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日的燥热被习习凉风吹散,空气里充满树木和苔藓植物的气息,还夹杂着淡淡的腐烂味,地面踩上去松松软软的,发出沙沙的轻响。

    林子越来越密,树木越来越高大,树冠遮天盖地,连月光都难以穿透进来。

    深一脚浅一脚,时不时绊到藤蔓或踩到布满青苔的石头,脚下打滑差点摔倒。

    就这么跟着阿昭走了大半宿,叶颜实在筋疲力尽,双脚如灌了铁铅一般再难抬起。

    停下来靠着粗壮的树杆大喘气道:“不行了,我实在走不动了。”

    “前面有个山洞,再坚持一下,马上就到了。”阿昭给她打气。

    “这话你都说了三遍了!”叶颜忍不住抱怨。

    “还不是因为你走得太慢!”

    叶颜很怀疑阿昭在诓她,但没有证据。

    远远传来几声狼嚎,阿昭竖起耳朵仔细听了片刻,喃喃自语到:“怎么这么快就找过来了!”

    当然是因为他身边有个“奸细”沿路留下各种线索,顺手抠块树皮、折断灌木、丢块碎布条……

    跑了这么久,裙摆、袖摆早被扯得稀巴烂,掉几块很正常吧?

    存着拖延时间的心思,叶颜假装没听见阿昭的话,用慌乱的语气问:“这附近不会有狼群吧?”

    阿昭懒得理会骄里娇气的小姐,于是叶颜自顾自道:“我听人说过,狼在月圆之夜野性和攻击力最强,还可能化作人形呢!今晚不就是十五月圆之夜嘛,你说我们会不会遇到狼人?”

    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她隐约“看”到阿昭瞪了她一眼。

    叶颜心里偷乐,继续胡说八道:“还有那些个山精啊,鬼魅什么的,也喜欢在月圆之夜出来活动,吐纳月华,寻找食物,尤其喜食.精壮男子的元气,以助它们修炼。”

    阿昭终于受够了,开口打断她:“始皇曾曰‘敬鬼神而远之’,此类民间怪谈听听也就罢了,当不得真。”

    “胡说,”叶颜反驳,“‘敬鬼神而远之’这句话分明是孔子说的!”难怪她觉得耳熟呢!

    “什么孔子儿子,分明是始皇说的!”

    “嘿,你们家始皇真是个抄袭大王!”

    “你胆敢对始皇不敬!”

    “我实话实说而已,这跟敬不敬有什么关系?”

    ……

    这等险象环生的境地,两人居然就这么莫名其妙吵了起来,被几头狼悄悄包抄了都不自知。

    其中一头狼首先对叶颜发起了进攻,阿昭心下一惊,浑身汗毛瞬间倒竖,条件反射提剑挥去。

    这一下劈得既快又准,直接割开了狼喉,那头狼还跑了几步,而后倒地挣扎几下咽气了。

    “嗷呜——嗷呜——”几头狼见同伴丧命,齐齐仰天长啸起来,声音听起来凄厉且瘆人,令人不由头皮发麻。

    此时阿昭竟还有心情讽刺叶颜:“不是说‘喜食.精壮男子元气’吗,怎么先攻击的是你这个弱女子?”

    废话!在现实里,狼优先攻击目标当然是比较弱的那个好吧!

    不过叶颜已然没了争执的心思,凝神戒备盯着那几双绿幽幽的瞳孔,嗓音打着颤问阿昭:“怎么办?要跑吗?”可她恐怕跑不过狼啊!

    “不能跑!一旦露出后背,这些畜生会立即发动进攻!”阿昭立即沉声阻止她,有条不紊指挥到,“你背靠大树站着,它们没有把握是不敢轻举妄动的,等天一亮就退走了。”

    “可万一它们召来更多的狼怎么办?”

    她话音刚落,几头狼仿佛听懂了人话似的,齐齐仰头嚎了几下。

    阿昭用力握了握剑柄,觉得小姐真是长了张乌鸦嘴,很想拿她喂狼算了!

    “你先跑,我断后。”阿昭果断下达命令。

    叶颜哭丧着脸:“腿软,跑不动了。”

    “走起来总行吧!”阿昭实在气不过,吼得比狼还大声,“实在不行你用爬的!”

    “往、往哪边走?”她抖着嗓子问。

    “随便!快点!!!”

    不敢再耽搁片刻,叶颜勉强抬脚跌跌撞撞小跑起来,她一动几头狼立即跟着动了,同时朝她左右以及后背扑去。

    阿昭出手速度极快,三两下劈伤两头,还有一头身手比较敏捷躲闪开了。

    就在此时,另外两头狼也扑向阿昭,企图缠住他,而先前袭击叶颜左侧的那头狼则再次扑向她。

    情急之下,叶颜“啊啊”叫着胡乱挥舞手中木棍,然而这等微弱的攻击对敏捷的狼完全够不成威胁,躲闪起来游刃有余,找准时机一跃而起咬住叶颜的手臂,企图将她拖倒在地。

    她痛呼一声,强烈的恐惧让她体内陡然爆发出一股狠劲,捏紧手中木棍对准狼头噼里啪啦一通乱敲。

    那狼吃痛终于松开牙口,闪到一旁伏低腰身冲叶颜龇牙,似乎随时可能发动下一次攻击。

    所幸阿昭终于击退那两头狼,提着剑奔到她身旁,那头狼见到阿昭立即退远了些,却没有离开,同样戒备地盯着他。

    六头狼,一死四伤,只剩一头狼尚存战斗力,阿昭虽有余力对付,却生怕有大批狼群正往这边赶,扯起叶颜就跑。

    不消片刻,身后不远处果然响起此起彼伏的狼嚎,声势浩大穿透力极强,这边几头狼也跟着嚎了几声遥相呼应,不紧不慢追在他们身后。

    叶颜整颗心都凉透了,觉得这回是真死定了,自己连遗言都来不及交代呢!

    有道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但这话对叶颜好像不怎么管用。

    很快他们就无路可逃了,眼前是虎视眈眈的狼群,背后是不知深浅的峭壁。

    摆在叶颜面前的似乎只有两种十分残酷的选择:被狼撕成碎片然后啃到只剩一堆骨头渣or跳崖自尽但依旧可能被野兽撕成碎片啃到只剩一堆骨头渣!

    阿昭却是个铁骨铮铮的男子汉大丈夫,哪怕难逃一死也要战到只剩最后一口气。咬咬牙握紧手中利剑,全神贯注准备进行最后的战斗,此时却见密林中有点点火光以极快的速度往这边移动。

    叶颜也瞧见了,心下一喜,恨不能立即大喊“我在这”。

    然而这对阿昭来说可不是什么好事,心里开始盘算是将小姐推下悬崖还是推入狼群——不能将小姐带回谷里,便只能让她永远闭上嘴了。

    不过倒霉的叶颜没给阿昭行凶的机会,在狼扑向她时下意识往后一退,不负阿昭所望的失了足。

    却也没直接掉下去,而是挂在了垂在崖壁边的藤蔓上,吓得三魂掉了二魂,连忙死死抓紧藤条连声呼救。

    阿昭哪里有功夫顾得上她,正全力抵挡狼群的进攻呢,否则非一剑劈断藤条不可!

    此时天眼阁的人终于赶到了,孟瑾年与景行也在其中,只闻叶颜的呼救声却不见其人,个个无比焦急,只得一边杀狼一边往声源处移动。

    待孟瑾年和景行杀到那端才发现竟是个悬崖,小姑娘双手紧紧抓着藤蔓悬在空中,此时已然没了呼救的气力。

    这一眼瞧得孟瑾年一颗心差点蹦出嗓子眼,忙道了句“阿颜抓紧了”,说完便丢了剑去扯藤蔓。

    景行也没法去帮忙,他得阻止狼去袭击孟瑾年。

    这群狼先是被人闯进领地,又失去那么多同伴,彻底激发出它们的血性,面对刀剑竟毫不畏惧扑上去,大有不死不休的架势。

    如此一来,所有人都在集中注意力对付狼群,却忘了此处还有一个敌人。

    眼见败局已定,阿昭终于不再犹豫,对准孟瑾年后背一脚踹过去。

    孟瑾年正全神贯注救人,不曾有半点提防,将将拉住叶颜的手,身子陡然往前一扑,连带着她一块儿掉了下去。

    倘若是电视剧里的慢镜头,此时女主该双眼含泪问男主“你傻不傻,为何要舍命救我”,然后男主深情款款地道“为了你,我死而无怨”,然后一对有情人紧紧相拥着一起下坠……

    然而在现实里,自由落体的速度之快让人根本来不及开口说话。

    孟瑾年的第一感觉是痛,身体被树枝刮过的疼痛,然后是背部撞到树杈的痛感,再然后是坠地的晕眩感,迟钝了两秒才感受到身体各处传来的剧痛。

    尤其是身上还压着个人,孟瑾年也不知自个儿后背以及胸前的骨头断没断,只觉呼吸困难喘不上气来。

    好在叶颜似乎不打紧,很快爬起来,双手摸索到他的脸拍了拍,焦急地喊:“孟瑾年!孟瑾年!你怎么样了?孟瑾年……”

    孟瑾年缓了好一会儿,终于又可以呼吸了,咳了几下才开口:“我…没事。”

    其实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有没有事,但为了不让她担心只能说自己没事,又连忙问她有没有伤到哪里。

    她道了句“没事”,嗓音仍有些不稳,还带着浓浓的哭腔。

    估计她是吓坏了,短短十来日经历被绑架,被挟持,再被狼群袭击,还掉下悬崖,一想到这些事孟瑾年就心疼不行,全然忘了身上的疼痛,一下坐起来将人搂进怀里安抚到:“别怕,别怕,没事了,有我在。”

    她更急了:“你别乱动呀!万一骨头摔断了怎么办,你慢慢来,先动动手脚。”

    这不已经可以动了嘛,还要怎么动?

    为了让她安心,孟瑾年只好依言先动了动手脚,又慢慢动了动身体,感觉只是受了点皮肉伤,不由抬头往上看去,这才发现峭壁不是很高,还有棵大树缓了缓下坠的冲势这才没事。

    劫后余生,欣喜之下他又有了开玩笑的心思,装作很虚弱的样子“哎哟哎哟”叫了两声,往叶颜身上倒去。

    “阿颜,我感觉浑身都疼,我要是死了你会不会记住我一辈子?”

    结果就听她语气不善:“我会立马忘了你,找个人改嫁。”

    孟瑾年气得不行:“你怎么老想着改嫁?我到底哪里不如你意?”

    “谁让你没个正经!”

    “所以你喜欢顾长卿那样正经的?”

    叶颜震惊了:“你居然承认自己不正经?”

    似在泄愤一般,他一口咬住她颈间皮肤,力道不轻不重,却引得怀里的人打了个颤,然后松了口在她耳边冷笑道:“我只对我的未婚妻不正经。”

    他将“未婚妻”三个字咬得格外重,而且每个字简直像在醋坛子里泡过一样酸,令叶颜无力地翻了个白眼。

    也不看看眼下什么处境,这家伙还有心情吃醋,叶颜懒得跟他一般见识,沉下声音问:“你到底有没有事?没事咱们就想想该怎么上去。”

    当然有事了!这十几日他每一天都在煎熬中度过,如今好不容易失而复得,还不容许他多抱一抱吗?

    他低低唤了句“阿颜”,抱着她的双手紧了紧,也顾不上她会不会反抗,将头埋在她颈间贪婪地汲取她身上的气息,吸了吸鼻子,终是没忍住笑出声来。

    感觉到孟瑾年笑得胸腔都在发颤,叶颜一把推开他,气呼呼地道:“我都跑了大半夜,身上有点汗味不是很正常吗?”

    这家伙又死皮赖脸贴上来死死抱住她,依旧是同样的姿势,像只大狗一样扒都扒不下来。

    他凑在她耳边轻声道:“我又不嫌弃你,就是太开心了。”

    好吧,虽然不知道他一会儿生气一会儿开心是个什么毛病,不过她也挺开心的,还能见到他真好。

    上面的狼群不知是被清理完还是逃了,有人在上面大声呼喊他们,得知他们没事后大约在想法子,一时间没了动静。

    孟瑾年摸出个火折子来查看了一下周遭环境,倒也安全,又生了个火堆照明。

    叶颜这才发现他伤得也不轻,手脚被树枝划拉出大大小小的口子,尤其是后背的伤瞧上去格外严重,衣服都被血浸湿了,这人竟还硬撑着说没事。

    可她看得心里发疼,眼泪又不由自主落了下来。

    掉下来的那一刹,他的第一反应是将她紧紧护在怀里,可见她在他心里有多珍重,当真是拿命来珍重她。

    不知为何,她心里又有些气恼,说不清到底是气他不爱惜自己的命,还是恼他害她心里的亏欠又加深了几分。

    但气归气,却说不得,否则就显得太不识好歹了。

    孟瑾年见到她手脚上被荆棘划破的小伤以及被狼咬的齿痕,既心疼又自责:“都怪我,若非我那日同你赌气,你也不至于被人掳走,还险些丢了性命。”

    这事还真怪不得旁人,她支支吾吾解释道:“不怪你,其实我……我也不算是被人掳走的。”

    面对孟瑾年的追问,她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还有家人这件事,毕竟她已自称来自异世界,父母也已去世。

    如今突然被亲哥找上,家中父母尚在,孟瑾年大概会真以为她是借尸还魂吧?

    不过话说回来,她这种情况好像还真像借尸还魂?

    可若不说吧,雪公子万一再找上门,这事儿照样瞒不过去。

    叶颜觉得自己太难了,比难于上青天的蜀道还难!

    孟瑾年又问她是不是被威胁的,听她否认,他异想天开到:“难不成你想同雪公子私奔?”否则干嘛一副既心虚又羞于启齿的模样?

    叶颜气得顺手在他手臂上掐了一把,大抵恰好掐到他伤口,顿时嚎出了狼叫。

    景行从上面探出个脑袋出来,问他们发生何事,是不是又有狼过来了。

    孟瑾年哭笑不得,赶紧回了句没事。

    私奔什么的当然是开玩笑,叶颜身上的秘密多了去了,孟瑾年早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再追问叶颜为何要跟雪公子离开,他唯一关心的是雪公子还会不会再来。

    “会的。”叶颜十分肯定,“但我不会再跟他走了。不过你也别怪他,他对我很好的。”以免他误会,她赶紧补充一句,“是哥哥对妹妹那种好。”

    只听他意味不明“嗯”了一声,然后没下文了,叶颜心里直打鼓,不确定地问:“你没生气吧?”

    下一秒他立刻板起脸:“生气,快气死了!”

    这哪像生气,分明又开始不正经了!

    叶颜气得又去掐他,这回分明看仔细了没碰到伤口,可他还是叫得鬼哭狼嚎。

    就连景行都听出了孟瑾年是故意的,又探出个脑袋来让他老实一点,否则不救他上去。

    孟瑾年直呼“冤枉”,大叫到:“你妹她欺负我,还不让人叫一叫吗?”语气听上去颇有几分嘚瑟的意味。

    眼见叶颜又要动手,他忙一把捉住那不安分的手,嬉皮笑脸地赔礼。

    惹得上面天眼阁众人直翻白眼,心道姓孟的好生无耻,他们在上面忙着搓绳子,小侯爷在下边忙着“调戏”姑娘,这要让公子知道不得气坏了?

    公子也真是的,多好的一出英雄救美,自个儿不来也就算了,怎的还便宜了姓孟的?

    叶颜最终也没说自己究竟为何心甘情愿跟着雪公子离开,只道两人是旧识。

    孟瑾年最终也没追问,但心中早已有了推测。

    追到蕲州时,他心里便冒出些想法,雪公子有没有可能是她认识的人?否则她为何随雪公子离开?

    因为孟瑾年初遇叶颜便是在蕲州的芒山附近。

    叶颜向来喜欢对孟瑾年胡诌乱扯,导致他压根分不清她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但怪力乱神孟瑾年是半点不信的,更别提什么仙女下凡、借尸还魂,只不过她总爱逗他,他也就配合着让她开心一下。

    他倒倾向于叶颜是来自哪个避世的大家族,因为一般的小门小户教养不出她那超乎常人的才智与见识,或许她的家族便隐居在芒山之中?

    如今叶颜承认与雪公子相识,岂不恰好印证了他的推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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