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大厅回荡的第六号圆舞曲最后一个音符终止时,露易丝总算碰上第一位向她发出邀请的先生。

    只不过,这位先生的身份实在有点特殊,跟她有着纠葛不清的关系——好吧,其实就是她的债主,巴贝尔牧师口中那位“慷慨大方”的马丁先生。

    “巴贝尔小姐,很高兴能在这见到您。”

    尽管一身正装,出版商马丁仍像个商人多过绅士。拥有大笔钱财的他,自然不会省下赴宴礼服的花费,可遗憾的是,此刻套在他壮硕身躯上的礼服委实有些不合身。

    鲍里斯·马丁是位有趣的人,在露易丝眼里,这位出版商先生简直是时代精神塑造的杰作,浑身上下充满着矛盾。

    就职业而言,他是位商人,并且是个极度成功的商人。可就他个人对未来计划而言,他又不只想做个商人,而想被人当成绅士,当成一个可敬的人物来尊重。可偏偏就是他极度成功的职业生涯,反而给他远大志向套上深深枷锁,以至于在商场无往不利的他偏偏在社交界寸步难行。

    他父亲是从印刷工白手起家创办出版社的,靠着对市场敏锐察觉赚取庞大财富,却始终没能被社交界接纳。于是他从小就把自己儿子送进公学,期盼将他培养成一个天生的绅士。

    鲍里斯·马丁没有辜负父亲期望,以优异成绩从公学毕业后他又前往牛津深造,获得了古典文学学位。如果他继续留在学术界钻研,成为一名优秀的学者并迎娶某位高贵的淑女,他父亲深切的期盼就能全数实现。

    可惜,上天没有眷顾他们。

    由于市场环境变化,老马丁旗下出版社连年亏损,偏偏他儿子费时费力的研究却要充裕资金才能有所进展(学校给的研究经费自然远远不够),无可奈何下鲍里斯·马丁只能放弃学术,弃文从商,回归出版界打理父亲生意。

    他当然是个成功的商人,重新为自己家挣得大量财富,却也因此丧失了在学术界扬名立万,成为社交界宠儿的机会。

    不过,也恰恰因为他在社交界尴尬的地位,他才会主动来到露易丝面前跟她搭话。

    想到这,露易丝微微行了个屈膝礼道:“我也很荣幸能在公爵殿下的舞会见到您。”

    “听管家说,您是跟家人一同来的?”

    马丁先生有稜有角略带几分粗旷的脸庞露出笑容,“或许我有这份荣幸跟您家人认识?”

    露易丝花了好大功夫才没让脸上笑容垮掉。

    这家伙,也不看看是什么时候!

    露易丝非常不希望父亲误会她和马丁先生的关系。

    “啊,很遗憾,马丁先生。”脑筋动得飞快,露易丝马上找到一个合适的婉拒理由,“我父亲正巧在和几位先生,包括主教阁下谈论北汉普敦的慈善募捐活动。”

    “那可真巧。”精明的马丁显然听出露易丝的言外之意。

    无所谓的耸了耸肩,张望四周确认两人没被其他人观察后,他开口道:“好吧,巴贝尔小姐,既然您不愿意跟我客套闲聊,我就开门见山的说了...”

    终于要讲重点了?

    露易丝知道以马丁的性格,特地走到她面前,当然不可能是为了些无聊的闲话家常。多年商场的磨练,不仅练就他一颗精于算计的头脑,也让他沾染无利不早起的脾气。

    直勾勾的盯着他脸颊两侧中那颗说大的鹰勾鼻,露易丝静静等待这位出版商先生说出自己来意。

    “我猜您一定还记得两个月前在交易所发行的铁路公债?”马丁单刀直入的说起生意,“利物浦直通伦敦的那条?”

    “当然。”

    露易丝当然记得那次铁路公债?她可是砸了整整三千镑!

    “很幸运的,您赌对了。”马丁微微眯起双眼,本就锐利的眼神此刻更是散发股浓郁的压迫感,那是一种兼具侵略与审视的眼神,犹如盯上肥美可口猎物的野狼般冷酷。

    “我对此并不感到意外。”

    虽然嘴上不可承认,但听到这好消息露易丝内心的紧张立即消失的无影无蹤。

    成了?前期三千镑的投资能带来多少收益?

    嗯,普通公债年利率是百分之五,可这次铁路公债是一次冒险投资,更何况眼下行情正好,市场肯定供不应求,溢价两成以上肯定没问题,三千镑的公债卖个四千镑也不过分。

    “您简直是个预言家,就跟吉普赛占卜师,啊,巴贝尔小姐请恕我失礼,我并非说您跟那些流浪者一样不检点,只是...真是太神奇了,请原谅我只能用这种比喻表达内心的激动。”

    一直保持冷静的马丁终于沉不住气了,“您到底是怎么做到的?就跟您预测的一模一样!”

    因为我是穿越者。

    露易丝在心底简洁有力的回答,不过,这答案当然不能说出口。

    “一点小道消息,一点头脑,再加上一点好运。”

    “恐怕远不止于此吧?”

    马丁哼了声,“小道消息?呵呵,恕我直言,巴贝尔小姐,身为一个商人,我自认自己已经算消息灵通了,不瞒您说,我每年至少得花上千镑在西敏宫的大人物探口风。”

    “至于头脑?好吧,我承认,巴贝尔小姐您的确冰雪聪明,甚至可以说比世界上大多数男士还要来得聪明,可是,如此精确,没有丝毫误差的分析...这根本不是逻辑推理所能揣测的。”

    “那运气呢?”露易丝忍不住抢先问道:“也许我就是如此蒙受上天眷顾?”

    “...”

    马丁沉默一会儿,“我并不相信好运,巴贝尔小姐,如果我相信运气,那我父亲根本没可能从个印刷工爬到出版社老板的位置。如果我相信运气,那我现在可能已经是享誉世界的学者,意气风发满载桂冠。”

    “您有点愤世嫉俗了。”看出马丁的闷闷不乐,露易丝随口安慰道:“您的前半生固然倒霉,可看看现在,您不凭借着坚强的意志走到这了?公爵殿下的舞会!如果您父亲还在世的话,肯定会为你的成就感到自豪。”

    “成就?舞会?您快别说笑了。”

    马丁没有被安慰,事实上,他的脸色更加冰冷了,尽管知道这位出版商先生不是针对自己,仍然不由自主的稍稍后退一步。

    “是的,巴贝尔小姐,我穿着礼服拿着请柬走入了公爵殿下的大厅。是的,我现在能跟男仆拿杯鸡尾酒向其他伟大的绅士们问好,他们是愿意回应我的。我甚至可以期待他们会来我家拜访,社交季结束后也能到他们乡间庄园作客,但是...但是那又如何?”

    马丁震了震衣袖,反问道:“巴贝尔小姐,以您的聪明才智,以您作品中对我们社会的洞见,我不相信您不明白我的处境。我当然可以跟社交界的绅士们打成一片,他们也愿意对我笑脸相迎,毕竟这时代,有有谁不喜欢英镑呢?”

    “但也仅止于表面上的笑容罢了。”

    马丁没有继续诉说内心感受,可即使他停下近乎控诉的发言,露易丝仍完全领会到他的愤怒与不甘。

    “您大可不必唉声叹气。”她挥了挥手中羽扇,“拥有什么必定会失去什么,也许您注定无法在社交界这座名利场光芒万丈,但您却拥有您所羡慕的那群人所没有的东西,而在我看来,那些您所拥有的东西反而是更加珍贵的。”

    “...”马丁沉吟片刻,“也许妳说得对,巴贝尔小姐,尽管我个人仍认为您只是口头安慰我,但我必须承认,听了妳这番话倒让我好受不少。”

    “口头安慰?您大可放心,马丁先生,您难道忘了,我跟您立场相似?”

    看向大厅中央翩翩起舞的身影,跟在旁围观,眼神露出向往羡慕的众多未婚小姐们不同,露易丝眼神始终平静,隔岸观火似的旁观眼前犹如舞台剧表演的名利场众生相——她不放过一丝一毫的细节,努力牢记在心,只等往后将这番场面如实呈现在未来创作当中。

    顶级的好素材,这就是露易丝玩家公爵殿下舞会最好的收获。

    “别担心,巴贝尔小姐。”马丁先生似乎会错了意,“您不必心急没有哪位先生主动邀请您踏入舞池,舞会开始到现在才第几首?”

    “前几首舞曲的对像大多数时候都是提前安排好的,无论是私底下相约又或是父母安排,您知道的,正如奥斯汀小姐所说,社交舞会从来都是绅士淑女的以婚姻之名行交易之实的买卖场所。”

    马丁反过来安慰起露易丝,“我敢跟您保证,他们现在肯定已经注意到您的存在,只是还没摸清楚您身份罢了,等几首舞曲后,一定会有人来找您的,说到底,您毕竟是位真正的淑女,一个从男爵的孙女,牧师的女儿。”

    马丁先生,你这句话有点酸溜溜的喔?

    露易丝哭笑不得的听完马丁的长篇大论,百般无赖的甩了甩手中羽扇,“行吧,马丁先生,那就借你吉言了。”

    “不好意思,请问您是巴贝尔小姐吗?”

    一道轻飘飘嗓音从露易丝背后传来。

    “哎呀呀,说人人到,我就不打扰您啦,巴贝尔小姐。”

    马丁先生饶有兴致的看了露易丝身后一眼,随后微微行礼后便潇洒离去。

    居然还真有人找上门了?

    露易丝转过头。

    映入她眼中的,是一道身材均称的身影。

    “你是...”露易丝嘴巴微微睁大,“您...您是...”

    “妳认识我?”

    那位身着一身并不昂贵,但却颇有质感礼服,五官英俊的青年好奇问道。

    “殿下。”

    我怎么可能不认识你,威赛克斯公爵!

    虽然真正见过这位深居简出的殿下只限名利场顶端,身份最尊贵的寥寥数位大人物,可露易丝偏偏是个例外,自诩为注重情报胜过一切的谨慎策略家,她当然在赴宴前把这位舞会主人的各种信息翻个底朝天了。

    “既然您认识我,我倒不必自我介绍了,巴贝尔小姐。”公爵殿下瞄了眼舞会现场,“趁其他人还没注意到我出现前,小姐,我们何不前往书房一叙?”

    我能拒绝吗?这个没有丝毫社交礼仪常识的笨蛋!

    “您的命令就是我的意志。”

    尽管心里万般不愿,可露易丝知道自己没有拒绝的权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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