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庄内外相隔全面戒严,泰山府君冷目寒住姜子牙和黄飞虎,假装没留意到飞出黄泉稍纵即逝的一痕微光,抬手接来水草马明王奉上的热茶,“姜子牙,你莫告诉本君,你与黄飞虎入黄泉只是个巧合。本君虽身在阴间,但对阳间一草一木都了如指掌。何况周军伐商是三界大势,由此所牵连出的亡魂不计其数,冥界又岂会置身事外不加留意?黄飞虎分明是故意卷入风中进的黄泉,尔等自恃天命,三番两次扰乱我冥界秩序,该当何罪?”

    “子牙知罪。”姜子牙俯身服罪,黄飞虎见状赶忙切声替姜子牙申辩,“泰山府君明鉴,乘风入黄泉是飞虎一人的主意,真的与丞相无关哪!”

    “你跟本君闭嘴!姜子牙是否无辜,本君心里有数,不需你在此烦声聒噪。”泰山府君沉声训斥了黄飞虎一句,又转头看向站在一旁默然无声的东海龙王,“东海龙王,你不在你的东海呆着,三天两头地跑到我冥界来凑什么热闹啊?”

    东海龙王出列答话,“敖广近来闲暇,所以才来冥界看看儿子。他常年奔波在外,我这个做父亲的难免挂心。”

    “东海龙王尽管放心,你儿子能吃能睡能跑能跳,区区近侍竟能使得冥官都要矮他三分,也是本事啊。”

    泰山府君这番话明显不是褒扬之词,东海龙王当然不敢出言接话。泰山府君峻着脸色低头饮茶,无形之中主宰三界的咄咄威严已如泰山般绵绵压来。在场众生无论是神是鬼还是人皆惊恐得几乎窒息,行至君前三丈的姜伋亦感脊背生寒手足发凉。他深吸口气趋步上前,敖丙紧随在后垂首躬身,“伋儿拜见师尊。”“奴才恭请君上圣安。”

    “伋儿上前。”泰山府君放下茶盏,眼尾不经意瞥见姜伋眉目惴惴前一步退两步不禁噗嗤一笑,“怎么,知道自己不该偷溜出去,害怕了?”

    “伋儿知错了。”姜伋薄唇紧抿成一线,泰山府君伸手把姜伋的双手拢进怀中捂着,“公子该向伺候你的妾侍婢仆道歉才是。他们勤勤恳恳夙兴夜寐,公子身为他们的主子,理当对他们加以关顾。”

    “伋儿谨遵君上教诲。”姜伋双颊瞬间晕出愧疚的绯红,泰山府君轻责了姜伋几句后旋即肃起脸色扯来了另一个话头,“本君来时正好碰到阿荷盘问下属,就顺嘴问了一句,方知原来是公子的膳食出了问题。”

    “什么?”姜子牙蹙眉提心,顺着泰山府君的凌厉视线望去,见阿荷领着贾氏前来瞬间懵然,“莫非此事与武成王之妻有关?”

    “绝无可能!”黄飞虎遽然起身,赤色面庞上亲筋暴起,“丞相,我夫人与姜公子从未相识,既无积怨又岂会害他?”

    “阿荷带贾氏上来,只能说明此事与她有关。姜子牙并未明说你妻是谋害公子的元凶,你又何必这么激动呢。”泰山府君不轻不重地呵斥了黄飞虎一句,转脸睇视阿荷与贾氏说道,“我冥界从来没有不可公诸于众之事,阿荷,你究竟查到了什么,尽数报来。”

    “喏。”阿荷领着贾氏屈膝下跪,眼眸深垂皆因无颜面对上殿,“罪婢已查问清楚,就是贾氏误将孟婆汤当作参汤呈给了公子。因为公子当时再三催要,贾氏情急之下来不及细察,这才出了差错。”

    泰山府君问道,“孟婆汤鲜美甘芳,与参汤大相径庭。贾氏再经验浅薄,也不至于会弄错啊。”

    阿荷答道,“贾氏所呈的那碗孟婆汤无孟婆泪,是见习孟婆练习的试做,色泽香味与参汤类似,贾氏会弄错不足为奇。”

    “是这样啊。”姜子牙面色有所舒缓,紧绷的心神亦放松了下来,“既是试做,那即便我儿误食,亦无大碍了?”

    “非也。孟婆汤煎熬的是亡魂的生平,正因试制品无法令亡魂忘记前事,才会扰乱生者的精神,令生者精神错乱痛苦疯狂。”泰山府君放开姜伋缓缓起身,一张面孔前所未有地嗜血冷酷,“阿荷,你应该知道,姜伋手掌冥王玺印,他可以病,可以死,但不能残,更不能疯!”

    阿荷伏地呜咽,姜子牙亦眼圈通红仰天止泪。东海龙王目瞪口呆,黄飞虎见泰山府君逼近贾氏欲上前回护却被泰山府君挥袖甩开,“说!是谁指使你谋害公子的,是天界吗?”

    “泰山府君此言差矣!”东华帝君突然现身阔步上前至泰山府君身前驻足,阿玄双手捧着礼盒疾步跟随侍立在侧。泰山府君冷哼一声,敛起周身杀气别过了脸去,“东华帝君虽安坐东阳紫府,对我冥界之事倒是关切得很哪。”

    “伋儿也是本帝君看着长大的,本帝君关心他,合情合理啊。”东华帝君抬手示意阿玄打开礼盒,“这是海上三岛独有的千年石斛,可令伋儿恢复元气身心康健。”

    泰山府君犹自负手,懒得看那石斛一眼,“补药而已,我冥界还不缺。东华帝君不会以为区区石斛,便令能本君就此罢手不再追究吧。”

    东华帝君勾了勾唇,浓眉斜斜上扬好似宝剑即将出鞘,“伋儿的膳食出了问题,领受责罚的难道不该是孟婆庄吗?就因为失误的是贾氏,泰山府君便怀疑天界?凭什么?难道就凭贾氏的前世是通天教主的门徒菡芝吗?”

    泰山府君终于肯用正眼瞧东华帝君了,“本君也以为天界不会这么不聪明,居然到现在仍然还在妄想没了冥界天界便能主宰一切。只是东华帝君,纵然孟婆汤一事是贾氏无心之过,就此含混而过也与法理不合不是吗?”

    东华帝君双眼一眯,掐诀唤出搁在姜子牙袖中的封神榜亲自施法抹去了上面贾氏的名讳,“泰山府君,如此处置,你可还满意?”

    泰山府君莞尔一笑,示意敖丙上前接过阿玄手里的礼盒,“东华帝君果然公正无私,这盒千年石斛,本君收下了。”

    “以千年石斛入茶,可起到润肺的效果,对伋儿再合适不过了。”东华帝君笑容可掬,直至转身离去方敛目肃容,“黄泉风停,姜子牙,你可以带着黄飞虎走了。东海龙王,你也该回东海了。”

    “喏。”姜子牙迅速掂量过情势后收回封神榜强行拽走黄飞虎,泰山府君亦把姜伋带回了君翊殿。无风的黄泉澄澈空明,头上通透倒映着阳间的的房舍炊烟,脚下寂静展现着阴间的无底深渊。东华帝君吩咐阿玄打发掉东海龙王后复看向黄飞虎,温和如春光的笑容也能硬生生地逼得黄飞虎生出一脑门子的冷汗,“黄飞虎,本帝君真的很好奇,你究竟是怎么挣到武成王这个爵位的。”

    黄飞虎被东华帝君挤兑得抬不起头来,站在一旁的姜子牙看不下去出言维护,“帝君,武成王是一时为情所困,并非真的是无知无畏的鲁莽之徒。”

    东华帝君瞪了姜子牙一眼,唰地撂下脸色后郑重警告,“他是什么本帝君没兴趣,本帝君只是要你们记住一件事,那就是少招惹冥界。你们莫以为泰山府君时小题大做,过失杀人难道就不是杀人了吗?就算那晚孟婆汤是个试制品依然能令姜伋疯癫致死。”

    “什么?”姜子牙和黄飞虎同时倒吸一口气冷气,“孟婆庄是怎么做事的,这都能弄混!”

    “孟婆庄的疏漏,泰山府君自会处置,贾氏的失误,泰山府君也会给个说法。本帝君估计,冥界对贾氏的处罚不会太重。但是黄飞虎,这样的失误,泰山府君只能包容一次。你若不想你的妻子被泰山府君扔进无间地狱,那就必须要按照本帝君的意思去做,听懂了吗?”

    “喏。”黄飞虎经过泰山府君和东华帝君的先后施压早已经是吓得魂不附体,这会儿除了点头自然也做不出别的的反应了。东华帝君似乎也没心情再搭理黄飞虎,直接挥动袍袖把他送回了阳间。姜子牙瞧着黄飞虎消失后本打算跟着回去,岂料被东华帝君轻飘飘的一句话给绊得险些摔了一跤,“你难道都不好奇,你儿子为什么把我给折腾过来了?”

    玄玉龙纹镇尺重重摔落在案,尺身上立刻碎出了几道交错的裂痕。君翊殿所有婢仆全部屏退,殿内唯燃起一树紫灯。姜伋鬓边的几根银丝暗暗浮动,晦暗不明的脸庞上病容毕现。他穿着素白中衣匍匐而跪,髻上发冠及血玉等腰间配饰尽被摘去。泰山府君握着龙舌在姜伋身边来回踱着步,待姜伋紧绷的肢体松懈的一刹那猛地举手抽打了下去。姜伋的身子本能地一缩,然脊背之上并没有出现任何痛感。原来龙舌只是与他擦身而过,耳畔只留因龙舌挥起而带起的呼啸风声,以及泰山府君那句刻意压低了嗓音的厉声责问,“说!那碗孟婆汤究竟是怎么回事?”

    姜伋上下嘴唇用力抿了一抿,偷眼瞄了瞄泰山府君刻意冷淡地回道,“君上若对伋儿有所怀疑,那便打死伋儿吧,左右君上都不疼爱伋儿了,伋儿活着也没什么意思了。”

    “你这是什么混账话!”泰山府君的眉心因为肝儿疼而曲折成川,右掌攥紧龙舌负手俯身,“为师把你含在嘴里暖在心里,你还要为师怎么疼你?”

    姜伋耷拉着眼皮,干涩的喉咙似乎夹上了一丝哭音,“君上摆明了就是不疼伋儿了,否则怎么忍心罚伋儿穿着中衣饿着肚子在冰冷的地砖上长跪?”

    “饿着肚子?”泰山府君一个怔愣,“本君接到禀报称你去孟婆庄打牙祭,本君特意晚些时候过去接你,你怎么还会饿肚子?”

    姜伋昂起脑袋,委屈的泪珠子在眼圈里荡来晃去,“我就啃了两口烧鸡还被小敖给抢走了,他说我还病着不准我吃。”

    “抢得好!俞跗再三叮嘱你的饮食要以清淡为主,庖厨烹调时都不敢放盐,你居然还跑去孟婆庄啃烧鸡?”泰山府君怒其不争地拨弄了一下姜伋的脑袋,理了理衣襟朝帐帘外头扬声,“是谁在伺候?”

    一直守在帘外寸步不离的敖丙闻言进来,清浅了呼吸跪倒在地叩首,“回君上,奴才敖丙随时候命。”

    泰山府君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点头吩咐道,“公子饿了,你这就去命庖厨备膳。再有,敖丙侍主有功,本君特赏你冰糖雪蛤一品,以作鼓励。”

    “谢君上。”敖丙按规矩领了赏赐,莫名其妙地去了厨房。不多时清粥小菜端了上来,泰山府君瞥见姜伋瘪嘴模样忍俊不禁,舀起一勺清粥后硬塞进了姜伋的嘴里,“你们都退下,这个祖宗,本君亲自伺候。”

    “奴才告退。”敖丙带着婢仆退了出去,姜伋嚼了两口食不知味,竟索性躺到泰山府君腿上不起来了,“那碗孟婆汤就是贾氏呈送上来的,无论如何她都是赖不掉的。臣原本是打算让孟婆庄自查,后因君上驾到这才改变了主意。不知君上有无注意到,被东华帝君勾去的名字不单贾氏一个。”

    “还有一个黄飞虎。”泰山府君正了脸色,“东华帝君唯恐黄飞虎会为与贾氏之间的夫妻情分而牵累,壮士断腕本君可以理解。本君不明白的是,你究竟为何要处心积虑,设局令东华帝君做此选择。”

    “名列封神榜的各路鬼魂,除了是截教门徒,还是殷商兵将和内眷。不过是在封神台上朝夕相对了个把年月便已抱成一团,可想而知他朝上了天庭会如何的守望相助勠力同心。九重天成铁板一块对我冥界十分不利,所以伋儿才会借此机会要下黄飞虎。贾氏犯下此错,投胎基本无望。黄飞虎爱妻情切,必然不会单独去轮回,肯定是要留在冥界陪伴爱妻的。他虽受教于闻仲,但算不上是真正的截教门徒。他是因妻妹死于帝辛之首而背商投周,理由光明正大。他遭奸佞构陷,他的恩师竟不曾替他主持公道,殷商朝堂早有兔死狐悲物伤其类的愤慨。闻仲一个撑不起戏台,黄飞虎在殷商的威望又不输闻仲,君上得他辅助,正应了那句如虎添翼。”

    “所以你才会容留那些屈死庙堂战死沙场的殷商将士的亡魂,费尽心思将他们拢至麾下一一收编?”泰山府君仰头阖目,说不清道不明的深重情愫自他的嘴角一丝半缕地漫出,“本君彼时创立幽冥,并不是为了今日与天界争锋。”

    姜伋大惭,“要君上违背初衷,这都是臣无能之过。”

    “姜伋绝对不是无能之辈,他也并非是胸怀鬼胎野心勃勃。他左筹谋右算计,都是为了冥界,为了泰山府君。”一片片云朵悬上头顶,东华帝君掀衣蹲身,一粒粒黄沙逐渐汇聚成海,一株株曼陀沙华自沙海中绽放,血样的红色惊魂摄魄格外耀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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