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香四溢,沁心润脾,每一颗药丹,都如莲子般玲珑可爱。

    映夜没合适的瓷瓶,便用个酒坛装了,当日午后便在甲子镇集市摆起摊儿来。

    集市上人行马奔,来往不绝,映夜捡了破马扎坐在摊招下,怀抱酒坛敬候有缘人。

    不时有镇民被她用独眼神秘高冷地瞄到,吓得一激灵,连招牌都顾不得瞅,撒丫子急逃而去。

    映夜不跟他们一般见识,慢悠悠掀开酒坛封口,那股子扑鼻清香便浓郁地飘散而出,幽幽绵延,一发不可收拾。

    时值冬月,冷风苦寒,使人连嗅觉都枯燥了许多。一遇那药香,便如久旱逢甘霖,不多时,引得路人自四面八方涌来。其中,有普通百姓,亦有不少身着大宗门校服的高阶修士。

    “唉?姑娘,你卖的可是药丹?好香。”

    一名年轻男修率先上前,目光有意无意掠过映夜所穿校服,随即改口,“哎呀,原来是道友。道友不像本地宗派啊,不知可否有幸结交,我也是丹修,有机会切磋一番如何?”

    映夜乐了,“多谢抬举,我就是个卖药的,无门无派,身上校服是捡的。切磋谈不上,想买药的话好商量。”

    众人闻言,不由面露鄙夷。

    “原来是个二道贩子。”有修士没遮没拦随口嘀咕。

    映夜浑然不理,索性吊嗓子叫卖:“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神医门极品壮骨丹,壮骨生肌,老少咸宜,不要四千金珠,不用排队跪求,只需五百银珠一颗,一颗药到病除,无效退钱!”

    众人惊呆。

    “神医门的壮骨丹?”

    “听说前几日金玉药铺所售需四千金珠一枚,可正是此药丹么?怎会在姑娘你这里?”

    映夜卖关子,“既然金玉药铺能卖,我自然也能卖。这有什么好稀奇。”

    许是有药香佐证,竟无人质疑药丹真假,当下众修士纷纷掏出荷包。

    还有个一看就不差钱的土豪修士,干脆甩出大把银票当场包圆:“你有多少颗,我都要了。这里是八千银珠,你看够不够?不够再添,我愿以一千银珠之价收购。”

    映夜心惊肉跳忍痛回绝,“抱歉,我只卖给急需此药救命之人,且一人只卖一颗,没病没灾的,日后再议。”

    话音方落,就有一汉子兴冲冲挤出人群。

    “敢问这位姑娘,瘫痪在床的可否一试?不瞒你说,我老爹跌伤了背,已在床上瘫了半年有余。我请遍甲子镇所有医馆大夫,全都束手无策。”

    映夜其实也没甚把握,不过,骨头杂草终归药不死人,便利落点头:“可以,七日之内,不管用不要钱。”

    说完,她向众修士行了一圈礼,郑重道:“还请诸位修士帮我做个见证。”

    众修士尴尬,方才递出的荷包还难堪地举在半空,收不是,不收也不是。

    那土豪修士尤其不忿,撇嘴大骂:“嘁!也不知是神医门哪位丹修这么不长眼,竟把如此珍贵心血给一个臭跑江湖的,真是暴殄天物!”

    他身边走狗立刻点头如捣蒜,叫嚣着帮腔。

    “谁说不是呢!也就您大方心善,看她是个独眼瞎子不识货。结果她竟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还拿上架子了。我呸!”

    其他修士见状,有人赞同,有人不屑,有人摇头叹息,也有人仗义执言。

    “姑娘,我给你做见证,我乃无涯宗修士,你尽管随心卖药,我无涯宗虽不是大门派,这点度量还是有的。”

    说话的是位麻衣修士,黝黑面皮,一脸庄稼人的实在。

    映夜感动,朝对方感激颔首。

    土豪修士一听无涯宗的名字,当即气得鼻歪眼斜。但敢怒不敢言,只因无涯宗有仇必报的名声在外,他可不敢随便得罪。

    映夜这才从酒坛里倒出一枚紫色药丹,随手抽了张黄草纸包好,递给那汉子,“如何?要不要?”

    汉子眼一红,几欲泪奔,“要要要!您等我掏钱。”

    其他还在看热闹的百姓见状,立刻反应过来,也都摆出由头来讨药,场面一度很混乱。

    映夜为难,卖给谁不卖给谁,哪些是二道贩子,哪些才是急需救命之人,她也不得而知啊。

    就在此时,有一熟悉身影飘然而来,正是那质疑金玉药铺的布衣散修。

    身影清癯,斗笠遮面,只能瞧见他下半张脸,两腮凹陷,唇色青紫,病弱之态已是难掩,想来也是个久病难医的可怜人。

    映夜眼瞅那可怜人近前,有气无力对自己说话:“我有一诀可教予姑娘,凡违背信誓者,药丹入手便化粪土,如此,药丹便不会落入奸商之手了。”

    他口中奸商二字一出,土豪修士便不乐意了。

    “这位道友,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布衣散修浑身散发不与傻瓜论短长的淡漠气场,土豪修士头顶冒火,咬牙切齿想发作,却被对方忽然掐在手中的杀生诀吓住。

    “你,你要杀人?”

    “如何?我已是将死之人,不介意多拉一个上路。”布衣散修依旧一副轻飘飘不与傻瓜论短长的淡漠。

    映夜头皮发麻,一把扯住布衣散修的破袍袖。心说,别介,小女子我只想做生意,可不想惹事非呀大哥!

    但此话一落地,威慑力极强,所有心怀鬼胎之人纷纷退避三舍,只有头先那位汉子不为所动,已掏出所有银钱来。

    “姑娘,我着急,这钱你收着,我若撒谎骗你,药丹变粪土我认,给你的药钱我也不要了。”

    如此,在那位神秘又有点儿神经病气质的布衣散修帮助下,映夜达成了第一笔买卖,且还学会了一个怪恶心人的粪土诀。

    作为报答,映夜本想将第二颗药丹半卖半送,兴许真能给他续续命也未可知,谁知转眼已不见其人影。

    之后不到两日,便传来喜讯,那汉子瘫痪半年的老爹,在服下壮骨丹后仅昏睡了小半日,翌日鸡鸣便猛然清醒。只说浑身躺得难受,似有使不完的劲儿,不使出来憋得慌,更不顾家人劝阻,腿脚麻利地冲到院子里跑了十来圈。

    这还不够,跑完操练起年轻时常练的拳法,又将柴房囤了许久的木柴全劈好码正。

    大孝子目瞪口呆,感激涕零,遂带了一家老小赶到映夜摊前拜谢。于是一传十、十传百,急求良药救命者便纷纷慕名而来,十七颗壮骨丹一售而空。

    自此,映夜的小日子圆满实现小康。除攒钱给神像塑金身,余下的,陆续将大殿修缮加固,又添置了床铺、衣柜、书台、茶案、交椅,再用竹屏,简单分隔出厅堂、书房及两间卧房。

    除继续炼药,映夜还开始教阿圆认字,毕竟她也不晓得哪天再来个一命呜呼,更不晓得一命呜呼后何时再苏醒,总要给阿圆另谋个生路。

    另一方面。手札的炼药篇已被映夜翻得烂熟,神秘散修随手相赠的粪土诀却让映夜对手札中涉及的施法篇产生了浓厚兴趣。

    然而,越到后面书札内容越佶屈聱牙,她只好买了些玄门仙道的入门启蒙,以便理解手札中玄奥。

    *

    一日夜半,叩门声笃笃,映夜于浅睡中被吵醒。

    仔细听,还有人在门外询问,是个年轻男子的声音,说是买药。

    映夜纳闷,此时山风肆虐,寒潮滔天,若是换做普通人,别说有胆夜入猎魔区,冻也冻死了。

    映夜心生警惕,但直觉此人并无危险,遂点起风灯,拨开门闩。

    果然,门外并非普通人,虽做儒生打扮,头戴儒巾,手提花灯,但一张脸惨白森森,尽管有鼻子有眼,却毫无生气。

    他是个纸人。

    那纸人倒是客气,甚至,客气得有点过分。只见他慢吞吞放下灯笼,认认真真整理衣襟,突然双膝一弯,扑地磕头。

    “高医在上,请受鄙人三拜!求您救命!”

    映夜抱臂,很无语地打了个哈欠,“兄台,你还没过头七吗?醒醒吧!你已经死透了,求我救命,还不如赶紧投胎来得快。”

    纸人昂首,阖眸垂泪。泪水顺着纸面皮静默而惨兮兮地淌,被山风一吹,纸面皮立刻冻得梆脆,“哧啦”一下便被风力扯出个口子。

    “哎呀!你别哭!再哭可就扯烂了!”映夜惊叫,无奈让步。“算了,先进屋再说。”

    纸人收声,抬手扶住裂口的纸脸皮,小媳妇似地乖乖起身,跟着映夜迈入殿内。

    今时不同往日,映夜生活改善,大殿内早有足量的炭火取暖。暖意融融,纸人冻脆的面皮逐渐化冻柔软,竟瞬间有了活人肌肤的观感。那撕裂的纸皮也重新贴合,被纸人小心黏住。

    这一次,映夜看清了纸人五官。不得不说,这纸人的画皮当真是......啧啧啧,映夜已许久未曾见过如此俊俏的小郎君了。

    映夜心软,将神台上灯烛点燃,吹灭风灯,又挪了把椅子落座,这才示意纸人继续。

    “说吧,你想我如何帮你?”

    纸人一听,立刻抖擞精神,扑通一声又要跪拜。映夜不耐烦了,踢一脚旁边矮凳。纸人识相,赶紧老实坐好,这才抬袖拭泪,朝映夜徐徐倾诉。

    “鄙人姓唐,单名一个放字,途经此处,闻得山中药香清异,不想如此荒芜之处,竟也有高医仙居。鄙人曾闻家中老祖教导,言人有人医,鬼有鬼医。医者仁心,不分人鬼,若遇鬼医,乃三生大幸。鄙人已为鬼五百载,居然有幸得遇阁下,在此觍颜无耻,特向高医求取良药。”

    映夜听得一头雾水,不是,她啥时候能治鬼了?

    纸人唐放继续饮泣,梨花带雨,“鄙人因误入道场,被一名凶恶方士一剑贯心,当场毙命,然方士不但要了我的命,更将我扒皮挖心,做了他的傀儡。可怜鄙人残魄碎毁,只得借这画皮的纸身勉强维持,但也已与魂飞魄散并不远矣。还请高医救命。”

    说着,双手捧出一颗硕大金珠。

    “听闻鬼医治鬼,需于行诊前收取相应诊金。鄙人不才,颇有积蓄,只愿高医可怜我,收下这金珠。”

    映夜大惊,一瞬不瞬盯着那金光灿灿的大珠子,内心汹涌。

    亲娘祖宗,做鬼医竟比卖药还挣钱?!

    她强装镇定,干咽一口,遂见钱眼开地一把夺过金珠,痛快应承。

    “好吧,看在你这般信任我、你我又如此有缘的份上,我就勉为其难试一试。不过……”她顿一顿,给自己留后路:“我丑话说前头,我初入医门,医术不精,若是你最后香消玉殒,在天之灵可别怪我。”

    唐放面露疑惑:“阁下为何如此自谦?难道您未曾发觉,只这殿中未散的药香,已让我这纸画皮恢复了三成?”他指指自己的脸。

    映夜呆住,心道,莫非这壮骨丹连鬼都能治?

    她越想越觉得离谱,不过面上还是一副老神在在、神秘莫测的高人架势,故作深沉地灌了口桌上残茶。

    摆完谱,她说:“也罢,你情况特殊,不过,眼下我手中并无药丹。这样吧,你改日再来,如何?”

    唐放为难,“不瞒高医,若不是有好心人指路,鄙人撑着最后一点魂力才寻到您这里,现下又有您这药香帮我续了三成。不然,怕是明日一早便要化为乌有了,怎可能还撑得住几日之后呢?”说完,又要梨花带雨。

    映夜扶额。美人当真难哄。

    只得折衷,“好吧,不过你我到底男女有别,你若不怕我那睡觉不老实的弟弟伤到你,就先将就一下跟他挤一挤。”

    唐放喜极,起身抱拳,“无碍,我只需收敛形神,您便可将我折叠起来。令弟之处我就不打扰了,您看看将我藏于衣柜或床底便可。”

    映夜意外,想了想,担心藏于衣柜的银珠被发现,便将敛去形神的纸人卷巴卷巴,塞到了阿圆的床底。

    又将那金珠喜滋滋藏于装银珠的铜盒底部,盖紧落锁,又里里外外裹了好几层破麻布,这才安心。

    谁知后半夜,风势格外猛,呜咽如万鬼嚎哭,映夜翻来覆去无法入眠,随后,失明的右眼突然滚烫起来,好似烈火灼烧,如坠火狱。

    映夜痛彻钻心,一把扯落眼罩,却看到眼罩上曾被右眼烙印出的奇特纹路,竟再次显现出诡异的火红。

    映夜哀叹,她怎么忘了,自己从前还有过这火煞之厄。

    思绪混乱,骤然间,她想起刚在手札中学得了禳灾度厄诀,便顾不得有没有用,病急乱投医地背诵起来。

    “北斗七真,统御万灵。东西南北,保命前行。日中火光,付我灵真。月朗玄霜,混元之精。诸天大象,共照群生。扫妖氛,不侵云汉;茂天地,无物不生;救人间,扶衰度厄;化邪魅,悉皈正真;掌山岳,天地交合;益四海,混同不分;固根气,育养精神;敕龙虎,摄召鬼神;皈元保命,统摄生灵。宣行宝菉,万圣卫轩。随愿应口,道合自然。急急如律令。”

    好在,竟真的有用,诡异的灼烧感瞬间抽离,连带着映夜的意识也被带走。迷迷糊糊中,她只觉清凉拂面,似有什么将她波浪一般温柔包裹。

    但她眼皮极沉,极重,却又极舒坦,极惬意。

    她并不知晓,此刻,在距离她并不遥远的菩提峰后山,原本毫无生气的枯萎杂草,忽而在风中舒卷出长而青翠的枝叶,一颗颗紫色花苞从枝叶中探出头来,层层花簇好似翎羽般次第开放。

    花开刹那,冷香浮动,竟随风势而起,一路掀荡起四散的星点灵力,直往菩提峰主殿去。

    随即,花闭叶落、枯萎凋零。

    与此同时,自东北方位,正有一群红眼乌鸦,驭滚滚寒潮压顶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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