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管从哪个角度来看,威赛克斯公爵亚瑟·德·博蒙特都是个十足的怪人。

    他家财万贯,地位崇高却低调异常,莫说寻常社交舞会,便是一般公开活动,甚至最普遍的慈善募捐中,都很难看见这位殿下的身影。仿佛身处另一个世界,公爵殿下排斥了一切非必要的社交活动,便是这次难得的舞会,都是在他寡居的姑妈,奥斯本侯爵夫人强硬要求下才举办的。

    即便消息灵通,擅长搜集情报如露易丝,都对这位深居简出的公爵所知甚少,莫说他性格举止、日常爱好,就连最基础的样貌都是两眼一抹黑。

    “我十分确信自己未曾有幸与您见过面,也从未拍过银版照,所以巴贝尔小姐,不知您是否愿意解答在下的困惑,您是怎么认出我的?”

    一边走在前面领着露易丝,公爵殿下一边向身后的少女问道。

    “猜测。”摸不清公爵用意的露易丝只能小心翼翼的应付着,“这并不困难,尊敬的殿下。”

    “喔?”

    公爵回过头,一张让人望而生畏的面庞露出诧异神情。

    毫无疑问,威赛克斯公爵是个十足的美男子,甚至可以说是露易丝穿越以来见过,单纯从外貌来说,最为迷人的一位先生。

    可也正因如此,公爵殿下的注视才让露易丝感到恐惧。这里的恐惧并非源自情感小鹿乱撞紧张附赠的产物,而是源自更深层次,源自理性与感性共鸣而生,杂揉直觉与逻辑孕育而生的强烈情感。

    “这可真有意思。”

    公爵殿下停下脚步,在悠长的回廊中直直地凝视着露易丝,幽深的眼眸宛若午夜般宁静,连带平复了露易丝心中的恐慌。

    “短短几秒就一语道出我身份...可巴贝尔小姐,您却宣称这是出自猜测?”

    公爵搔了搔下巴,摇头道:“我恐怕无法认同您这个答案。”

    孤身一人被眼前男人注视,露易丝没来由的感到窒息。公爵殿下鲜明的脸孔就仿佛古罗马万神殿里的神象,兼具艺术美感与信仰威严双重属性,既是雕刻技术巅峰的具体杰作,又是供给无数人膜拜祈求的抽象符号。

    “殿下,我没有欺骗您的理由。”露易丝提心吊胆的硬撑着,“也许您没注意到,可当您出现在我面前时,您身上所携带的一切,都在告诉我这个最不可能的答案。”

    “请继续说。”

    “首先是您的穿着。”露易丝伸手指向公爵殿下,“也许您自以为穿着件朴素的衣物就代表了低调,就能隐瞒您的身分,可要我说,恰恰就是您这份刻意带来的违和感反而给了我揣测您身份的机会。”

    “这是场社交舞会,出席者踏足此地几乎只有一个理由,寻找恰当合适的婚配对象。”露易丝语速不自觉加快,“理所当然的,大多数与会贵宾的穿着打扮,即便不是身上最完美的,至少也该是得体的,毕竟哪怕看在举办人的面子上,也不该有一丝一毫的疏忽。”

    “有意思。”公爵反驳道:“我承认您这说法,至少在常理上是说的通的,但还有个问题,也许这世上就是有人并不在乎社交礼仪呢?又或者我家境堪忧,负担不起这等奢侈呢?”

    “姑且不论以这场舞会的规格,家境堪忧者是否有幸受邀与会,即便如此,身份卑微却受邀者,真有胆气宁愿不去临时租借也一定要穿着朴素出席吗?”

    露易丝反问道:“至于您说的不在乎社交礼仪,是,虽然概率极低,但也不是没可能,可您忽略了一点。”

    “忽略了一点?”公爵显然被露易丝给勾起兴致,好奇问道:“好吧,麻烦您解说,巴贝尔小姐。”

    “您身上的衣物固然价值不高,可绝非一般意义上的穷人所能购置。”露易丝眼神凌厉的扫过公爵身上礼服,“不错,您的衣物布料是便宜的,您的版型是制式而非订做,但是却偏偏有一点露出了马脚,裁剪。”

    公爵喃喃自语道:“是了,我之前早该想到的...”

    “看来您已经明白了?”

    眼看只差最后一步,露易丝欢快的继续论证,“不错,就是裁剪,常人最容易忽略的地方。我自认是有几分眼色的,不瞒您说,由于某些因素,我不仅在皮卡迪利几家商场帮忙过,甚至还在萨维尔设计过几套礼服。”

    一想到发觉自己“写作天赋”前,为了赚钱贴补家用的辛酸血泪,露易丝说得更加激动了。

    “您身上的礼服裁剪的技法...哪怕是市面上那几家最顶级师傅也远远不及,包括那些获得皇家认证的。手艺如此出神入化的,却又在市面上闻所未闻声明不显的大师,只可能有一种来历...”

    “私人裁缝。”公爵无奈的承认。

    “是的,就礼服而言,裁剪甚至远比布料、版型更加珍贵,毕竟后两者都是能用金钱解决的,而后者嘛...只有长期甚至横跨几代只为特定家庭服务的大师才能做到。”

    眼看自己胜券在握,露易丝笑意盎然的一锤定音道:“虽然我不认为这世界上有多少人愿意冒着被社交界讥讽的风险,毫不在乎堂堂公爵舞会而故意穿着不得体赴会,便是他真如此倨傲,又何必穿上一身只可能出自名家之手的礼服呢?这岂不是自相矛盾?”

    “排除一切不可能,剩下的无论如何离奇都是答案,殿下。”

    露易丝提前抄袭某位大侦探的名言总结道。

    “我本来是想干脆穿身普通礼服的,可皮卡迪利那几家买来的衣服穿起来实在不合身,难受的要紧,我只能麻烦家里裁缝稍稍改良下了,没想到巴贝尔小姐年如此火眼金睛。”

    公爵略略点头,算是承认了露易丝的推理。

    “巴贝尔小姐,您的论证过程挺有意思,令我想到演绎法...实证主义层次上的逻辑演绎。”

    又是一阵沉默,“难怪您能创作出如此杰作。”

    “杰作?”露易丝愣了下,“您是说...”

    “就是妳写的那些作品,亲爱的巴贝尔小姐。”

    抛下这句话,公爵殿下继续往悠长回廊深处走去。

    就不能说得更清楚一点吗?

    露易丝跺了跺脚,偏偏拿那位莫名其妙的公爵殿下毫无办法,只能无奈的紧跟在他身后。

    当露易丝穿梭过一幅幅优人物图画后,公爵总算停在一道有些乌黑的木门前。

    “就是这了,巴贝尔小姐,我的书房。”

    书房?

    露易丝顺着公爵视线,看向那道貌不惊人的木门。从外观看,这道门显然历史悠久,外头密密麻麻的刻痕透露一股沧桑气息,继续抬头往上看,一位身披火红狐狸披肩,身着锁子甲的,面貌威严的男人正高高在上的俯视着他。

    “那是我可敬的祖先,伟大的征服者最亲密的同伴,八百年前和他一同飘洋过海夺得王冠。”

    公爵说出这号人物的身份,“罗伯特·德·博蒙特,莱斯特伯爵。”

    呃...他这是什么意思?

    露易丝被搞糊涂了,可明白自己与对方身份差异的她,想了片刻只好随后回答道:“博蒙特家族的确历史悠久,公爵殿下,您家世显赫。”

    亚瑟不置可否的看了眼露易丝,面无表情的按下门把,“请进,巴贝尔小姐,我很少邀请访客来书房。”

    所以我该感恩戴德?

    尽管快被脾气古怪的公爵殿下给气死,可碍于该死的身份差距,她只得乖乖得跟进书房。

    “如何?”

    总是捉摸不定的公爵殿下难得露出明确的情绪,自得。

    但公爵殿下的确有骄傲的理由。

    望着眼前书房,露易丝心中震撼甚至远比不久前仰望宫殿外型时来的更加深沉。

    公爵的书房很宽敞,远比露易丝去过北汉普敦公共图书馆还要宽敞。这并非说公爵殿下的“书房”空间大到连公共图书馆都比不上,而是说它的设计布局还有装潢,带给使用者的感受远不是后者所能媲美的。

    望不到头的书海紧锣密鼓的被摆放在一排排书柜中,书柜上挂着形色各异的标签:历史、地理、人文、哲学、诗歌...等等不一而足,只需一眼,露易丝就能确认眼前的书房简直是不属于这个时代的产物。

    这位公爵还真是个怪人。

    一走进书房(露易丝更愿意用私人图书馆称之),公爵殿下那张平静的,几乎没有丝毫感情流淌的脸蛋就被兴奋雀跃所占据,就像是个收到洋娃娃圣诞礼物的小女孩似的,毫无绅士风度连跟露易丝介绍的兴致都没有,直直朝里头奔跑而去。

    “请坐。”公爵拉了张椅子,挥手示意露易丝坐下,“事实上,巴贝尔小姐,我之所以邀请您来书房,是有几个问题想向您探讨。”

    问题?探讨?

    露易丝实在不觉得一位公爵,还是全国最富有的公爵,能跟她一个小镇牧师的女儿有什么问题可以探讨。

    她心惊胆战的坐下。

    “您的作品我是阅读过的,不得不说,虽然其中模仿奥斯汀小姐的痕迹很多,对人物环境刻画的技法也明显源自巴尔扎克,但不得不说,那些作品的确是精采的,具备开创性的。”

    哼哼,看来这公爵快是怪了点,但还是有点品味的嘛!

    露易丝被公爵夸赞的心花怒放,连原先对公爵积累的不满此刻都无足轻重起来。

    “然而,也正因巴贝尔小姐您的作品如此出色,我才不得不来到书房跟您探讨...不,应该说挑战几个问题。”

    公爵扬起下巴,略带几分傲慢的宣称道:“我不认同您的观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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