钥匙的手腕猛地一滞。
周泽楷站在自己的房间门口，像是在自言自语：“为什么？”
那个周泽楷，居然主动挑起了话题，这还是三个月来的第一次！江波涛瞬间反应过来，岑婉肯定和周泽楷说了什么。
他很快收拾好自己的震惊，顺着周泽楷的话说了下去：“你是说岑婉吗？”
周泽楷侧过脸来，江波涛知道这是他的默认。
他想了想，说：“论坛里说岑婉家里空难的那个帖子，你看过吧。”
周泽楷点头。
“有人说是百花自己炒作，用社会焦点转移大家的注意力，给岑婉不佳的成绩找借口。”江波涛解释，“外界的舆论给岑婉造成了很大的压力，张队今晚就是为这件事发火。”
“但，”周泽楷还是困惑，“她的发挥，和以前一样。”
岑婉说的那句“你只在乎你自己”还在他的耳边徘徊，他不喜欢这句话，也不明白岑婉为什么这样指责他。
他们是职业选手，除了比赛发挥，他们还要在乎什么？
考虑别人的评价，就能改变结果吗？
“啊，小周的话，理解不了也正常。”江波涛的语气里带了些安慰，还有周泽楷无法理解的，一丝羡慕？
“像你这样专心致志的天才是很少的，大部分普通人，比如我和岑婉，多少还是会被别人的看法影响……”
江波涛的感慨还在继续，周泽楷却已经没心情听下去了。
四年前从自己枪.口.射.出的子弹再度击穿了他，他的内心空洞一片。
我从来就不想做个“天才”。不要……
周泽楷禁止自己想下去，但太迟了，那句软弱的告解已经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
……不要，让我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