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渺半跪在他的旁边,同他一起,抬起了衣袖,即便她知道,这样什么用都没有。

    墨玉色的珠子在暗夜中散发出阵阵光亮,司玉在一片混沌中睁开了眼睛,他想起了长老的交代和他所立下的誓言。

    “羽族下一任少主司玉自愿成为少樱的守护者,此生生死相随,若违此誓,神魂俱灭,不得往生。”

    他发了神誓,现在少君要死了,他也要死了,他才诞生数日,少君都未来得及贺他的生辰。

    他努力挣扎着,却不是为了从未见过的天空和草地,他只是觉得,这样好的少君,不应该是这样的结局。

    当念力足够强大,能实现愿望的可能性也越大,强烈的欲望冲击着他的脑海,就算是死,他也会冲破束缚。

    一声清脆的鸣叫声响起,一只雏鸟从玉珠中飞出,司玉飞在半空中,拖着沉重的翅膀在风雨中找寻着方向。

    违背誓言提前离开封印,他的时间不多了,一定要在神魂消亡之前找到人救少缨。

    “这是...司玉?”秦渺抬眸看着远去的那点影子。

    那点影子瘦弱渺小,顾瑄却一眼认出,那是日夜陪伴在他身边的司玉。

    官道上,一辆马车正在行驶,近日南方多水患,特派盛京太子殿下前来巡查,此刻风雨来的突然,驾车的侍卫正紧急赶往下一处歇脚的地方。

    “殿下,天冷,小心着凉。”侍卫关紧了门窗,又接着驾车。

    不知飞了多久,司玉终于看到了那点光亮,来不及多想,他冲开门窗,直接飞到了马车里面。

    马车骤然停下,侍卫看着突然闯入的东西,似乎是一只鸟。

    “殿下?”

    坐在车中的人抬手,接住了精疲力尽的小鸟。

    司玉迷迷糊糊睁眼,殿下?眼前的似乎不是普通人,衣着华贵,面若冠玉,眉眼如寒星一般,长长的睫羽垂下,看见他微微抿了抿唇角,似乎有些意外。

    “无事。”

    对待他这个意外闯入者,确认他没有危险以后,目光复染上温柔之色,抬手拿起衣袖盖在司玉身上,擦拭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羽毛。

    这样的气息和目光,像极了一个人,司玉顾不得隐藏身份,直接开了口:“救人,求你。”

    雨夜突然闯入马车,开口说话的鸦雀,顾长越的眸中一片错愕,即便自己是盛京的太子,未来的帝君,自是听过一些妖魔鬼怪的传闻,但亲眼见着还是有些震惊。

    “何处?”

    司玉眸中欣喜,果真找对了人,他顾不得要消解的身体,起身继续朝外飞去,眨眼间渺小的身影又没入了暗沉沉的雨夜之中。

    “殿下,要去吗,万一有埋伏?”侍卫出声提醒。

    本来这次南巡最初指派的人是二殿下,长霖殿下称病才改派了太子殿下。

    顾长越拿起一旁长剑,纵使二弟的手段再多,也通不了鬼神,他若有如此本事,这太子之位又何须费尽心机去争。

    他抬眸看着雨中的身影,万物皆有情,能冒着风雨去救的必定是对他极为重要的人,纵使是做局,可奄奄一息的气息与眸中地关切之意骗不了人。

    若是假的,兵马在身后,可及时赶到破局,若是真的,岂不是因为一时的怀疑错失了救人的良机。

    “无妨,跟上。”

    鸦雀叫声响起,侍卫用力挥着手中的马鞭,跟着前方的影子朝远处走去。

    司玉挥舞着翅膀,他的动作越来越慢,违背誓约,神魂俱灭,神誓就要应验了,他也要消失了,前方便是那抹熟悉的暗色身影。

    最后一刻,他落在了少缨的身上,身后是靠近的马车,他感受着正在消失的身体,望了一眼那颗黑色玉珠,他不后悔。

    “这颗珠子,给少主留做纪念吧。”

    小小的鸦雀身影化为虚无,落在玉珠上,上面多了“司玉”二字,原本的空壳真的成了玉珠,从此长长久久陪伴在少君身侧。

    见有人来了,两人退到一边。

    “司玉没事吧?”秦渺难免发问。

    “应当无事。”

    “也是。”她之前在盛京见到的小鸦雀不就是司玉吗?

    她看着渐渐靠近的人影,雨夜有些暗看不太清,但遮挡不了那双如星的眸子,那样的眉眼像极了一个人,来人的身份已经明了,那是顾瑄的父亲。

    他的双亲,她从未见过的两个人,此刻就在自己眼前。

    远隔千里的东海海域,最深处的隐秘仙地,羽族众人担忧地望着眼前闪烁的茫茫星辰,每一个都代表着羽族的族人。

    最上方的一颗星星越来越暗,摇摇欲坠,他们单手放在左肩,默默祈祷着未来少主能渡过难关,但还是事与愿违。

    它闪烁着,最后一点光亮消失,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从高处直直坠落,散落成点点星光,围绕在族人周围。

    四周哭声渐起,司玉凝视着眼前的亲人,族人,来不及怀念,他开口,说着学会的第一个咒语:

    “永封!”

    从此以后,东海羽族会如少缨所愿,世世代代留在此地,与世无争,有了封印,再也没有人能找到羽族的所在之地。

    最后一点蓝色星光消失,羽族众人纷纷跪地,悲痛欲绝,他们目送着司玉离开,行了最后一次大礼。

    “羽族恭送少主司玉!”

    濒死之际的少缨不知外界发生的一切,更不知怀中的珠子埋藏着怎样的秘密,顾长越撑伞下来,看到了倒在地上的身影。

    “殿下,是个人,快没气了。”

    “救人。”顾长越脱下披风盖在她身上,还是位女子:“去最近的医馆,再寻几位女侍。”

    “殿下先带人上车啊!”

    他抱着少缨上了马车,此时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他拿了新的衣袍披在她身上,又喂了几颗丹药,见她的气息开始慢慢回转,便守在了门口,将大部分空间留给了少缨。

    盛京的储君要遵祖制,只有一后一妃,他尚未继位,府中现在什么都没有,但他毕竟是男子,夜晚与女子共处一室,传出去有损她的清誉。

    眼前光亮刺眼,看不清周围景象,少缨握着手中玉珠,漫无目的朝前走着,这便是死后的世界吗?

    她的气息越来越弱,本以为这颗珠子是羽族送的一道护身符,但近来她听到了里面微弱的心跳声,里面或许是一只鸟。

    羽族后裔,只是现在,珠子中的心跳声也越来越弱,没想到临死还能有人陪在她身边,可惜了它还未出世便要和自己共赴黄泉。

    前方光亮渐退,许是道路尽头,一道瘦削的身影浮现,只有一个背影,看不清模样。

    “你是谁?”

    “司玉。”

    “少主,回去吧。”

    “回哪里?”

    少缨疑惑,魔族已封,她又能去何处?来不及细想,司玉一挥手,她的身子便朝后飞去。

    最后一丝气力散尽,至此,司玉才愿安心离去,他回头看着远去的身影万般不舍,慢慢化作虚无。

    方才的一切场景如梦一般,少缨迷迷糊糊睁眼,看着眼前摇晃的车顶,外间是击打的雨声,她想到了胸前那颗玉珠。

    昏黄的灯光下,上面闪烁着司玉二字,看来刚刚的一切是真实发生的,她现在没有气力,拿颗珠子都如此费劲,但此刻周围的人,不止一个。

    耳边是纱裙摩挲的声音,顾长越听到朝后靠近,他的身影逆着烛光,少缨眼前模糊,看不清来人,依稀可见是位男子。

    刚出虎穴,又入狼窝,她现在只是个普通人,任何人对她做什么都轻而易举,她的手慢慢移向发间,趁着人影靠近时取下了发间钗子,藏匿于手中。

    顾长越的目光落在她肩头滑落的衣裳上,许是衣裙被雨水浸湿,她有些难受,但现下并无女侍,无法为她更换衣裙,只能将就着披着他的外袍。

    他抬手重新去盖衣服,塌上的女子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寒光一闪,顾长越心下一惊,是暗器。

    另他意外的是那尖利的钗子却没有朝他袭来,少缨握着它,扎向了自己的咽喉。

    他向后退去的步伐又朝前挪去,在簪子刺入颈间皮肤时及时拦下,滴答滴答,鲜血顺着两人的指尖滑落,滴在脚下的木板上。

    少缨抬眸,几滴血渍浸入瞳孔,透过雾蒙蒙的红色,她看到了面前之人,他的目光如雪般透亮,除了此刻眉间的急迫竟看不出任何杂念。

    她此刻也同样急迫,急着拿簪子扎破自己的喉咙,急着,去死。

    顾长越也看清了她的面容,瓷白的肌肤被晕染上血红色,略带凶狠的目光,像是林中吃人的精魅,很美,但此刻他来不及欣赏她的美貌。

    少缨本是想自尽的,现下簪子却划破了他的手心,她刚准备开口,却听到了对面的声音。

    顾长越见她平静几分,怕她再有什么激进的行为,赶忙说道:“姑娘,没事了。”

    疾风骤雨,夜行的车马,昏暗的烛火,马车内的两人交握着的指尖,滴落的红色血迹,弥漫的血腥之气。

    带着安抚意味的话语,两人目光想接,仿佛周围一切事物都静止开来。

    秦渺在内心感慨,原来他们是这样认识的,眼前画面流转,时间过得很快。

    顾长越带着少缨去了医馆,派人悉心照料,他在此地治理水患,少缨同他一起,长此以往,两人之间的情感也越来越深。

    直至一年后,顾长越回京,以帝后之位求娶,少缨也留在了盛京,两年后,诞下一子,名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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