岐山之上树静风止,唯有七彩神鸟长鸣不已。西伯侯竭力抑住脑海中的波涛汹涌,躬身扶起了姜子牙,“丞相之意本侯不甚明白,还请丞相详细道来。”

    姜子牙长揖至地,垂地绛紫广袖在飘拂之间悄然吞吐着变幻风云,“启禀侯爷,此七彩神鸟正是祥瑞凤凰。侯爷吊民之时凤鸣岐山,即昭示侯爷灭商时机已到。故而子牙在此恳请侯爷登临王座,承命上天改朝换代。”

    “这……”西伯侯仰望苍穹面色凝重,只觉得凤鸣声声分外沉重,“丞相当真是要本侯悖逆臣伦,以臣废君吗?”

    姜子牙未作回答,只是立刻伏地叩首。马招娣跟着跪下,眼眸好似才被泪水洗濯一番,“侯爷,不是我相公要你以臣废君,改朝换代是上天的旨意。我相公劝侯爷顺应天命,苦心为侯爷筹谋,也是为了侯爷和西岐不受天谴哪。”

    “是啊,爹。”姬发接过话来,上前一步跪倒,“爹,您当初渭水访贤,不就是为对抗帝辛□□吗?难道您忘了,朝歌城外那对无辜砍腿的父子和莫名剖腹的孕妇吗?您可是亲口答应要替那些冤死的百姓报仇雪恨的,不正名,不废君,这滔天仇恨要如何了断?爹啊,头上三尺有神明,您当真要为了所谓的臣伦而欺神骗鬼,置姬家祖灵和西岐安危于不顾吗?”

    “侯爷。”姜子牙唤了西伯侯一声,低着眉目缓缓起身,再抬首,眼眶已然泛红,“子牙既奉侯爷为主,侯爷所命必定遵从。倘侯爷不愿冒此大不韪,子牙亦不会勉强。只是子牙承蒙侯爷厚爱引为知己,有句话就不能不说。天下之事莫非顺势而行,过去侯爷与子牙都曾因执意逆势而付出过沉痛代价,因此子牙斗胆恳求侯爷,无论您作任何决定都须得三思。”

    姜子牙此言字字真挚句句肺腑,西伯侯听在耳中胸脯不禁剧烈起伏。凤鸣之音贯穿群山,西伯侯甩袖立上山巅,“帝辛无道,本侯欲起兵伐之。诸位如愿相随,本侯万分欢迎。若是有所犹豫,大可离开西岐,本侯绝不刁难阻拦。”

    西伯侯话音刚落,南伯侯鄂顺即出列叩拜,“帝辛残害先父,鄂顺本就与那昏君不共戴天。侯爷既然挥师伐商,鄂顺必誓死追随。”

    “帝辛勾结妖孽,污我爱女清誉,碎我贤婿毁身躯,毁我冀州城池,我苏护早已立誓,要那昏君血债血偿。侯爷既要讨伐昏君,苏护这就披甲提枪。”

    “侯爷,臣妻不堪昏君羞辱含恨而终,臣妹遭妖妃陷害死不瞑目。臣与犬子走投无路诉冤无门,煎熬多年终盼得侯爷出面为我黄家满门主持公道。此恩此德,飞虎父子感激不尽,定为侯爷肝脑涂地。”

    “想当年,昏君奸后陷害我儿哪吒滥杀无辜,后有污蔑我李家有不臣之心酷刑加身,若非侯爷慈悲,末将全家恐怕已横死九间殿了。李靖自归侯爷麾下,便决意为侯爷鞠躬尽瘁。”

    “末将邓九公及小女蝉玉虽不才,但甘心为侯爷效犬马之劳。”

    “北仴饱受殷商欺压民不聊生,幸得侯爷扶持,方度过难关。是以侯爷发兵,北仴必全力支持,别无二话。”

    “黑图战败,举部沦为阶下之囚。侯爷慈悲,非但没有赶尽杀绝,反而出资助我黑图重建家园。侯爷仁义,黑图上下铭记五内。侯爷有何差遣尽管出声,黑图定然全力以赴。”

    在场众人纷纷表态愿意追随,西伯侯眼见天下归心,心中甚是欣慰,终于无所顾虑给出了允诺。时帝辛二十五年三月初三,八百诸侯会师西岐。西伯侯姬昌因得姜子牙辅佐获群伦拥戴而得以称王,自立国号为周,联络各路诸侯,正式昭告四海出兵伐商。他以世子姬发与骁将杨戬为正副元帅,命丞相姜子牙出任监军兼理军师,武吉和黄天化为骠骑将军,哪吒雷震子哮天犬及邓婵玉为先锋,李靖黄飞虎和邓九公同掌兵权率军前行。此外,他另派姬度、姬坤、姬康、姬正、姬启、姬但、姬元、姬忠、姬廉、姬德、姬美、姬奇、姬顺、姬平、姬广、姬智、姬勇、姬敬、姬崇、姬安等共计三十六子随军出征,再三强调征伐途中所有事宜悉听姜子牙决断。姜子牙行礼受诏,作条约以约束三军。条约规定:闻鼓不进,闻金不退,举旗不起,按旗不伏,此为慢军,犯者斩;呼名不应,点视不到,违期不至,动乖纪律,此为欺军,犯者斩;夜传刁斗,怠而不报,更筹违度,声号不明,此为懈军,犯者斩;多出怨言,毁谤主将,不听约束,梗教难治,此为横军,犯者斩;扬声笑语,蔑视禁约,晓詈军门,此为轻军,犯者斩;所用兵器,克削钱粮,致使□□绝弦,箭无羽镞,剑戟不利,旗帜凋敝,此为贪军,犯者斩;谣言诡语,造捏鬼神,假托梦寐,大肆邪说,鼓惑将士,此为妖军,犯者斩;奸舌利齿,妄为是非,调拨士卒,互相争斗,致乱行伍,此为刁军,犯者斩;所到之地,凌侮百姓,逼□□女,此为奸军,犯者斩;窃人财物,以为己利,夺人首级,以为己功,此为盗军,犯者斩;军中聚众议事,近帐私探信音,此为探军,犯者斩;或闻所谋,及闻号令,漏泄于外,使敌人知之,此为背军,犯者斩;调用之际,结舌不应,低眉俛首,面有难色,此为怯军,犯者斩;出越赴伍,搀前乱后,言语喧哗,不遵禁约,此为乱军,犯者斩;托伤诈病,以避征进,捏故假死,因而逃脱,此为奸军,犯者斩;主掌钱粮,给赏之时,阿私所亲,使士卒结怨,此为弊军,犯者斩;观寇不审,探贼不详,到不言到,多则言少,少则言多,此为误军,犯者斩。此条约由西伯侯座下军政司辛甲挂出,众将观之无不敬谨。

    时帝辛二十五年三月初五,姜子牙授意黑图包围平城,同时暗命西岐断绝平城水源。五日后,驻守平城的朝歌将士不耐饥渴开城受降,平城顺利收复。至十四日,桑部按期送来战衣六十万件,皆以冰蚕丝织就再经巧手缝制俱是精品。姬发下令将战衣分发众军,哪吒仗恃自己是莲花化身,娇蛮任性拒绝穿戴。马招娣追着哪吒奔跑了半天,见多番哄劝都无甚作用,干脆摔下战衣虎脸恫吓,“让你穿上战衣,是元帅下的命令。你若不从,便是违抗军令,信不信你师叔真的把你军法处置了?”

    哪吒撅了噘嘴,贴上马招娣的身子撒娇,“哎呦,这不是有你师叔母你吗?师叔罚我的时候,你求个情不就得了?”

    马招娣皱了皱眉,佯作用力地敲了敲哪吒的额头,“你当你师叔定的规矩是废话哪,还能朝令夕改的?你师叔母要是能拦住你师叔不罚你,那你师叔母就是元帅啦。赶紧穿上!”

    哪吒悻悻地低下了头,马招娣不由分说地把战衣套在了哪吒身上,“这战衣轻薄不像上回的棉袄那么厚重,你穿上也不会有什么不舒服的。赶紧的,仔细你爹知道了骂你。”

    “哦。”哪吒闷闷地应了一声,一壁不情不愿地把战衣往自己身上比划,一壁好奇地询问马招娣,“师叔母,桑部怎么没把果果哥的战衣送来啊?”

    马招娣帮着哪吒整理衣襟,随口回答,“你果果哥又不上战场,要战衣作什么?”

    “啊?!”哪吒愕然地吼出了嗓子,这一惊一乍地模样吓得马招娣不觉抚膺。待喘过气回过神,哪吒已经撇下战衣一溜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马招娣又气又急,责骂了哪吒一句后扭身直奔书房。姜子牙此时正与李靖黄飞虎以及邓九公商议军务,听罢马招娣的焦躁叙述后微微蹙起了眉尖。李靖唯恐哪吒会闯出什么祸事,凝视姜子牙掐算动作心不禁怦怦乱跳,“丞相,哪吒是找谁玩闹去了吗?”

    “哪吒到冥界找果果了。你们不用担心,我这就去把哪吒接过来。”姜子牙掐算完毕收回手指,安抚了马招娣和李靖一句后立刻施法追至黄泉,冷着脸色挽起袖子将哪吒提溜了回来。李靖迎上前去把哪吒拉到了自己跟前,偷眼瞄了瞄姜子牙夫妇的表情,小心翼翼地开口教训道,“哪吒,你既有军职在身,便不能再任性恣意,让你师叔为难。”

    姜子牙稍稍低眼捋了捋袖子,神色淡淡地说道,“我倒没什么为难,只是冥界向来戒备森严,泰山府君也不好相与,真捅出了什么篓子,可不是一顿斥责就能轻易了事的。”

    马招娣亦柔声道,“宝贝哪吒,冥界鬼气森森的真没什么好玩的,咱们在人间都待得好好的可不许往那钻啊。”

    哪吒使劲躲了一下脚,大声说道,“我去冥界才不是贪玩呢!师叔,你总是教导我好男儿就该保家卫国血战疆场,那你为什么不让果果哥上战场啊,总不会是因为他不是个男的吧。”

    姜子牙眼神怔愣,李靖却是陡然惊惧,慌忙出言喝止哪吒。稚子童言原属顽笑,奈何哪吒这番质问无意间戳露了西岐朝堂隐秘的一角。众人皆知姜子牙从江湖术士一步登天成为西岐丞相的传奇故事,更不会漠视姜家从卑微市井发展到显赫外戚的短短数载春秋。尽管西伯侯是因为得了姜子牙的辅佐才有了逐鹿中原的底气,尽管西伯侯府是因为得了姜伋的守护才会水泼不进安稳无虞,尽管马招娣创办了聚美堂为西岐百姓提供饭碗,尽管姜淑祥悬壶济世为西伯侯府争取了不少人心,但无论如何目前的姜家都未免太招眼了些。眼下西岐当然不会掀起什么波澜,可未来太平盛世了恐怕就难保没有小人嫉恨暗中作祟。姜子牙不许姜伋涉入西伯侯府过深,也是在给姜家谋求朝堂退路。这一层用意,李靖和黄飞虎之流自是心知肚明,散宜生和南宫适之流亦是想得清楚,然哪吒孩子心性,看不穿朝堂之上的波谲云诡,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姜伋有本事就该被重用,却不去考虑姜伋一旦随军会为日后埋下多少危险。而面对哪吒的清澈双眼,姜子牙竟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或许是在人间历练久了的缘故,姜子牙明显感觉自己在玉虚宫内时的超脱气息愈发浅薄,因此他格外珍视哪吒的这份纯粹,向来任他烂漫天真。马招娣望了抿唇不语的丈夫一眼,几不可闻地一叹,抬手把哪吒招呼到自己怀里笑容可掬地说道,“宝贝哪吒,你莫不是忘啦,你果果哥是不能开杀戒的,他上战场能做什么呀。”

    “是啊哪吒。”姜子牙回过神来莞尔接口,“你果果哥现在掌虎贲氏职衔,他上了战场,谁来保护西伯侯府呢?”

    “高和啊,他是南伯侯鄂顺帐下的第一猛将,有他护着,西伯侯府肯定是风平浪静。”

    “高和的确是个人才,但我不能把他留在西岐。当年风雷阵破时,我亲口答应过高和,他日起兵伐商,必要以他为先锋。更重要的是,高和深恨轩辕墓三妖,我若不把他带上战场,保不齐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那师叔,你能不能让果果哥派鬼差阴兵前来助阵呢?他们一个个都身经百战,随随便便摆出一个鬼打墙都能把敌军治得丢盔卸甲抱头鼠窜。”

    “万万不可。”一直在旁沉默的邓九公此时开腔,断然反对哪吒的主张,“当初万魔出谷,阴阳混淆险些酿成惨剧。人鬼毕竟殊途,绝不能让阴兵在人间频繁出现,更不能让他们随意对活人下手。”

    “邓将军顾虑的极是,我也不赞成哪吒的想法。”黄飞虎附和道,“张绍布下红沙阵,把西岐百姓害成什么样了?哪吒,你这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啊。”

    “我正是没忘了疼才执意要果果随军的。泰山府君要轩辕墓三妖的性命,冥王也说过要派冥官相助师叔捉妖。既然横竖冥界都要安个冥官进来,那要果果哥不是更方便省事吗?”

    “泰山府君若真要塞个冥官过来,不至于到现在都没有动静。”姜子牙举步坐上主位,严肃说道,“冥界不足为虑,倒是天界我们需得多加留意。虽说九重天已派太白金星助我等伐商,但申公豹毕竟在碧游宫修行过。当年他只凭闻太师的名头就能说服多名截教高手下山帮忙,现在更是不消说了。明日金台点将,我会设坛请元始天尊法驾,赐下玉虚宫灵符,以为各位作防身之用。”

    帝辛二十五年三月十五,姜子牙金坛点将。元始天尊乘风至,亲取龟骨为西岐伐商占卜吉凶挑选良辰。帝辛二十五年三月二十四,姬发率六十万雄兵竟出西岐。祥瑞凤凰展翅相伴盘桓长鸣,商灭周兴已成定局,改朝换代之势正如汹涌黄河,一路奔腾入海不复回了。

    注:本章中关于军规等描写引自《封神演义》原著,时间为小杨虚构,历史上诸侯会盟之地在孟津,特此说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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