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那日起,顾瑄留在宫中,接着做盛京的小殿下,说起来和从前一样,但他知道,他不过是顾长霖无聊时的消遣,找寻暗卫的靶子,更是对付他母亲的利器。

    但顾长霖很警惕,除了入宫那天,他再也没有主动提起过母亲的事情。

    近来有些奇怪,顾长霖见他时多了些笑意,和以前的阴冷感觉不同,那笑意是发自真心的,但后宫的齐妃娘娘见到他越来越冷了,还有那个叫顾彦的皇子。

    这一切都太过反常,那些修士观察了几年,什么法子都用过了,法阵,放血,取骨......他虽是魔族血脉,却无丝毫修为,确认他没有威胁,他们才放心离去。

    他被困在这院中六年,总算有了出去的机会,听说宫中又得了位皇子,顾长霖对他很是宝贝,似有改废储君之意。

    瘦削的身影独自走在朱红色的宫墙之下,他摸索着手中红线,感受着上面的气息,一边盘算着要杀的人。

    他现在不过十岁,以他的力量去杀顾长霖可以说是自不量力,更何况还有那些修士,随召随到。

    过几日的宫宴,机会难得,很危险但他想试一次,在这之前,他也要试试,能否找到母亲所在。

    皇城最北面,承恩殿......

    昏黄的大殿中坐着一道人影,华丽的暗金色宫装松松散散的套在她身上,这里来的人很少,连鸟叫声都没有,太安静了,连带着她的眼神也木木的。

    少缨垂下的手握着手心的玉珠,不知多少次,她对着它祈求着。

    “司玉,你帮我看看顾瑄。”

    “就一次,好不好,帮我看看他。”

    她低低地念着,目光却早就没了希冀。

    顾长霖说那孩子与他很亲,唤他父皇,根本不记得他的生父是谁,他还说他们的孩子被教导的很好。

    过几日的宫宴,他会改立太子,让顾恒做未来的储君,日后顾恒继位,第一个杀的便是她的瑄儿,他想让她的两个孩子互相残杀。

    少缨自然不会信那些鬼话,她更害怕她的孩子早就不在了,现在的一切都是顾长霖用来困住自己的谎言。

    低低地啜泣声传来,她又开始祈祷:“司玉,你去帮我看看顾瑄好不好?”

    顾瑄感受着指尖红线的温度,这七年来,他没有一刻忘记自己的仇恨,也在思念着母亲。

    “若你真的是母亲留下的,带我去见她一次吧。”

    他的愿与少缨的念不知在心中默念了多少遍,红线的距离越来越短,在不知道失望多少次,上面终于有了微弱的光亮。

    他望着那点愈加明显的红色,眸中欣喜,他抬手,摸着眼前的宫墙。

    “母亲?”

    指尖红线颤动,外间是浅浅的呼唤,少缨抬眸艰难站起身子,磕磕碰碰朝外走去,院中有法阵,她出不去,只能站在院墙前方。

    一墙之隔,她试着去唤外面的人:“你是瑄儿?”

    熟悉的声音传来,他没有忘记自己是谁,也没有忘记母亲的声音:“是,母亲。”

    宫中耳目众多,他不敢停留太久,只是路过此地,他咽下了要说的话,顾长霖说的都是假的,他没有忘记父亲和母亲的血仇。

    但他什么都不能说,他走过厚重的宫墙,只说了句:“母亲,珍重。”

    仅仅几个字,少缨便得到了这七年的一个答案,他们的孩子还活着,并且记得一切。

    “母亲,呵!”

    他们高高在上,费尽心思夺取他们想要的一切,对她与孩子百般折辱,他们似乎都忘了,她的孩子,是魔。

    她笑着,一滴泪落下,浸入手心的珠子,咚!咚!咚!里面的心跳声再次响起。

    “司玉!”

    光芒越来越盛,和数年前的雨夜一样,一只暗色鸦雀突破束缚,从中飞出。

    他们之间有着一条无形的线,秦渺看得清楚,起初只是零星的白色光点,后来光点越来越多,凝成一道白色的线。

    线的中间是那颗玉珠,玉珠中的鸦雀破壳而出,联结也消失了。

    “那是什么?”

    “那是念,一个普通人数年的愿。”

    “离师兄?”

    秦渺回头,看到来人,心中放松不少。

    “别担心,等顾瑄的记忆结束,我们有一次出来的机会。”

    渺小的鸦雀张开翅膀,朝着远去的那道影子追去:“殿下!”

    顾瑄回眸,肩头落下一只鸦雀,他感受到了熟悉的气息。

    “你是谁?”

    鸦雀眨眨眼,似在思考,它听到的最多是“司玉”和“顾瑄”二名,眼前人是顾瑄,那它应当是司玉吧。

    “司玉?”

    “所以之前的司玉早就死了?现在的只是个假象?”

    秦离只是觉得司玉有些奇特,似神非神,似魔非魔,没想到司玉根本不是这世间的生灵,它只是两方的愿化作的灵。

    “是,这是他们的愿缔造出来的。”

    以神族司玉之躯,承两处之念,幻化出的一个寄托。

    “殿下,这个给你。”

    司玉的面前飞舞着一块墨色的光影,看不出是什么。

    顾瑄抬手,魔骨直接飞入了他的身体,巨大的力量突然降临,让他难以承受,连身子都站不稳,魔骨慢慢与身体融合,失去意识的时间里,他看到了属于魔骨的记忆。

    昏暗的殿内,层层白色帷帐尽头,传来女子声声不绝的惨叫声,少樱身份特殊,生产时恐有异象,顾长霖屏退了所有侍从,只派人守在门外。

    当初顾长霖派修士围杀,毁她血脉根基,让她彻底再无修炼可能,从此以药为生,只能依附他人而活,此时又值生产,本就羸弱的身体凶险万分,稍有差错便是一尸两命。

    大雨倾盆,打落树梢最后的枯叶,三天三夜,屋内的声音越发虚弱,最后什么都听不到了,少樱迷迷糊糊闭上眼,看到了梦中的身影。

    眼前白衣许久未见,一如当年,可她却不敢上前了,她如今的身份,没有资格上前。

    她的面色苍白,开口没有一丝气力,只抬手拉住了那人的衣袖:“对不起,我不该......”

    不该什么呢,不该违背同心咒的誓言,不该苟活于世。

    见她落泪,顾长越心中不忍,同从前一样,将她抱在怀里:“少樱,有罪的人是我,若不是我,你也不必造此苦难。”

    他望着少樱越来越孱弱的身体,同司玉一样,将她推回了来的地方:“少樱,好好活着。”

    “即便是我们的孩子,也不能成为你的阻碍。”

    少樱睁开眼,还是在承恩殿,方才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境,她看了眼身旁的孩子,心中一惊,若顾长霖知道这个孩子是魔,他怕是活不下来。

    顾长霖期待着这个孩子,是想要一个他们二人的血脉,并且是个普通人。

    她艰难支着身子,摸了摸孩子稚嫩的面孔,很可惜,不能如他的意了,顾长霖希望的,一个都达不到。

    她想到了顾长越说的最后一句话,朝着眼前的婴孩伸出了手,哭声响起,一块墨色的骨头落在她的手心。

    她亲手取了那孩子的魔骨,一如当年毁去的顾瑄的一样。

    那些修士看得再紧,也不会在此时搜查,少樱又生下了他的血脉,顾长霖遣散了豢养的修士,那些人现今已是无用了,不用他们少樱也不会离开了。

    春去秋来,院中的白梅开了又落,七年后,红绳亮起,少樱等到了她要等的人,这块魔骨重新现世。

    原是如此,母亲在承恩殿还生下了一个孩子,他的弟弟,顾瑄慢慢睁眼,那个孩子应当就是顾恒。

    司玉一直守在他旁边,见他醒了,立马完成少樱交代的任务:“少主交代,若顾恒对你并无手足之情,与顾彦为伍。”

    他从未见过顾恒,听闻顾恒自幼养在齐妃宫里,与顾彦感情很好,过几日的宫宴是他们第一次交锋:“该如何。”

    “诛之!”

    诛之,出乎意料的答案,没想到会让他杀顾恒。

    几日后,顾瑄换了墨色的云纹长袍,准备赴宴,御花园中草木旺盛,他下了车架慢慢走着,远处的宫墙下,一道瘦削的身影也朝此处走来。

    少年眉眼如玉,眼神温润,仅仅七岁,便能看出其样貌气度不凡,顾恒平日不怎么出宫殿,但也早就听说了那位太子殿下的传闻。

    他很想见见那人,今日的宫宴是个好机会,他提前出来,便是为此。

    顾瑄抬手,试图用魔骨的力量去摧毁一旁的山石,魔骨刚入身体,未加修炼,力量还很弱小,眸间紫色亮起,指尖墨色雾气凝聚,击向眼前的假山。

    少年正路过此地,面前山石四分五裂,沙石飞溅,顾恒伸手拂去眼前的尘土,烟雾散尽,他的目光落在一双紫色的眸子上。

    两人四目相对,一时无言,在他所受的教养里,顾长霖是他父皇,齐妃是他母亲,顾彦是他兄长,而顾瑄,是他登基最大的阻碍,当诛之!

    但他总觉得哪里不对,顾恒见过这样的一双眸子,在他来到这个世上的第一日,他也记得那人的样貌,还亲自拿走了自己身体里一样东西。

    虽然他不知道那人的名字,但他记得那人是他的母亲,在齐妃娘娘那里,他从未见过那双一样的紫色眸子。

    如今望着眼前那双熟悉的眼眸,少年勾了勾唇角,事实似乎与之相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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