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瑶目光焦灼,一头扎进了鬼门关。她飞奔到姜伋的殿阁正要闯进去,却被两名侍卫给挡了下来。辛瑶朝殿阁里面望了两眼,哀求道,“我有要事求见公子,请两位大哥行个方便。”

    两名侍卫对视了一眼,摇头拒绝,“公子的殿阁不可擅入,你还是速速退下吧。”

    辛瑶流泪下跪,“人命关天,求二位通融通融吧。”说着俯身磕起头来。侍卫不忍见她这般凄楚模样,软了嗓子道,“非我等不给你通传,实在是殿阁规矩森严。况且公子现下不在,你还是另求生路吧。”

    辛瑶缓缓直起身子,满面泪水诉不尽的无助彷徨。这时眼前的侍卫越过她疾行三步,她跟着回首望去,只见姜伋负手过来,敖丙亦步亦趋跟在身后。侍卫面向姜伋单膝跪地垂首行礼,辛瑶欣喜若狂地想要立起身子。姜伋奇怪地抬眸,辛瑶实在站不起来索性也不再挣扎,朝着姜伋膝行过去,双手攥住了姜伋下衣,青筋在她的手背上一根接一根地绽了出来。姜伋面上浮起一层郁色,轻声责问,“嫂嫂,这般失仪是要丢大哥的脸吗?”

    敖丙偷偷瞄了一眼姜伋,蹲身在辛瑶身侧,小声道,“辛瑶夫人,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吧。”

    辛瑶就着敖丙的手站起来,浑身抖个不停。方才被冰清弦音伤到,她的三魂七魄还在痛苦的□□。辛瑶迎视着姜伋,见他眼波平静异常,嘴唇不禁打起了哆嗦,求助的话语出口之后居然变成了蕴含薄怒的质问,“你曾说过,我夫君寿数绵长。既如此,那他为何还会客死异乡?”

    “放肆!”姜伋眼眸冷过严霜,厉声训斥道,“辛氏,你竟敢出言不逊诅咒夫婿,我看你是不想在马家呆了!”说罢不再理她,拂袖往殿阁进去。辛瑶胸口一窒,猛然转身,也不知哪来的勇气和力量,竟然狠狠地把姜伋拽了回来。她直直地望着眼前这双冷漠无情的双眸,手臂抖得厉害,连带整个身子都跟着打起了哆嗦。姜伋针一般的目光自辛瑶的脸庞缓缓下移刺进她苍白的手背,眸色阴沉得仿佛能滴出墨汁来。敖丙见姜伋濒临暴怒,不忍一缕幽魂担受重刑,更怕姜伋情绪波动太大引发手臂上的刀伤,遂忙赶着上前打算把辛瑶给拉开。辛瑶定定地瞪着姜伋,神色变幻犹如狂风暴雨时候的天空,雷鸣电闪接踵而过。倏然间,她掀起长袖将敖丙扇到一边,以迅雷之势扬手照着姜伋的脸颊抽了下去!

    姜伋不期辛瑶竟敢掌掴于他,故而没有躲闪,是以这一掌结结实实地抽打在他的脸颊。敖丙当场惊诧成一块石头,守卫殿阁的侍卫见状立刻上前将辛瑶按压在地。姜伋缓缓正过脸来,面色铁青无比,嘴角上赫然挂着一滴殷红的血珠。敖丙眼睛为血色晃得一痛,立刻翻出手帕上来。姜伋抬手制止敖丙,死死地瞪着辛瑶,冷冷喝令道,“小敖,将辛氏押进内院严加看管,待我禀明大哥再行发落。”

    敖丙止住脚步躬身诺诺应了一声。辛瑶挑起眼尾,鄙夷地盯着姜伋,“你明知马昆回不来了,还在这惺惺作态。你是冥官,不怕冤魂索命,难道你的孩子也不怕吗?”

    姜伋眯起眼睛甩袖进殿,敖丙施法封住了辛瑶的嘴后立刻跟上。侍卫缚辛瑶于阶前待命,敖丙服侍姜伋更衣后走过来,低头看了看近乎癫狂的辛瑶连叹三声,伸手把锁链接了过来。

    马家主宅正厅,姜淑祥望着静静躺在鲛儿手心里的华发,心疼地别开了眼睛。半晌,姜淑祥抬眼看向鲛儿,“除了这根华发,果果近来可还有旁的不适?”

    正逢姬旦上来添茶,听到姜淑祥的问话后立刻跟上了一句,“家主手臂上有一处刀伤。”

    姜淑祥柳眉一紧,鲛儿抬头斥了一声“多嘴”,接过茶杯捧到姜淑祥面前,笑道,“这是新来的,不太懂规矩,还请长姐勿怪。”

    姜淑祥接过茶杯,轻啜一口茶水后摆了摆手,“无妨,这人我认识。”她转头看向姬旦,严肃道,“我记得你叫季晨是吧?不好好在聚美堂当差,躲到这来清闲了。”

    姬旦笑着弯下腰来,一副受宠若惊的欣然模样,“大小姐真是天资聪颖,过目不忘,不过稍稍瞥了奴才一眼,就记住了。”

    姜淑祥脸庞微微变了形状,低头咳嗽了两声,道,“弟妹,既然果果回冥界了那长姐也就不打扰了。至于这个季晨……长姐也一并带走了,聚美堂最近有些缺人手。至于果果的身子……我会拜托我师尊前去照顾的。”

    鲛儿颔首,起身相送。姜淑祥和姬旦出了邯郸城后,姜淑祥扫了一眼四周,确定无虞后,带着姬旦来到一条小河旁,微笑着递给姬旦一个小瓶子,“好了四公子,快把面具摘下来吧,糊在脸上不难受啊?”

    姬旦打开瓶子,把里面的药粉倒在了掌心,搓了半天后细细地涂抹在脸上。复蹲到河边,俯身往自己脸上撩了两把水。姜淑祥待姬旦起身后,走了过去,伸手将糊在姬旦脸上的假面皮揭了下来。姬旦连呼了数声爽快,姜淑祥道,“既然爽快够了就赶紧回府吧,你父母和你二哥都很牵挂你。”

    姬旦乖乖地点了点头,姜淑祥装作没留意到河中露头的那尾金鲤,扬声唤来了金孔雀。待姬旦升空而去,金鲤立即潜游水下,空剩下一圈水纹。姜淑祥缓步上了河堤,肃声道,“二殿下,请现身吧。”

    紫色霞气将倒映在波心的一团稀薄游动的云朵描勒出巨龙的形状,倏然云破天开,一条紫龙俯冲而下。呼啸寒风刀刃一般刮过姜淑祥的耳廓,姜淑祥气定神闲恍若不觉。紫龙在姜淑祥身后化成人形,正是日前在马家门口与鲛儿拉扯的男子。姜淑祥眼尾向后一挑,清冷着嗓子道,“二殿下,好大的架势。”

    男子上前一步拱手,“不如此,怎会知道姜小姐这般胆色过人呢?”

    姜淑祥转过身来,嘴角笑容苍白且飘忽,“非我有胆色,不过是见得多了,习以为常罢了。”

    男子神色僵住片刻,垂脸自嘲,“是我忘了,我的一个兄弟不就在令弟手下当查么?”蓦然抬眼,男子眸中划过一丝犹疑,“姜小姐非尖酸刻薄之人,何以故意出言辱没于我?”

    姜淑祥扬起眉梢,无辜地眨了眨眼,“我只是说我有幸见过龙族飞天遁地,如何就辱没你了?”

    男子暗自咋舌,紧紧注视着姜淑祥。的确,姜淑祥没说什么,但这没说什么却胜过了千言万语。姜淑祥什么都没说,却逼得他自降了身价。这个女子,当真是不简单。男子正自惊叹,姜淑祥的话飘了过来,“敖润,我答应与你合作。”

    敖润猛地抬脸,神色颇有些意外。他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姜小姐答应得这么痛快?不怕我有所图吗?”

    姜淑祥轻轻一笑,“不管你图什么,总是要在达到目的之后。而那是你与舍弟之间的事,与我无关。”

    就这么笃定他敖润不是姜伋的对手吗?还是……看着那双灵动慧黠仿佛洞悉一切的眼睛,敖润的神色出现一丝慌张。她会否是知道了什么,她究竟知道了多少?

    敖润忽然有些害怕。他曾一度以为自己情场落败是因为小看了姜伋,真正相交后才认清了姜伋内在的城府和担当。而姜淑祥,不动声色就能将自己奚落了一番,而自己偏偏还无法拿她怎样。一介女流,单凭这一手就不知比天下男子高明了多少。论及合作,看似筹码是握在自己手中,其实主导权早已被她轻轻巧巧地夺了过去。至于姜子牙……说他老谋深算其实不算冤枉。不提他将西岐军政大权牢牢握在掌中,闻仲战死绝龙岭这一节绝对是他一手谋划的。责骂他阴险?李靖一句正气凛然的“兵不厌诈”漂漂亮亮地堵上了世人悠悠之口。这一家子,真是光明正大的狡猾,从容淡然的算计。算计?敖润倏而冒出一个恶趣味的想法。他的目光落在姜淑祥凛丽夺目的脸庞上,脑海里浮现出姜伋清爽飘逸的面容,咧开了嘴角:龙虎争斗天崩地裂,那凤麒相逢又会是怎样的场景呢?

    颈项不觉间泛起了一层晶莹的疙瘩,敖润打了一个激灵。原来姜淑祥不知何时站到了他面前,流光溢彩的美眸里盛着满满的狐疑。敖润神色尴尬地扯了扯嘴角,姜淑祥回了一声干笑,敛容道,“那我们现在可以好好谈谈了么?”

    敖润没有回答,只是仰头向上望去。姜淑祥循着他的目光远眺,赫然目睹一条金龙在辽阔的天空上一闪而过。“玄武族叔?”敖润低头纳罕阿玄怎会经过此地,姜淑祥则拧眉深思阿玄因何往西岐方向行进。

    金孔雀护姬旦平安到达西伯侯府花园后再度振翅飞向高空,园中碧池内的金鲤游向姬旦,吐了半晌泡泡后潜回池底,隐身于藻荇中而不见。姬旦目送金孔雀凌驾云巅后回房匀面整冠后前去觐见西伯侯夫妇,此刻西伯侯正与太姒在偏厅说话。姬旦入内见礼,太姒惊喜地迎了上来,泪眼婆娑地拉着姬旦问东问西。姬旦低眉见到太姒的双手抖个不停,面上立时绽开一个暖暖的笑容,伸出手来为太姒拭泪。太姒整了整情绪,姬旦这才与西伯侯行问安礼,西伯侯颔首微笑。姬旦将路上的见闻拣有趣的禀报了一番,正闲聊的时候,姬发迈步进来。见礼后,姬发微笑道,“听说四弟回来了,我这就赶紧就过来了。”他细细打量着姬旦,蔼然道,“这回玩够了吧?”

    姬旦微微垮下脸来,“二嫂见着我就让我爽快够了快点回家,二哥开口就问我玩够了没有。我都是要成家的人了,还把我当孩子看。”

    姬发听到姬旦说“二嫂”时眸色一亮,“四弟,你在哪碰到你二嫂的?她可安好啊?”

    姬旦嘟着嘴巴哼了一声,负手扭头。太姒笑道,“你还怪你二哥二嫂把你当孩子看?你自己说,你现在这副撒娇的样子不像个孩子?”

    西伯侯笑着摇头,抬起手来,食指虚点了点姬旦。守门士兵进来禀报称散宜生求见,西伯侯立刻传令相请。散宜生躬身趋步进来,俯身一拜后,自袖中取出一卷竹简横于手中,禀报道,“启禀侯爷,虎贲军统领上书乞骸骨,”

    姬发接过竹简呈给西伯侯,西伯侯读罢点了点头,“老统领守卫伯侯府四十六年了,确实到了该安享晚年的时候了。”他抬眼吩咐散宜生,“散大夫拟诏:本侯准其所请,并拨岁米养其终身。”

    “诺。”散宜生垂首承命后再请,“侯爷,虎贲军随侯爷左右,戍卫侯府,统领一职责任更是重大,还望侯爷能尽快定下接替人选,以领此职。”

    西伯侯思索一番后,问道,“散大夫,你可有好的人选?”

    散宜生斟酌片刻,道,“臣以为,小公子最为合适。他是侯爷之子,且有军功在身,由他接任,定能服众。”

    姬旦提出异议,“散大夫所言固然有理,但虎贲统领不同于一般将领。小弟勇武有余谋略不足,不堪此职。孩儿以为,不如任命杨戬将军。”

    散宜生不同意姬旦的说法,“杨戬将军已居西岐副帅之位,协助丞相处理军务,已然是很辛苦了。何况一旦朝歌兵马杀到,他必得立刻奔赴战场,臣恐他分身乏术难以兼顾啊。”

    (注:分身乏术,指缺乏一身兼顾多项任务的法术,本句中指杨戬公务繁忙,没有办法身兼数职。)

    太姒建议道,“不若请南宫将军兼任?他武艺高强亦是侯爷挚友,现下与咱们伯侯府又结成了亲家,妾觉得南宫将军很是合适。”

    西伯侯摆手道,“南宫将军肩负拱卫西岐之重任,不可轻易调离。而且他不懂法术,万一有妖物入侵,本侯恐会连累他的性命。”

    姬旦道,“干脆就请丞相来当吧。这伯侯府与丞相府是一家,府邸离得又近。”

    太姒无奈地抽了抽眉角,“旦儿,丞相不单要辅佐你爹,每日操心西岐大小事务,还要教导你二哥和众位将领。他已经够累的了,你还要他领虎贲军,你想累死他呀。”

    西伯侯转头询问姬发,“发儿,你可有推荐的人选?”

    姬发拱手道,“孩儿心中确有一个人选,但孩儿恐怕他不会领职。”

    姬旦好奇地挑了挑眉,“哦?二哥,不知你说的这位高人是谁啊?”

    姬发微微一笑,一字一顿清晰道,“姜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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