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暗云压月,天很黑,黑得可怕。佟韵雪在对着窗出神,忽然跑过一个暗影,是六叔佟敬仁。

    他面色慌张,喘了口气说:“不好了!李家的二傻子死了,都在传是韵雪你克死的,看来咱们是要大祸临头了。”

    佟韵雪很是震惊,顿时一阵心悸。她沉思了一会儿,冷静下来对六叔说:“未必是大祸,小六叔你就别担心了。人又不是我害死的,单凭一个‘克’字,也不能说明什么,就算要说是我害的,也得言必有据啊。”

    “可是韵雪,他们本就是蛮不讲理的人啊!”

    “大不了,我去求治安委员会介入调查。”

    “你可别傻了……”佟敬仁知道,治安委员会是士绅们为维护自身安全利益而承办的,不可能会帮他们这样的人。他双手合一,对着门外暗黑的天,虔诚地拜了一下,嘴里念道:“天佑我佟家,逢凶化吉,相安无事!”

    然而,越是害怕发生的事情,来得越着急。翌日清晨,佟家门外早已是沸沸扬扬一片,大门被踢得几乎要裂开。

    佟韵雪走到院子,此情此景,仿佛回到了十年前,当时有父亲和余妈护着,现在必须要靠自己去解决。她决定去开门,但是被六叔拦住了。

    “你疯了,现在出去,那些人还不把你大卸八块了。要去,也是我去。”说完,他去开了门。

    佟韵雪不放心六叔,偷偷躲在门后观风。透过门缝,她清楚地看见外边站的是一群面生的人,应该是李家雇来专门闹事的,此外还有很多围观看热闹的街坊邻里。

    六叔望着气焰嚣张的人群,顿时惶恐。他慌张了一下,但还是强装镇定,拿出气势大声说道:“怎么?你们李家自己出事,就来找我们佟家泄愤问责,这也太无理取闹了吧!”

    “你还有脸说!要不是佟韵雪那扫把星,我家二少爷就不会死,分明就是受她所克。快把她交出来,是该治治了。”说话的正是昨天穿家丁服的汉子。

    “不可能,你们这是诽谤加诬陷。众人皆知,你们二少爷傻里傻气的,说不定是自己吃错东西毒发身亡的呢。”

    “是啊!”围观的群众呼声道。

    “大家可要替我家死去的二少爷评评理啊,自成亲那日起,我家少爷就突发怪病,当晚就断了气。我家大夫可以作证,绝不可能是吃错东西。”汉子哀声诉说着,倒像是自己受了天大的委屈,“佟韵雪就是个灾星,克星,你们想想,这些年发生的祸事,哪一件不跟她有关,难道只是巧合吗?绝不是,算命先生都说了,她是天煞孤星入命,生来带凶,如今就连佟先生都病倒了,说的千真万确啊。”

    众人频频点头,像猛然觉悟的看戏人,纷纷帮起了汉子。

    “惩治灾星!”

    “惩治佟韵雪!”

    活在世俗里的人,出了事往往会怨天尤人。众人都认为是佟韵雪的错,理应惩治。

    汉子带人冲进佟家大门,六叔彻底慌了,他拼命地拦着。

    门外闹哄哄一片,声音激烈,佟韵雪心怯。她踌躇着要不要主动跑出去,免得闹出大事来。乍然一个身影将她拉过一边,是刘阿扬。看样子,他应该是从后院翻墙进来的。

    刘阿扬把她拉到后院,指着墙角的一棵桂花树,说:“韵雪,你必须逃出去。快,赶紧从这爬上去。”

    佟韵雪犹豫一下,说:“可是……小六叔怎么办?”

    “放心吧,我会帮他的。你出去,就先去我家里躲躲,我娘会帮你的。”

    “好吧,只能这样了。”

    佟韵雪费了好大的劲,终于从树上爬出去了。

    这时候,佟家的大门已被推开,佟敬仁被打得鼻青脸肿,却仍不放弃抵抗。

    刘阿扬迅速冲了出来,大声喊道:“住手,都给我住手!我知道李家二少爷的死因。大家听我说。”

    闹事的人稍作停手,目光纷纷盯向刘阿扬。

    刘阿扬面色略显慌乱,定一定神,继续说:“那二少爷并非是被克死,而是在野外中了邪。成亲那日,是我在外边碰到了他,见到他时正张口喘息,还咳嗽,流涕,然后就倒在地上,还是我背他回来的。”

    “那还不是被佟韵雪所克,才中的邪。快进去抓了佟韵雪!”汉子不顾刘阿扬阻拦,带人冲进了佟家。

    “看来你们是不达目的不罢休啊,要进去先过老子这关。”刘阿扬跟汉子一伙人打了起来。

    他身强力壮,身手敏捷,一下就把汉子撂倒在地。但打斗还没有结束,外边的群众也冲了进来,都嚷着说要抓佟韵雪,来势汹汹,冲进了佟家院内。他们像土匪劫舍那样残酷、粗暴,一进来就胡乱砸东西。

    外面乱哄哄一片,喧闹声、打斗声充斥着整个佟宅。

    佟先生醒了,也许是药物起了作用,他居然能站起来了。他闻声走出院子,眼前的情形让他大为震惊。他蹒跚走过去,声嘶力竭地喊道:“快住手!谁能告诉我怎么回事?”

    有人告诉了他情况。他听后震颤了一下,脸色变得十分惨白,差点要晕过去,可一想到女儿的安危就强行挺住了。他努力缓过神来,步履蹒跚,走近乱作一团的人群,试图解决眼前之乱。

    他扯破嗓子,对他们大喊了声“住手”。

    人们一看到他憔悴而弱不禁风的身影,才渐渐收手,看向他。

    带头闹事的汉子对他不屑一顾,冷冷道:“我家少爷就这么死了,我们决不能姑息,佟韵雪得付出代价。”

    “事已至此,已无可挽回,又何必再难为我的女儿。”佟先生费力地喘了口气,又继续说:“她纯正无邪,与人为善,从未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怜她生不逢时,诸事不顺,常常无故受牵。你们说她是扫把星,是她害死了李家二少爷,要置她于死地,实在无理,荒唐。既然我劝不住你们,那今日我便以死来证明她的清白!愿她一生无患。”说罢,他一头撞到了面前的柱子上。

    狠烈而决绝,让人拦无可拦。瞬间头破血流,倒在了地上。

    佟敬仁见此情形,立即跑过去抱头大哭。

    众人目怔口呆,顿时安静下来。李家的一伙人不再吭声,负罪感使他们不敢再乱动。大家面面相觑,不知所措,甚至有的人因为害怕,慌张地跑掉了。

    就在此时,佟韵雪居然跑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一个白发苍颜的老者,此人正是范大人。

    她见父亲倒在地上,不顾一切地跑了上去,口中连喊“爹爹”。而后抱着刚断气的父亲恸哭失声,悲痛欲绝。半晌过后,她抬起头来怒视人群,悲愤道:“是你们,逼死了爹爹,这下你们满意了吧!”

    范大人掐着印堂哀声痛惜,眼眶还湿着。他指着旁观的人群怒喝道:“你们还有仁义道德吗?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被你们给逼死。还杵在这干什么,难道还想害死其他人吗,还不赶快滚!”

    李家的一伙人面含愧色,终于随着人群迅速离去。

    佟先生死后,李家迫于舆论,决定息事宁人,从此不再追究佟家。

    街坊四邻对佟韵雪还算客气,至少不会像从前那样冷眉冷眼,或许是因为心存愧疚。他们像没事人一样,居然去参加了佟先生的丧礼。但事后,还是私下说个不停,都说佟先生是替女赎罪才自尽的,矛头还是指向了佟韵雪,一时间成了街谈巷议的话题。

    佟先生出殡那天,天空中白茫茫一片,竟飘起了薄薄的雪花。这是古莱镇多年来,罕见的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地上渐渐铺上了一层白色。北风也在一阵阵地呼啸着,像是在为死者哀嚎。

    佟韵雪一身孝服,手抱灵牌,有气无力地走在送葬队伍里。她面无润色,眼睛红肿,看上去十分疲惫,随时都有可能倒下的样子。六叔不大放心她,一路上时不时地搀扶她。

    送行的人寥寥可数,佟家本就没什么亲戚,来送行的是佟先生的生前好友,或是一两个学生。刘阿扬也在其中。

    他是一行人中身量最高的,脸上的表情也异于旁人。一路上他把头埋得很低,神情怅惘而忧伤,眼中有隐隐的自责,似乎是藏着什么心事,而又不敢说出口。

    在安葬完父亲后,佟韵雪就昏死过去了,还是六叔背她回来的。

    她因为疲劳过度,一躺就是两天。刘阿扬前去探望她。

    较之以往,他有些异乎寻常,一来就买了好多东西,堪比过年走亲送礼。此外,他还主动帮着干活,显得格外殷勤。

    佟韵雪觉出他的不对劲,便问:“阿扬,你这是怎么了?跟我就别藏着掖着了,快说吧。”

    刘阿扬摇摇头,迟疑了一下,用一如往常的语气说:“我能有什么事,还不是因为你……我,我真是没用,你出事我却帮不上一点忙,害得你没了爹,实在惭愧。不过日后我一定会照顾好你。”

    “你别这样说,本来就不怪你。你千万别往心里去。”佟韵雪知道,他一向对她很好,把她的事看得太重。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日后,就用不着你照顾了,我和小六叔已经决定,离开这里。不日我们便走。”

    “这是为什么?”刘阿扬有些意外。

    佟韵雪跟他说了离开的原因。

    对于她而言,这个从小长大的地方已然是充满伤心的是非之地。父亲死后,邻居们并没有停止议论,她还是受到了非议。人言可畏,她想走。若是想强留下来,也没了住处,因为办父亲的丧事,她和六叔已卖掉了佟家祖宅。

    七日丧期满后,佟韵雪与六叔离开来了古莱镇。

    走的那天,没有下雪,也没有刮风。天空是浅蓝色的,太阳刚从厚厚的云层里爬出来,给大地洒下了它的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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