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声传来,随风落停朝堂殿阶,诸臣刚刚礼毕欲言,听闻鼓声,殿中百官皆是一愣。

    鼓只响了三声,接着是长久的停顿。红绿袍官纷纷对视,暗暗观量上座,并不言语。前头紫袍者心知她们不敢多言,彼此对视,张世美犹疑道:“似乎……是鼓声?”

    柳尚书悠悠道:“皇城中,哪里来的鼓呢?”

    龙椅上人脸色已隐隐阴沉。

    此时有御史道:“回柳尚书,北皇城中唯有昭天门处横有登闻鼓。”

    柳尚书有些意外的模样,当众看向武皇,复又极快收回目光,皱起眉道:“不知是何人鸣鼓?”

    武皇没说话,端坐龙椅上,只以眼神瞄向身侧梁佑元,梁佑元立刻动身向殿外走。

    然他刚走到殿门处,殿外便有羽林军疾步登阶赶来,不待站定,远远地又有个内侍赶来,满身湿透,通传欲报。梁佑元觉察不对,便不询问,只将二人带入朝堂中。

    内侍甫一见龙颜,当即跪地禀道:“启禀陛下,镇北王方才行至昭天门处,突然抬手击鼓,奴阻拦不得——”

    梁佑元突然出声:“殿前回话要仔细,谁叫你阻拦了?”

    内侍面色一白,立刻叩首道:“是奴错言,并无人叫奴阻拦,陛下恕罪、陛下恕罪……”

    武皇没理会,只是挪眼看向那羽林军郎将,其人见御座看来,赶忙行礼回话:“禀陛下,卑职也欲禀此事。”

    大殿俱静。

    所有人都看向御座龙颜。

    拜这声鼓所赐,今日的朝会在开端便滑向晦暗幽途。殿中灯火通明,明明灿灿,可许多朝臣无端觉得明光烤人,不过须臾,身上都已出了汗。

    眼下的问题,无非是受与不受。

    龙椅上武皇还未开口,殿中闻人言卿忽而执笏上前,对上行礼:“陛下,武律明文登载:登闻鼓响,主司即须为受。不即受者,罪!”

    她的声音柔而文质,本不具什么威严凛气,然此时此刻突然响在这寂静大殿,回声之下,这话、这声竟也有了威力。

    不少人暗暗打量过去,惊讶发现闻人言卿说这话时,神色并不激昂,也不凛然,反而是麻木的。她的神情木然,目光黯淡,俨然如木偶,竟不知何以说出这句话来。

    拿明文律法甩出来,这满堂都是社稷臣,而座上更是社稷主,有谁会去驳斥江山社稷的基石——国朝的律法呢。

    闻人言卿道:“今日定安王敲的乃是皇城昭天门外登闻鼓,按法,当令御史受状以闻。视其状言,责有司严办。”

    她的声音此时听来,颇有股不怕死的意思。

    祝勉没有说话。龙座上武皇看了眼谢元珩,对方觉察,却道:“既如此,陛下不若宣来镇北王一来,我们也听听看,她有何事要说。”

    说着她执笏行礼,悄悄与武皇对视一眼。武皇心知她是在提醒自己。

    武皇缓缓露出微笑,只是嘴上笑,眼睛却冷得很。她又瞄了眼风恪,风恪心里兀地顿了下。武皇道:“近来有许多事,想来她心中也有许多委屈,也罢。”

    她微微侧首,对座旁人道:“梁佑元,你亲自去请。”

    梁佑元微觉不妙,但面上没有显露,执手称诺,立刻往昭天门走去。

    风恪惴惴不安,摸不清刚才武皇的眼神与话语究竟何意,不免多想出别的深意,一时间惶恐非常,只以为武皇要站到风临那边,目光慌张去看自己姑姑,却见刘达意尚书表情镇定,甚至还有心情给个眼神安抚风恪。

    她的心稍稍定下,却有意避看御座。

    -

    当一身黑袍的风临入殿行礼时,武皇声音悠悠降下:“你有什么不满,要去敲登闻鼓?”

    人还没开口,一道罪名无形之中就已降了下来。

    然风临并未顺话解释,只沉声道:“敲登闻鼓,自然是有冤要诉。”

    武皇道:“你有什么冤。”

    风临作揖:“臣一冤,告虎贲军勾结歹人掷逃犯于臣府门,嫁祸栽赃!”

    “甚?!”荣恒威大为意外,满堂朝臣也没有几个料到她嘴里会蹦出这句话。高座之上冕珠微动,武皇凤眸缓慢抬起,落定在风临脸上。

    大理寺少卿出列,彬彬言道:“宁氏逃犯一案乃是由人告举,当夜擒人于王府道外,并不算案情复杂。殿下牵涉其中,更当谨言慎行,各中曲直,待有司审理过后,自然会还您一个公道。何必,为此敲登闻鼓呢?”

    风临声音冰冷:“敢问何人告发,所呈言论为何,可敢与孤当堂对峙?”

    刑部一人出列道:“据证,乃是罪人宁红涛,即旧威远将军旧部张赫告举于京兆府,京兆府府尹自觉干系重大,遂将案由急呈大理寺。”

    风临问:“她如何告举的,又是在哪时哪地见着孤与宁安愉,也不方便言说么?”

    对方执笏向上一礼:“始末自有案牍可查,但有逾规之处,恳请弹劾。”

    “哼。”风临冷哼一声,荣恒威于此时插话:“殿下堂上说话要谨慎,方才口口声声喊与我虎贲军相干,却是什么道理!您的事何以拉扯上我们,莫不是记恨那晚是我们虎贲军去拿的人,便在今天报复!”

    风临斜瞥她一眼,复而面朝御座,道:“那夜缙王府大宴,为保无虞,华京东城八坊巡防由虎贲军一力担下,巡班人手为平日的两倍,由一时辰一巡,増为一时辰四巡,诸位大人们该不会忘了吧!”

    刑部侍郎慕归雨微笑道:“是有此事不假,可与此案何干?殿下,您的王府可不在八坊之中。”

    风临道:“没错,孤的王府恰在八坊之外,可王府前大道皆由八坊延来,歹人要想将人丢在孤王府门前,就势必经过八坊中的一坊。试问何人能躲过虎贲军的严巡将一大活人运进来?”

    荣恒威脸色微僵。

    风临高声道:“若虎贲军没与歹人勾结,那么贼人横过其巡区而不被察觉,是否失职!若虎贲军没有失职,那么必与贼人勾结!”

    “细究起来,歹人如何入京,如何躲过城门勘验,又是如何在京中成千上万座府宅里寻到孤的王府?又恰恰好赶在缙王办宴,孤不在府之时抛人,诸多巧合,想必是早于事前就在京踩点窥探多日了。这么多时日,虎贲军居然毫无所察,究竟是素日玩忽职守,还是有意疏漏,荣将军为虎贲军统领,不该给个解释吗!”

    风临转向龙座道:“陛下,原来可疑人就在眼前,臣请扣拘荣恒威,严查虎贲军!”

    荣恒威霎时慌张,大叫:“这是攻讦!你为了自己脱罪,就要扯我们下水!”

    风临转头,冷眼看她:“荣将军清醒些,现在不是孤要分辩脱罪,而是你们要自证清白。”

    荣恒威满头大汗,转向武皇道:“陛下,臣等绝无此事!那是——”

    “那是什么?”风临质问道,“华京城城防向来系于虎贲军,城内闯进贼人不知,你们已难辞其咎,为何至今无人问罪?只这一条,贼人如何躲过巡防勘验,你们说得清么!”

    风临话音越说越冷:“退一万步讲,就算真是孤做的这蠢事,那孤藏人前的第一件事,也是要先贿赂城门监和你们虎贲军!”

    荣恒威满身冷汗,急道:“好生歹毒!”复而转向武皇申辩:“陛下不可信她啊,她分明是急于脱罪,编造这许多罪名来报复臣等!”

    风临揪着她不放:“孤为何要报复你,现在堂上讲的是公事,荣将军为何一而再再而三地将话头偏扯道私情之上?莫非说不清缘由,便想着拿私情旧事来混淆视听吗!”

    “你!”荣恒威被她这一连串攻言气得面色发紫。

    大理寺少卿张口欲援,哪想“禀”字刚出口,风临眼刀便立时过来:“孤也恰有话要问大理寺,这些时日,可查问出孤与城门监何人勾结,使了什么法子将人藏在府中?”

    “方才孤所言你也听到了,孤亲王之尊尚且于京兆府待了一天一夜,敢问虎贲军四品以上官员可有查问?”

    不待回答,风临自己便道:“没有!甚至眼下受审的还是四月四日明令下发之后才带走的。怎么,刑上亲王,上文官,却不上虎贲军吗?”

    对方立刻拜上:“陛下,此乃诛心之言!臣等行事俱照章程,绝无徇私!”

    风临道:“究竟有没有结党营私,岂是一两句话可以证明的。”

    她道:“那也不是一两句话就可以定罪的!”

    风临冷笑一声,道:“那晚除此案外,还发生了一件事。”

    风恪手心一紧。

    风临道:“缙王府宴遭投毒,丞相府公子子徽仪当场中毒呕血,时缙王封府搜查,搜出一个侍女,当众自首,言称是孤指使毒害。”

    她微微停顿,复而高声道:“此,乃臣之冤二。”

    说着,风临抬手作揖,朝着武皇道:“陛下,臣告缙王虺蛇之心,屡次设局构陷,诬害手足!”

    风恪只觉脑袋轰响一阵,几乎用尽力气才稳住神情。

    刘尚书不徐不疾,幽幽一笑,开口道:“不提便罢,既然提了,那有的话就不得不说,谁不知投毒案后,缙王殿下便上书陛下,恳请宽宥皇妹,不再追究。缙王念您年少,宽宏大量,以德报怨,欲化仇怨以明和。镇北王何以恩将仇报,倒诬此言?”

    此言一出,不少目光落在风临背上。

    风临并不乱方寸,冷笑道:“何为宽宥?恕人之罪,即为宽宥。孤有何罪?若人无罪,事端初发,便有人高喊着宽宥上书,那便不是善德,而是将污名坐实在无辜者身上!是歹毒!”

    刘尚书道:“善者见善,恶者见恶。”

    “谁为善,谁为恶?尚书不妨将话说得明白些。”风临转头盯向她,句句追问,“是夺手足姻缘者恶,还是被夺者恶?是设局构陷者恶,还是遭人构陷者恶?”

    刘尚书笑道:“荒谬……两项皆是无稽之谈。”

    不想风临却也笑道:“果真无稽之谈吗?那么今日当着我朝社稷之臣的面,不妨辩个明白。”

    武皇原本冷眼看着,微微蹙眉,没料到风临忽然转看向她,当众问道:“陛下,当初赐臣的婚,究竟作罢否?”

    武皇只觉胸膛窜起一股火来。

    风临道:“当初,陛下是不是先将丞相公子赐婚与臣的?这件事是不是明文圣旨?”

    “是臣恍惚了么,直到此时此刻,臣貌似都未接到陛下作废婚约的圣旨。为何丞相公子与缙王办了定盟宴?”

    “难道是一男许二女吗!”

    风恪此时忍不下去,开口道:“皇妹休要与陛下为难。当时情由你应该清楚,那年你不是楠安遇袭,失去踪迹,传出了死讯,这才——”

    哪想风临陡然提高声调:“那孤死了吗?”

    风恪一愣。

    “死了吗?死没死!”

    风临看向武皇,一字一句道:“没死为什么转赐?没死为什么不把他还我!”

    “既然这婚约未曾降旨作废,那么缙王上书求娶又是何居心?而陛下又为何允准?这天下岂有一男许二女的道理!”

    武皇忍无可忍:“够了!”她寒笑道:“你想要句话是吧,那朕就给你。”

    风临道:“您说的对,臣就是要一句话。即便作废,即便降罪,臣也要这句话!是你们夺我夫婿,转赐缙王!”

    风临环视朝堂,毫不畏惧迎上他们的目光,话音凛凛,可眼中却有哀伤:“都是怎么说孤的,无礼无义,戾亲苛姊,伪有芳容,实无懿德……仿佛孤何等不堪。”

    “孤受够了这满身的污名。今天,就在文武百官面前,把这件事辩清楚!究竟谁夺谁的夫!究竟谁不顾姊妹亲情!究竟谁不仁不义、实无懿德!”

    武皇气血翻涌,面阴如乌云,她像是再也无法忍受风临的声音,狠一挥袖袍,喝道:“来人,把她给朕拖出去!”

    “此臣之冤三!”

    几乎在武皇话音响起瞬间,风临以完全不逊色的高声喊出这句话。

    “这天下人人都能登堂诉状,唯独臣,没有说话的位置!”

    满堂皆悚,惊而望之,然而风临全不理会。她狠狠甩开羽林军伸来的手:“不必如此,孤自会走。”

    她一甩袖,环顾道:“横竖这个鼓孤敲了,若你们觉得武朝还有国法,那就理!不理也罢,横竖华京就那么几个登闻鼓,大不了孤都敲一遍。反正孤已是笑话了,不妨让这笑话再大一些!”

    说完,风临朝着龙椅上武皇行了个礼,居然转身头也不回地踏出了大殿。

    高座上,武皇手抓着把手上的龙首,胸膛起伏,抬起左手指着风临背影,说:“把她……”

    话还未完,武皇眼前阵阵发黑,忽然身形微晃。

    “陛下!陛下!”

    -

    头顶的天黑沉得像被捅漏的洞,漫天大雨如瀑倾泻,伴着雷鸣倾倒在街上。

    没有乘车,风临夺了亲卫的马,一出皇城便策马疾驰。在这瓢泼大雨中,她无伞无蓑,疯一样地驾马而过,马蹄溅起层层叠叠的水花,她腰间的两把长刀在颠簸间铿锵作响。

    离开昭天门时,有内侍追上她,说武皇眩晕。她是怎么说的?

    哦,她什么也没说。

    她只回头看了那内侍一眼,继而拽过自己亲卫的马,飞身而上,策马而去。

    雨打在身上,像一把又一把铁珠。

    她疯狂驾着马,好似漫无目的地在长街狂跑。但她的眼神无比清明。风临握着缰绳控制着马的方向,在每一个当转的路口转弯。

    当她再次勒马时,她来到了鸿文道。

    鸿文道上,仍然坐着一群学子文士们。她们一个个淋得像落汤鸡般,围聚着蹲坐在道中,可神情不知为何,看起来却比那些打伞的官吏还要高傲和自豪。

    这样的天,鸿文道上官吏也不多,伞只有三四把。

    当有人勒马在此时,她们是很难不注意的,马蹄停下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都似水波般,一圈圈往她身上泛去。

    风临此时也给淋个透,衣摆不再挺括,发丝滴滴答答淌着水,脸也苍白得像水里的雪块。她也没骑红马。但还是有人认出她了。

    有个学子指着她,不可置信道:“镇……镇北王!”

    原本被淋得发抖的人群,霎时骚动起来。

    有人道:“镇北王,你来做什么!”

    “难道是来驱赶我们的么!”

    风临容色淡淡,启唇道:“孤来听听你们的话。”

    “妄想!”

    风临问:“你们的话是喊给天下的,孤为何不能听?”

    有学子冷笑:“不必粉饰了,尊驾今日到此,是来让我们闭嘴的吧!”

    有官吏呵斥那个说话的人,走到风临面前,想要劝说什么,却被风临抬手止住。

    风临平静道:“听闻先前有番讲话,你们之中颇为认可,名之为《踏石麒麟斥过文》,是骂孤的。孤收了一份看了,发现……”

    “你们似乎对孤御疆之策颇有不满。”

    “不错。”有个看着在学子中很有地位的人站起来,“既然殿下已经读过,想必对我等不满之缘由已有了解。您如此行事,自然难得世人认同。”

    风临慢慢勾起唇角:“世人,你们能代表世人?”

    “哼。”那人冷笑一声,似乎不屑回答此问。

    风临抬眼问:“你们之中,有去过北疆的么?”

    无一人应声。

    她意味不明地笑了下,立刻有人道:“难道没去过北疆,便不足以评事么?尊驾所作所为,难道还冤枉了不成?”

    风临淡笑,缓缓念道:“马过城邑漫血,霜刀锋下无人。是以刀兵治土,枭首御下,漠施忠孝礼义,吝舍仁德恩情。且犹霸执权柄,擅断军机,威凌疆外,海内惧心……”

    “骂得这样周全,将孤在北疆几年作为尽数贬为不堪,不齿不屑。”风临笑道,“这般看不上孤的做派,那想必尔等若赴北疆,定然有万全之策了?”

    “不如说来听听?”

    众皆无话,偶有私下交谈,也并非在讨论这个问题,而是在议论风临。

    半晌,终于有人道:“应当尊依盟约,划界而立,总不该无端生事,屡造事端。更不该在边地屠戮,做出悬首于城的骇事!”

    风临淡淡道:“本以为你们真有高论,原来是纸上谈兵。”

    “难道镇北王对盟约圣令不以为意么,仁德礼义,怀柔御下,不是一个将领应有的品德么?不过也是,若您懂得这道理,自然也做不出那般事情!”

    风临脸上笑容弧度未变,却渐渐冷了几分,道,“北有蛮夷,南有祸敌,国疆群狼环伺,孤领兵之将,却在这里听你们矫揉做作,如何不算给你们脸面?”

    “什么……这辱人太过!”

    “我们不需要你来给什么脸面,更不会退让半步!您的行为天下有目共睹,绝无美德!焉能让人拜服!”

    风临毫不相让,语气嘲讽道:“论辱人,不是你们更胜一筹么。说孤是梼杌穷奇,凶戾狠毒……孤好生奇怪,那漠庭杀人放火的时候怎么没听你们骂过?外敌拿我边疆百姓当猪狗秋狩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去义愤填膺,写一篇讨贼文!”

    “你们在这华城明堂喊得冠冕堂皇,有谁真正去北疆走一走的!你们怎么不去看看五年前北疆百姓过的是什么日子!”

    风临冷笑道:“诸位大才,可有谁知道被屠空的村子是什么味道?”

    “孤来告诉你们,是臭的!”

    “被血浸过的地粘腻腥气,若天热起来,满道都是嗡嗡作响的飞虫。秋狩过后的村庄听不到半句人声,那尸首横七竖八地瘫在地上,漠庭人埋都不肯埋!”

    风临道:“骂孤杀人,怪孤悬首边城,告诉你们,在孤下令悬首边城之前,那木杆上挂的都是我朝百姓的头颅!”

    “十几年了,你们在乎过吗?你们关心过吗?!边疆百姓过了多少年凄惨日子,你们浑不在意,而今杀了几个漠庭人,反击了几次秋狩,你们忽而都想起仁义道德四个字来了!”

    “你们被我们保护得真好,住在这繁城里,不见风雨,手不染血污,在明堂之中读着圣贤书。现在你们读成了,识得道理了,反过来骂起孤来了是吗?”

    “瞧不起孤是么?接受不了孤是么?无所谓!不管你们愿不愿意承认,北疆短暂和平就是被孤这个虎狼之臣杀出来的!救了北疆百姓的是孤的刀,给了他们安居之地的是孤的胜仗,而不是你们嘴里的圣贤道!”

    “你们骂孤?你们有什么资格骂孤。你们为国为民喊了千百遍,你们又为武朝做过什么?!”

    众皆哑然,道上唯余雨声阵阵。风临环视一圈,唇边笑容冷极:“你们说,‘真星阑易此残手,是抛我武万万生民于水火。’可孤这手为什么废的,你们有几个知晓?”

    “说孤擅断军机,威凌海内,字字句句,似恨不得将孤千刀万剐,斩首华京。好!”

    风临双目骤然瞪圆,忽然抬手,狠狠扒下衣袍,泼天大雨之下,将自己衣袖扯下,臂膀□□露出,上身只留一件两当[1],垂下的上身衣袍皆由腰带系着,垂在腰旁,眨眼淋透。

    当肌肤显露时,一道道伤疤随着衣物褪去,展现在众人视野中。即便在如此昏暗的天地中,那些伤疤是这般显眼,仿佛猛兽撕咬她的躯体,在雪白肌肤上留下可怖的岁月年轮。

    这……就是她们声声斥骂的虎狼之臣吗……

    风临冷眼看着对面众人,雨水颗颗自她睫毛滴落,划过她肩上浅色的剑伤。

    她把腰间双刀解下,扬手一甩甩在地上,长刀在地砖上磨蹭划过,刺耳沉重的声音响了好远,破开地上水迹,一路划至学子们面前。

    “你们不是恨极了孤吗,不是想置孤于死地吗,好!孤现在没有刀也没有兵,就这样站在你们面前。”

    她淋着大雨,大声吼道:

    “来啊!来杀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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