泰山府君负手立在铁围山巅欣赏夹竹桃绚丽盛景,三两只枯骨魅蝶不时在他的眉前蹁跹。水草马明王悄然行至泰山府君身畔,俯身行礼。泰山府君抬起手来,一只枯骨魅蝶落在上面扇动着翅膀。水草马明王观看枯骨魅蝶轻盈舞姿片刻,垂眸禀报,“君上,少夫人素面素服,在公子殿外席藁待罪呢。”

    泰山府君手指一动,枯骨魅蝶展翅起飞。水草马明王含笑赞赏,“少夫人冰雪聪明,君上可以安枕了。”

    泰山府君略略颔首,嘴角微微上扬。枯骨魅蝶静立在夹竹桃粉嫩花蕊上,妩媚姿态恰似姜伋送给鲛儿的蝶恋花簪珥。鲛儿紧紧伏在姜伋身上,敖丙往朱雀衔鱼青铜熏炉里加了两匙檀香后悄手悄脚地退至殿门外服侍。姜伋轻啄鲛儿耳垂两下,故作寒声地责问,“先是以维护夫君名声为由,凭三不去里的前贫贱后富贵而不去一条驳回法旨,后又席藁待罪给为夫垫好台阶。这精彩绝伦的两出戏,究竟是谁给你排演的?”

    鲛儿眨了眨眼,双臂似两条灵蛇,柔柔环上姜伋颈项,“夫君是在夸赞妾聪慧多谋吗?”

    姜伋往上托了托鲛儿的身子,好让她更舒服一些。鲛儿体态玲珑娇小,姜伋抱在怀里丝毫不费气力。殿中暗香拂动,姜伋低哑着嗓子,俯首在鲛儿耳畔呢喃,“鲛儿,我自始至终都不曾背叛于你,你相信我。”

    鲛儿放下手臂,伸出一根嫩葱般的纤细手指戳着姜伋的心窝,“那你坦白交代,那套赤金镶红宝石头面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伋对此也是不解,“我也不知道。那套头面我的确是送给了长姐,我并没有骗你。”

    鲛儿仰头,幽怨目光直射姜伋眼窝波心,“所以,你是存心借此事废弃我?”清澈水意潋滟凄楚,鲛儿软着嗓子质问,“妾到底是哪里伺候不周,家主竟狠心要妾下堂离去?”

    姜伋抚摸着鲛儿柔滑青丝,复杂眸光不离鲛儿手腕上的狰狞疤痕。“我只是凡俗之人,恐怕无法为你遮风挡雨。倘若你能嫁给一个跟你门当户对的,或许会更幸福吧。”

    鲛儿愤怒地盯着姜伋,冷不防地对上他的手腕狠狠地咬了一口。姜伋疼得龇牙咧嘴,不解鲛儿此举何意。鲛儿气呼呼地斥责道,“现在天数淆乱世道艰难,肩负养家糊口的你居然还有心情胡思乱想啊?”指尖用力点了点姜伋手腕上的两排牙印,鲛儿冷声道,“这是给你的警告。若让我知道你以后还想这些无聊的事,我就吃了你。”

    姜伋怔忪片刻,倏然温暖地笑了,“以吾之肉,饲汝之身。鲛儿把我吞入腹中,我甘之如饴。不过,在这之前……”姜伋故意顿住话语,眉间划过一丝狡黠,在鲛儿忐忑的神色前朗声呼唤候在殿门外的敖丙,“吩咐庖厨,晚膳加一碗猪肝汤。”

    鲛儿沮丧着一张脸,软趴趴地贴上了姜伋的身子,嘟着嘴角无声抗议。姜伋宠溺地点了点鲛儿的鼻尖,殿中香味越发浓了。敖丙接到姜伋吩咐后又稍待片刻,确定姜伋没有其它差遣,这才去厨房传话。庖厨俯身承命后清点食材,发现厨下已无猪肝备用后立时呈报上去。敖丙闻言呵斥庖厨几句,放下手里活计前往阳间购买新鲜猪肝。姜伋夫妇暂住丞相府时起居看起来与他人无甚区别,其实不然。姜伋生性虽不喜奢华,但他很懂得享受,这方面他和姜淑祥都随了他们父亲和外公。姜子牙在昆仑山上的日子虽然清贫,倒也十分雅致。姜淑祥的吃穿谈不上稀有名贵,却绝对舒适合宜。马老爷的确节俭朴素,然什么衣搭什么鞋,什么酒配什么菜全都有讲究。鲛儿过门之后,饮食习惯也渐渐与往日不同。出阁之前,想吃什么随便弄些就好。现在,一切都须得无可挑剔。好比猪肝汤,鲛儿是不喜欢食用,不过菜品一旦摆上桌,盛具都一定得是精挑细选的。鲛儿平时所用均有姜伋指定货源,提供猪肝的牧家肉铺位于邯郸城东,祖孙三代皆操屠宰之业。敖丙站在柜台前仔细择拣。姜伋教过他,新鲜的猪肝颜色当呈现褐色或者紫色,表面有光泽无水泡,手指触摸猪肝有弹性。敖丙选了半天,皱着眉头喊来了老板。老板听完敖丙的抱怨后,笑着赔了个礼,“这几天城里乱,我这也才开张。要不你明日再来,我保证给你最新鲜的。”

    敖丙自然知道邯郸易主之事,也晓得这几日城内行业萧条,遂不为难。可姜伋吩咐他不敢延误唯恐公子不悦,所以敖丙出了牧氏肉铺不作耽搁即刻奔向西岐。他记得姜伋提过西岐有家肉铺的猪肝还算不错,勉强入得了口。敖丙托腮等候老板屠宰活猪,心中默默计算着时辰。蓦然耳边响起一把清脆的女生,把敖丙吓了一跳。程碧莲尴尬致歉,敖丙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程碧莲观察了敖丙一会儿,启唇问道,“你赶时间啊?”

    敖丙点了点头,与程碧莲简单交谈了两句。老板捧着新鲜猪肝过来交给敖丙,程碧莲眉尖蹙了蹙道,“都这个时辰了再不烹调,晚膳时分猪肝汤肯定是不能上桌了。”

    敖丙身子微微一颤。姜伋已经说了晚膳时分呈上猪肝汤,若不能照办……敖丙额上生出细密冷汗,程碧莲见状道,“要不你把猪肝交给我料理吧。我们程家做的是食宿生意,一碗猪肝汤还是难不倒我的。”

    敖丙心中抗拒,嘴上却鬼使神差地应承了下来。程碧莲领着敖丙跑回西伯侯府,二话不说钻进厨房。程碧莲熬汤手法与冥界庖厨不同,佐料也相对简单,但滋味明显更鲜美许多。进汤之时,鲛儿品尝一番后赞不绝口。姜伋传话行赏,庖厨不敢冒名受领,伏地婉拒。姜伋疑惑地看向跪侍在侧的敖丙,敖丙俯身禀告称因为时间紧迫便擅自做主拜托了阳间一位厨娘,说罢匍匐跪地待罪。姜伋叫了声起,把一碟珊瑚水晶卷赐给了敖丙。阎罗王躬身进来,姜伋仰头看了过去。阎罗王瞥了一眼敖丙,恭声道,“回公子,阳间寄来一封家信给敖丙。”

    姜伋点头道,“你也该回一趟东海龙宫,跟你父亲好好聚一聚了。”

    敖丙叩拜谢恩,服侍姜伋用过完晚膳后退到外面暂时休息。阎罗王挤弄着眼睛将所谓的家信塞进敖丙手里,打趣了敖丙两句。敖丙愤愤地咬了口珊瑚水晶卷,瞪了阎罗王的后背好几眼。展开家信,发现落款是程碧莲后,不由得一愣。信上内容很简单,只是问他猪肝汤合不合姜伋口味,他有没有受罚,字里行间流淌着脉脉地关心。敖丙心头蓦然暖了起来,情不自禁地移形换影至程碧莲的窗前。新月与程碧莲黛色娥眉相互辉映,敖丙不知不觉竟然痴了。程碧莲推门出来,见到敖丙这副模样捻绢一笑。敖丙察觉自己失态,侧首轻咳一声好掩饰窘迫之状。程碧莲婉声请敖丙入内避一避夜露,敖丙脸庞通红地连声拒绝。程碧莲见敖丙不愿也不勉强,转身去厨房准备给敖丙熬一碗驱寒姜汤。敖丙倚在门边望着程碧莲忙碌的身影,脑海里竟然浮现出与程碧莲一起下厨的情形。敖丙使劲摇着脑袋努力将这副温馨画面挥散,狼吞虎咽地喝光姜汤后便逃也似的离开,只留下程碧莲一个人孤零零地捧着一个空碗,对月独坐直至天明。

    翌日姜淑祥至西伯侯府给程碧莲瞧病,诊察半日后开了一副祛风药。程姬氏竖眉责备,“我女儿身体很好的,如今卧床不起肯定是中了你那个什么蛇血的毒了。你就开这样的烂药给她,你安的什么心哪!”

    姜淑祥懒得搭理程姬氏,提起药箱就要出去。程姬氏一把拉住姜淑祥,怒声道,“长辈跟你说话,你至少该答一声吧?这般目中无人,你父母是这样教你的啊?”

    姜淑祥甩开程姬氏的手,淡漠双眸已经洞悉一切,“程夫人,你处心积虑,不就是想激怒我对你不敬,你好有说辞在侯爷和夫人面前中伤我,以此解除姬姜两家的婚约对吗?”

    程姬氏面色慌张起来,她低估了姜淑祥的心机,更没有想到姜淑祥会当着她的面毫不留情地戳穿她。抬眸见到太姒逗留门外面色不善,程姬氏暗暗咬牙正要厉声反驳,姜淑祥抢先一步恳切开口,“程夫人,我今天跟你把话说清楚。我姜淑祥不会把夫君拱手相让,但也不会厚着脸皮死缠烂打。如果姬发有意解除婚约,我会马上就走绝不留恋。还有,我奉劝你一句,小心说话谨慎行事,特别是在草木皆兵的当下。我挡得了一次,但我不可能给你挡一辈子。”语毕拂袖转身,见到门口的太姒怔愣一瞬后垂首屈膝行礼而去。疾步行至茂竹水榭,姜淑祥终于露出倦容,放下药箱疲惫地靠上栏杆。斑驳日光投射方塘幻出斑斓色彩后瞬间湮灭粼粼水波之中,姜淑祥微微阖目,手脚渐渐陷入冰冷之中。

    俶尔,熟悉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缓缓飘进姜淑祥的心房。不消睁眼也知道身前的人是谁,姜淑祥安心靠了过去,仅是一句淡淡地“你回来了”就让姬发奔波在外的辛苦全数散去。俯首贴附姜淑祥耳畔,姬发愧疚轻语,“淑祥,真是委屈你了。”

    姜淑祥环上了姬发的腰身,眼中似有水意即将奔涌而出,“你如果真的中意,纳了程碧莲我也不会有异议。”

    姬发闻言面色骤然一变,一把扶起姜淑祥,表情既诧异又愠怒。姜淑祥展露笑容,眼泪却不争气地淌了下来,“我一直都明白,你的后院总有一天是会姹紫嫣红的。但是姬发……”姜淑祥眸色锃亮,语调陡然严肃,“我姜淑祥不做你后院中一朵随风摇曳的花朵,我永远都是和你并肩看花的人。你记住了吗?”

    姬发多情吻去姜淑祥的咸涩泪水,从眼角渐次下移至姜淑祥娇嫩绛唇。姜淑祥瞳孔微微放大,本能地伸出双手试着推开姬发。这一动作撩拨得姬发心悸不已,拦腰抱起姜淑祥冲回房间。姜淑祥仰卧榻上,惊恐扯过一床锦被快速覆住全身。姬发半跪榻前,怜爱地笑了,“你我既有同枕之时,我岂会在此刻冒犯你半分?”他慕她敬她,焉能亵渎于她?姜淑祥相信姬发挚情,整个人踏实了不少,不觉间迷迷糊糊地睡去。姬发待姜淑祥睡熟之后悄然退出房间,负手廊下,眼前确有千红绽放。然纵是满目亭亭灿然,终不及她浅浅一笑时的妩媚风情。而碧莲从来都是独立碧水,所谓的与牡丹争春与紫薇斗夏,根本就是人在肖想。念及此处,敖丙愈加怜惜程碧莲的一生。阎罗王拍了一下敖丙的肩膀,嘴角勾了上去,“你最近越来越喜欢发呆了嘛。”

    敖丙瞪了阎罗王一眼,没好气地冷冷反击,“你最近倒是越来越清闲了嘛。”

    “托你的福。”阎罗王落寞坐下,“你昨晚呈上的猪肝汤对了少夫人的胃口,今天无论如何都喝不下庖厨熬制的汤水了。我去阳间梭巡了一圈也没有找到你说的那位厨娘,公子刚才下令说殿阁膳食今后还是由你该管。”

    敖丙窃喜,面上摆出一副自以为的清淡模样,“那你也没必要好像失宠了似的,毕竟衣住行依然是你负责啊,公子也没说要撤你的职啊。”

    阎罗王扑上去使劲抻着敖丙的嘴角,恶狠狠地道,“说这话之前先把你那可恶的笑容收起来。”

    敖丙挣脱开阎罗王,鄙夷道,“堂堂殿阁执事,如此欺负一介卑微奴才,不怕遭群鬼嘲笑啊?”阎罗王横了敖丙一眼,朝着渡魂回来的雅卓摆了摆手,“勤劳的小冰蚕,今天勾了几个魂哪?”

    雅卓羞涩地搔了搔脸,把功德簿递给阎罗王。阎罗王翻看两眼后交还给雅卓,啧啧赞叹,“不错嘛,眼看着就要功德圆满了。恭喜你啊,就要上岸了。”

    雅卓面上的谦逊表情隐隐流露出雀跃色彩,身后突然传来姜伋清冷的嗓音,“越到最后,越不能掉以轻心。”

    雅卓立刻躬身退至一侧,与阎罗王和敖丙一道向姜伋问安。姜伋负手行至雅卓身前,郑重提点,“戒骄戒躁,方得始终。”

    雅卓俯身谢过姜伋教诲,敖丙打量姜伋衣着一番猜测道,“公子是要出门吗?”

    姜伋嗯了一声,看着雅卓淡声道,“晚上加菜。我记得你喜欢吃桑叶冻糕对吧?”

    雅卓微微一个愣神,旋即受宠若惊地点了点头。姜伋转头询问敖丙,“你说的那位厨娘人在何处?我准备请她来伺候少夫人小月子。”

    敖丙听得问话支支吾吾不知该如何作答,阎罗王紧张的眼神下意识地转到了敖丙身上。姜伋眼注意到他们两个反应奇怪,眼睛微微眯起眉尾上挑了些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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