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亲?!马招娣惊得顿住了脚步,琥珀怔愣过后赔笑解释,“夫人慈眉善目观之可亲,我姨母这才心生孺慕,请夫人见谅。”

    马招娣摇了摇头,只是加重力道抱紧冰魄往东海龙王先前搭好的虹桥赶去。姜子牙已在桥下等候,望到马招娣踟蹰身影立刻迎上前来。大娘和小妹早将房间给收拾了出来,马招娣帮着琥珀把冰魄安置在榻上。马招娣举袖擦了擦额角起身欲走,不意自己的腰被冰魄不知何时现出的龙尾死死缠住。姜子牙蹙眉捻指,马招娣抬手制止轻声说道,“我留下来照顾冰魄祭司,相公你回房睡吧。”

    姜子牙委屈地抿了抿嘴,挨着马招娣坐下顺手让冰魄的头枕在自己的膝上。琥珀呆呆地看着眼前这一幕,似是触景生情般地红了眼眶,“我幼时在姨母身边玩耍时曾听姨母提过,她从前生病,外祖父和外祖母就是这样照顾她的。”

    姜子牙抬了抬眸,嘴角噙上一缕温暖笑意,“老牛舐犊原是本能,天下父母俱是这般。”

    琥珀眨了眨眼,眸色一亮,“既是天性使然,两位能否出手帮我姨母一回?”

    姜子牙闻言敛了神色,当即料定琥珀不计迢迢水路求着马招娣赴东海龙宫接回冰魄别有目的,“我们夫妇人微言轻,实在帮衬不到冰魄祭司什么。”

    琥珀垂了眼帘,可怜兮兮地说道,“我姨母奉旨值守凌虚阁,醉酒不归罪责很是严重。”

    姜子牙肃了面容,横眉抑住马招娣眼里的担忧和同情,“凌虚阁有冥王恩泽庇佑,更不是我们夫妇可以轻易置喙的了。”

    姜子牙这话说的在理,琥珀无言以对,只得默默低首,闷声咬两下嘴唇。马招娣心肠太软,终是不忍心地扯了扯姜子牙的袖子。姜子牙反手按住马招娣,静静摇了摇头。马招娣几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关切目光落上了冰魄睡颜。风吹烛灭,阎罗王再行掌灯后,回身给姜伋奉茶,“公子,您真要替冰魄祭司担待她酒醉不归一事吗?”

    “这是自然。”姜伋临窗品茗,嘴角笑容讳莫如深。冰魄掌管归墟乃冥后心腹,帮她一把于自并无坏处。指尖随意在凭几上敲了两下,姜伋眉梢挑了一挑,“氐氏可有请安折子呈上来?”

    阎罗王回道,“日日都有,臣均按例批复。对了,氐氏昨天上折询问公子可要与她一起参加敖丙婚礼,臣答了否。”

    姜伋点了点头,眉间滃染了一层浅浅的郁色,“我究竟是把她宠坏了,还是吓坏了?”

    阎罗王不解姜伋此言何意,故而不敢擅自搭腔,只得暗自纠结辗转。经过如此煎熬,阎罗王对敖丙可谓甚是想念。

    “阿嚏!”敖丙揉了揉鼻子,拉下程碧莲贴在自己额头上的手背,“我没事,许是谁在念叨我吧。”

    “是公子吗?”程碧莲生怕敖丙误了差使,服侍他更衣穿靴的动作明显加快。东海龙王这时掀帘进来,抬手挥退程碧莲,攒起眉尖问道,“儿啊,你告诉爹实话,姜伋当真跟水晶宫没有瓜葛了吗?”

    敖丙出任北海水军统领,完全是姜伋一手安排。倘姜伋在水晶宫没了地位,敖丙今后怕是很难再挣到什么好的前程。敖丙明白东海龙王所虑何事,遂莞尔问道,“公子是儿子的主子,又代行冥王之职,他若出席儿子婚礼,父王准备怎样安排他的位次?”

    东海龙王哑然,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的确,姜伋身份今非昔比,东海龙宫委实怠慢不起。所以,姜伋拒绝出席敖丙婚宴,真的仅是体谅东海龙王难做?东海龙王脸色变幻不定,敖丙瞥见不由得唏嘘感叹。姜伋心机深沉,行事往往出乎意表,好容易简单了一次,却任谁都不相信他会这般纯粹了。俯身下拜,敖丙偷眼打量坐在主位端然受礼的姜伋,心中蓦然五味杂陈。姜伋注意到敖丙神色有异,好奇地眨了眨眼,“小敖,你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小敖只是觉得公子很可怜。”敖丙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旋即察觉自己失言慌忙叩首。程碧莲莫名其妙,姜伋怔忪过后悠然放下了茶杯,“我本以为你因春宵风流而忘了自己的本份,原来你还记得本座案牍劳形很可怜啊。”

    敖丙仰头望了姜伋片刻,眸色变了又变,“公子既觉得疲累,那小敖给您按揉一番可好?”

    姜伋稍稍颔首,敖丙立刻起身上前跪至姜伋身后。程碧莲识趣地退了出去,姜伋这才真正放松了绷直脊背,“说吧,是不是因为我没参加你的婚礼,你父兄私下犯嘀咕了?”

    “正是。”敖丙仔细捏着姜伋肩膀,眉角流露出几分恻隐,“公子常常教训小敖凡事都要将心比心,小敖总算是领悟些许了。”

    姜伋微微阖了阖目,似笑非笑地舒展开了身子,“你能明白那是最好了,我是前车,你可千万别成了覆辙。”

    敖丙扑哧一声,半是自嘲半是怅然,“小敖终此一生都成就不了公子这般的功业,便是想成覆辙也难了。”

    “当你担负起养家糊口重任,你就会知道,为了妻儿平安,你什么功业都可成就。”姜伋眸色渐次浓稠幽深,思绪飘回姜子牙拜相的那一年。姜子牙站在岐山山巅,拂动的衣袍萦绕着天边的流云,“天底下姓姜的多了去了,只要闻仲证明不了你跟我是父子,马家就是安全的。”

    “扶持姬昌称王可以有一百种方法,爹为何偏偏要当这个招眼的丞相?”

    “积满十方功德也可以有一百种方法,你为何偏偏要去当这个危险的冥官?”

    “孩儿……”姜伋心头一震,下意识地抬首恰好与姜子牙两两对望。姜子牙的表情淡然如常,清澈的眼波里却流转了些浓烈的色彩。姜伋瞬间恍然姜子牙为何看重西岐丞相的官位,原来一向超脱的父亲和素来世故的外公所坚守的其实是同样的东西。隐有酸涩自眼角晕出,姜伋别脸拭去泪意,吩咐敖丙服侍他更衣。姬发聊发意趣邀他今日出城狩猎,差不多该出发了。敖丙接过仆役递上来的玄色劲装,一壁伺候姜伋穿戴一壁小声叨咕,“二公子也不好游猎啊,怎么突然就生出这个兴致了?还请上了公子您?”

    姜伋勾了勾嘴角,只是拂袖踏步而去。策马出城,一路小心陪护在姬发身侧。但见碧空有苍鹰振翅飞掠,姬发引弓搭弦羽剪正中苍鹰咽喉。随行士兵朝着苍鹰坠落地点奔跑而去,姜伋击掌而赞,虽是恭维话却也称得上真心实意。姬发淡淡一笑,扭头与姜伋说道,“猎取苍鹰有何难,内弟想要还不是一句话的事。”

    “姐夫说得轻巧。”姜伋的脑袋微微耷拉了下来,“这哪里是一句话的事,姐夫可知苍鹰市价几何?”

    “内弟富甲天下,哪里就短了这点钱?”姬发打趣姜伋一句,旋即目光倏然绵长幽远了起来,“话说回来,倘若世间纷争都能用钱财解决,未必不是好事一桩。”

    姜伋闻得姬发感慨心头一动,“西岐承平政通人和,姐夫何以发出如此感慨?”

    “内弟当真不明白么?”姬发深眼凝睇姜伋,锐利目光似要视透姜伋肺腑心肠,“程烷私底下都做了什么,我不信内弟你不知道。”

    姜伋无所谓地耸了耸肩,“生意场上利字为先,程烷算计我也没什么不是。”

    姬发眼中沉淀出一层墨色,“我相信内弟的手不沾污秽,但我绝不相信内弟的手空空如也。比如程鸢的死,真的就是我所知道的那么简单吗?”

    “我还奇怪姐夫为何约我狩猎,敢情是来审我的。”姜伋低笑一声,随即抬眸与姬发坦然相对,“费仲贪了闻太师的军饷,走投无路之下这才叫儿子迎娶程鸢好拿程家钱粮平账。程鸢过门之后家里家外处处留神,几年下来也知道了不少事情。程鸢被逐之时曾凭着手上的东西跟费仲谈判,不知死活最终惹来了杀身之祸。程鸢害怕祸延亲族,亦顾忌自己名声,于是就在程烷的教唆下找到了我,拿着费仲贪赃枉法的证据跟我做生意,我念着程家主母柳氏与我外婆有些渊源就答应了。”话至此处,姜伋不由得佩服一叹,“程鸢很聪明,知道费仲绝不会就此罢手,也知道我不会被她迷惑,更知道程烷不会白养着她,所以……”

    “所以她就死在了西岐,死在了福伯宅院?”姬发接过话来,冷冷言道,“内弟妾侍死在了西岐,内弟自己又被西岐百姓告到了西伯侯尊前。仅这两件事,就足以令马家在顷刻之间灰飞烟灭。呵呵,程鸢果然聪明啊。”

    “再聪明也已是黄土一抔,无甚可聊了。倒是微臣该向二公子道谢,若无二公子襄助,家父如何能清除微臣过去盘桓西岐的全部痕迹。”

    “都是自家人,内弟向我言谢,便是不把我当姐夫看了。”姬发亲切地拍了拍姜伋的肩膀,复又问道,“姐夫仍有一事不明。既然内弟握有费仲把柄,为何还任由费仲欺凌不作丝毫反击呢?”

    姜伋无奈,“清平盛世民尚且不与官争,遑论时下正值兵荒马乱呢?费仲尤浑虽是殷商痈疽,然一节动而百枝摇,闹到最后必然还是我马家吃亏。”

    姬发敛眉闷声,嘴上沉默心下却对姜伋的处境和选择表示同情和赞许。帝辛执政偏爱武力镇压不屑怀柔安抚之道,百姓惨遭苛政□□的艰难苦况早在他为访姜子牙仙踪从西岐一路寻至陈塘关时便已见识到了。天道无情,可视万物为刍狗,然圣人有心,竟也能当人命如草芥吗?姬发扬鞭东指连天碧草,低沉着嗓音问道,“内弟以为,万里江山寸草不生会是怎样的光景?”

    “自是江山荒芜盛世不再。”姜伋答得干脆,看向姬发的眼神绚烂如喷薄朝阳,“但阿伋相信不会有这一天,因为有姐夫在。”

    “当然。姐夫锅里有的,内弟碗里也定然会有。”姬发嘴角噙上一缕微笑,抬手宠溺地掐了掐姜伋的脸颊。天边红日正自高悬,斑斓日辉衬托得姜子牙的侧颜越发地晦暗难辨。马招娣把烹好的雪菊茶递到姜子牙手里,顺手给他理了理鬓发和衣领,“飞廉在封神台上闹腾好些时候了,你真的不管吗?”

    姜子牙啜了口茶水,张臂拥马招娣入怀,“我知道,飞廉曾向咱们家传过不少消息,夫人感激他,可阿伋谪贬蚩尤合乎理法,我也没有办法。其实将蚩尤外放梅山已经是恩宽了,阿伋还是给蚩尤留了回转余地的。”

    “你说的这些我都明白,可我明白没有用啊。岐山里可住着不少人,山顶上成天鬼哭神嚎的,终究不是个事儿啊。”

    “封神台看守严密,无论台上多么热闹都不会影响到台外的山民的。”清凌凌的嗓音忽地响起,原来是冰魄自回廊过来。她先是安抚了马招娣一句,随后拱手一礼,“昨日冰魄失态,给两位添麻烦了。”

    姜子牙含笑摇了摇头,马招娣关切地拉起了冰魄的手拍了两下。冰魄小心翼翼地问道,“昨日我……可有胡言乱语?”

    马招娣回头和姜子牙对视一眼,旋即笑容可掬地说道,“你昨日头沾枕头便睡着了,不曾讲过什么醉话。”

    冰魄松了口气,复敛容提醒,“明日姬昌登台祭魂,折于帝辛手上性命太多,届时恐有阴阳际会的景象出现,姜先生务必处置周全。”

    “多谢冰魄祭司提醒,子牙会注意的。”姜子牙颔首道谢,冰魄还礼杳然离去。马招娣取走姜子牙手中冷茶欲换杯热的,姜子牙却在马招娣转身之时拉住她的袍袖,“明日祭魂之时,你站在我身边就是。”

    马招娣闻言怔忪,面露迟疑,“可明日奠仪的位次都安排完了,我得跟百花仙子她们站在一起啊。”

    “不必理会这些,你是西岐丞相夫人,明日就跟在我身边。”姜子牙强硬握住马招娣手腕,语气霸道不给马招娣丝毫反驳余地。马招娣不解姜子牙突然作出此举用意为何,但她还是乖乖听从了姜子牙的安排。祭魂仪式恭谨肃穆,西伯侯奠酒盟誓,姬发与姜子牙分列左右陪祭。倾杯一刻,万里晴空突显阴浊,朗日墨云交织纠缠之际,一只身披七彩的神鸟遥遥飞来,盘桓岐山长鸣不已。姜子牙惊怔瞬间后豁然开朗,面向西伯侯下拜山呼,“时机已到天命所归,文王万岁万岁万万岁!”

    注:文王乃姬昌谥号,因《封神英雄榜》中姜子牙已将天机泄露给姬昌,称“文王拉车八百步,周朝天下八百年”,所以此处安排姜子牙喊姬昌文王,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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