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里死了好些人……”

    “刘监身上骨头都给打碎了,听小内侍说,人抬走的时候,浑身都是软趴趴的……”

    “呀!别说了!”荣家公子放下茶盏,拿帕子挡了下嘴,脸色不佳道,“好好的品茶会偏讲这个,茶都没法子喝了……”

    对面谢青麟抬手止住了方才讲话的谢白鹿,道:“好了,柔嘉郡君请我们几个来府上品茗本是为了怡乐,莫要讲那些了。”

    今日他们应俞亲王外孙柔嘉郡君之邀,来此做客,登阁品茶。柔嘉郡君如其外祖母,爱好热闹,常邀人聚一起玩乐,只是因俞亲王声色之名在外,故而柔嘉郡君从不邀公子们进俞亲王府,大多在外头包场,或在自家外园中待客。这回便是在他母亲的京中雅园里。

    听闻说话声,柔嘉郡君莞尔笑道:“这有什么?事到底也传开了,陛下旨意都发了,说这人心比蜂针毒,我们私下里骂上几句也并不犯忌讳。”

    谢青麟笑道:“郡君宽厚。”

    谢白鹿歉然一笑,倒也不似真的故意吓人,道:“我也害怕,不是有意骇哥哥,只是这事实在教人吃惊,便没忍住……”

    “无妨的。”荣公子得体一笑,只是脸色仍未平复。

    今日柔嘉郡君邀了十位公子来,眼下到了的就有九位公子,刘家两位刘樾、刘峨,谢家两位谢青麟、谢白鹿,荣家荣昭庆,恭定王府的甫正郡君,张家郎君,柳家小公子,以及子徽仪。

    还有一位柳岺歌,因临时有事,说会晚些到。

    这其中,刘樾刚与荣家的荣意荷定下婚约,且两家都属缙王一派,子徽仪亦与缙王有婚约,安排坐到一起是正常,却不知谢家两位公子缘何也坐在近旁。

    方才几句话说完,刘樾刘峨脸色已微微生变,而话头给人挑起,此刻都不免聊起这件大事。

    众人交谈间,子徽仪端茶轻抿一口,动作间不动声色望了甫正郡君一眼。

    甫正郡君平日少参与这样的闲聚,怎地今日爽快来了,仅是想探听消息么?

    子徽仪放下茶盏,拿丝帕拭唇,不免深想:他想探听些消息也不奇怪,只是为何在这时节……

    那边还在交谈:“何止呢,连于丽姿也给打死了,唉,想想从前刘监多威风啊,这一下子就……”

    “还说呢……平日里巴结他的全给抓去夜狱了,就连龙仪卫里也有人叫他带累了,我约莫着不死个几百人,事了结不了。这下内侍省共六局二司都要大换血了!”

    子徽仪一边听着,一边适当地参与几句,抛出一点含糊的情报,节奏掌握得很好,脑中也在飞快分析,想他们各自的消息有何不同,从细微的差异中,试着分析他们各自的消息来源。

    当那边提到龙仪卫时,子徽仪敏锐发现甫正郡君似乎上心了些,手里茶盏落下时,有一瞬息的停滞。他自然记在心里。

    不觉间一个时辰过去,子徽仪有事,起身向诸位告辞,柔嘉郡君亲自相送,将他送至园门。

    待到大门时,子徽仪刚好遇见来迟的柳岺歌。

    白马车驾似乎刚停稳,悦耳的铃音细碎传来,车前,俊雅端方的公子正踏下车,一手由随从扶着,一只手挽着身上长长衣袍,黛蓝色如沉静河水,自他指缝中穿过,倾泻而下。

    他抬眸,与将离去的子徽仪正对视上。

    “柳公子。”子徽仪微微行礼,乌黑长发轻轻飘动,简单的动作经他做出,美得像幅画。

    柳岺歌站稳身,抬手轻正了下长袖,微还一礼道:“子郎君。”

    二人不算熟稔,如此便算可以了。

    一去一往,就此别过。错身间,柳岺歌目视前方,一眼也没有看子徽仪。

    子徽仪秀目微垂,好似觉出什么微妙处,步伐却未停顿。

    车驾载着他,一路回到丞相府。

    相府中,子敏文早已备好东西,在停车处等着他了。待车驾停稳,子徽仪从车中探出,一旁侍从赶忙摆好漆木螺钿踏凳。

    子敏文走上前,很自然地伸手过去,子徽仪一只脚踩在踏凳上,望着她伸来的手有些意外,愣了一瞬,还是抬手扶上,“多谢。”

    子敏文认真将他扶下,待他站稳后才开口道:“母亲今日有公事,不同去了。”

    “嗯。出了大事,母亲自然要忙。”子徽仪点头,收回手道,“我先回去更衣,很快便来。”

    子敏文道:“不是早上才换的么,颜色也挺素净的。”

    子徽仪摇头道:“沾了名利之气,就不宜祭拜了。”

    子敏文此时才忆起他出门做什么去了,也不再反驳,点头答应了。

    他领着随从小厮回去,约有两刻钟,才再折返。回来时一身素白绸袍,头上发饰也换为一只白兰玉簪,身上还熏了清香,俨然一副郑重模样。

    子敏文见状,心中也是酸涩,她自己也穿着素净的衣服,为的什么不需明说,不想叹气,却忍不住叹气,道:“去东宫吧。”

    -

    皇城,东宫。

    昔日储君居所,今时已寂寥无声,明殿琉璃瓦仍然闪耀,却在日光下,无端显出种荒芜来。

    许是太静了。

    子敏文与子徽仪领着亲随,带着些净果香烛而来。今年大祭,日子是由礼部兼太史令商议而定,择在下月。但子敏文念着风继下葬的日子,总觉得要来看看她,不看不能够安心。

    本来祭悼该去太女的陵殿,子敏文上书回京的呈文里,写的也是请求去那里祭拜,但武皇以那里正筹备大祭拒绝了。

    考虑到思悼太女的人众多,武皇允准上书之人,在祭礼前,可以去东宫聊表哀思。

    听到这事时,子丞相怅然许久,叹气道:“唉……陛下还是……”

    还是什么?她没说完,子敏文却也不好再问。那时子丞相的表情太落寞,她在旁看着,心中居然不忍追问下去。

    值守的侍卫望见他们二人,迎上前来,行礼道:“两位有何贵干?”

    子敏文将早备好的允行文书递去,侍卫再次行礼道:“原来是来祭悼先太女的,大人请。”遂拨了人领路。

    领路的小内侍是新面孔,连子徽仪也不曾见过,他很恭敬,一路执手低着头在前,道:“陛下将前宫漱玉殿暂设为祭殿,奴引二位前去。”

    子敏文看见曾经熟悉的路,不免伤怀,黯然道:“来悼念她的人多吗……”

    “懿明太女殿下仁德,追思者众,方才还有贵人来思悼。”

    子敏文稍稍宽慰。

    子徽仪神色黯黯,一路不言。

    不多时两人到达漱玉殿,思悼时始终无声,直至所带净果香烛摆完,子敏文也没能够从情绪中抽离。

    子徽仪有想去的地方,于是轻轻附耳说了几句,子敏文点头,他便独自出殿。

    东宫的人手少太多了,一路上,子徽仪都没见多少宫人。他多年没来了,潜意识还将此地看作从前的东宫,微感奇怪,但很快他便回神,亦不再奇怪。

    他路也不很熟,一路走走停停,思量着观望,像在寻找什么地方,最终他选择向一个内侍问路,总算寻到了那株子明鸿口中的大槐树。

    只是不待他走近,远远地,便望见一个人影。

    那个人影像把锥心的刀子,在望见的刹那,就叫子徽仪定在原地。

    那人似也有些意外,凤眸在转头看过来时,有一瞬微圆,不过转瞬,那双眼便恢复了平日的冷漠,一双黝黑眸子甚至比方才独处时更为冰冷。

    “你怎么会来?”

    子徽仪站在原地,回答:“我来祭悼先太女与太女夫。”

    风临冷笑一声:“你与他们有这样交好?”

    子徽仪沉默片刻,低眸望向地面,声音有些黯淡:“从前,他是真心待我好。”

    风临微愣,片刻后不由冷笑。

    她也是真心待他好,那年怎不见他悼过自己。

    风临此刻不得不承认,原来他不是没有心,只是对自己无心罢了。

    这真是个难以接受的事实,不过难接受的太多,她也习惯了。风临转回头,不再看他。

    子徽仪站在那,不知该走该留,呆站片刻,才发觉自己忘记行礼了,赶忙恭恭敬敬地抬手行礼,低声道:“见过殿……”

    “能不能滚。”

    子徽仪僵在那,脑中有瞬息空白。

    他慢慢抬起头,不远处的风临仍没看向自己,她盯着眼前的槐树,神色沉郁,像压抑着厌恶道:“真没想到在这还能遇到你……”

    “遇到你已经很厌烦了,还偏偏在这里……你进孤长姐的东宫,真的一点也不羞愧么?”

    子徽仪的神情随着话一点点黯淡下去,就连方才那消沉的模样都没了,此刻是彻底的枯寂。

    “我……”他张开口,吐出一个话音后便不知该接什么,默了半晌,才接着说,“把事办完,我自然就会走。不碍您的眼。”

    风临发出声嗤笑,她真不知道他在这有什么事可干。

    子徽仪自然听懂她笑声的意味,也不多话,原地犹豫许久,慢慢走上前来。

    风临发觉他靠近,立刻快步避到一边,仿佛他是什么晦气东西。

    子徽仪站在槐树前暗暗攥紧手指,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他走进园土,蹲在槐树前,在心里说:我也不是要靠近您的,我只是来找东西。

    他笑着,伸出的手摸向泥土,每一根手指都在发抖。

    后面的风临原扭脸望着别处,余光察觉子徽仪蹲在树前之后,才不声不响地转回头来。这一回头,便看到了子徽仪头上那枚白兰发簪。

    她僵在原地,瞪大了眼再看一次。

    蹲在地上的少年头上,的的确确插着一枚白兰玉簪,乌黑发间,那抹白是如此地刺眼。

    “找到了……”子徽仪翻找到了东西,脸上露出点笑意,轻轻地自语一句,丝毫没有发觉身后人陡变的恐怖神情。

    他抬手将那一小坛酒挖出来,抱着起身,回过头时,猛然看见风临阴云翻涌的面容。

    “你……”风临黑眸盯着他的脸,抬手指向他的头,一字一句,咬牙切齿地说,“你居然还有脸戴着它?”

    子徽仪浑身的血液都在此刻冰结,容颜惨淡。

    方才太紧张,太惊愕,他忙着应付,怎么就忘了头上的玉簪!

    那枚白兰玉簪,是昔年风临在瑜瑾阁定制的,用的料是她亲自挑的羊脂玉,将放未放的花枝样式是风临亲自绘图设计的。

    那年他说谢礼想要一枝花,她便送了这枝玉白兰。

    用心,用情,制了这枝永不会凋谢的玉花,送与他。

    风临瞪望着那枚玉簪,阴冷的怒火盛燃,竟让她连子徽仪手中之物都忽视了,她伸手指着玉簪,一步步迈上前来,踩在土里,冷笑道:“你居然还敢戴它?”

    子徽仪手脚冰冷,然此时事已发生,后悔无益,他只得做出冷静模样,强作淡淡语调道:“这枚发簪怎么了么?”

    风临一愣,道:“你问孤怎么了?”

    她像意识到什么,一股怒意隐隐升腾:“你难道忘了这簪子是谁送的么?”

    子徽仪装作淡然道:“谁?这难道不是府里采买的么,一枚寻常发簪,殿下为何动气?若只是为了为难我,也不必寻这样拙劣的借口。”

    随着他话出口,风临脸色一寸寸阴沉下去,在听到“寻常发簪”四字时,她忽地在一瞬收起所有怒容,脸上彻底没了表情,只用黑漆漆的眼注视着子徽仪。

    她道:“原来你不记得了。”

    想了想,风临唇缓慢地勾起点弧度,只是愈笑愈森寒,“不过也是。不上心的事,要怎么记得?”

    “你我相识十年,你倒是在最后说了句实话。”

    “你对我,的确半点真情都没有。”

    子徽仪抿唇站在那,两只手无措地抱着小酒坛,强装出的镇定淡然也快要崩溃,他真的真的没办法在风临面前演戏,他的眼睫都在发抖。

    好想逃。

    “我今日并未招惹殿下,还请殿下勿要为难我。既殿下不悦,便不多叨扰,我还有事,先……”子徽仪勉强挤出这两句话,抱着小酒坛抬步离去,却不想在转身那一刻,手臂突然被她抓住。

    子徽仪脚步被迫停下,转身回看,就在这一刹那,他眼前似有个手影晃过,头上像有什么东西被抽走,发间一空。

    不待他反应,那只手便抓着白兰玉簪,狠狠地掷到地上!

    子徽仪只觉眼前一道皎光闪过,忽一声裂心脆响传来,他一点点低下头,看到了地上已碎成数段的玉簪。

    花瓣碎了,花枝也折了,皎白的玉兰躺在地上,凄惨惨谢落了一地。

    摔得真狠啊,子徽仪想。

    这得多恨我。

    子徽仪缓慢地挪前一步,把小酒坛摆在一边,蹲下身,呆呆地望着一地碎片。

    他伸手去捡,手指不受控地发抖,伸向一块碎玉,拿了几次拿不起来,好不容易夹起,碎玉在他指中颤动,忽地又掉了下去。

    小块的白在地上砸出个响,激得子徽仪身上一颤,他怔怔看着满地碎片,突然道:“为什么要这样……”

    风临恨望着他:“不是一个寻常的簪子吗?不是一个你做梦都想抛下的人送的东西吗?这样的东西,砸了不是更好!”

    子徽仪嘴唇微微颤抖:“这是我的……”

    “你给了我,就是我的,我的东西,你凭什么摔……”

    他好像真是生气了,才会在这个时候忘了阶级,连“您”都改成了“你”。风临看他这个样子居然感到一股快意,原来他的情绪也会因自己而波动啊。

    风临又痛又快意道:“什么你的东西?这是孤赠给两心相悦的爱人的,你是吗?”

    子徽仪伸去拾碎片的手突然停在半空,好像连捡都不敢了。

    雪白的左手腕露在空中,风临看见他自小带着的那根红绳。那是根很漂亮的红绳,不知用什么红线做的,颜色经年鲜艳,绳用四根细线编成四股结样式,精致纤美,悠悠垂在皓腕间。

    她记得,那是他亡母给他的,说是祈求一段好姻缘。

    风临忽满怀恨意,咬着牙道:“你既然不是,凭什么要孤的玉簪。”

    “你不配戴它。”

    子徽仪停在空中的手抖了一下,修长手指慢慢蜷起,似乎想收回手,地上碎玉莹莹地流泪,无声望着他哭泣,他心一痛,突然又伸指抓向它们。

    子徽仪蹲在地上,一颗一颗捡起碎玉,嘴里慢慢地说:“我为什么不配?”

    “你说什么?”风临盯着他,刚才他的声音太低,她没太听清。

    地上蹲着的人没作声,只看得到他手指在捡拾。风临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刚刚别过头,却不想听到他又重复了一遍:“我为什么不配?”

    她回头看他,见他手里已经捧着一小把碎片了,背对着自己,看不清神情,只听得到他的声音:“我比你更珍惜它。”

    “珍惜?!”风临简直像听到天大的笑话,她两步跨到他面前,恨道,“你的嘴里到底有没有一句实话?”

    “你珍惜它,会忘记它的来历?若你不珍惜,又为什么蹲在这捡?”

    “这两个说辞互相矛盾,你问问你自己,到底哪个是真!就这颠三倒四的话,你以为现在还骗得到孤吗?凭这拙劣伎俩,你还以为能再摆布孤吗!”

    说到此,风临也不禁满脸厌恶,痛望着他道,“你真够恶心的。”

    在她斥骂的时候,子徽仪一直默不作声在捡,两只手很快便垒起一小把玉碎片,他小心翼翼地捧着,慢慢站起身,就想这样走掉,但风临却不许。

    她声音冷得彻骨,一字一句道:“孤说了,这东西不是你的,放下。”

    子徽仪僵在那,捧着碎玉道:“碎的东西您也不会要,留在地上还乱了东宫的整洁,我捡了去丢掉,难道不行么。”

    “东宫难道还没个打扫的宫人?”风临走到他面前,冰冷对上他的双眼。此时周围已有东宫的宫人闻声过来了,风临的亲随也早赶了来,只是碍着动静没敢上前。

    子徽仪悄悄看了下四周,对风临道:“这里毕竟是东宫,闹得太难看对您也不好——”

    “呵……”

    风临寒声打断,脸上笑愈发森寒,走到他面前,突然伸手狠狠拍向他捧玉的手:“事到如今,还怕他们看不成!”

    子徽仪猝不及防,两只手当时便被拍中,好不容易拾起的碎玉被打翻在空中,由他亲眼看着,哗啦啦掉落一地。

    细碎的声音如突降的冰雨,绕着他身周而落,散了一地。

    子徽仪两手空举着,呆愣望着再次跌落一地的碎玉。

    “殿下!”

    “云逸!”

    白青季和子敏文的声音同时响起,风临冷冷抬眼,见远处子敏文飞快朝此地奔来。白青季本就离她近,此时已到她身边,低声劝道:“算了吧殿下……”

    子敏文也跑到近前,她险些踩到地上的玉块,踮着脚绕过来,看了看呆滞的子徽仪,看了看四周那三五个宫人,又看向风临,重重叹了口气,先对子徽仪低声说:“先去那边等一会儿吧。”

    待子徽仪慢慢退远些,她才对风临道:“云逸,就算做不成夫妻,他也算你的堂亲,不必这样刁难吧。”

    风临冷笑道:“你知道我们什么,也敢这样插嘴。”

    她抬手一指地,道:“那是孤给爱人的东西,他一个虚情假意的骗子,配戴吗?既然不配,就不是他的,那孤处置自己的东西,有问题吗?”

    子敏文脸色难看道:“那也不必……”

    “他!”风临陡然冷声,“他说了,当初听见孤死,能嫁缙王时,他开心得不得了,他巴不得孤死了。这样的人,千刀万剐都不为过,孤只砸个簪子,算是很给你家脸了。”

    子敏文脸色发青,沉声道:“风云逸,你这话是不是太过了。”

    风临冷笑道:“过吗?有你家连夜返还聘礼过吗?”

    子敏文被这话噎住了,一时不语。风临道:“你们既不考虑孤的脸面,孤也没有必要给你们装门面。你们丞相府势大,孤攀不起,不攀了!”

    子敏文咬牙道:“不必说这种话!你当我真不知道么,什么脸面不脸面……你这样恼恨,不就是旧情难忘的缘故么?”

    闻言,风临没有立即回答,垂眸望着远处树下泥土,那里已无昔年的棠花瓣。她声音发沉,道:“在长姐面前,我不撒谎。”

    “旧情?呵……”

    “我恨他。”

    他就站在不远处,自然听清了她的话。对于她的恨,他没有言语。

    究竟是恨不足以影响他,还是他愿意坦然接受,或是他已到了连她的恨都甘之如饴的地步?

    他不说,旁人便无法分辨。他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沉默了?

    丢下那句冰冷至极的回答,风临甩袖便走,走出没几步,忽然停住脚,转头对着那棵槐树,像聊天一般,无比讥讽道:“有的人啊,就算他再如何出名、如何受捧,在孤眼里,也就是个低劣之人。”

    “看见他那张脸,就想起自己怎样被骗,怎样被戏弄抛弃。”

    “孤见一次,便恶心一次。”

    子徽仪站不远处,静得像一颗没有生命的石头。

    他们还在一片天地,但宁可一个去与草木对话,一个沉默到神情枯萎,都不肯与对方交流。

    怎么就成了这样呢?

    从前他们可是有说不完的话啊。

    说完那些话,风临像是终于快意了,转过头,大步朝着前方走去,徒留满地萧索,凭他自己收拾。

    见她身影远去,子敏文暗呼一口气,转头走到子徽仪身边,温声询问:“我们也走吧?”

    子徽仪摇摇头,缓缓迈步,走到碎玉面前,蹲下身,沉默地伸出手,再次一块一块地将它们捡回手中。

    他的面容是那么平静,可伸出的每个指尖都在发抖,触碰那些碎片好像给了他极大的伤害,仿佛他捡拾的不是碎掉的玉,而是散落一地的缘。

    他快哭了。

    看着蹲在地上的少年,子敏文感到无比辛酸,走到他身边,劝道:“算了吧,走吧?”

    哪想子徽仪身子一动未动,仍在捡拾着,边捡,边喃喃道:“都怪我,我不该戴它。不然它就不会碎了。”

    到这个时候,他还怪的是自己。

    子敏文没法接这话,心里堵得慌。

    许久后,地上再看不见一块碎玉,子徽仪这才站起身,两手小心翼翼地捧着那把碎片,说:“姐姐,可以帮我拿一下那坛酒么?”

    子敏文顺着目光低头,这才注意到地上那个沾满泥巴的小坛子。她躬身拿起,在手中端详道:“这是……”

    子徽仪往前走,缓缓道:“这是明鸿哥给我埋的酒。以前讲习俗,说有些地方的人家生了儿子,会在地下埋一些酒,等到儿子结婚时,就取出来待客。

    我听了有点羡慕,但我没有爹娘了。

    明鸿哥察觉后,第二天就给我在槐树下埋了一坛酒,告诉我说,等我将来和殿下成婚时,就将这酒取出来喝。”

    子敏文心中一酸,低头看去,果然在封酒的红布上,隐隐看到子明鸿的笔迹,上面好像写了八个字,被泥土污了看不清晰。子敏文仔细辨了辨,发现似乎是:喜结连理,百年好合。

    她看着子明鸿的笔迹,眼圈忽然红了,两手不觉紧紧搂住坛子。伤心半晌,她抬头看向子徽仪,忽然疑惑:“为何将它取出来?”

    既是留着成婚的酒,为什么现在挖出来呢?

    子徽仪在前面走着,声音缓慢传来:“因为不可能了。”

    回答给出后,身后一阵寂静。

    二人就这样沉默地走着,直到迈出沉寂之地,再没开口。

    子徽仪已看明白了事实,所以,在来之前他就已经做好了决定,挖出这坛酒。

    无论遇没遇到风临,这酒都会被取出。

    而风临来之前,并没有摔碎玉簪的打算。

    子徽仪是很早就接受了,他的人生不再有风临。

    而风临却是最近才意识到。

    她今后的人生里,再没有子徽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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