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原本盘腿分坐在罗汉床两侧,程楚池绷着精力,坐姿便十分板正,如今松懈下来,姿势也渐渐散漫。

    只见他身体微微后靠,竖起一条腿,不执棋的那只手随意地搭在膝盖上,一派散随心散漫。

    沈令仪虽然棋力低而不自知,但对输赢却还是有几分认识的,此时未到终局,自己这方白棋便已没了活路。

    她大方地投子认输,笑道:“池表哥好厉害,我纵横棋盘多年,未尝一败,没想到今日成了你的手下败将。”

    程楚池沉默了一会,在告诉她事情与坦然接受吹捧之中淡定地选择了后者。

    “表妹棋力……还可提高。”

    沈令仪双眸一亮。

    “那表哥可愿意教我?”她对自己的棋艺一直有些盲目的自信。

    程楚池抬眼看她,漂亮的眸子盛满笑意。

    他说:“可以。”

    待他们成婚之后,他会有很多的时间陪伴她,他们可以花很多的时间对弈、喝茶、游玩,最终在江南寻一终老之地,繁衍子嗣,度过余生。

    沈令仪下床穿鞋,从一旁的小柜子中端来了荷花茶点,才要转身去沏茶,却见程楚池已将两杯雨前龙井端了过来。

    两人重新坐好,慢悠悠地吃着茶点喝着茶。

    “表哥,这茶点从何而来?我并未听说京城新来了什么有名的茶点师傅。”

    “是我一个杭州来的朋友,他家里有一位擅长做茶点的师傅。”

    程楚池只喝了茶,并未吃茶点,他见沈令仪的嘴角不小心沾了一点酥皮,便微微凑向前,伸手替她抹去。

    沈令仪浑身一颤,匆匆瞥过脸去,红着两颊,支吾着岔开话题:“这茶点甜而不腻,入口香酥,还有一股荷花的清香,也不知道如何做的。”

    程楚池将手收回,淡定地喝了一口茶,这才道:“你若喜欢,我便让那师傅……”

    沈令仪不知道程楚池与他那朋友关系如何,便不想麻烦他。

    “不用,不是说好了吗,明年春日,我们一同去杭州,泛舟西湖的时候吃茶点可比咱们坐在窗下有意思多了。”

    此时窗外月明,两人半开着窗,吹着夜风,闻着院内的花香,倒也没多么无趣。

    程楚池笑了一下:“是吗,我倒觉得今夜很好。”

    与心上人同坐一室,在哪便不那么重要了。

    沈令仪吃了一块便有些饱腹,用手帕擦了擦手指,又用茶水漱了口后,她便以手托腮靠在小几上。

    犹犹豫豫间,还是问出了自己的疑问:“表哥……你可有想过,要如何……”

    娶我。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们目前似乎都没有办法。

    程楚池顿了一下,抬头看向沈令仪:“我会参加今年的秋闱。”

    沈令仪双眉一挑,高兴道:“我还以为你不打算参加了。”

    是的,程楚池原本并没有参加科举的打算。

    当初他愤而离家,会去参加发解试不过是年少轻狂,想要争一口气,程家以军功出身,虽然盘踞西北多年,已成当地豪强大族,但本朝重文轻武,武人不论积累了多少军功,却始终被文人打压。

    因此程家从祖父那辈开始,便有意识地想要培养几个进士出来,扶持门楣。

    可本朝进士哪是那么好考的,世家大儒哪个不是诗书传家,几代耕耘,因此到程楚池这一代为止,整个程家还没一个人考过发解试,更别提进士了。

    因此,当程楚池考过法解试的消息传回程家不久后,程楚池特意写了一封信回家,特意说明不会参加省试,把他爹气了个仰倒。

    他本质就是这样一个人,狂放不羁,随性自在。

    但此刻,程楚池看向眼前的少女,淡淡一笑:“先前并没决定。”

    但如今决定了。

    若他秋闱高中,便有了底气来沈府提亲,到时候甚至不需要知会他的父母,只要请座师前来说媒即可。

    沈令仪自然知道其中关窍,忍不住拿起手帕半遮住脸。

    程楚池知她害羞,便忍不住逗她:“万一我没考中……”

    沈令仪大惊失色,急忙拿开帕子道:“表哥休要胡说,你一定能高中的。”

    上一世他虽然武将出身,但她曾见过他写的奏章,文采风流自不用说,重要的是文章中的见识,不是那些书呆子可比的。

    沈令仪对自己哥哥都没对程楚池的信心大。

    程楚池不再逗她:“你放心,我必不会失信于你。”

    他不是那种空口白牙就说大话之人,他敢说出口,就是因为他有信心自己能够做到。

    提前说出来,是为了让沈令仪安心。

    沈令仪松了一口气,低头看到桌上的茶点,便又要去拿,结果被程楚池捉住了手腕。

    “今天太晚了,你再吃该不克化了,回头积了食,又要闹肚子疼。”

    他语气亲昵自然,好似两人是刚成亲的小夫妻一般,虽然还有些生涩,却比旁人多一分亲密。

    沈令仪习惯性地想将手抽回,可一想到两人上一世,直到她身死都未曾如此靠近过,便又有些舍不得。

    最终她只是微微侧过头,低声害羞道:“知道了,我不吃就是了。”

    程楚池的目光扫过沈令仪莹白的手腕,两人肌肤相接的地方隐隐有些灼热,他这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些唐突。

    他刚松开手,沈令仪便反手一握,紧紧扣住了他的掌心。

    一股别样的情绪从紧握的手心慢慢流入心口,沈令仪觉得自己都不能呼吸了。

    她悄悄抬头去看程楚池,果然看到对方正怔怔地盯着彼此交握的手。

    是不是,太不矜持了。

    沈令仪反应过来,便想要将手抽回,但程楚池反应更快地握紧了她。

    只是轻轻用力,沈令仪便如一只被线拉扯的风筝,飞过了两人之间的小几,落入了程楚池的怀中。

    “表哥,我……”

    程楚池没给她说话的机会,几乎是在将人抱住的一瞬间,便低下头,将脑袋埋在了对方的颈间。

    沈令仪感受到了一股灼热的气息喷洒在耳后,白玉一般的耳朵一瞬间就红透了。

    程楚池将人拢在怀中,轻闻她发间的香气。

    “你平日里喜欢用什么熏香……”

    沈令仪被她搂得心慌,却又不舍挣扎,只能发着抖,轻声回答:“何曾熏什么香……”

    “可我闻到了。”程楚池的鼻尖开始下滑,从线条柔滑的脖颈慢慢滑到肩头,又去闻她衣领间的味道,“很香,像……荷花的味道。”

    沈令仪将脑袋靠在他臂弯中,想起了上一世他救自己离开时,两人共乘一骑,他也是这般将自己拢在怀中。

    那夜风极大,她缩在他斗篷下,因为害怕紧紧闭着双眼,忽然间所有恐惧、大火、血腥都远离她。

    沈令仪对他的拥抱念想了很多年,如今再次得偿所愿,她轻轻闭上了眼睛,娇嗔道:“哪有才吃了荷花酥,就有荷花香的,你哄我呢。”

    程楚池轻笑一声,用手指拨了拨她莹润的耳垂:“哪里哄你了,我说的都是真的。”

    沈令仪怕痒,避开他作怪的手指:“那你想让我熏香吗?”

    她知道有些男子对香味异常喜爱,以前在宫中,那些争宠的妃嫔们都是想尽办法打探皇帝的喜好,再日日花费大量的时间去熏香。

    “不用,现在的香味我就很喜欢。”他觉得沈令仪不必为了他去做往常没做过的事,她若是喜欢熏香,早就熏了,不必今日问自己。

    想必是嫌熏香味重。

    沈令仪转过脸,仰躺着看向程楚池:“池表哥,你好像从来没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心悦于我的。”

    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如今细细想来,上一世的程楚池对自己只怕也是有情意的。

    程楚池骨节分明的手指慢慢从她的耳垂轻划到脸颊,好半天才道:“我入沈府那日,雨下的很大……”

    那天,沈令仪和母亲去寺里上香,回来的时候忽然下了大雨,众人都有些措手不及。

    “你下马车的时候,地上恰好有个很大的水坑,一个丫鬟被婆子拉扯着,要她跪到水坑里给你当脚蹬……”

    沈令仪记得那个丫鬟,年纪大概十七八岁,身量和自己差不多。

    她不想去踩踏她,于是在她下跪前将人拦住,自己踩着水坑进了内院。

    “第二次见到你的时候,我才明白,看到你第一眼时的感觉,原来就是……倾慕。”

    他低下头,温柔地笑着:“我倾慕沈家大小姐已久。”

    沈令仪看着他的双眼,忽然想,原来这就是倾慕。

    那我也倾慕你很久了。

    她轻轻地拽着他的衣袖,扑进他的怀中。

    程楚池将她抱在怀中,心想,其实他还有句话没有告诉她。

    第一次看到她的时候,他就想,若是能与她结为夫妻,必护她风雨不沾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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