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说月上广寒宫内仙药遗失鱼妖失踪,捣药星官望舒奉旨下凡寻觅,后事如何暂先不表,且话姜伋见所谋之事已毕,即率家甲随从回程。朱成见姜伋精神不佳,唯恐路上出现意外,遂擅作主张雇了辆马车回来。姜伋垂眼打量着跪地告罪的朱成片刻,微微一笑摇了摇头,裹了裹搭在肩上的袍子上了马车。朱成站起身来,略作思忖,回头吩咐一旁牵马的姬旦入舆侍候,自己则是翻身上马,护在车前。

    姬旦怔愣在地,朱成见状立眉,呵斥着举起了鞭子。姬旦闻声仰头正好看到鞭子呼啸着朝自己面门挥了过来,瞬时白了脸色,本能地就要抬手握住鞭稍,却猛然想到自己现在的身份,硬生生地收回了动作,闭上眼睛扭过身子准备接下这一鞭。不过朱成只是打算吓唬他,鞭子仅仅空甩了一下,并未抽打到姬旦的身上。但不知朱成是气急还是慌极,挥鞭时手腕不稳速度过快,竟打了一个鞭花出来,扰了正自车内闭目养神的姜伋。姜伋掀起帘子向外望了一眼,神色虽与平常无异但还是惊得朱成惶然滚下了马背。姜伋目光不着痕迹地扫了姬旦一圈,重新坐回车内,姬旦知朱成不会起身也就不去扶他,微微吸了口气跟着进了马车。朱成额头触地跪退至道边,待车轮在身前碾过方站起来整衣,骑马追上姜伋车架随在其后。

    马车颠簸,姬旦的心跳乱了节奏。他蜷在角落,一面仔细回想这一路上自己有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一面偷偷瞄着姜伋眼观鼻鼻观心。姜伋抬了抬眼皮,吩咐姬旦过来揉肩。姬旦怔愣一时没反应过来,姜伋立刻挑眉不耐烦地斥道,“不乐意伺候就滚出去!”姬旦神经一颤,同时心下也确定了姜伋并未对他产生怀疑。他往里挪了挪身子,双手按上姜伋的肩膀。姜伋似有困意,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姬旦悄然松了口气,丝毫没有想过为何姜伋的身体一直紧绷,也不曾留意到姜伋的眼睫不停地颤抖。他此刻陷入另一样担忧之中:四日前马昆飞鸽传书来报平安,姜伋写完回信装进竹筒后便顺手交给了跪在一旁伺候笔墨的自己。那时他正愁该如何告知南宫适自己的下落,握着竹筒退出门时灵机一动,将消息藏了进去。姬旦原本想着南宫适混在马昆的家甲中,在马昆拆信之时,或是奉茶,或是更衣,总能觅到机会。但这几天下来,姬旦发现并非每一个随从都能近姜伋的身,且就算近身也未必能看到姜伋的书函。他料想马昆那边当也是如此,何况为了掩人耳目,他还特意画了一个不甚起眼的记号。所以姬旦当真是捏不准了,更不知南宫适现在是否无恙。这边姬旦小心翼翼地抽出一只手来悄悄掀起帘子,望着天空,暗自期盼马昆的第二封飞鸽传书,那头马昆拿出姜伋日前的回信,手指点着上头一个看似污渍的图案,转头看向站在身边的南宫适。南宫适仔细地辨认了一番后,轻松笑道,“不错,这是出门前四公子和我约好的。”

    马昆将信收起小声啧啧,“不过是出了趟门而已,弄得跟在敌方卧底似的。”

    南宫适耳力甚佳,自是将马昆的话听得一字不差,想着这几日的经历,也不禁莞尔。他抬起头来向马昆抱拳,“既然姜公子不日返回,在下也不好再打扰,这就告辞了。”

    马昆俯身回礼,恭敬相送南宫适于长亭方才作别。南宫适折下柳枝递给马昆,马昆连连摆手直呼不敢。南宫适执意相赠,马昆也只能却之不恭。二人再次拜别后,南宫适牵马过来。马昆微笑长立,不经意间注意到一只通体黑色好似春蚕的虫子爬上了南宫适的大腿。马昆变了脸色,飞出扇子朝着虫子打了出去。南宫适此刻已经上马,不想马昆会突然出手,一时反应不过。马昆这一招稳准狠,不仅将虫子从南宫适的腿上打落,而且催得马蹄如飞嗖地蹿了出去。南宫适回过神来好容易勒住缰绳,马鼻打出一个响啼,喷出一口白气,发出一声嘶鸣。南宫适不知马昆方才何意,策马回来,正要张口问个清楚,却见马昆七窍流血倒在亭中,扇子散在手边。南宫适大骇,赶忙下马奔至马昆身前查看,但见其衣服上晕染了一大团黑血,上头还沾着点点的寒霜。南宫适抖着手指探上马昆的鼻息,见还有丝热气儿,赶紧解下自己的外袍给马昆裹上将其安置在马背上。华云来通知马昆启程,见南宫适要将马昆带走不由得心惊,赶忙厉声喝阻。南宫适知马昆中毒颇深不可耽搁片刻,遂匆匆交代一声后立刻飞马而去。南宫适鞭子不停地抽打着马肚子,催得马蹄都飞了起来,道上暴土滚滚。华云咳嗽两声挥散烟尘,极目望去已不见南宫适的身影。华云咬牙切齿,手指放入口中正要吹个马哨,肩头突然一痛。华云转头,见马昆摇着扇子疑惑地看着自己,立时瞠目,“大公子,您不是被那个混账给劫走了吗?”

    马昆眯起眼睛,“是啊,你们不给赎金,他就撕票了。我死得不甘心,所以来找你了。”

    华云吓得僵了身子,马昆合起扇子照着华云脑门就是一记,“睡迷糊了你!还不赶路,要是砸了生意,你就等着来年全家喝西北风吧你!”说罢怒哼着拂袖而去。华云看了看南宫适离去的方向,又看了看马昆的背影,匪夷所思地揉了揉眼睛呆在原地,直到听见马昆喊他的声音,语气十分之不满,这才敛了心神趋步跟了上去。马昆边走边低声询问信传过去了没有,华云点了点头。马昆眼珠转了转,面色凝重地上了马。

    两日后的傍晚,姜伋接到了马昆传回的消息。朱成已经打点好一家客栈,与店内伙计一同引着姜伋入住上房。姜伋快速扫了一眼房间,打赏完伙计挥退朱成后解下披风坐到案后方将信拆开细读。一盏茶后传来一阵敲门声,姜伋遂将信放于灯火处烧掉,又取出马昆先前寄过来的平安信,朝着门口吩咐了一声进来。朱成和季晨前后轻脚入内,一人端盆一人捧茶。姜伋也不看他们,神色自然地将信收好靠上凭己,懒懒地吩咐,“大哥后日就会达到鬼方边境。朱成,你传信给大公子要他行事务必谨慎,不可掉以轻心。另外……”姜伋食指关节随意扣着小几,“大公子在信中提到,说是有个家甲不见了。”

    朱成低垂的眉眼猛地一抬,拧了把帕子,恭恭敬敬地递了过去,“谁这么大胆子竟敢私逃?”

    姜伋接过帕子擦了把脸复又递了回去,“跟季晨一起招进来的。你去查查。若是跑了就随他去,若是遇到了危险,就想法营救。不管怎样,总要有个交代。”

    “诺。”朱成颔首一礼,道,“家主,最晚后日就会到邯郸城,是否该传信主宅了?”

    “邯郸?”姬旦打翻茶盏失声问道,“我们不是回西岐么?”

    姜伋微微低了低头,朱成拧眉骂了一声“不中用”,没好气地把手里的帕子甩给姬旦,指着洒了一地的茶水严声道,“还不赶快擦干净!”

    姬旦不情不愿地弯下腰来,朱成服侍姜伋去塌上小憩。安置妥当后,朱成走到姬旦身边蹲了下来,不由分说拿过帕子小声道,“你去歇着吧,这里我来收拾。”

    姬旦瞄了一眼垂下的帘子,与朱成咬起了耳朵,“朱成哥,咱们要在主宅呆多久啊?我一家老小可都在西岐。”

    朱成停下动作,直起腰来看向姬旦,神色带着一丝不耐,“家主是要去祭拜蒯大哥他们,在主宅住不了几天。你就担待一下吧。”

    姬旦点头,应了一声,又回头看了一眼,这才站起来去了自己的房间。姜伋掀帘走了出来,朱成撂下帕子起身,弓着身子趋步行至姜伋身侧。姜伋低声问道,“哪个房间?”朱成回道,“家主放心,就在隔壁,奴才会好生照看的。”姜伋满意地勾了勾嘴角,又不放心似的嘱咐道,“多留意些,人家可是贵人。若是怠慢了,咱们可吃罪不起。”朱成垂首,“奴才明白。”

    日头落入西山,姬旦坐在窗前拄着下巴,痴痴地望着天上的月亮。今天的月亮又圆又亮,姬旦不禁想起小时候听父母提过,他出生的前一晚,月亮也是这样圆圆的亮亮的。清辉之中,望舒抱膝蹲坐在西岐丞相府的花园里,扁着嘴巴,眼里含着泪花。马招娣关窗的时候不经意看到望舒这副苦兮兮的可怜样,心下着实不忍。她叹了口气合上窗子,走到姜子牙跟前,一把抽走姜子牙手里的竹简。姜子牙一个愣神,不解地抬起了眉眼。马招娣顺手把竹简放到一旁小几上,坐到姜子牙身边轻轻晃着他的手臂,娇声求道,“相公,你就想个办法帮帮人家兔兔嘛!你看那孩子愁的。”

    姜子牙弯了弯眼角,“我怎么没想办法呢?材料都给他凑齐了,那两味仙药不日就会配好了。至于那鱼妖……糖糖明儿个就会去找果果说这事,定是要找回来的。这接下来……”姜子牙顿了顿,笑道,“那就是不是咱们能管得了的了。”

    马招娣握上姜子牙的手,担忧道,“相公,果果他们这会儿到哪了?药断了这么些天,他这身子会不会觉着不妥啊?”

    马招娣并非多虑。姜伋自入夜即咳个不停,躺在榻上翻来覆去。朱成急得不知所措,姬旦披上衣服唤来伙计,往他手心里塞了几钱,央告他出去找个好大夫回来。姜伋拉住姬旦,喘息道,“不必了,我身上带着药呢,出门前长姐亲自备下的。劳你去给我煮碗姜茶来吧。”

    姬旦一听这里有姜淑祥手制丸药,便也不提延医之事,应了一声打发了伙计出去。朱成依着姜伋的指点翻出了药瓶。姬旦烹好茶疾步端了过来,朱成垒好两个枕头扶着姜伋靠上。姜伋服完药后气息渐渐平稳起来,慢慢睡了过去。朱成对姬旦打了个手势,轻声道,“我在这守着,你去休息吧。”

    姬旦瞧着姜伋苍白的脸色皱着眉头,“他这样我也不放心哪,索性我也跟你一块儿吧。”到了半夜,姬旦的两只眼皮开始不停地打架,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仿佛坠入迷障之中。朱成也觉得四只酸软,挣扎着使不出力来。门咣当一声被踹开,掌柜和伙计们人人握刀个个顶了张阴测测的脸走了进来。掌柜回头使了个眼色,伙计们即刻四散开来动作粗鲁地开始翻找细软。朱成死死瞪着掌柜,眼球上爬满了血丝,“东西南北中,阁下是哪一方?”掌柜阴笑道,“在外抢人,在内抢钱。”朱成心中暗骂自己糊涂,竟误住了黑店之中,自己受罪不说,还连累了他人白白作了这刀下待宰的羔羊。

    伙计们拎着包袱聚到掌柜跟前,掌柜冷冷地看了两眼朱成和姬旦,作了一个杀的手势。朱成拼尽全力将姬旦护在身后,硬着嗓子质问道,“钱都给你们了,为何还要斩尽杀绝?”

    掌柜冷笑一声,面目狰狞地剜了朱成一眼。伙计们上前举刀要砍,忽觉手臂酸麻得不行,刀哐当哐当地纷纷掉落在地。掌柜面露慌张之色,双手紧攥刀柄,一双贼目四下梭巡。伙计们缓过劲来弯腰拾刀,突然一道白影从垂下的帘子内闪电般飞出。掌柜和伙计们前胸中招,全部翻到在地。朱成和姬旦只觉得白影掠过头顶之际自己的胸口突然痛杀至极,迷糊的神智瞬时清明起来。他二人抬头看去,但见姜伋负手稳稳地立在门前。朱成和姬旦立刻撑地跳起身子往门口冲去,掌柜面朝姜伋捂着胸口站了起来倏地掷出了刀子。那刀本是飞向姜伋的,但姬旦奔了过来正好把姜伋给掩住,姜伋见势不妙立马上前护住姬旦。他回身一挡,胳膊被刀锋划出一道血口子出来,鲜血喷溅,在袖子上染红了一大片。朱成和姬旦赶忙围了上去,掌柜抬脚又踢起一把刀来杀了过来。姜伋将朱成和姬旦推出门去,自己瞅准机会一个移形换影狠狠掰上掌柜的胳膊,空手夺过刀刃后架上了掌柜的脖子,慢慢地向门口退。伙计们见掌柜捏在姜伋的手里皆不敢擅动,只得随着姜伋的脚步一步步地逼近。朱成和姬旦解决余下的贼人后立刻用冷水将其他被迷翻的家甲随从泼醒旋即快速整装候在外头。姜伋挟持掌柜出了客栈,见朱成等人皆准备就绪,遂一脚将掌柜踹了过去紧接着飞出了刀子,趁伙计们接人躲刀的时候纵身上马,回身又朝着追上来的掌柜和伙计们洒了一包粉末之后即刻率领众人似离弦之箭一般遁入了这茫茫夜色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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