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颜迷迷糊糊睁开眼,尚未发出惊呼之前,有人及时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屋里不知何时点了灯,待她看清眼前的人,心神俱是一松。

    只见孟瑾年先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又指了指房顶。

    她顺着孟瑾年的手指望向房顶,瞧不出任何异常,但屋顶瓦片被人踩踏的动静以及兵刃交接声在寂静的深夜里清晰可闻。

    这个世界的瓦片质量可真好啊!叶颜不由在心里发出感慨。

    感慨完扯开孟瑾年的手,以眼神询问,孟瑾年只拍拍她的肩膀示意她无需担心,而后大爷似地往床上一躺,还拍拍枕头示意她也躺下来。

    此时叶颜哪有心思同这不正经的家伙计较,再细一听,房外竟也有打斗的动静,显然来的人数不少,本事也挺高,否则以顾长卿安插在叶府的众多高手不至于打得起来。

    看来圣僧的“赐福”并无卵用,她这招灾体质简直神佛难救!

    “知道来的哪路人吗?”叶颜问。

    “得抓住审一审才知道。”孟瑾年轻声解说起来,“依我之见,这批人不但对叶府的整体内部地形十分熟悉,还确切知道叶府守卫布防点和换岗时间,似乎也早摸清了你汀兰院内外的暗卫数量,以及顾长卿最近往叶府安插的人手数量,你说厉害不?”

    “好像是很厉害。”叶颜有点被孟瑾年的“依我之见”惊到了,下意识跟着附和一句,随即反应过来,“你如何得知的,你是刺客同党啊?”

    “你咋这么可爱呢!”孟瑾年笑起来,大概被她难得表现出的傻样取悦到了,坐起身戳戳她的脸,“真可爱!”

    心理直奔退休年龄的叶颜被这表扬雷个外酥里嫩,还夸张地抖了抖,满眼嫌弃:“你给我正经一点,说正事!”

    “阿颜,你有没有发现,自打你开始做梦以来,你的智力似乎也有所下降,如此简单明晰的事儿你都想不明白吗?”

    这不是变相嘲笑她蠢吗?叶颜咬牙捏了捏小拳头,目露凶光瞪着笑个不停的孟瑾年,“你不许说,让我自己想!”

    事实证明,叶颜依旧聪明伶俐,很快她就想到了:“对方用了跟天眼阁一样的套路,派细作混进叶府,与此同时派人在外紧盯叶府的一举一动。天眼阁的暗卫藏得再隐蔽,总归还是要换班吃饭睡觉什么的,长久下来,摸清汀兰院里有多少暗卫不难。至于顾长卿最近安插进叶府的人手,那就更好摸清数量了,细作本就潜伏在叶府内,能不清楚府里换了哪些新面孔吗?”

    “聪明,”孟瑾年摸摸叶颜的头夸赞,“不愧是我看中的人!”

    “起开!”叶颜不屑地拍掉孟瑾年的手。用魔法打败魔法,如此简单的道理她怎么可能不懂,“事发突然,我只是没来得及思考而已。还有你,你也派了不少人盯着整个叶府吧?”

    孟瑾年拉过叶颜的手,在她手心里画了个小圈圈,“这是天眼阁。顾长卿自与你相见那日起便开始派人手保护你,起初只有小甲一人,之后宣王查到了你和顾长卿的关系,顾长卿怕宣王对你不利,因此派了十名暗卫潜伏在汀兰院内外。但顾长卿有所不知……”孟瑾年又在叶颜手心画了个稍大点的圆圈,围住代表天眼阁的小圈圈,“在他派出暗卫之前,早有另一批人马盯上了你,如此一来,天眼阁的一举一动也进入了那批人的监视范围。至于我……”这回他没画圈,而是用手掌直接将叶颜的手包起来,“起初也如顾长卿一样,派了一队暗卫来汀兰院,且同叶太傅知会过。但由于那时我不确定顾长卿是敌是友,因此我多留了个心眼,直接以叶府为中心,在四周每一条大街小巷里都放了暗哨,就连叶府附近的居民也一一核实过了,一旦哪户人家换了新屋主,立刻有人通知我。可以毫不夸张地说,方圆三里之内,一旦发现不明身份的小队人马,都逃不过我的双眼。”

    “论运计铺谋,我的确玩不过顾长卿。”孟瑾年自信一笑,“但论排兵布阵,顾长卿肯定玩不过我。”

    “那我被人当街掳走一事你又该作何解释?”叶颜毫不留情地揭短。

    “阿颜,我防的主要是成群结队的人马!”孟瑾年不得不重申,“汀兰院已有那么多暗卫,我最忧心的并非有刺客企图摸进汀兰院对你不利,不管有几名刺客走进来,定能让他们躺着出去。怕只怕有人被逼急了,发生今晚这种情况。你知道对方派出多少人吗,至少不低于七八十个!若非我的人在外截下大半刺客,以天眼阁那三十人护得住你吗?”

    提及此事,孟瑾年更激动了:“顾长卿这回太过分了!明知你有危险竟也不知会我一声,若非猜到他此番部署必然有所行动,我哪来得及调动人手!”

    闻言,叶颜怔了一怔,惊道:“他也没对你提过?”

    “阿颜,”孟瑾年也惊了,“你同顾长卿认识那么久,竟还不了解他的为人?”

    了解自是了解的,只不过她以为顾长卿与孟瑾年眼下好歹算是合作关系,既然是合作关系,有行动之前理应同孟瑾年商量商量,哪知顾长卿依旧没变。

    此时,外头的打斗声终于停了,两人同时凝神聆听,整个汀兰院复又陷入寂静之中,只听到不知何处传来嘶嘶虫鸣,远远的,很微弱。

    想必那些刺客已解决了,叶颜暗暗舒了口气,开始抱怨起来:“顾长卿就是这点臭毛病不好,太过自负了!他当自己是谁,无所不能的主吗?”

    “别气,别气,回头我帮你批评他去。”孟瑾年拍着她的手背哄道。

    “你哪只眼睛见我生气了!”叶颜甩脱孟瑾年的手。

    “好好好,你没生气。”孟瑾年从善如流地附和,动作极其自然地搂着她躺下,又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乖,咱们睡觉。”

    叶颜一阵无语,终是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愈发觉得这厮十分无耻,哪有一点古人该有的矜持。

    没好气地抽走硌在她颈下的手,翻了个身背对着孟瑾年,一副“莫挨本小姐”的姿态。

    见她正在气头上,孟瑾年也不敢继续造次,轻手轻脚起身熄了灯,又小心翼翼躺回床上,还真不走了。

    这像话吗?叶颜忍无可忍坐起身,推搡孟瑾年一把,“你还赖在这干嘛?”

    “我留下来保护你呀。”他躺得岿然不动,回得理所当然。

    “天眼阁的人个个都在保护我,你见谁踏入过我闺房一步?你这是打着保护我的幌子占便宜!”此时叶颜正在气头上,说话多少有点口不择言。

    以言语攻击,伤的是人心。

    唯有在叶颜面前,孟瑾年的心一直那么脆弱,她随意一句话或一个无意间的举动,都可能让他受伤。

    何况在这段感情里,孟瑾年本就是首先付出真心以及付出比较多的那个,越在乎,越害怕失去,也越敏感。

    哪怕明知她正在气头上,说出口的话未必出自本意,孟瑾年仍不可避免地想歪了。

    “原来我一直在占你便宜啊。”他自嘲一笑,故作轻佻来掩饰内心的怒意,“可你是我未婚妻,我不占你便宜,占谁便宜?”

    可惜此时房里黑沉沉一片,叶颜瞧不见孟瑾年的脸色,心里又装着各种乱七八糟的烦心事,实在疲于应付她的未婚夫,直接起身下床,抓起木桁上的外衣边穿边往外走。

    手才搭上门把却被孟瑾年按住,又顺势拉住她的手一扯,直接来了个门咚。

    “你——”她话未说完,孟瑾年倏地低头衔住她的下唇,带着明显的惩罚意味咬了一下。

    尽管这小姑娘气得他牙痒痒,他仍控制了力道。

    终于察觉到孟瑾年的怒意,叶颜将到嘴边的责怪之词咽了回去,开始反思指责孟瑾年占她便宜这句话是否过分了点。

    “阿颜,为何你永远都是这副平静的模样?”孟瑾年终是没忍住问出口,“你心里可曾有过真正在意的人?”

    这没由来的质问让叶颜一愣,想不出他所指为何,“什么意思?”

    孟瑾年却突然沉默了,不知该如何开这个口。

    有些负面情绪在他心里憋了许久,自打陪叶颜去和笙楼那日开始。

    他回想起在临江时,当隐约察觉到叶颜对顾长卿有意,便毫不迟疑将顾长卿有婚约一事告知她,彼时的她那么平静,平静到他以为自己想多了,可后来事实证明并非如此。

    再想到她与顾长卿的重逢,虽见她伤心落泪过,虽知她心有不甘过,可没过多久,她再次放下了。

    他突然意识到,原来叶颜从一开始便做好了随时抽身而退的准备,因此无所期冀,无所追求,甚至从未想过对顾长卿言明心意。

    而如今,尽管他与叶颜即将成亲,尽管感受得到她的心意,可她迟迟不给他一个肯定的答复,是否说明她也做好了随时抽身离开的准备?

    与她相处时日越久,越了解她这个人,越能清晰地预见到将来的不确定性。

    叶颜太清醒了,哪怕爱着的时候也无比清醒。

    原本孟瑾年不大理解叶颜为何能一直保持清醒,直至今夜过来,看到她房中书案上未写完的办学方案、一堆史书、一些记载着关于生意方面初步预想的草稿,他似乎有点明白了。

    男欢女爱、终身大事于叶颜而言并非不可或缺的,无论离了谁,她都可以过好日子。

    她有超乎他想象的坚强、果敢、睿智,有远大的理想抱负,也有非凡的本领,她无需将自己的幸福寄望于任何人,她只靠自己,因此无所顾忌。

    可他做不到如叶颜那般清醒。

    无它,概因各人性情差异。

    他是个哪怕明知山有虎,但为了在乎的人,也偏向虎山行的人;他是个一旦认定谁,便甘愿毫无保留为之付出一切的人。

    但他并非奉情爱至上的人,他只是向来瞧不上世俗成见。

    当初除了老何,他身边所有亲人全在指责他爱上一个来历不明的民间女子,但凡他有一点点动摇,他和叶颜都不可能有今日。

    如果换作他站在叶颜的立场,喜欢上哪个人,便会放手去追求,哪怕明知对方和别人有婚约,只要对方心里有他,甚至没有他,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对于别人来说,这叫不计后果。

    可对于他来说,这叫百折不挠。

    哪怕最终没有结果,他也享受追求的过程;而叶颜显然更计较得失,更注重最终结果。

    这让孟瑾年觉得,叶颜对待感情的态度就像她做生意那样,永远在考虑“成本”和“利润”。

    而他之于叶颜,就像个随时可能廉价抛售的货物。

    这也让他越发觉得自己于她而言无关紧要,随时可能被别人取代。

    他甚至常常觉得自己的地位还不如景行!

    起码她会为了景行不惜同他这个未婚夫还有顾长卿翻脸,这能不让他寒心吗?能不让他多想吗?

    患得患失,他并非不清楚这是一种心病,除非听到她亲口承诺,否则他永无宁日。

    至此,他也终于理解了叶颜说过的一句话,原来人的欲.望真的会无限膨胀。

    当初对她求而不得,他只想着能日日见到她便好;当她愿意随他回齐云,他又想娶她,哪怕明知她心里没有他;当与她定下婚期,他又渴望她能为他动心;当她表现出有一点点喜欢他,他又盼着她能多喜欢一些,无论眼中还是心里只容得下他一人。

    明知不该奢求太多,可他仍心有不甘,一边压抑,一边妄想……

    孟瑾年迟迟不语,仍想不通他为何生气的叶颜只好催促:“你倒是说话呀!”

    “你喜欢我吗?愿意永远留在我身边吗?”这几日孟瑾年并非没有旁敲侧击,可叶颜偏偏装傻充愣,既然委婉的法子想不通,他只好明问了。

    然而还未听到叶颜的回答,房门很不合时宜地被人敲响了。

    那么大个人钻进姑娘房间,天眼阁的人怎么可能没发现,眼下外患已除,自然该扫“内患”了,一声声“小侯爷你该走了”跟催孟瑾年去投胎似的。

    “太晚了,你先回去吧。”叶颜扯了扯孟瑾年的衣袖。

    “不回!”孟瑾年双手撑住门板,将叶颜困在身前,“今晚必须把话说清楚,你到底喜不喜欢我?”

    门外的催促声戛然而止,似乎也在等待叶颜的答复。

    眼下危机才解除,叶颜实在想不通孟瑾年哪来的心思谈情说爱,反正她一点心思也没有。

    既然她请不走这尊大神,那只好摇人了:“外头那位小哥哥,麻烦你将景行请过来吧。”

    哪知外头的小哥哥道:“景行兄弟也在这。”

    “找我何事?”景行的声音紧随其后传来。

    “…………”她能说只想吓吓孟瑾年吗?

    可惜她开不了口,孟瑾年估计气疯了,又不管不顾抱住她啃起来。

    叶颜已经麻木了,嘴麻,心也麻,努力想象自己是个木得感情的智能机器人,这样就不会尴尬到想挠门了,也不会有给孟瑾年做个开颅手术的冲动。

    此时,门外忽然响起一道疑惑的女声:“景护卫,你这是……”

    “捉贼。”只听景行淡声回到,又警告性地补充一句,“今后若无要事,夜里少出来走动。”

    不知“翠花”是否相信他的话,倒也识相,轻轻“嗯”一声走了。

    “三更天了,”景行不耐烦地敲敲房门,“有话明日不能说?”

    孟瑾年也不耐烦地呛声:“三更天了你还不去睡,守在女子闺阁外像话吗?”

    这倒打一耙的本事也是没谁了!

    “三更天了,你仍在女子闺房里逗留像话嘛!”叶颜捏了捏眉心,长叹一声,“小侯爷,您能再成熟稳重一点吗?”

    一听此话,小侯爷索性不成熟不稳重了,还无理取闹:“你喜欢顾长卿那样的?”

    “我……”叶颜顿了顿,虽然她心目中的理想型对象的确是顾长卿那样的,但绝不能当着小男友的面承认,“我不喜欢那样的。”

    “你犹豫了,你果然还是比较喜欢顾长卿那样的!”孟瑾年咬牙切齿道。

    门外的景行直接笑出声来,这无异于在孟瑾年的怒火上泼油,差点又烧掉他的理智,照着叶颜的脖子啃了一口,啃完继续逼问她方才为何犹豫。

    叶颜只觉今夜的孟瑾年很像条狗,动不动咬人。

    “小侯爷,难道咱们不该先找人打听一下刺客的来历吗?”也不知那些人是何来头,意图绑架还是想取她性命。

    “审来有何用,你一个小姑娘口风都把得如此紧,何况训练有素的刺客?”小侯爷冷笑着一通讽刺。

    偏偏还挺有道理,叫她无力反驳,也无心同孟瑾年争辩。

    “明日,明日我定给你个答复,行了吧?”也不知站门外究竟站着多少人,恕她实在干不出当众表白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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