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郎！“我欢呼一声，向范纯仁奔过去。
“好一个梁山伯！那祝英台便回去抄《女则》十遍。“长姊虎着脸命道。
可惜她声音太小，没有让狂喜的我听见，倒让还有点距离的范纯仁听了个七七八八。
幸亏苏八娘嫁在眉州，若是到京城去，可怜的小阿好不得被压制坏了？想到这，他瞟眼身旁的男子，程大郎看着这般温润，不只享艳福，还要受悍福了。
一阵劲风刮过我的耳畔，范纯仁把我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
落地后，他向我介绍：“这便是你程家表兄，未来的长姊夫了。“
我听得这句，立马清醒，带着点戒备地打量他。宽松的黑色道袍，倒是男生女相，与长姊有七八分相似。他温和地笑着，拍拍我的肩，先问好：“十三娘出落得越发多娇了！“
我闻得这句，越变笃定他是个风流种，拨开他的手，皱眉道：“表兄可是交浅言深了！我长姊便在前面，表兄先去吧，恕十三不便引路！“
程之才瞅眼范纯仁，见他只微笑看着我，便不再多言，先大步往前走去。
我拉着范纯仁到一个灌木丛中，悄声欲说。却见月郎也似有话要说，我笑道：“采树枝在地上写，看我们想得可一样。“
我们用衣袖遮挡，在地上写了些，拂开衣袖，我们相视一笑。只见地上两行字，一行簪花小楷，一行隶书，都是“程之才非良人”。
那边苏轼大声催促，我们慌忙销掉字，快步赶到大兄那里。
“再不来，不仅长姊要罚你，大兄我也不客气了！”苏轼指挥着苏五、苏墨摆放碟盏，预备野炊，还恐吓着我。他抬眼见我和范纯仁·到了，先让了位置给范纯仁坐，瞪我一眼，命，“快与木桃将酪浆准备好，李家妇务必招待好程家妇，莫叫尧夫兄、表兄见笑。”
众人笑闹了一阵，我可不理大兄，学着长姊的样子端庄长跪在下首。
苏轼正把熬得乳白的骨汤浇在大小抹肉淘上，完了又揉面做了些胡饼。苏辙偏要煞风景，在旁劝：“大兄，子曰‘君子远庖厨’，苏五他们的手艺也是好的，您就不必再劳动了。”
“子不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兼子由、小妹年幼皆须照拂，再者，我做得不好吃，值当阿弟嫌弃成这样？“苏轼乐呵呵答。
“苏辙不敢。“苏辙叹口气，同我并肩坐在下首。
“多谢子瞻美意。“程之才、范纯仁起身揖道。
苏轼丢开面团，忙忙地还礼道：“不敢当。“
八娘看着大弟忙碌的身影，戏道：“大弟倒是白了好几分呢！“
我们都哈哈大笑，一时气氛乐融融了许多。
如琢及程之才的亲随青荣见人手短缺，在主子的示意下，从苏五那儿接过盘钵，给中间矮脚梨木圆桌上摆上有头羹、胡饼、软羊、大小骨、角花犒腰子、入炉羊、桐皮面、冷淘棋子、寄炉面饭、蒸豚等菜肴，那边木桃、琼瑶也呈上酪浆。她们手上托盘中盛有颜色各异的酪浆，行到我跟前，我挑了杯青绿色的。这是我亲手调制，薄荷与桑叶渗入酪中，自然掩去油腻，嗅一口就是清爽。
范纯仁挑了杯粉红色的，是桃花的馥郁。轮到程之才，他状似随和道：“随意上一杯便好。“
我重重放下杯子，微愠道：“表兄好不省事！须知随意才是最难办的事！那种似乎善良谦和的人才最棘手！“
苏辙轻斥一声“小妹“。
苏轼倒是难得地打圆场：“表兄不知，小妹与长姊关系亲善，可能因为你将娶走长姊，小妹少见长姊的面，所以发点小孩子脾气。表兄莫见怪。“
程之才应下，挑了个红色的，那是用莓果制成的。虽色泽亮丽，味道却酸涩得不尽人意。果然，他只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喝下去。
“表兄眼神真是差劲！难道外表光鲜的便一定好吗？”我笑着，嘴上却不留情面地暗讽。
程之才终于有薄怒，将那杯酪浆一饮而尽，沉着脸只是啃胡饼。不单苏轼、苏辙训斥，连带着月郎也制止了一声。他眼神暗示我淡定，可我就是淡定不了，我就想像小孩子一样发泄一下。
我趁机偷眼瞄苏八娘，只见她神色悲喜莫辨，静静地吃着冷淘。
看来长姊也知道些什么吧，我暗暗忖道。
饭局气氛有些冷却下来，只有苏轼、苏辙两兄弟强行插科打诨，其余四人各怀心事，不过也还是热闹地用完菜肴。两对鸳鸯各自去说悄悄话，剩下两个单身狗指挥着僮仆收拾好残羹。
程之才引着苏八娘来到一个灌木丛中，琼瑶守在外面。
“棠娘，“程之才轻轻唤道，“我知你与邻居陈家阿弟郎情妾意，你与我只有兄妹之谊，却无男女之情。不过，“他捧起苏八娘有些失神的娇俏脸蛋，“我不会将这事捅出去。因为，我一直心悦你。“
天哪！程之才一直喜欢八娘，这怎么可能？躲在树上的我惊得差点掉下树去，旁边的范纯仁赶忙拉住我。我回眸看他，是一副凝神细听的样子。我又往下看，果然，程之才拥住苏八娘，嘴唇在动，似是低声说了些什么，唇畔勾起一抹浅淡的冷笑。
我与范纯仁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我果真没有看错，那冷笑极淡，又转瞬即逝，但是存在过的。
程之才悄声道，可惜我与范纯仁听不见：“不是因你批有\'旺夫\'的命格，你以为我会点头定亲？你嫁过来，保佑我青云直上，再生上个儿子。我也是有心上人的，反正你做到了便是正室娘子，我的人嘛，只能屈居平妻之位。若你做不到，不用我出手，你舅姑，呵呵。“
苏八娘推开他，脸色又白了几分，冷笑道：“这才是程君该有的样子，你做出那情深义重的样子哄谁呢？“
程之才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苏八娘生生停住言语，施礼后与琼瑶匆匆离去。
“咦，难道是我看错了？“程之才上到我们适才上到过的树上，喃喃自语。他搜寻了一会儿，独自离去，无意间落下一个荷包。
我们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等了一会儿，见无动静后，范纯仁示意我躲好，自己去拾那荷包。
行到跟前，忽起一声呼哨，一队人马围住他。一个锦衣郎与范纯仁面对面站着，中间是那荷包。我不禁担心起来。
范纯仁环视四周，趁机与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如深潭般平静，我的心没来由地释然了一大半。
“阿粹，你怎么在这儿？“范纯仁凝视锦衣郎许久，忽吃惊开口道。
那锦衣郎正是张氏所生幼子范纯粹，他与范纯仁极相像，样貌都随了父亲。
范纯粹与那古井似的眼眸撞上，先是紧张，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立马笑得天真烂漫。范纯仁越发笃定有人蛊惑范纯粹，这网太大，不似张氏的做派，吕相，嗯，倒是有可能。只听范纯粹笑道：“阿父离开益州，我呢，也要返回祖宅了。临行，与阿兄道别，顺便送阿兄一个礼物。“他弯腰拾起荷包，递给范纯仁。他看范纯仁拆开荷包，神色大变，说，“还望阿兄笑纳。“说罢扬长而去，路上洒满了他稚童般无邪的笑声。
范纯仁揣好荷包，恢复往常平静的神色，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们一路无话，在小径上与木桃汇合，他见四下无人，方言道：“程之才是我阿母与情夫通奸生下的孩子。“
我脑袋上顿时炸开了，瞪大眼问：“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末了加上一句“证据确凿，不可置疑“。
我们默默行了一段，他弯腰采了一捧野花递给我。我端详这捧花，红的、白的、聚的…一个个努力地开着，如大笑的颊上盛满阳光，我受到感染，心情无端好了许多。范纯仁与我十指相扣，朗声大笑道：“阿好就是这南山上的精灵！美丽得令纯仁心醉。“
我嗔他一眼，却也忍不住，与他一起笑起来。空旷的山谷中反复回荡着我们的大笑声，连鸟雀都一齐叫了起来。什么程之才，什么范纯粹，通通滚一边去吧。此时此刻的南山，是我与范纯仁携手的载体。
真希望这山路永远不要到尽头，更希望我们永远这样无忧。我口占一阕《调笑令》，用蜀地民谣《竹枝词》的音调唱来：“羞恼，羞恼，范郎倾心尚早。窗外天色可晓？窗内青杏娇小。小娇，小娇，女羞心意终表。“
范纯仁倒是和了一首，却是用吴侬软语轻轻唱得，你听便是：“不早，不早，枝头青杏不小。槛外落雨潇潇，槛内佳人闹笑。笑闹，笑闹，郎君心意收到。“
我果真笑闹着把那捧野花插在他的襥头上，他屈指点点我的额，无奈笑说：“小促狭鬼！“
“好一个梁山伯！那祝英台便回去抄《女则》十遍。“长姊虎着脸命道。
可惜她声音太小，没有让狂喜的我听见，倒让还有点距离的范纯仁听了个七七八八。
幸亏苏八娘嫁在眉州，若是到京城去，可怜的小阿好不得被压制坏了？想到这，他瞟眼身旁的男子，程大郎看着这般温润，不只享艳福，还要受悍福了。
一阵劲风刮过我的耳畔，范纯仁把我抱起来，在空中转了一圈。
落地后，他向我介绍：“这便是你程家表兄，未来的长姊夫了。“
我听得这句，立马清醒，带着点戒备地打量他。宽松的黑色道袍，倒是男生女相，与长姊有七八分相似。他温和地笑着，拍拍我的肩，先问好：“十三娘出落得越发多娇了！“
我闻得这句，越变笃定他是个风流种，拨开他的手，皱眉道：“表兄可是交浅言深了！我长姊便在前面，表兄先去吧，恕十三不便引路！“
程之才瞅眼范纯仁，见他只微笑看着我，便不再多言，先大步往前走去。
我拉着范纯仁到一个灌木丛中，悄声欲说。却见月郎也似有话要说，我笑道：“采树枝在地上写，看我们想得可一样。“
我们用衣袖遮挡，在地上写了些，拂开衣袖，我们相视一笑。只见地上两行字，一行簪花小楷，一行隶书，都是“程之才非良人”。
那边苏轼大声催促，我们慌忙销掉字，快步赶到大兄那里。
“再不来，不仅长姊要罚你，大兄我也不客气了！”苏轼指挥着苏五、苏墨摆放碟盏，预备野炊，还恐吓着我。他抬眼见我和范纯仁·到了，先让了位置给范纯仁坐，瞪我一眼，命，“快与木桃将酪浆准备好，李家妇务必招待好程家妇，莫叫尧夫兄、表兄见笑。”
众人笑闹了一阵，我可不理大兄，学着长姊的样子端庄长跪在下首。
苏轼正把熬得乳白的骨汤浇在大小抹肉淘上，完了又揉面做了些胡饼。苏辙偏要煞风景，在旁劝：“大兄，子曰‘君子远庖厨’，苏五他们的手艺也是好的，您就不必再劳动了。”
“子不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更兼子由、小妹年幼皆须照拂，再者，我做得不好吃，值当阿弟嫌弃成这样？“苏轼乐呵呵答。
“苏辙不敢。“苏辙叹口气，同我并肩坐在下首。
“多谢子瞻美意。“程之才、范纯仁起身揖道。
苏轼丢开面团，忙忙地还礼道：“不敢当。“
八娘看着大弟忙碌的身影，戏道：“大弟倒是白了好几分呢！“
我们都哈哈大笑，一时气氛乐融融了许多。
如琢及程之才的亲随青荣见人手短缺，在主子的示意下，从苏五那儿接过盘钵，给中间矮脚梨木圆桌上摆上有头羹、胡饼、软羊、大小骨、角花犒腰子、入炉羊、桐皮面、冷淘棋子、寄炉面饭、蒸豚等菜肴，那边木桃、琼瑶也呈上酪浆。她们手上托盘中盛有颜色各异的酪浆，行到我跟前，我挑了杯青绿色的。这是我亲手调制，薄荷与桑叶渗入酪中，自然掩去油腻，嗅一口就是清爽。
范纯仁挑了杯粉红色的，是桃花的馥郁。轮到程之才，他状似随和道：“随意上一杯便好。“
我重重放下杯子，微愠道：“表兄好不省事！须知随意才是最难办的事！那种似乎善良谦和的人才最棘手！“
苏辙轻斥一声“小妹“。
苏轼倒是难得地打圆场：“表兄不知，小妹与长姊关系亲善，可能因为你将娶走长姊，小妹少见长姊的面，所以发点小孩子脾气。表兄莫见怪。“
程之才应下，挑了个红色的，那是用莓果制成的。虽色泽亮丽，味道却酸涩得不尽人意。果然，他只抿了一小口，便不再喝下去。
“表兄眼神真是差劲！难道外表光鲜的便一定好吗？”我笑着，嘴上却不留情面地暗讽。
程之才终于有薄怒，将那杯酪浆一饮而尽，沉着脸只是啃胡饼。不单苏轼、苏辙训斥，连带着月郎也制止了一声。他眼神暗示我淡定，可我就是淡定不了，我就想像小孩子一样发泄一下。
我趁机偷眼瞄苏八娘，只见她神色悲喜莫辨，静静地吃着冷淘。
看来长姊也知道些什么吧，我暗暗忖道。
饭局气氛有些冷却下来，只有苏轼、苏辙两兄弟强行插科打诨，其余四人各怀心事，不过也还是热闹地用完菜肴。两对鸳鸯各自去说悄悄话，剩下两个单身狗指挥着僮仆收拾好残羹。
程之才引着苏八娘来到一个灌木丛中，琼瑶守在外面。
“棠娘，“程之才轻轻唤道，“我知你与邻居陈家阿弟郎情妾意，你与我只有兄妹之谊，却无男女之情。不过，“他捧起苏八娘有些失神的娇俏脸蛋，“我不会将这事捅出去。因为，我一直心悦你。“
天哪！程之才一直喜欢八娘，这怎么可能？躲在树上的我惊得差点掉下树去，旁边的范纯仁赶忙拉住我。我回眸看他，是一副凝神细听的样子。我又往下看，果然，程之才拥住苏八娘，嘴唇在动，似是低声说了些什么，唇畔勾起一抹浅淡的冷笑。
我与范纯仁对视一眼，确认过眼神。我果真没有看错，那冷笑极淡，又转瞬即逝，但是存在过的。
程之才悄声道，可惜我与范纯仁听不见：“不是因你批有\'旺夫\'的命格，你以为我会点头定亲？你嫁过来，保佑我青云直上，再生上个儿子。我也是有心上人的，反正你做到了便是正室娘子，我的人嘛，只能屈居平妻之位。若你做不到，不用我出手，你舅姑，呵呵。“
苏八娘推开他，脸色又白了几分，冷笑道：“这才是程君该有的样子，你做出那情深义重的样子哄谁呢？“
程之才手握拳抵唇轻咳了一声，苏八娘生生停住言语，施礼后与琼瑶匆匆离去。
“咦，难道是我看错了？“程之才上到我们适才上到过的树上，喃喃自语。他搜寻了一会儿，独自离去，无意间落下一个荷包。
我们在不远处的灌木丛中等了一会儿，见无动静后，范纯仁示意我躲好，自己去拾那荷包。
行到跟前，忽起一声呼哨，一队人马围住他。一个锦衣郎与范纯仁面对面站着，中间是那荷包。我不禁担心起来。
范纯仁环视四周，趁机与我四目相对。他的眼神如深潭般平静，我的心没来由地释然了一大半。
“阿粹，你怎么在这儿？“范纯仁凝视锦衣郎许久，忽吃惊开口道。
那锦衣郎正是张氏所生幼子范纯粹，他与范纯仁极相像，样貌都随了父亲。
范纯粹与那古井似的眼眸撞上，先是紧张，而后不知想到什么，立马笑得天真烂漫。范纯仁越发笃定有人蛊惑范纯粹，这网太大，不似张氏的做派，吕相，嗯，倒是有可能。只听范纯粹笑道：“阿父离开益州，我呢，也要返回祖宅了。临行，与阿兄道别，顺便送阿兄一个礼物。“他弯腰拾起荷包，递给范纯仁。他看范纯仁拆开荷包，神色大变，说，“还望阿兄笑纳。“说罢扬长而去，路上洒满了他稚童般无邪的笑声。
范纯仁揣好荷包，恢复往常平静的神色，拍了拍我的后背。我们一路无话，在小径上与木桃汇合，他见四下无人，方言道：“程之才是我阿母与情夫通奸生下的孩子。“
我脑袋上顿时炸开了，瞪大眼问：“什么？“
他面无表情地重复一遍，末了加上一句“证据确凿，不可置疑“。
我们默默行了一段，他弯腰采了一捧野花递给我。我端详这捧花，红的、白的、聚的…一个个努力地开着，如大笑的颊上盛满阳光，我受到感染，心情无端好了许多。范纯仁与我十指相扣，朗声大笑道：“阿好就是这南山上的精灵！美丽得令纯仁心醉。“
我嗔他一眼，却也忍不住，与他一起笑起来。空旷的山谷中反复回荡着我们的大笑声，连鸟雀都一齐叫了起来。什么程之才，什么范纯粹，通通滚一边去吧。此时此刻的南山，是我与范纯仁携手的载体。
真希望这山路永远不要到尽头，更希望我们永远这样无忧。我口占一阕《调笑令》，用蜀地民谣《竹枝词》的音调唱来：“羞恼，羞恼，范郎倾心尚早。窗外天色可晓？窗内青杏娇小。小娇，小娇，女羞心意终表。“
范纯仁倒是和了一首，却是用吴侬软语轻轻唱得，你听便是：“不早，不早，枝头青杏不小。槛外落雨潇潇，槛内佳人闹笑。笑闹，笑闹，郎君心意收到。“
我果真笑闹着把那捧野花插在他的襥头上，他屈指点点我的额，无奈笑说：“小促狭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