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今九州,五界皆存,妖、鬼、人、仙、魔各成一界,混杂世间。唯有神界超然无上,高居众神天外,为万物主宰。

    妖为精怪所化,仙为人鬼修成,神为天道顺应,唯有魔,一切恶恨贪嗔痴皆可沦落。

    但妖魔横行,此消彼长,为护人间苍生,神界便广施仙缘,扶持修仙者悟道参玄。又有灵脉传袭,供修仙者吐纳洗髓,铲除妖佞......”

    茶楼中,说书先生口若悬河,慷慨激昂之情隔了半条街仍震得人两耳发聩。

    映夜拿草枝掏掏耳屎,懒洋洋将后几句台词随口背诵:“这叫布善因,结善果,以功德入道,位列仙班。”

    “嘁!”她嫌弃地弹掉草枝,无聊吐槽:“翻来覆去都是老一套,拜托讲点新鲜的好不好!”

    遂奋起揽客:“走过路过,不要错过喽!上好的蓝闪,如假包换!”

    奈何路人皆做奔走急行状,一个个连眼神都不给。

    映夜苦闷,心说,明明前几日生意不错,光靠小半篓粪石已然净赚六百银珠,怎得今日一个光顾的都没有?不应该啊?

    她四下张望,恰有个面善的小书童颠颠跑来,气喘吁吁刚好到摊前歇脚。

    遂想起昨日收摊前这小书童揣了巨款求购,可惜来晚了没抢到,还急得直掉泪珠子。

    不由惊喜,热情得脸都笑歪了。

    “哎呀,小兄弟你可来了!你瞧我特意留了好些呢,你家大财主要多少?”

    小书童正抬袖擦汗,闻声转眸,忙不迭摆手,圆鼓鼓一张小肉脸热得通红。

    “不用不用,我家公子交代了,反正他烧再多蓝闪也炼不出一颗药丹,还不如去买现成的嘞。哎呀,瞧我,再买不到又要罚抄!”言罢,急奔而去。

    映夜手搭凉棚,这才望见那边厢主街有一家金玉药铺,门口已堵了好几层人圈。人挤人、人挨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越凑越多。

    不多时,不知是谁先起的头,里一圈的人陡然骚乱开,纷纷高举荷包振臂挥舞,喊价声如开水翻滚,一声比一声财大气粗。

    “我要一颗药丹!我出五百银珠!”

    “我也要!我出八百银珠!”

    “去去去!都给我起开!我要三颗!三千银珠!”

    映夜心惊,“这年头竟有一千银珠的药丹?药丹竟这般值钱!”

    终于,药铺里的人千呼万唤始出来,是位大腹便便的胖掌柜,一上来就容光焕发地宣布:

    “诸位,此次神医门所出药丹数量稀少,我们东家也只得了区区五颗,本着慈缘广济之心,向诸位匀出两颗,但求者甚众,故以价高者得之。”

    人群炸开了锅,“怎么只有两颗?”

    有一小书童着急上火,直接甩出一大叠银票:“我出四千银珠!哦不,八千银珠!”

    “什么?八千银珠!你疯了不成?”众人瞠目。

    掌柜的却淡定,捻须微笑。

    “抱歉了这位小客官,恕在下未将已有报价告之诸位。实不相瞒,已有贵客千里快马来访,愿出八千金珠悉数求购。如各位有愿加价者,自当别论。”

    “什么?”众人怒极反笑,“八千金珠?掌柜的你不如直接去抢吧!”

    胖掌柜依旧淡定,久经沙场地哈哈一咧嘴。

    “哎呀呀,此言差矣!正所谓物以稀为贵,众所周知,神医门为世间医道之首,且千百年来仅为神族供奉仙品药丹。若无机缘,万金难换。即便偶有机缘,大多也真假难辨……”

    “哦?那你又如何保证,你们金玉药铺所出的便是真品?”有人冷不防质疑。

    胖掌柜老大不爽,眼风扫过那鹤立鸡群的问话之人,见是个布衣修士,弱如蒲柳,斗笠破烂,应是个穷酸散修。

    不由冷笑。

    “呵呵,这位兄台,听你口音,约莫是外乡来客,并不知我们金玉药铺与神医门渊源。你若怀疑有假,不买便是了嘛。我们金玉药铺......”

    有个破锣嗓不耐烦听,横插一嘴打岔:

    “我说掌柜的,你扯别的作甚?你这药丹是治什么的?管长生不老不管?若是不管长生不老,算不算假药?”

    说话的拿腔拿调,不男不女,也不知来自哪个犄角旮旯,被一圈圈人墙挡了个严实。

    胖掌柜吐了口糟心的浓痰,心骂:哪来的两个乡巴佬,连神医门的药丹都敢质疑,这是死对头派来捣乱的吧!

    不过,他今儿心情不错,也便大肚容人,负手笑谈起来。

    “哈哈哈,神医门的药丹,自然是无所不治。若修仙之人服用,自然能发挥极致,长生不老绝非虚言。可惜我等凡人只可消化这药力的区区微豪,然……”

    他特意大喘气,重点强调:“虽无法长生不老,但生肌壮骨、延年益寿,甚至多享百年寿数自是不在话下……”

    “噢,原来是壮骨丹。”那破锣嗓再次打岔,似是恍然大悟,继而喜滋滋回敬:“好嘞,多谢提点!”

    胖掌柜很懵,少顷,一种奇怪的要倒霉的预感毛骨悚然爬上心头。

    掌柜的信邪。心头一沉,忙不迭上板子收摊,又命人将两枚药丹速度打包,着快马送与那愿出四千金珠的冤大头。

    *

    傍晚,菩提峰主殿破天荒燃起满炉香,神台上那盏灰扑扑磕掉一角的破香炉,在密腾腾怪熏人的滚滚青烟中,竟显出一丝原本的雅致来。

    映夜仰面合掌,看看皮相斑驳的女神像,又看看神像脚边的两半玉砖,虔诚叩首。

    “祖师奶在上,请受我二徒一拜。”说完,扯着旁边面黄肌瘦的阿圆,邦邦三声叩拜三次。

    再抬头,二人脑门皆肿起一个大包。

    映夜满意,虔诚发愿:“感谢您垂怜我姐弟二人,您放心,小徒定发奋图钱,将您的神医道发扬光大,努力学习,努力炼药,努力挣钱。今后小徒喝汤,决不忘给祖师奶吃肉,万望保佑,多谢多谢!”

    在她旁边,阿圆干瘪的肚皮早熬不住了,咕噜噜咕噜噜,叫得山响。

    “姐姐,我饿。”阿圆苦着脸,两眼发黑扯扯映夜衣角。

    映夜硬起心肠,温言规劝:“乖,神明都饿着呢,你饿一顿又何妨?何况,你只饿这一顿,就能让神明饱餐十数日。你饿得值!再说了,也就饿这一顿,以后管够。”

    “真的吗?姐姐?”阿圆捂住肚皮,艰难支撑。“可是,我总觉得近几日饿得又快了些,前几日十张烙饼总能撑足三个时辰,现今,似乎两个时辰都不够了。好饿啊,姐姐。”

    “不怕。”映夜嘿然一乐,手舞足蹈画大饼:“烙饼没馅儿有啥吃头?以后姐姐让你吃香喝辣,顿顿大鱼大肉。”

    说干就干。当晚,映夜做了盘算。炼药炉有现成的,他们烙饼用的那个四足大肚青铜鼎,乃是阿圆自己从瓦砾场扛出,四人合抱都抱不过来。

    只可惜是个开口的,没有盖子。

    映夜灵机一动,等阿圆吃饱喝足攒够劲儿,就去山门外,把神医门嵌在山道岩壁的门规石一脚踹出来,正好当盖儿。

    燃料也有现成的,没卖掉的蓝闪够使一年半载。

    至于丹方,手札中第一页起便是炼药篇。

    炼药一篇极长,洋洋洒洒几乎占了半本手札。但丹方中材料,却是稀奇古怪,五花八门,尤其那种一言难尽,也不晓得是不是胡编乱造的奇葩材料——

    比如新鲜的老鼠尿、屎壳郎正在滚的粪球、懒□□想吃天鹅肉流下的口水,泼妇骂街喷出的唾沫星子。童子尿在其中,都属实是最正经的一个。

    并且,许是手札编写时,个中门道尚处于摸索阶段,故而从入药比例、出炉时间、烧炼火候,全都写得极为笼统。

    甚至在炼药最后一节,这位祖师奶竟大言不惭如是扯淡:“以上均乃为师信手拈来,实际操炼以手感为准,个中微妙,只可意会不可言传,需尔等勤加试炼,假以时日必能手到擒来。”

    映夜无语,吐槽之魂熊熊燃烧,哪知下一页就吓得她后背一凉。

    “若有腹诽造次、不知好歹者,为师必诅咒你天打雷劈,五雷轰顶,狼心狗肺,不得好(此处省略污言秽语三百字)

    ……咳咳,总之,修习本手札须得心怀感恩,心诚则灵,不然,不如拿去当厕纸!”

    呃,真是好有性格的一位老祖宗!

    再往前翻,找到壮骨丹一页,依旧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十个字:

    “兽骨混杂草,炉火干煎之。”

    至于是何杂草,倒是破天荒的贴心,竟画了地图专门标示,刚好在菩提峰后山,唾手可得。

    但兽骨一项,却只得两行小字注解:“壮骨之效随兽骨种类差异巨大,亦随品级不同,逐级提升,不可估量。”

    好么,点到为止,没有了。

    映夜思来想去,茅塞顿开。第二日一早,她便带上阿圆和几个大麻袋,往甲子镇各大饭馆食肆跑了一趟,当日便扛回鸡鸭鱼、猪牛羊各类骨头,足足码了半柴房。

    与此同时,阿圆的饭量突兀地水涨船高,眼看囤粮光速耗尽,他肚皮抗议一样怒号如狮吼。

    至于阿圆本尊,一张本就面黄肌瘦的小尖脸更加焦扑扑,且他也到了该抽条的年纪,似是一夜之间,这孩子便长胳膊长腿细溜起来。

    这一下,不是饿死鬼也胜似饿死鬼了。

    映夜后怕,差点儿真饿死阿圆。便赶紧将所剩家底统统换成面粉,赶在炼药前全做成了烙饼。

    阿圆有了补养,力气更大。可惜阿圆力气虽大,控制起来却不得章法,那门规石被踹下来时没踹好准头,原本能严丝合缝盖住鼎口,现今却漏出一角缝。

    故而,每每炼熬到火候,自鼎内飘出的气味,便一股脑儿喷涌而出。

    头三日极惨,臭不可闻,时而裹脚布味儿,时而茅厕味儿。隔了好几里地,仍熏得树枯草烂,人畜不近。

    最终材料熬干,鼎内也只得几撮黑焦的碎骨渣滓。

    但自第四日起,却有一股幽异清香隐约氤氲,夹在裹脚布味儿和茅厕味儿中,格外清奇。

    第五日,清香渐盛,臭味渐敛。

    第六日,第七日,臭味悄然无影无踪。

    终于,等到第八日,映夜和阿圆总算挺过了恶心呕吐的后遗症,掀盖开鼎......

    谢天谢地,一十八颗丹丸,无缺无损,完美出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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