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后,顾长卿和长安得救了。

    除了让人“夜跑”,长安还让芸娘设法联系宫中暗桩,将公子被困城内的消息送给华阳公主,这是长安所想到的唯一一个有能力且可能愿意送他们出城的人。

    仅仅“可能愿意”,然而长安不得不赌一把。

    万幸的是,他赌对了。

    公主不但来了,还直接去御书房偷了块出城的通行令。

    官兵们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朝廷要犯可以联络上深宫里的公主,更想不到公主的车驾内藏着他们搜捕的要犯,试问哪个有胆量敢搜查公主的车驾?

    七年未见,公主的目光始终紧紧粘在那张俊美无俦的脸上,这七年来无处安放的相思之情仿佛在此刻终于有了着落,舍不得再移开一瞬。

    如此恣无忌惮的眼神让长安心底隐隐生出不悦,总感觉公子在被人亵渎似的,心想还是叶姑娘矜持,美色当前也从不拿正眼瞧公子。

    倒也不是说公主不矜持,虽然她确有对公子死缠烂打过,但老实讲,公主也不错,只可惜生在陈王室,仅凭这一点此生便与公子绝缘了。

    晕了几个时辰的顾长卿是被马车给晃醒的,见到华阳公主后陡然沉下脸,直接将头别向它处,原本还想表达一下关心的公主见状只好将到嘴边的话咽回了肚子里。

    到了远郊一处小树林中,长安叫停马车。

    他敢打包票,自己不叫停的话,公主会让马车一直走下去。

    搀着公子下了马车,见公子仍是那副别扭的姿态,长安只好向公主行礼道谢。

    侍女拎来一个大大的包裹,公主接过递到长安手上,“这里有两套衣裳,还有些伤药,事发突然,来不及准备……”说着说着,目光又不由自主移到背对她的男子身上,心底涌上深深的无力感。

    此刻他心中定然恨意滔天,没直接将她这个仇人之女杀之后快已是万幸,还指望他能对自己言笑晏晏不成?

    如此想着不自觉轻叹出声,察觉到失态,公主定了定神,又道:“找个乡野僻壤也好,去邦外也好,总之别再回京了……通缉令已发往各城府衙,你们千万别进城,也别走官道——”

    “够了!”顾长卿倏地转身,劈手夺过长安手中的包裹用力掼在华阳公主脚边,一手指着地上的包裹冷声诘问,“这算什么,赎罪吗?”

    这出其不意的一下把公主吓呆了,昔年那个少年对她的胡搅蛮缠哪怕再不耐烦,表面上依旧温文有礼,多有谦让,这般疾言厉色还是头一回。

    怔了半晌,她下意识喃喃:“我为何要赎罪?”

    “你的父皇,陈、怀、熠!诬陷我顾家谋反,欠我顾家百余条人命!”

    此时的顾长卿睚眦欲裂,面目显得有些狰狞,仿佛随时可能冲上来拧断她的脖子。

    华阳公主不由苦笑出声,“可那些事又不是我做的,难道你要将这笔账算在我头上吗?我只想对你好而已。”她越说越觉委屈,两串泪线顺着脸颊滑落,“我爱慕你十余年,等了你七年!为了你,我愿抛下所有陪你颠沛流离,可你会要我吗?”

    她摇摇头,泪水纷纷甩落,“即便没有这些事,你也不会要我。”

    “这么多年你不曾回家,无非就是不想与我成婚。可若非你迟迟不愿接受我父皇的安排,”公主嗓音陡然拔高,不自觉地掺杂进这些年来攒在心底的怨愤,“何至招来我父皇猜忌,为你顾家引来祸事!”

    顾长卿闻言脸色愈发苍白如纸,忽地喷出一大口血,身子一歪又倒了下去。

    长安眼疾手快接住公子,怒视华阳公主:“敢问公主到底是来救我家公子,还是来取我家公子性命的?!”

    本就吓得手足无措,再被长安这么一喝,公主顿时花容失色。

    然而这并非她本意啊,只是憋了那么多年,心里早生积怨,自己都未察觉罢了。

    一旁的侍女见状赶紧搀扶住公主,同样瞪向长安,横眉冷对:“你少不识好歹,若不是公主,你们早死透了!”

    华阳公主呵斥一声“放肆”,侍女面有不甘低下头,退到一旁。

    公主转过头对长安道:“本宫方才说的话有些重,你替本宫转达歉意吧,让他别往心里去……”又觉多说无用,总归他也不愿再见自己,叹了一声,“照顾好他。”

    虽说公子是被公主气晕的,可到底承了公主的救命之恩,长安也不好多加责怪,有些敷衍地道:“此番多谢公主出手搭救,告辞。”

    报答是不可能报答的,谁让他们陈家害了顾家。

    道完谢,长安背起公子便走。

    公主叫住长安:“你这样背着他耗时费力,不如坐马车走吧。”

    长安犹豫片刻,终是咬牙拒绝。

    公子不喜欠人情,何况是仇人之女的人情,被公主救下一命,公子都能气吐血,再接受公主的施助,八成又要吐血。

    华阳公主定定凝视着远去的人影,不知不觉间又泪流满面。

    侍女在一旁劝到:“公主,您对顾公子已算仁至义尽了。”

    “是吗?”公主凄然一笑,“可本宫终究姓陈啊!”他们之间隔着血海深仇,此生再无可能了。

    彼时,她不过十二岁,还是个只知顽劣胡闹的小丫头,尚不懂何谓爱慕。

    那一年,她跟随父皇去顾府参加顾老夫人的寿宴。

    自小被送去乡下别院的顾家二公子头一遭在人前亮相,十六岁的少年天人之姿已隐约可见,闲淡从容坐在大厅中央,十指轻拨琴弦,博得满堂喝彩。

    父皇将她拉到身边笑问:华儿可喜欢顾家二公子。

    便冲那张脸,她也说不出违心话,点点头说喜欢。

    父皇哈哈一笑,道:待你及笄,他便是你的夫婿了。

    夫婿究竟意味着什么她还不懂,只听进去两个字:“你的”。

    自那后,她常去顾府,只为见她的未来夫婿,那个美得不似真人的少年。

    他坐在书案前读书练字,她趴在窗台上远远看他。

    他坐在亭子里与远游或长安对弈,她坐在树下远远看他。

    有次远游教他练剑,他笨拙的姿势害她笑得差点岔气,回宫后讲给父皇听。

    父皇教她:喜欢的人要紧紧抓住,最好把心也抓牢了,否则会被别家千金抢走。

    于是她不再远远看着,开始胡搅蛮缠,他也不气恼,只问她为何如此清闲,难道公主无需学礼、艺、德吗?

    父皇从不要求她学那些,只一味宠溺,还说女子只需学会察言观色以及取悦夫君即可。

    但她不敢如实说,生怕才情斐然的他嫌弃她无才无德。

    自那后她开始发愤图强,决心要让自己成为长卿哥哥那般博才多艺之人,如此才配得上他。

    可他的容貌实在太完美了,什么也不用做,只需端坐一方,便能俘获无数千金小姐的芳心。

    在他面前,她总会自惭形秽,忘记自己公主的身份,也从不敢以“本宫”自称,那个象征尊贵身份的自称在他面前仿佛不堪一提。

    她不懂国家大事,不懂父皇对她寄予的“厚望”,亦不懂长卿哥哥为何总以各种借口避着她,只知他是自己未来的夫婿,他们理该两情相悦。

    就像惠阳皇姐与长风哥哥那般,他们青梅竹马,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多好。

    一道赐婚圣旨,让她满怀期待,可七年的等候,又把她的期望慢慢磨光。

    而如今,十年爱慕,七年相思,一颗心再也找不到着落。

    她和惠阳皇姐一样,都是父皇的棋子而已,皇姐先她一步走了,这回该轮到她了。

    可她多想顾长卿能问上一句:我走了,你怎么办?

    起码能证明,他对她还有那么一点点情分。

    “公主啊,您该怎么办啊?”想起惠阳公主的下场,侍女忍不住哭起来,公主不听她劝阻去御书房偷通行令,又执意送顾公子出城,岂非拿自己的命换他人性命吗!

    “要不咱们也离开京城吧?”侍女开始唆使公主离家出走,“反正您本就打算跟顾公子走的,行囊都带出来了,咱们先找个地方避避风头,等圣上气消——”

    “小柔,”公主倏地一把抱住侍女,也忍不住哭起来,“这世上只有你真心待我,只有你!”

    小柔吓了一跳,忘了担惊受怕,轻拍着公主的背安慰:“公主,公主别难过,男人不是好东西,咱不想他了……不哭不哭,小柔永远陪着您的……”

    听到有人骂自家公子不是好东西,扮作车夫的老张冷哼一声,生起恐吓的心思,高声提醒:“公主,您该回宫了。”

    小柔正有气没处撒,黑下脸,“你算哪根葱,竟敢管公主去哪!”

    “没错,我也不是好东西,反正公子留过话,哪怕绑起来用刀架在脖子上也要将公主押送回宫!”

    老张心里默念:‘公子对不住,让你替长安背锅了。’

    “你、你、你!”小柔气得半天你不出来,想起公主的安危要紧,挺起胸脯把公主护在身后,“你们这些白眼狼!此时让公主回宫同要她性命有何区别?”

    老张一脸阴沉跳下马车,竟当真从腰后摸出一小捆麻绳,在小柔惊恐的目光中一步步逼近。

    “公主,您快逃,我来拦住他!”

    公主却轻轻推开小柔,上前两步,朝老张笑笑,乖乖伸出手,一副任杀任剐的模样。

    “公主!”

    “别怕,”公主转过头对小柔绽放出一抹笑,“长卿哥哥是在救我们。”

    老张:……好像一不小心让公主误会了什么?

    半山腰一处废弃的瓦窑里,昏迷了两日的顾长卿悠悠转醒,勉强支起上半身扫视周遭一圈,并未看到人影,想要出声,嗓子眼却不知被什么堵着,侧过头咳了一阵,终于咳出几口淤血,这才叫唤长安。

    回应他的只有一阵接一阵呼啸而过的风,好似有人在呜咽哭泣。

    顾长卿又提起嗓子唤了两声,迟迟得不到回应,登时心慌不已,勉强起身,踉踉跄跄跑出瓦窑,四处寻找长安的身影。

    手里提着几个纸包的长安远远听见公子的声音,心下一紧,撒开腿朝瓦窑跑去。

    只见公子高一脚低一脚东张西望找寻着什么,赶紧出声叫住公子。

    这一声叫得顾长卿热泪盈眶,只觉这世上所有的声音都及不上长安的一声“公子”动听。

    “长安!”公子紧紧抱住长安,声音微颤,带着些恳求意味道,“别离开我……”

    父亲没了,母亲没了,兄长没了,顾家那么多人都没了……长安是世上唯一的亲人了,无论如何也不能让长安有事,否则他死不足惜。

    头一回被公子这样抱着,还求他别离开,长安心疼公子的同时又生出点小得意,拍拍公子的背柔声安慰:“不走不走,长安这辈子只陪着公子。”

    说完自己都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太肉麻了!可他多皮,顺势道:“要不你把我和姑娘都娶了吧,姑娘做大房,我做二房。”

    这话把顾长卿的眼泪都吓了回去,一把推开长安,脑子里嗡嗡响,好半晌抬手敲敲皮小子的脑门,“胡言乱语!且不说你是个男的,还是我弟弟,如何给我做……”

    说得好像真是他哥一样,哄三岁小孩呢?长安撇撇嘴,倏尔又笑起来,不过还挺受用的。

    扶着公子回到瓦窑里,瓦窑既黑且冷又破又脏,长安好生费力收拾了一通方可勉强住人,墙上几个破洞只好用些干草塞住,以免寒风漏进来。

    小心托着公子躺好,长安开启碎碎念模式:“公子呀,你这回伤得可不轻,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简直不计其数,幸好没伤着筋骨,就是血流过多以至身子太虚。”

    “昨日我已到山下小镇上查探过了,目前还算安全,依我之见,公子先在这好好休养一段日子再赶路。”

    “哎哟,瞧我这记性,我买了些吃的回来,赶紧趁热乎着吃。”

    以往顾长卿总嫌长安话多,常吵得他头脑发胀,可眼下听着长安的絮叨,心里只觉特别温暖踏实。

    “不过银子所剩不多,眼下又无法进城联系暗桩,咱们只能省吃俭用了。”他边解释边打开纸包取出食物,递给公子,“公子且先委屈一下,等回到南易我让人天天给你做好吃的,再把阿月叫回来,为公子好好调养调养身子。”

    接过长安递过来的蒸饼,公子被他哄小孩一般的语气逗笑了,不过也明白长安不停絮叨无非是怕他心中难过,想转移他的注意力罢了。

    咬了口蒸饼,松软绵甜,有蜂蜜淡淡的清香,好似一直甜到心里,稍稍化去些苦意。公子鼻子微酸,温声道:“长安,谢谢你。”

    “公子这话我不爱听。”长安被公子这见外话气恼了。

    “那你爱听什么?”公子接话。

    沉吟片刻,长安认真答到:“涨工资吧。”

    心知长安在逗笑,公子如他所愿扯了扯嘴角,“好,涨工资。”

    长安嘴里叨着个馒头,开始生火熬药。

    若放在以往,顾长卿定要忍不住说上几句:吃饭就该有吃饭的样子,做事就该认真对待。

    而长安通常会顶上几句:公子也太一板一眼了,总端着架子不累吗?

    累吗?顾长卿已经很久没想过自己累不累,他早已习惯如此,并认为理所应当。

    可长安一直试图改变他,时时刻刻同他对着干,他叫长安往东,长安偏要往西,总惹他生气,只因吃定他狠不下心责罚。

    儿时还常怂恿他干坏事,譬如:公子,隔壁的荔枝熟了,咱们今晚去摘点吧,你帮我把风就成。

    又譬如:公子,师父这两日不在,咱们去镇上玩他个痛快。

    恃宠而骄说的正是长安这种人,不过他舍不得责罚长安并非只因看在师兄弟或主仆情分,而是他们身上流着相同的血液,是同父同母的亲兄弟。

    彼时陈怀熠初登大宝,尚未显露野心,师父却断言陈怀熠迟早要对顾家不利,让顾家做两手准备。

    而母亲那时正好有了身孕,便以去乡下别院照顾次子为由离开定安,实则去了南易,生下长安后才返家。

    直到师父抱着个刚满月的小婴儿来到别院,顾长卿才知晓自己多了个弟弟。

    师父叮嘱他:除非你有朝一日遭遇不测,长安方可认祖归宗,替你完成未尽的职责。

    可当顾家被残害到只剩他和长安,他真的害怕了,什么祖训什么职责他通通不想管了,也不想说出长安姓顾这个秘密,如此长安便无需背负顾家的血海深仇。

    他只希望长安好好活着。

    然而此时冷静下来想想,彼时的想法实在过于太草率,万一自己真有个好歹,以长安的性子,八成会疯狂到不计后果为他报仇。

    断不能让事态发展到那般地步!

    喝过药,长安扶公子躺好。

    待他收拾完毕,顾长卿往里挪出点位置来,招呼长安:“过来歇歇,被窝里暖和点。”

    长安应好,两人并肩躺在厚厚枯草铺成的“床”上,盖着同一条棉被。

    也只有这一条棉被。

    没办法,银两紧缺,得留着给公子买药,长安连褥子都没舍得买。

    长安将双手枕在脑后,盯着墙上那处被枯草塞住的破洞,有细细密密的光线从草隙间穿透进来,微弱得压根起不到照明作用。

    “公子,我有点想临江的家了,还想姑娘。”长安倏尔出声。

    “……我也想她。”公子低声道。

    “你说姑娘会想我们吗?”

    “会的。”公子肯定地道。

    长安眉头微微一皱,担忧起来:“万一姓孟的又跑去找姑娘,我们不在,姑娘被姓孟的拐跑咋办?”

    公子不由失笑,“不至于,她这会八成忙着数钱呢。”

    长安哈哈笑起来,“姑娘向来惜财如命,听小甲说,姑娘为了追个小贼在巷子里追了有七八圈。”

    公子也笑起来,“她追着我要茶具还追了两个月呢。”

    两人笑了一阵,蓦地安静下来。

    半晌后,长安神色一敛,“公子,华阳公主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信!”

    只听公子淡淡“嗯”了一声,长安翻了个身,一手支起脑袋望着公子,郑重地道:“真的!公子别放在心上。”

    公子轻敲他脑袋,淡笑道:“你家公子不傻。”

    紧跟着蹙起眉面容冷肃,“陈怀熠生性多疑心思阴暗,谁也无法获取他的信任,他对顾家忌惮——不,他们陈家历代帝王无不忌惮顾家,此事又怎会因我而起?”

    长安心道你激动的时候可不是这般说的,还想以死谢罪来着。

    “更何况宫变事件错综复杂疑雾重重,邹寅是关键人物,需多派些人手着重查他,还有——”

    公子蓦地一顿,犹豫着开口:“我……我如今是个通缉犯,你说姑娘会如何看我?”

    是啊,姑娘尚不知公子身份,看到官府发布的通缉令有何感想?可还愿陪着公子?

    大约是不愿的吧,姑娘也就在公子面前无法无天胆大妄为,实则怂得很,把钱财看得比公子还重要,又怎愿陪公子亡命天涯?

    长安无语凝噎,也无从安慰。

    公子神情落寞,“我也不该再去见她,否则只会连累她。”

    “可我很想很想她……”

    顾长卿自知处境十分凶险,眼下该回南易,还需查明真相,不能让顾家蒙受不白之冤,要报仇雪恨以祭奠顾家冤魂……

    可他真的很想再见她一面,从来没有哪一刻比此时更渴求见到她。

    他生来便在黑暗中艰难前行,自小接受最严酷的训练和考验,一刻不得懈怠,不但要隐藏自身实力,还要隐藏情绪,时时保持警惕。

    不仅他做好了随时可能毙命的准备,父母以及师父也早有准备,只等他万一遭遇不测,便让长安来接替他的职位。

    及冠后,终于得以离开定安那方险地,却也只能藏身黑暗,以“顾远之”这个身份示人。

    许是麻木了,他从未想过改变现状。

    直到那个小姑娘猝不及防闯进他的生活,能吵会闹,总在他身边叽叽喳喳。起初很不习惯,可习惯后突然感觉那座住宅终于有了家的气息,觉得单调的人生多了许多乐趣,沉寂的心又鲜活起来。

    她像一束光,照亮他黑暗的世界。

    然而,他的身份是假的,他和公主有赐婚,一个无法做自己的人哪来资格拥有儿女私情。

    因此他只能远远仰望。

    如若没有孟瑾年刺激,没有长安推波助澜,他大概生不出妄念,也没有勇气踏出那一步——想要挣脱黑暗,去拥抱她。

    可他终究败了,跌入更黑的深渊之中,他的光再也照不进来。

    他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力气从深渊里爬出去,更不知何时才能爬出去。

    顾长卿以期许的目光望向长安,用商量的语气道:“我们先回临江向姑娘道别,再回营里,好不好?”

    此时前往临江路途遥远易生变故,显然并非明智之举,况且以他如今处境,委实不该再贪恋儿女私情。

    心虚之下,他只得为自己的私心找借口:“况且掌印还在——”

    不待公子说完,长安低笑一声,语气轻快:“既然公子想见姑娘,那我们就回临江。”莫说临江,纵是刀山火海,他也愿陪公子一闯。于他而言,顾家祖训、百姓疾苦、血海深仇,通通不及公子开心重要。

    次日一早,长安是被他家公子吵醒的,也不知公子梦到什么,一直喊着:“快走、快走……不要回头……”

    一探公子的额头,异常烫手。

    这可真要命,公子一身伤,失血过多本就虚弱,如今又发起高烧,还不能请大夫。

    长安心中焦急万分,起身打湿脸帕覆在公子额上,匆匆做了一番伪装,直奔山下而去。

    公子这场病来得十分凶猛,光抓药就花了大半银子。

    破窑里湿冷不利于养病,白日里还能生个火取暖,晚上怕火光被人看到起疑只能熄了留个火盆,长安忍着心疼又斥“巨资”买了床褥子和厚斗篷给公子御寒。

    可顾长卿心急如焚,不顾长安劝阻执意即刻启程。

    并非只因心中挂念意中人,而是早上一场梦让他想起这七年来自己一直待在临江,且与家里秘密通信,倘若被陈怀熠查出,无论叶颜还是顾宅以及商号里所有人皆要受他牵连!

    尤其是叶颜,以他们的关系,陈怀熠必定会拿住她,以此逼他现身,届时他该当如何?

    顾长卿悔不当初,身边危机环伺,当初实在不该将她留在身边,更不该为了一己之私任由谣言在临江城里流传。

    他这种人怎配生出妄念!

    途中,任他们再谨慎也被官兵发现过两次。

    第一次围堵人数不多,他们轻易便脱身了,还顺利抢到两匹马。

    可行踪暴露了,第二次被大批官兵包围时,顾长卿愈发笃定自己的猜测,临江恐已布下天罗地网等着他!

    又是一番拼死厮杀,终于被他们杀出重围,幸运避开追截。

    可不幸的是顾长卿为救长安当胸中了一刀,伤势极其严重,刀尖若偏上一寸足以当场毙命!

    这回但凡有人的地方都不能去了,无法找大夫,也无法买药。

    由于被围堵时丢了马,长安只好背着公子一路走一路找草药为他治伤,越治伤口越溃烂,每回为公子敷药时长安都心疼得直掉眼泪,他宁可伤的是自己啊!

    “公子,以后别再干这种傻事了,长安破命一条又不值钱。”

    公子有气无力道:“你若有个三长两短谁来照顾本公子?”

    长安抹了把眼泪,吸吸鼻子,哽噎道:“嗯,长安要照顾公子一辈子。”

    接下来的路程出奇顺畅,不知是他们挑的小路隐蔽官兵找不出踪迹,还是官兵有意放行,总之未再遇险。

    公子自嘲到:“如此看来本公子的命确实比较值钱,他们见我受伤太重不敢再轻举妄动,生怕我死了不好向皇帝交代。”

    所幸离临江也不远了,长安向山里的农户高价买了辆板车,拉着公子,磨穿几双鞋底,硬生生把公子拉回了临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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