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吒顶着满脑子的汗水跑进来,抓起水壶仰头灌了起来。坐在长窗下捣药的望舒见到哪吒喝水如饮牛的模样,好心提醒道,“你这样喝水很容易呛到的。”说着从怀里随意摸出一柄团扇递了过去,“先凉快凉快。”

    哪吒接过来翻来覆去看了两眼,嘟嘟囔囔,“这个时候还带着扇子,你们天上不过四季的吗?”转脸交回去的时候却发现望舒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只在桌上留下一根闪闪发光的玉杵。

    凤尾森森,龙吟切切,熏风荡荡沁人心脾。姜淑祥闭着双目嗅着淡雅幽香,嘴角噙着一缕温柔的笑容。半晌,姜淑祥转过身来,直视眼前这位她过去的名义上的夫君,面色从容平和。百里鹏亦深深凝视着姜淑祥,为她惊世的美貌窒住了呼吸。原来,她的眉毛细如刀裁。原来,她的眼睛亮如秋月。原来,她的嘴唇红如丹朱。原来,她的面庞洁如玉璧。原来,她是这般的光彩照人。原来,她是这般的秀美端庄。

    “百里鹏,你叫住我就是要我陪你在这傻站着?”

    一句不客气的责问令百里鹏的心头绕上丝丝的惊讶。缓缓抬起眉眼,姜淑祥正疑惑地看着他,面上浮着淡淡的怒色。在百里鹏的记忆中,姜淑祥从来都不曾疾言厉色过。她的表情永远都是温暖宁静,她的声音向来都是轻巧婉柔。她对他这个夫君恭顺服从,她对他的父母唯唯诺诺。她……百里鹏喉咙发苦心底泛酸,她真的是她?又或者,他一直都不屑去了解真正的她?

    “百里鹏,你从昆仑山千里迢迢地跑到西岐来找我,就是为了消遣我么?”

    姜淑祥彻底怒了,他还当自己是当年那个逆来顺受任他呼喝的糟糠之妻么?笑话!姜淑祥愤而欲走,百里鹏立马上前握上她的手。“放肆!”姜淑祥猛地甩开百里鹏,百里鹏脚下不稳险些摔倒。他不敢相信地望着姜淑祥,喃喃着,语气似乎隐隐含着痛心,“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姜淑祥觉得百里鹏委实滑稽可笑,“我变成什么样关你什么事啊?”

    也不怨姜淑祥有气性。她出门是有要事,却被百里鹏无故牵绊了这么久,莫名其妙地浪费时间。姜淑祥不悦地催促道,“你到底有没有事啊?没事我可走啦。”

    “淑祥。”百里鹏仰头一唤,踌躇道,“我这次来西岐是打算谋份差事的,想求你给我指点一二。”

    姜淑祥耸了耸肩,一副心有余力不足的模样,“你要是想走仕途经济,我真心帮不了你。”

    百里鹏急切道,“你贵为丞相千金,难道就不能替我美言几句?”

    “谢谢你看得起我。”姜淑祥冷笑两声,“百里鹏,我身在内院,外宅尚不能随意置喙,况伯侯府用人这等大事?不过……”到底夫妻一场终狠不下心肠见百里鹏失望神色,姜淑祥安慰道,“西伯侯用人唯贤,绝不会将你拒之门外的,你不妨亲自登门求见看看。”聪慧如斯,岂会看不出来百里鹏的顾虑?姜淑祥一语点破,“不必顾忌家父,家父品行良正,断不会挟怨报复刻意打压。”

    百里鹏颔首致谢,姜淑祥微笑作辞。转身之际,百里鹏再次出声叫住了她。姜淑祥轻挑眉梢,百里鹏缓步行至姜淑祥身前,眸光分外的和软,“淑祥,我听说世上有胶名鸾,可接合断了的琴弦。”姜淑祥稍稍一愣,旋即发出环佩一般的清脆笑声,“旧弦已弃,何来接合?”

    百里鹏无言以对,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姜淑祥翩然远去。是啊……百里鹏落寞地垂下眼帘,她只是曾经是他的妻。其实,一切都已无法挽回。

    寒烟漠漠,竹叶萧萧,百里鹏兀自凄苦转身,正撞见一双血红凸目,登时吓得魂飞魄散。

    望舒摇头晃脑地哼着不成调的小曲回来,马招娣紧张兮兮地迎上去,絮絮叨叨地,“小祖宗,你出去玩怎么都不都说一声呢?哪吒说你一眨眼你就不见了,你知不知道我都快担心死了。你这孩子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姜子牙执扇走了过来,笑道,“好了招娣,孩子爱玩也是天性。既然平安回来了,你就别再说他了。”

    望舒木愣愣地指着自己的鼻尖,“你们叫我孩子?”

    马招娣理所当然地道,“你不是认我们糖糖作姐姐吗?那你当然就是我们的孩子喽。”

    望舒眼角湿润,竟真的像一个孩子似的笑开了。他绞着手指糯糯地道,“那有没有萝卜啊?我饿了。”

    马招娣把一盘洗好了的萝卜端了过来,望舒一手一根左边一口右边一口。姜子牙递给望舒一杯水,待望舒喝完之后,他看似不经意地问道,“这柄团扇很是精致,不知你是在哪买的?”

    望舒瞄了一眼,道,“我也不知道,这是淑祥姐姐的。上次她来广寒宫求阴阳和合丹的时候落下来的。”

    姜子牙面色略沉,勉强牵了牵嘴角。望舒吃完萝卜,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露出了一个心满意足的笑容。也不讨要扇子,道了声告退,便径直回房捣药去了。马招娣挽上姜子牙的手臂,“相公啊,这扇子不就是鲛儿头回上门的时候送给糖糖的见面礼吗?这上头的凤凰于飞还是果果画的呢。你怎么给忘啦?”

    姜子牙凝着长眉,“是啊,当时糖糖还在新婚,归宁竟无夫君相伴。”

    马招娣觑着姜子牙的脸色,怯声道,“相公,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当初那桩婚事百里鹏本就不情愿,强按牛头喝水,得此结果也怨不得他。”

    姜子牙长叹,“我何尝不知这个道理,可他再不情愿也不能这般羞辱我们女儿啊。”

    马招娣只当姜子牙还在为百里鹏贬损姜淑祥名节的不齿行径耿耿于怀,遂好言劝道,“百里鹏行事的确混账,但他好歹也为咱们女儿豁出过命来。相公,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

    姜子牙垂下眉眼,摇头苦笑。马招娣见他依然愁闷,心里虽疼却也实在不知该如何开解,只得轻轻抚上他的后背。突然一阵慌乱的脚步声踩踏进来,马招娣不满地吼着呼哧带喘的武吉,“干嘛横冲直撞的啊,你赶着去投胎啊!”

    武吉哭着一张脸说话上气不接下气,“可不是就要去投胎了嘛!师父师母,阿昆不行了!”

    姜子牙夫妇惊在那里,待反应过来俱是疯子一般地赶了过去。姬发和哪吒及杨戬等悉数围在马昆身边,南宫适守在一旁,辛瑶跪坐塌前,目光殷切地望着正屏气凝神细细切脉的望舒。西伯侯夫妇闻得消息以为是姬旦出事了立刻过来探望,不想躺在榻上的居然是马昆。看眼下这般情形,西伯侯夫妇实在不忍开口询问姬旦如何,只得朝着姜子牙夫妇宽慰一番。

    姜子牙仔细审视一番马昆的脸色后,抬眸看向南宫适,“听说是南宫将军送小侄回来的,敢问到底发生何事?”

    马招娣急得眼泪汪汪,抬手拍打了姜子牙两下,哽咽道,“孩子都躺在这了你还问东问西的干什么呀?救人要紧哪!那些事等孩子醒了再说也不迟嘛!”

    姜子牙紧皱眉头,“侄子这明显是中毒了,问清楚才知道问谁找解药啊。”

    “你们都别吵了。”望舒斥了一句,收回手来。哪吒赶忙问道,“你诊了半天,马昆哥哥到底怎么样了?”

    望舒缓缓起身,神色一改平日的天真活泼。他坠着脚步,表情沉痛地来到姜子牙夫妇面前,俯身下拜,“二位请节哀,令侄已经去了。”

    马招娣瘫软在姜子牙怀里,姜子牙紧紧搂住马招娣,泪水连连朝着南宫适愤然嘶吼,“究竟是何人所为?!”

    南宫适归途过半时便已觉察马昆已然毙命,只是他坚信姜子牙手眼通天定能起死回生,故而一路上不间断地往马昆体内输入内力,盼他这副肉身能撑到他们回到西岐。现如今确认马昆回天无望,南宫适亲耳闻得一个好好的年轻人就此夭亡,不禁扼腕不已,而姜子牙这时候怒声质问,不免令他思绪凌乱,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回答,仅剩下泪眼晃着室内行将熄灭的昏暗点点灯火。大娘和小妹注意到痴痴呆呆摇摇欲坠的辛瑶,哀声劝道,“阿瑶,你要保住身子啊,易儿还小。”

    辛瑶伏在马昆的尸身上神情恍惚,周遭人事皆与她无干一般。蓦然她站起身来,胡乱地摸了两把腮边的泪水,道,“阿伋说过,阿昆寿数七十有二。他是冥官,不可能说谎的。我要去找他,我这就去找他!”说着衣袂飘忽倏然遁于风中,窗户大开大合间,犀角燃得正旺。

    烟气袅袅,淡淡的烟青色在姜伋的眼前漾开。细碎阳光漏进檀木镂空雕花窗棂,洒在横于他身前的冰清古琴。鲛儿轻脚进来,跪坐在姜伋身畔,“姜郎,该进膳了。”

    姜伋盘坐在鹅绒软垫上恍若未闻,修长的手指随意拨捻着琴弦。骤然琴弦激烈痛鸣,惊得栖息屋顶的飞鸟呼啦啦地一齐振翅。鲛儿贝齿重重啮咬着唇瓣,眼角眉梢堆着说不出的凄惶。

    冰凉的指尖轻轻刮上娇嫩的红唇,姜伋心疼地看着鲛儿,责备的话语饱蘸着宠溺,“说过多少次不许咬嘴唇,万一咬出血来了怎么办?”

    鲛儿扭头,强硬地甩开姜伋的手。姜伋嘴角的笑容蕴出一半,伸臂将鲛儿揽到自己怀里,小心翼翼地问道,“我的小姑奶奶,这是谁惹着你了?”

    鲛儿不悦地轻轻锤了一下姜伋的胸口,垂下脸来。姜伋疑惑低眉,“我一没打你二没骂你,怎么就得罪你了?”

    鲛儿长睫颤如蝉翼,点点泪光藏不住无尽的委屈,“下妾已为家主执帚这么多年了,连孩子都有了。可如今,家主居然就为了陈芝麻烂谷子给下妾脸色看,下妾……”鲛儿声音开始酸涩,身子也不住地微微抖了起来。因为姜伋不许她咬嘴唇,她就只能死死地抿住,才好让滚在眼里的泪珠不滚落出来。

    姜伋听完鲛儿的控诉愣了一瞬后失声笑了出来,鲛儿不禁仰头睇望。姜伋笑过后抬手拢了拢鲛儿的鬓发,顺手将一杯茶水泼到了地上,“前尘往事犹如这摊覆水,我岂会因此而着恼你?”下颌儿抵上鲛儿的肩膀,姜伋声音略略一沉,“但话又说回来,光天化日之下你被旁的男子握住了手腕,我要是不在乎,那我岂不成了别人的丈夫?”

    鲛儿凝神半晌,前额缓缓顶上姜伋的心窝,脸颊涨得通红,说话吞吞吐吐音若蚊蚋,“姜郎,你身边的侍婢……我想让她们去学织布。日后嫁人了,也好持家。”

    姜伋虽不解鲛儿因何语气艰难,仿佛是怕他会动怒一般,但还是爽快道,“内宅你做主即可。”扶起鲛儿,道,“传饭吧,我饿了。”

    鲛儿颔首,扬声命令候在门外的鲤鱼精。片刻鲤鱼精打起帘子,轻声道,“公子,少夫人,大小姐来了,这会儿在正厅喝茶呢。”

    姜伋稍稍挑眉,沉吟着,“长姐向来无事不登门,这时过来……”

    鲛儿眉尖蹙紧后瞬间又扮出一个笑脸,翩然飞出姜伋的怀抱,“长姐才不是那样的人呢。”说罢提着裙子看似欢快地跑了出去。姜伋跟着站起来,看着鲛儿匆匆而去的身影,若有所思。步出门去,迎面刮起一股大风,勾在檐角的风铃聒个不停。姜伋负手,青着脸色冷睇现身庭中的敖丙。敖丙见到姜伋立刻奔至阶下单膝跪地,告罪一声后急急禀报,“公子,不好了。有个冤鬼在君上尊前把姜先生给告了!”姜伋闻言惊得眼皮一跳,脸色立时难看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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