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淑祥哀然惋叹,表情沉痛地把珠钗放回奁内,“这支寒梅傲雪钗巧夺天工,技艺繁复程度只怕旁人苦学三十年都未必及得上。可惜这样精美的珠钗,以后是不得见了。”

    姬发在姜淑祥身边坐下,张开手臂轻揽她入怀,“淑祥不必如此悲观,墨楼主虽不幸逝世,但他的技艺并没有随之消亡。风华楼聚尽天下风华,倘墨楼主地下有知,亦足可安慰了。”

    姜淑祥回眸凝睇姬发,微弯的嘴角漾着丝丝的不解,“风华楼与我家有生意往来,墨楼主又是生意场上的前辈,我大哥扶棺送丧倒也算得上正理。可二公子你乃天潢贵胄,派出心腹卫兵一路相护用意何在呢?”

    姬发低眉轻吻姜淑祥的发顶,手指安闲地缠上姜淑祥垂在胸前的发丝,“淑祥善解我心,不妨猜猜?”

    姜淑祥略作思忖,眼珠倏然一轮,“莫非二公子是担忧丹朱伤及肺腑慨然殉主?”

    姬发的双臂紧紧拥住姜淑祥,眼角似漫上了一层薄薄水意,“墨楼主惨被毒杀,丹朱却毫发无损,若无墨楼主拼死相保,丹朱焉能全身而退?墨楼主生前既分外疼爱丹朱,死后必不愿见丹朱壮年夭折。我若能替阿伋全丹朱安度余生,马家便也不算辜负墨楼主半世辛劳了。”

    “你……”姜淑祥猛地坐起挣出姬发怀抱,浑身打颤惊惧初显。姬发温柔莞尔,伸出手来抚摸着姜淑祥的青白脸颊,“卿切勿多思,我绝无刺探马家之举。此乃我安排在朝歌的细作无意间察知,我已吩咐他们不要多事。如今我们是一家人,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的道理,姬发还是明白的。”

    “有你这番话,我便放心了。”姜淑祥强作镇定,唇边却再也绽放不出一朵完整笑容。姬发所言,不过是听上去坦诚罢了。姜伋阴着脸色攥紧茶杯,暗恨自己当时不该优柔寡断,要不然也不至于今日竟会在姬发面前暴露了行迹。姜淑祥瞥了瞥姜伋的神情,几不可闻地叹息一声,“果然是陪给马惠的古董店出了问题,现在又把姬发搅了进来,我们更是什么都不能做了,否则就是不够磊落甚至被怀疑胸藏异志。”

    姜伋薄唇抿成一线,指尖有气无力地敲打着凭几。静寂半晌,姜伋沉声开口,“姬发到底知道了多少,有劳长姐费心打探。”

    姜淑祥平静颔首,“长姐自当尽力而为,不过无论姬发知道多少,他都不会动你分毫。”

    姜伋急急抬眉,眸底焦虑难以掩去,“姬发自不敢动我,奈何宫苑深深,焉知姬发会待长姐始终如一?”

    姜淑祥淡淡一笑,嘴角向上扬出一抹明媚自信,“长姐既甘心加入西伯侯府,便不会如在百里家时那般忍气吞声。”

    姜伋闻言忆起往事,想到姜淑祥昔日承受的苦楚,不禁惭愧低头。姜淑祥神情豁达,当真是半点都没有搁在心上,“逝者如斯,长姐都忘了,果果也无需再记得。姬发那边……是福是祸还尚未可知。眼下,长姐最忧心的是你的身体和你的前程。”

    姜伋悠然举起茶杯,面上表情恢复平日的清冽冷淡,“我今早起来感觉身子舒泰不少,想必是无碍了。冥官绩效考核的成绩也出来了,我唯私德一项略有欠缺,其余皆是甲等首名,我依旧稳坐冥官第一位。”

    “如此,长姐便没什么可操心的了。”姜淑祥气定神闲地品着君山银针,不经意间看到敖丙一脸为难地在帘外徘徊,不禁好奇询问,“小敖,可是有事禀告公子?”

    姜伋瞟了敖丙一眼,撂下了茶杯。敖丙磨蹭至姜伋跟前,忐忑半跪,“公子,水晶宫来报,氐氏自晨起便头晕目眩作呕不止,膳食更是一口未进……”

    “不自在就该去看大夫,说与本座有何用?”姜伋冷冷截断敖丙话语,眉间隐隐可见不耐之色。姜淑祥眼瞧姜伋这般凉薄,心下不免恻隐,“罢了,我走一趟吧。”

    “长姐爱去便去吧,只是过后别来管我要诊金。”姜伋叫住姜淑祥,一副事不关己地无谓模样。姜淑祥瞪了姜伋一眼,没好气地说道,“这是当然了,难不成偌大的水晶宫会差这点钱?”

    姜伋没有答话,自顾自地低头喝茶。姜淑祥摇了摇头,起身赶赴北海水晶宫。鲛儿半躺在榻上露出一截腕脉,姜淑祥仔细诊断一番后淡淡说道,“宫主脉象正常,腹中胎儿也很健康。”

    鲛儿收回手来,垂睫片刻鼓足勇气问道,“不知家主进来可好?”

    姜淑祥的眸光陡然犀利,定定看着鲛儿半晌后豁然起身,扔下一句“不思悔改”的训斥后拂衣欲走。鲛儿见状慌忙跪下榻来,死死抓住姜淑祥衣袍涕泣苦求,“奴婢别无他意,求小姐赏奴婢一个字吧,便是点个头也好,奴婢只想知道家主近况,小姐就成全了奴婢吧。”

    姜淑祥睨眼俯瞰鲛儿,唇齿之间溢出一丝讥笑,“别无他意?你若想知道果果是否安好,递个请安折子即可,何须绞尽脑汁引我前来?侍妾卑下故扮病弱,作谎欺瞒窥视主上。果果罚你,你怀着身孕,他这是刻薄寡恩。不罚你,你的罪名摆在那,果果饶你就是偏袒妾室,视内廷教则如无物。氐氏,你借自身缘由陷果果于两难境地,你这也叫别无他意?”

    姜淑祥这通指责可谓字字如刀,戳得鲛儿原本死死抓住姜淑祥衣袍的十根手指慢慢地松了开去。姜淑祥低头看了看鲛儿脸色惨白地可怜模样,不禁缓和了语气蹙眉呵斥,“你且在水晶宫好生待着,恩宠荣光听你的夫主裁决就是。”

    姜淑祥甩袖远去,鲛儿木然坐回榻上,手指仍然颤个不停。敖润绕过屏风缓步入内,眸色复杂地望着鲛儿半天不作言语。鲤鱼精端着安胎汤药进来,见到敖丙站在鲛儿跟前登时变了脸色,一个箭步冲了上去隔绝敖润视线,“大胆敖润,竟敢擅入宫主寝殿,你是活腻味了么?”

    敖润不理睬鲤鱼精的厉声责难,只是低冷着嗓音与鲛儿说道,“宫主已落得贬妻为妾的凄凉下场,难道还不曾有所觉悟吗?”

    鲛儿伸手推开拦在前面的鲤鱼精,霜样目光紧逼敖润,“本宫能有今日,都是拜你所赐。”

    “拜我所赐?”敖润仰头长笑两声,几滴眼泪默然飞出了眼角,“我真是好大的能耐,能教唆宫主呈上碧霞饮毒害姜伋,能撺掇宫主不顾内廷戒律触怒姜伋,我敖润究竟是何时在宫主面前这般得脸的?”

    鲛儿别头流泪,右手下意识覆上小腹。敖润平了平心绪,稍稍和软了语调说道,“哭有何用?宫主就算哭死在这水晶宫,姜伋都不会对你有丝毫怜悯。宫主与其在这哭,不如做一些有用的事。现在外界有许多对姜伋不利的传言,宫主若能消除传言保住姜伋的名声,姜伋即便再生气再恼怒,也须得念着你的好而给你一些颜面。路要一步一步走,宫主想要复宠,亦得徐徐图之。”

    鲛儿抬手拭泪,审视的眼光打量着敖润,似乎是在怀疑敖润的用心,“你在婚宴上尚且不忘作弄姜伋,这回倒愿意帮我了么?”

    敖润迎上鲛儿灼灼目光,不支不吾磊落回答,“你夫家拥有怎样的势力,不用我多说了吧。我帮你不是为了你,而是为了南海龙宫,为了我自己。”

    鲛儿挺着脊背点了点头,再侧卧长榻心态已渐趋平和。在鲤鱼精的服侍下进了一小碗樱桃羹后,鲛儿懒懒地吩咐,“你出去打听打听,外头都有什么传言。”

    鲤鱼精暗自撇了撇嘴,顺手把碗放到小几上,取出紫檀木锤子给鲛儿捶腿,“宫主,您现在失了公子的欢心,不管您做什么,公子都不会有笑脸的。奴婢愚见,您还是听姜小姐的,老实待着吧。”

    “你以为敖润为什么来找我?”鲛儿勾了勾嘴角,握了握坠在软枕上的金丝流苏,“没有公子的授意,敖润敢闯入寝殿跟我说那一大篇话吗?”

    “宫主的意思是……”鲤鱼精深思之后回过味来,惊得手上动作猝然凝滞。鲛儿又是一笑,稍稍支起身子,“取笔墨,我这就写一道请安折子递上去。姬妾问候主上有礼可循,便是泰山府君亦挑不出什么错来。”

    “喏。”鲤鱼精应了一声后起身伺候鲛儿笔墨,按规矩先呈给了殿阁执事。阎罗王批复后垒到案头,接到泰山府君传召后即刻整冠觐见。后花园内,泰山府君低头侍弄花草,状似随意地慵然问道,“听说公子这两日都没有合过眼,确有此事吗?”

    泰山府君这话虽然问得轻巧,阎罗王却吓得额头立时渗出一层冷汗。泰山府君颇有压力地望了阎罗王一眼,毫不留情地咔嚓剪断一根枯败花枝,“公子的绩效考评成绩出来之后,高阶冥官纷纷上书陈情,请求入公子殿阁当差。特别是柏鉴,态度尤为积极。他本就是王上近卫,又侍奉过公子,确实是个不错的选择啊。”

    “君上明察,柏鉴绝非上佳选择。”阎罗王掀袍下跪,白着嘴唇急声反驳,“柏鉴奉王上指令镇守归墟,本就不堪重负,加之他掌管封神台,根本没有余暇打理公子殿阁。至于刑天和蚩尤之流,各有各的繁琐事务,恐怕都无法为公子分忧解劳。臣虽不才,好在应付得来。”

    “可是,你这个执事当的也无丝毫出彩之处啊。”泰山府君放下剪刀,接过旁边侍从呈送上来的雨前清露,慢条斯理地啜饮,“伋儿重情重义,有功分你们一半,有过他帮你们扛着,所以你们都愿意跟随他。不过伋儿终究不是个心慈面软的主子,先前柏鉴犯了规矩,虽不是什么大错,不也说驱逐便驱逐了吗?而你……自你就任以来,伋儿的烦心事一桩接着一桩,你替他摆平了多少?敖丙尚且能给伋儿跑跑腿,你呢?执事赶不上近侍得力,要你何用啊?你说他们不合适而你合适,那你究竟是哪里合适啊?”

    “臣愚笨,不及敖丙善讨公子欢心。但臣懂分寸明进退,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公子才智不凡处事谨慎,聪明伶俐的反而惹公子烦心。”阎罗王偷眼瞄了瞄泰山府君的脸色,理了理思绪继续说道,“当然,也不能像个木头一样杵在那里。臣寻思着,氐氏失宠内廷空虚,公子定然觉得寂寞无趣。因此,臣打算挑几个温柔聪慧的放在公子身边,公子喜欢就收房,不喜欢则以普通婢女待之,君上意下如何?”

    泰山府君没有回答,只是深邃了眼眸,上身前倾迫视阎罗王,“你认为氐氏是否有复宠可能?”

    “依臣观察,氐氏复宠希望渺茫。氐氏育儿十分辛苦,公子居然连半点关切之情都没有。氐氏递上来的请安折子,公子更是看都没看便打发给臣按例批复。公子通过考核感激僚属行赏殿阁,在公子亲拟的单子上头,氐氏所得竟与婢仆等同。由此可见,氐氏即便再得宠爱,也比不上从前了。”

    言及此处,阎罗王不禁有些唏嘘。即便氐氏落魄是她咎由自取,一联想她往昔盛景仍然不免怜悯同情。泰山府君略想了想,点了点头,“那你去安排吧,只是伋儿素来厌恶那些个莺莺燕燕,你挑选的时候可要仔细些。”

    “喏。”阎罗王俯身承命,在泰山府君的示意下站起了身子。水草马明王这时进来,朝泰山府君拱了拱手,难掩唇畔笑意,“君上,公子犯了棋瘾,到处找阎罗王好陪他杀一盘。”

    泰山府君愣了愣神,旋即朗声而笑,“阎罗王,看来伋儿很重视你嘛。”

    阎罗王红了红脸,行礼退下。回到饮春居,阎罗王大礼拜谢姜伋维护于他的用心和恩德。姜伋眉头不展,计算片刻落下棋子,“真想谢我,便帮我办件事。”

    “请公子吩咐。”阎罗王未作犹豫,当即应下躬身待命。姜伋观察着案上棋局,嘴角渐次勾出了一个讳莫如深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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