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风席卷,敖丙浑身冷得发抖如坠冰室。姜伋眼瞧敖丙瑟瑟模样,眉尾扬得更高。阎罗王偷瞄着姜伋脸色,懦懦不敢多言。敖丙双膝落地,跪伏着求饶,“求公子开恩……”

    姜伋面露疑惑之色,“我是请那位厨娘伺候少夫人小月子,又不是要她的命,开什么恩哪?”

    敖丙惶然不知该如何作答,阎罗王赶忙接过话来,“少夫人现下身在冥界,难怪敖丙会作此猜想。”他不着痕迹地转移话题,“公子考虑得极是。只是臣以为,少夫人此番身心皆受创伤,单在饮食上留心恐怕不够。若是请娘家亲戚前来照顾,会更显得公子温柔体贴。”

    姜伋略略垂眸,微微躬身拉起敖丙,“少夫人倒是有位姐姐,虽非血亲但待她极好……”姜伋稍稍沉吟,看向阎罗王点了点头,“多谢提议,我会考虑的。”

    阎罗王躬身微笑,姜伋提袖迈步,敖丙与雅卓拱手相送。礼毕,敖丙抚着胸口身子软向一边。雅卓纳罕,阎罗王横眉教训喝令退下。敖丙瞟了雅卓背影一眼,朝着阎罗王蹙了蹙眉,“好歹也是一部族长,你多少留些情面。再不济,看在女娲娘娘的份上,你也委婉一些嘛。”

    阎罗王嗤笑两声,嗖地抽出腰间长剑,敖丙只觉眼前鳞光四溅,鼻尖血气弥散。马招娣怀抱陶罐,仗着姜子牙就护在自己身后,壮着胆子挪着碎步蹭到敖丙身边,伸出手来小心翼翼地把逼在敖丙颈项上的锋利剑刃一点点地移了开去。鲛儿闻得动静掀帘出来,见此情景不禁惊骇,立时勃然大怒,“大胆,殿阁之内竟敢擅自拔剑,是要造反吗?!”

    阎罗王听见这话吓得立马收剑,面向鲛儿半跪请罪。姜子牙察觉殿中气氛凝重,笑着上前,双手扶起了阎罗王,“阎罗王这柄佩剑,可就是传说中的青麟?子牙今日开眼了。”

    阎罗王明白姜子牙是在帮他打圆场,心下感激,立刻顺着姜子牙的话连连称是。敖丙抢过话来,“这个我知道。八千年前冥王斩腾蛇于海川,剥其鳞甲铸成此剑,赐名青鳞。我参加的那届冥官选拔试考过这个。”话至此处,敖丙摩挲着下巴喃喃自语,眼神不停瞟向阎罗王,“我记得你当年用这柄剑跟谁打过架来着?”

    马招娣听着新鲜,“你们当冥官还得考试啊?那……我们果果用考吗?”

    敖丙的思路被马招娣的问话打断,阎罗王故作失落地唏嘘回答,“过去是我考公子,如今是公子考我了。”

    鲛儿莞尔笑道,“你参加的是冥官绩效考评。别说你了,就是君上和王上,也是要定期接受臣民评断的。”

    马招娣抱着陶罐若有所思,敖丙看见伸手接了过来。阎罗王询问罐中盛了何物,姜子牙笑言是家里捎来的酱菜。鲛儿抚掌道,“这可太好了,姜郎正觉着舌头没味道呢。”

    敖丙抱着陶罐去了厨房,阎罗王退至侧殿处理公务,鲛儿前往主殿定省。姜子牙注意到马招娣兀自发愣,遂唤了一声。马招娣回过神来,姜子牙细声相问缘由。马招娣皱眉道,“相公,我记得你刚当上丞相那会儿起草过一道改革官员选拔方法的奏疏,参照的就是冥界的考评制度。你干嘛到现在都不呈给西伯侯,反而把它摆在角落里招灰呢?”

    姜子牙垂眸一笑,轻声解释,“无论制定和落实何种制度,都要配合天时地利人和。西岐的情形与冥界不同,强行变革只会造成反效果。这就好比你煮甜汤,小火慢炖才能熬出滋味。”

    马招娣挽着姜子牙的臂膀,痛惜道,“那你的好多心血岂非都白费了?”

    姜子牙眼角上弯,淡然说道,“这倒未必。我相信,千百年后,我的治国构想都将逐一实现。”

    “千百年后?”马招娣咋舌,“不是吧相公,姬家总共也就享八百年国运。到时候世人都忙着改朝换代,谁有功夫替你实现那些构想啊?”

    姜子牙眼眸微眯,表情严肃起来,“合久必分,分久必合。承平之期,即是为夫宏愿得成之日。我姜子牙放眼天下溯古论今,不只是扶持姬家称王,我更要奠定江山万古之基。”

    马招娣仰望着吞吐风云的英伟夫君,一股敬意自心底油然而生,光彩熠熠的眼神近乎膜拜。西岐伯侯府书房,西伯侯端然放下姜子牙亲撰文章,憾然长叹,这令侍立阶下的姬鲜深感不解。他费尽心思地收罗整理姜子牙的政见主张,本以为能得到西伯侯的称赞和允准,借此掌权立足朝堂,没想到西伯侯竟是这个反应。这与他的想法大相径庭,面上不免露出些许局促和无措。西伯侯看穿姬鲜盘算,眸底不禁泛起丝丝失望。姬发入内禀报近期政务,西伯侯不着痕迹地瞥了姬鲜一眼,抬手招了姬发上前。西伯侯把案头竹简递给姬发,问道,“这些构想丞相有跟你提过吗?”

    姬发仔细看了一遍后摇了摇头,“从未提过。孩儿猜想,大概是丞相心中明白这些构想不切实际,所以才不予说明吧。”

    西伯侯眸中划过一抹亮色,尽管稍纵即逝,姬鲜还是捕捉到了。在西伯侯面前,姬发与他高下立见。姬鲜心头下沉,脸色也跟着难看起来。出了书房,姬鲜神情越发凝重。姬度与姬处对视一眼,出言问道,“如何?计策无效吗?”

    姬鲜缓缓摇头,抿唇拧眉。姬处烦躁地原地踱了两步,兀自不解,“可二哥当初就是这样上位的,没道理到了三哥身上就不灵了呀。”

    姬鲜浓云覆面,不欲多言。姬度察觉姬鲜恹恹,便也不作停留,领着姬处离开。姬鲜阖目躺在软榻上,头痛的厉害。忽而一抹窈窕倩影映在纱帘之上,丝丝媚笑甚是甜腻。姬鲜忍不住胃气上涌至喉间,嫌恶地撇过头去。女子贴上姬鲜有些僵硬的身子,魅惑堆满了眼角,“早听我的多好,自讨没趣。”

    姬鲜霍然睁眼,手臂狠狠一甩将女子掀翻在地。女子扭身仰头,无惧姬鲜因愤怒而扭曲的脸,鄙夷冷笑,“既要独揽又要贤明,天底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

    姬鲜离起身子,朝着女子森声大吼,“那我也不能依你这蛇蝎妇人,弑兄杀弟!”

    女子笑得花枝招展,几乎直不起腰,“伯邑考若不死,这伯侯府的少主说什么也轮不到姬发。你要取而代之,唯有釜底抽薪。”她一骨碌从地上爬了起来,无所谓地抚平起了皱褶的艳丽衣裙,“姬鲜,你顾忌手足之情不要姬发性命,也不是不能成事,只不过麻烦一点罢了。”

    姬鲜怒气稍减,似乎来了兴致。女子勾起唇角,眉梢上扬,“你姑母不是想攀龙附凤吗?你何不成全她?”

    姬鲜面沉似水,坐回榻上陷入沉思。这个法子虽然卑鄙,但确实有效。姬发如果和程碧莲生米煮成了熟饭,未娶妻而先纳妾的罪名就算坐实了。西伯侯向来看重礼义廉耻,姬发德行有亏,西伯侯定会生出厌恶之心。倘丑事由姜淑祥撞破,那便更妙。届时无论姬发怎样赌咒发誓剖明真心,姜子牙都不会再要这个女婿了。姬发既失了西伯侯的宠爱,又没了姜子牙的助力,这个少主自然也就当不下去了,而自己这个三子,只需安静旁观,时辰到了自然能名正言顺地上位,可谓一箭三雕。

    女子伫立在侧,冷眼瞧着姬鲜面庞神色变幻不定,唇畔笑容愈加灿烂。小心躲开耳目来到一处僻静所在,女子长袖拂面幻出玉石琵琶精的面目。九尾狐于空中现身,玉石琵琶精噘着嘴抱怨,“大姐,这个姬鲜就是个毛头小子,根本比不上大王多情体贴。”

    九尾狐捂嘴浅笑后,刻意严肃道,“三妹,大姐是要你迷惑姬鲜,借他的手除掉姬发和姜子牙,不是让你来西岐享乐的。我问你,你事情办得怎样了?”

    玉石琵琶精道,“我已经把大姐的意思告诉姬鲜了,看得出来他已经心动了。接下来,只要按计划行事就好。”

    九尾狐点了点头,“那好,一有消息,你即可告知我。你二姐就在城外,随时接应你。你快回去吧,免得姬鲜生疑。”

    玉石琵琶精道了声喏,转身离开。九尾狐机警地顾盼四周,确定无虞后,展开右掌翻出一枚蚕蛹,闭目掐诀。程姬氏一人坐在院中修剪盆栽,姬鲜迈步上来,含笑道,“姑母好手艺啊,这是要送给母亲的吧。”

    程姬氏没有搭话,只是礼貌地回了一个笑容,继续手上的动作。姬鲜目光环视一圈,问道,“怎地不见表妹?”

    程姬氏动作一顿,表情略显不善。姬鲜浅笑,“姑母别误会,侄儿有自知之明,对表妹绝无非分之想。侄儿今日拜访,无非是看在姑母慈爱的份上,给您提个醒罢了。”

    程姬氏终于放下手中剪刀,正眼看向姬鲜。姬鲜敛容,手指摩挲着娇嫩花叶,“侄儿来的路上,正巧碰见姜淑祥陪着母亲伺弄花草。姑母,丞相夫妇回归无期,姜淑祥此举意义不言而喻。此女心机城府之深,我姬鲜也不得不佩服。”

    程姬氏凝视姬鲜,眸色深深,一字一顿地问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姬鲜扭头迎视程姬氏,“我想帮你。今晚我会请二哥喝酒,待他酒醉……”顿住话语,姬鲜唇畔笑容泛起了阴沉涟漪。程姬氏自是明白姬鲜言下之意,只是此法风险太高,她实在输不起。姬鲜见程姬氏犹豫半晌还不下定决心,遂行激将之法,不屑嗤笑,“姑母想要钓大鱼,却又舍不得鱼饵,这般瞻前顾后焉能成事?我看,表妹心愿是无法实现了。”说着掉头欲走。程姬氏见状连忙唤住,犹豫片刻后,低声问道,“你想得到什么?”

    “权位。”姬鲜答得毫不含糊,“二哥继位后,我要一人之下的荣耀和权势。”

    “好。我家莲儿日后飞上枝头,姑母绝不会忘记你今日襄助之功。”

    姬鲜俯身一拜,悄然掩去压在眼底的勃勃野心。半个时辰后,姬发接到姬鲜邀请。天擦黑,姬发应约前来,姬鲜虚席以待。兄弟把酒言欢推杯换盏,不觉已是月中。姬发酒意上头醉眼朦胧,趴在桌上陷入昏睡。姬鲜大声喊了几句,又推了姬发两下,确定姬发真的酩酊后,凉薄地站了起来,拍了拍手。程姬氏连拖带扶地将神志不清的程碧莲架了进来,姬鲜见状不禁皱眉。程姬氏小声解释,“这丫头倔,死活不愿意,我只好行此下策了。”

    姬鲜眉心现出弯折,“可表妹这样,如何与二哥春风一度啊。”

    程姬氏把程碧莲放到榻上,无所谓地道,“只要姜淑祥亲眼目睹姬发和莲儿同床共枕衣衫不整就行了,是否真有其事谁会去追究?”

    姬鲜不认同程姬氏的看法,“二哥和姜淑祥都不是一般人,就算为了维护伯侯府的名声爹也会彻查到底。所以,此事必须成真。”他思索一番,对程姬氏道,“姑母且去吧,这里我来处理,保证让姑母如愿以偿。”

    程姬氏一步三回头地离开了房间,姬鲜仔细将房门关好。他凝视着榻上的程碧莲,抬手至半空顿了许久,才颤抖地去解她的衣裳。突然姬鲜觉得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

    夜风强劲,冻得姬发寒得彻骨。姜淑祥把一件玄色斗篷披在姬发身上,又把姜伋亲手打造的小巧暖炉塞进他的怀里。姬发仰望天上遮月浓云,棱角分明的脸廓似刀削一般,“淑祥,我的手足好冷,冷得都不像是自己的。”

    姜淑祥逆着月光站在姬发身前,一双晶莹美目就是姬发在这暗夜之中唯一的光亮,“斗篷加身,暖炉在怀,再冰冷的手足也会有回暖的时候。”

    “有你真好。”姬发神色动容,把姜淑祥收在自己臂弯之内,“这次全靠内弟窥得先机,我才没有失足成恨。”

    姜淑祥乖巧地伏在姬发胸膛,“失足勉强说得上,成恨未免过于夸张。”

    姬发口气严肃认真,“错失嘉偶,牵累无辜,如何不恨?”

    姜淑祥倾听姬发恼恨的心跳声,柔声道,“三公子的事,你一定要处理周全。他毕竟是你的亲兄弟,打断了骨头还连着筋哪。”

    姬发疲累阖目,痛声道,“淑祥,我累了。我不愿想这些,你陪着我赏月可好?”

    姜淑祥离开姬发怀抱,拉着他去了前边的亭子,“你若累了,就枕在我膝上休息一会儿,我吹笛给你听。”

    姬发依言躺下,嗅着清新药香,伴着婉转笛音,悠然入梦。姜淑祥放下笛子,施法封闭了姬发的听觉。抬眸对上姜伋幽深黑眸,姜淑祥的面庞清寒如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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