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州官道,大军行进,军旗高悬。

    骏马铁蹄踏道,甲士列队向前,无数槊枪在阳光下闪着雪亮锐光。在队伍中央,有一辆黑亮龙凤漆纹六马大车,正为风临所在。时过午,她与子徽仪正在车内歇息。

    连日赶路,风临习以为常,但子徽仪难免不适应,午间多会在车中小睡片刻,以补精神。

    子徽仪伏案睡着的时候,风临就趴在他身边,一根一根数他的睫毛。

    很专注,但她数了几次都没数完。

    每次数到十几的时候,她的嘴就不知怎么数到了子徽仪的脸颊上。

    数了五回,亲了五口。

    目光太灼,亲吻太密,美人哪里能安睡,很快被她扰醒,迷迷糊糊地蹙起眉,看清是她后,有点无奈地笑了下。

    他一笑,风临喜欢极了,立刻凑过去贴他的额头,蹭他的脸颊,子徽仪也不禁跟着笑起来。

    她心知自己若再在旁待下去,只怕这一中午都停不住去亲近他,他哪还能休息?她使劲吸了口他的香气,这才隐有不舍地起身下车,让他安静睡觉。

    日头从车窗透进来,照得车内暖洋洋,外头传来风临隐约的低声交谈,让人莫名安心,子徽仪合目,在车马声中渐渐入眠。

    不知过了多久,他忽模模糊糊听到风临在唤自己:“徽……醒……徽仪,醒醒……”

    他睁开眼,见风临正半蹲在面前,用手轻轻拍他的手,车不知何时停了。看他醒了,她略带歉然地笑:“原不想扰你的,但正巧路过此地,若不叫你看看,总觉得有些可惜。”

    风临说着起身往外,示意他下车,子徽仪大眼睛懵然,但仍飞快跟随,刚下马车,面前便有一大股草木清香扑面而来,铺天阳光倾洒,照得满目金光,风临站在明晃晃的天空下,对他轻笑挥手:“徽仪,来。”

    她笑目潋滟,一身红袍于日光下灿若流火。子徽仪呆了一瞬,不觉间向她走去,慢慢伸出手。

    还没走到她身边,手便被她在半空握住,握得那样牢。风临拉着他走到东道边,朝前转头,子徽仪顺着她示意向前望,望见一大片碧绿无边的平原。

    晴日将大地照得明亮油润,微风拂过农苗,原上荡起绿波,自眼前漪起,无边无际地向远扩去。

    这是一片怎样美丽的农原!它宛如一块嵌于国土的硕大翡翠,碧丽,富饶,勃勃生机。子徽仪仿佛能听得到它的呼吸,拂面之风便是它的气息,吞纳日月雨露,呼化作丰饶粮穗,滋养它怀中的子民。

    暖风吹起他鬓边的发,在空中飘起波纹,子徽仪微微睁大双眼,望着眼前盎然美景,道:“多么辽阔美丽的绿原……”

    风临在旁一直静静凝望他神情,直到见他喜欢,才开口道:“晴空照土,绿浪无涯,每至此地,我都会感慨天地之大。你看,这一条官道沿原笔直而过,于此地驰马,才真知畅快之义。”

    子徽仪目露向往,望着前方道:“若在这里策马驰骋,只怕跑上一天一夜也到不了尽头。”

    风临笑道:“想不想试一试?”

    他望着她奕奕神采,心跳得飞快,无声点头,旋即又飞快摇头,看向身后大军说:“这里许多人在,我策马奔驰,怕是不好。”

    “有什么不好?天地如此广大,就是给人驰骋的。”风临拉住他手,直接带他走到马前,向身后侍卫递了个眼神,便将子徽仪抱上自己的坐骑。

    子徽仪本甚熟骑术,然坐在她的骏马上,却无端紧张起来,此时风临忽拉缰也坐上来,自后牵住他手,拉至缰绳处,于他耳畔低语:“握住。”

    子徽仪脑中混乱,依言照做,紧紧将马缰攥在手里,听到她在耳边笑了一声。

    “走咯。”

    只听骏马嘶昂,眼前一晃,明风骤鸣于耳畔。景色极速在面前飞掠,阵阵马蹄声中,眼前天地越来越大,越来越亮,子徽仪的心跳声在风中轰鸣,长发衣袖飞扬,他望着前方,忽然大声道:“殿下!”

    “嗯?”风临在他身后应声。

    子徽仪不讲什么话,只是又唤一声:“殿下!”这一声比方才那声更明亮。

    风临微愣,却立刻明白他的心情,肺腑骤而清扬,忍不住在后面望着他笑,也大声地应道:“在。”

    天地在眼前徐徐展开,子徽仪在烈风中握住她御缰的手。两人的长发在空中交织在一起,伴着骏马急驰,一路飞扬。

    在他们身后,赤旗列列作响。

    -

    萧西,州官府堂,知州刚从韩质真处回来,不住地摇头叹气,甚为焦虑。屋中的几个下属都很紧张,问:“大人,可是人有不好了吗?”

    知州摇头徘徊于屋内,愁眉道:“怎么办,那是东宫派来的人!现在伤成这样,无论是不是我们做的,我们都已是有罪了!”

    判事劝道:“大人缘何如此悲望?萧西虽曾为逆缙属地,但废王败走后,我们也没受到迁怒,可见太女并不是心胸狭隘之人,未必不会查明真相。”

    知州恼道:“哪是不迁怒,分明是她没腾出手料理!你瞧瞧柳尚书、谢左仆射的下场!”

    判事脸色微青,不再说话。另一人望了望周围,试探问道:“如若我等找出犯人,将之捆送华京,能否消此一劫?”

    知州焦叹:“只怕为时晚矣啊!”

    -

    大军走后,华京之中犹有未尽之议论。

    风临带人离开了,可留下的逸闻却没有停止。那日在子徽仪赠荷于众之后,满宫皆知太女采荷赠与清华公子,不过半日,便传至京内,广为人议论。这原没有什么,然而紧接着,便是她隆重的纳征之聘,这一下便沸议起来,那赠与公子的荷花,也在不知不觉间,有了说不清道不明的喻情意味,隐化为情意所托之物,随着二人之事,一时盛传。

    人未出中原,赠荷嘉闻已先至大江南北。

    大军疾行途经州府,军中去采买新鲜水酒时,风临与子徽仪也借机乔装上街解闷,闲逛时,发现街上许多年轻男女簪莲,道上挑荷卖的小贩比比皆是,连那些年岁大些的夫妻,也会买几朵拎在手中。

    风临等人微感新奇,以为是当地爱莲,问及小贩,小贩听后大笑:“嗨哟,我们这非南非淮,哪有这风俗?这满大街的荷啊花啊,还不是学的太女么?那位太女给清华公子送荷花,这花忽就变成了情浓意好的好物件,女人们都买来给喜欢的郎君,暗作表白,男子们也买荷花送给妻子,盼妻能像那位太女待公子一样,疼爱他们。”

    一番话还没说完,子徽仪便已低头不吭声了。风临双颊也微热,但走时,还是买了一大捧荷花递给他。

    子徽仪抱着花,跟在她身后,脸颊被花映得粉红一片。街市热闹,四周人往来不绝,子徽仪伸指悄悄勾住了她的手,风临不动声色,缓缓回握,紧扣住他的十指。

    两人牵手前行,一如街市中许许多多寻常伴侣。

    -

    这一边情浓意好,那一边却是愁眉苦叹。

    太女离京之后,闻人言卿依旧勤往宁府去,然而正如预料,宁韶果然不再见她了。

    闻人言卿人闷不作声,暗里却存股锲而不舍的劲儿。宁韶不见她,她也不气馁,转而就去找宁勇,将风临所赠西凤酒拿来五坛,与宁勇把盏。

    见到美酒,宁勇欣然命人备了菜肴,与之饮食。这一晚上宁勇喝得十分满意,酣睡至翌日晌午,心情舒爽起床,没想到傍晚,闻人言卿又拉着酒来了。

    自此之后,每天傍晚,闻人言卿都会带酒出现在她家府前,风雨无阻,仿佛什么志怪妖精。来了她也不多话,就一味倒酒。

    宁勇好酒,自是海量,但也架不住她这样来陪,如此下去宁勇岂能受得住,好在闻人言卿不善饮,四天就撑不住了,宁勇大喜,以为她就此罢手,没想到,她叫人来了。

    第五天晚,闻人言卿把慕归雨拽了过来,陪宁勇喝。看着面前的紫衣侯,宁勇傻眼了。

    慕归雨心情不大美妙,公务繁重,去了也不说话,纯喝。她带了一大摞公务来,右手翻公文,左手拿杯,宁勇这边杯子一空,慕归雨便抬手举杯,朝她一敬,一口干下,继续低头看公事。等到宁勇把这杯咽下,还没等放下,对面又举杯了。

    那天晚上宁勇被灌得不省人事。慕归雨事了拂衣去,轻飘飘走了,宁勇被七八个仆人抬回卧房,直睡到第二天傍晚。一睁眼,闻人言卿又来了。

    宁勇再次被慕归雨灌倒后,闻人言卿问:“将军,您觉得我们的感情有好一些吗?”

    宁勇咬牙切齿道:“好啊!可太好了!”

    几天后,宁勇戒酒了。

    远在东疆的宁歆得知此事,大为感谢闻人言卿,特意命侯骑捎了些蜜渍果脯给她,以作谢礼,可当事人却并不开心。

    往赴东宫议会时,闻人言卿对慕归雨愁道:“宁将军戒酒了,我以后该拿什么讨好她呢……”

    慕归雨呵呵一声:“你有这功夫,不如琢磨琢磨正事。”

    “你生气了?”闻人言卿看向她,“但我并没有忽视质真的事。萧西的消息我一直紧跟,一会儿议会我也正要提及此事。”

    “我没生气。”慕归雨道。

    “嘴里没一句真的……”闻人言卿嘀咕一句,理了下衣袍,与之步入詹事府堂内。

    后方刑部侍郎与大理寺少卿皆面色微异,蔡理暗自腹诽:这人怎么老来寻我们大人说话……

    一刻后,各部几位要员到齐,子丞相主持议事。首要之务,自是军政,兵部禀过可述信报,诸臣获悉风临此时行军大略位置后,便开始急议下一件要事,也是目下在朝中颇受注目的韩质真遇袭之事。

    萧西政情复杂,风临在知晓此事当夜,便命心腹李若莲带人急赴萧西,先稳下局势,护住韩质真性命。李若莲星夜兼程赴至萧西,将人接管,其人性命之忧暂解,然而后续查及真凶,却是需要朝中熟知地情世故的大臣主案才行。

    “韩质真是代表东宫去的萧西,主持的也是改柿返田,背后牵涉颇多。”子丞相缓缓道。

    中书侍郎点头,应声接道:“目下正与逆刘一党于东疆交战,萧西又曾多年为风敬言属地,此事处置稍有不当,便可能致使萧西投敌。虽说萧西距东疆较远,但若真叛了,处理起来还是有些麻烦。此事凭几个不熟知地情的属官,不足以处理,下官以为,朝中还是再派一位大臣去镇局。”

    其言之有理,众无异议,只是在人选上商议难定。正此之时,慕归雨忽道:“碧河州域我熟,不如我去瞧瞧吧。”

    座上闻人言卿、江渝水神色立微变,都看向她,她仿佛未察,淡淡微笑道:“我曾在其州治过瘟,当地老吏多少还是卖我点薄面的。我亲去萧西,即便那边州官有什么异言,谅也压不过我。借朝中威势,我去了速断速决,尽早了结此事,给人带回。”

    闻人言卿顾不得许多,当即开口:“若朝中要派人去,不如我去罢。我对萧西也有些了解,况且韩质真是因我才牵涉其中,不查明此事,我也没有脸见江侍郎。”

    江渝水立刻道:“此话怎讲?我从未作此想。然而尚书欲往,我亦以为不可,质真一小吏员遇袭,还不至劳动尚书亲往,此事我们再择——”

    “事关东宫威严,勿要儿戏。侍郎并不熟识萧西,还是我罢。”慕归雨微笑着止住了她们的话,江渝水面上神色相当复杂,俨然不欲她去,然子丞相却很快点了头。

    及议散,诸臣行礼退堂,江渝水飞快拿着东西去追慕归雨,众人三三两两下阶离开。门处,子丞相踱步向外,中书侍郎在她身边慢行,低声问:“丞相,当真让她去么?”

    “她既要去,就让她去呗。”子丞相道。

    中书侍郎与一旁人对视一眼,犹豫片刻,还是道:“丞相,如此事办成,其势定然又涨,未必好事。”

    子丞相闻言淡笑,慢停脚步,负手立于廊下,俯望玉阶下的人影,缓缓道:“流星璀璨,光芒却仅有一瞬。龟行敦敦,其息千年不绝。所谓长久之道,在纳精蓄气,早盛必然早衰。”

    中书侍郎暗看她一眼,低头若有所思。子丞相道:“有些事何必惦记。有人愿做,就让她做。”

    说完,她稳步下阶,中书侍郎连忙跟上。

    待一日公事毕,子丞相乘车归府,一下车,便见谢元山站在府门前。

    他显然也是刚到,身后小车还未停稳,两个仆人在关车门,前面一群侍卫府仆在与之交谈,都为难该怎样对待这位曾经的相府男主,见到丞相回来,连忙上前行礼,低声欲禀。子丞相抬手止言,稳步踱来,扫视向他。

    他十指紧攥,上前一步,涩然开口:“夫人……”

    子丞相淡淡笑道:“你我已和离。”

    谢元山表情立凝,局促站在道中,勉强笑笑,将要再张口,就听子丞相说:“你来有何事?若是为家中求情,那还是免开尊口罢。”

    被言语刺中,他脸庞一下灰白。众仆面前,谢元山本不想失颜,可而今已顾不得许多,万般尬然,还是咬牙开口:“能不能请您施救一救我的家人?”

    子丞相睨向他,上下打量了下,发笑:“你还真说出口了。”她笑容缓收,忽地变了脸色,当着众随从面,愠怒喝斥:“你竟还敢开口。若非你这愚蠢下作的毒夫,我家焉能与殿下生隙,以致殿下离京时不能信任我们,非要敏文去不可?!”

    谢元山霎时变色:“什么!”

    子丞相毫不留情,恨然说:“你害了我还不够,还害了敏文!”

    他踉跄后退两步,脸惨白无状:“她把敏文带走了?”

    子丞相一字也不想与他多讲,转身就要走,谢元山惨立须臾,突然跑来扑抓住她衣袖。子丞相立甩,他死不肯松,呼咚跪在地上:“丞相!”

    他这一声叫得凄惨无比,令她也怔了下,一时没能甩开。谢元山抓着她袖摆,一张口,两行泪便流了下来:“我做了蠢事,害了您,害了孩子,纵然报应,也该报在我的身,您将我捆去送与太女,只要能换敏文回来,什么惩处我都领受,绝无半字怨言!可您不许我提姐姐,我实在……您不知道她在刑狱受怎样的折磨!我去看了一眼,几日都没能睡着……丞相,她好歹也曾是您的发小啊!请您想想过去的情谊,哪怕……”

    他哽了下,痛声哭道:“哪怕看在我哥哥的面上,求您伸手相助,不要使她凄惨受辱……”

    子丞相面色几度变幻,终究没能甩开他的手。站在道中,她长长地叹了口气,疲惫涌来,眼前却浮现出几十年前的一幕幕。那时天很明亮,风清云秀,她还是个有些古板的姑娘,与朋友们每日往来在这座国都,所发愁的事,也不过是老师留的课业,和那个还没消气的公子。

    -

    东疆,昌州穆城。

    府衙后堂内,柳合坐在椅上,面色阴沉地看向刘达意问:“殿下还在忐忑?”

    自听闻上次夜袭失败,风恪便紧张兮兮,日夜难安,前两天听说风临率兵而来后,她更是显出焦灼之态,一个劲地向刘柳二人追问军况。刘达意容纵她,有这份耐心安抚解答,但旁人可就没有了。

    听闻此问,刘达意微微蹙眉,刚要回话,外头便传来嘈杂声,不待屋内下属出去查看,风恪突然推门闯入,打扮华贵,面遮面纱,入屋便坐到二人身边,非要一同参议。

    知其心绪焦灼,堂内刘达意缓言安抚她,旁边柳合却撇嘴道:“殿下,那天晚上虽是没成,但本就为试试那边的深浅,不碍大事。况且我派的不是咱们的人,遣去的都是那老夷王的兵,总有损伤也不伤咱们的元气,您心疼什么?这都问了多少日了。”

    刘达意瞪她一眼,柳合收声,但仍坐在凳上。风恪面色不虞,道:“本王哪有心疼?旁人的家本,死她不死。本王乃你们的王君,来过问几句难道不应当?”

    “应当,应当。”刘达意笑着拍她的肩,安抚坐下,一同议事。柳合笑笑,没说多久便站起身,抬手作揖晃了两下道:“过两日打算再安排一次夜袭,我去寻那老夷王商量商量。”说罢便走了。

    刘达意面上不显分毫,如常唤下属入屋,向风恪继续禀事,然风恪的脸色越来越阴。

    -

    穆城,东夷馆舍。

    王居正堂内,东夷王正坐于主座,面色阴沉看向面前的长女。

    东夷太女风尘仆仆,站在厅中,满面灰尘地看着东夷王,苦劝:“王上,回去吧!”

    “畜生!难道你忘了惨死的将士了吗!”东夷王立时显怒。

    “我没有忘!可我也记得我们此刻困苦的臣民!王上,母亲!您难道听不到吗?您的子民正在哀泣啊!”

    “住口!”东夷王愤怒地喝止她,“余还用不着你来教训!回到国都去!”

    “不,我要说!”东夷太女满面戚色道,“您为了洗刷旧日的耻辱,掏空了国库,掏空了百姓们的口袋,拿来献给外人。王城外多少逃役之民流离失所,田野中,多少农民饿死在春末。母亲,您真是为了洗刷国家的耻辱才来到这里吗?不!您是为了您自己的颜面!”

    东夷王气涌上头,身形晃动,抓紧金拐,指着她道:“这样的话都可以光明正大地喊出来,逆女,看来你不满余这个王上很久了!”

    这个已经四十岁的太女站在厅堂中,目有惧色,但不躲不闪,紧紧攥住双手,向前迈了一步:“母亲,我的忠心天日可鉴,甚至我来到这里,正是出于我的忠心,出于女儿对母亲的关爱!真正爱重您的臣子,是绝不会放您一路错下去的。这场错误我们不能再让它继续下去了,请您收兵吧,勿重蹈五年前的悲剧!”

    听及五字,东夷王勃然大怒:“你是讥讽这一切都是出自余的贪心?!”

    她道:“母亲,我求您回头!”

    东夷太女喊出这句话,内心泛起无尽的悲伤,她望着年迈的、已执近疯狂的母亲,攥紧双手,鼓起勇气走上前,颤抖着伸出手道:“母亲……回去吧,我们一起回去,现在还来得及播种,我们把钱和人都省下来,回去投进农事,今年秋天至少……”

    她话还未说完,眼睛突然睁大,只见面前东夷王骤然站起,一把拔出座旁侍从的剑,铮然指向她脸,怒喝道:“你休忘了,余不止你一个女儿!”

    “太女!”臣子见状不妙,在门外仓皇呼喊,要冲进来,被侍卫拦在外。

    东夷太女脸色苍白,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东夷王怒道:“国家数万亡兵不能瞑目,你身为太女不思雪耻,反在此怨嗟呼退,你还配担当江山吗!你如果当真出于对余的关爱,就回到国都去!再有言退兵者,便拿她的头颅祭旗!”

    东夷太女怔怔看她,身形摇晃地后退两步,喃喃唤道:“母亲……”

    东夷王使劲把剑丢在地上,一旁侍从赶忙将太女拉了出去。人走后,诸随臣前来劝她息怒,东夷王阴沉望向太女离去的方向,道:“她羽翼已丰,眼里已没有余了。”

    -

    庭下,东夷太女被随臣们搀扶着,踉跄回到住所,走至日头底下,不禁悲从心起,落下滚滚泪来。

    她已为不惑之年,为储更四十余载,然此刻站在异国的府庭之下,她竟发自真心地生出迷茫,望着前方,不知该当何如?

    “太女……”见她落泪,四周憔悴的属臣们也都心酸,有的跟着流泪,叹气道:“接下来要怎么办?我们……我们当真……”

    东夷太女满脸淌泪,仿佛一瞬老了十岁,然而再张口时,却异常坚定:“不回。”

    她睁眼看向天空:“此时此刻,不知还有多少人在街头乞讨,苦求一餐温饱,他们都是我的子民啊,子民正在受苦,我怎能无动于衷!我一定要阻止这场荒唐的战事!”

    周围属臣都生出复杂的神情,但她们辛苦来到这里,不正是为这一点希冀么,听到此话,不由都有了丝希望,询问该如何。东夷太女道:“刘达意不是善类,那位缙王更是残暴无常,我听说她逃离华京时连亲生子女都抛下了,这样的人不可以谋大事!我们不能寄希望于她们。”

    众人纷纷道:“那我们该如何?”

    她抬起头,痛苦万状,但仍做下决定:“去找……那个太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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