访问团在苏联有半个月的考察时间,其中由于苏德战争进入白热化阶段,所以他们的活动地点大都局限于莫斯科附近,而近郊的图卡军工厂便是最要紧的访问地。

    在军械专家的介绍下,苏联人引以为傲的T34装甲车和HM38型迫击炮相继于众人的眼前展开,看得中国考察团即羡慕又惊叹,孙科更是感慨德国的失败看来是必然了。

    中午大家在工厂内简单的用过午餐后,团队中的大部分人便准备随孙科先生回外宾馆休息,期间,一名陪同的苏联代表对孙科说了些什么,孙科转头看向邱月明的眼神瞬间颇有深意。

    他笑道:“邱小姐暂时不用跟我们回去了。”

    “怎么了?”

    孙科悄声:“昨天有个跳舞的苏联军官想见见你。”

    邱月明霎时明白了,她面有尴尬,本想推脱,但在孙科的劝说下,还是不情不愿地答应了下来。

    在到达维亚济马后,邱月明才发觉是自己误会了。

    齐宵站在防区营外,一块高高凸起的草坪上,迎着风向她转过身来。

    “月明!”她高高的声音像从原野上传来,带着一种明媚而穿透的力量。

    邱月明不敢置信,她也诧异地喊道:“齐宵!”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齐宵穿军装,一头齐耳的短发在军帽下微微荡起发丝,灰蓝色的粗布麻衣和德国那种包豪斯顶级学院设计出的岩灰色军装毫无可比性,而一根简单的皮扣就束在她略显消瘦的腰围,但却不令人感觉单薄,相反总有种挺拔的精气神流淌在她的骨子里。

    “月明。”齐宵先一步向她跑来,高兴地拥住了多年来的好友。

    “你怎么会在这里?”惊喜之外,她又想起孙科提起过延安的人也将会来到苏联,惊讶问道:“你不会就是——”

    齐宵咯咯一笑:“我只是个开路的先行锋,我们的同志要到下个月初才会抵达莫斯科呢。”

    她幽默的语气中带着一种轻松的感染力,这让邱月明的内心也随她一起升起了愉悦,她已经很久没有碰上这样让她高兴而轻松的朋友了。

    “对了,上次在上海的事情,你后来没事吧?”

    邱月明的目光朝她受伤的胳膊瞅去,齐宵却毫不在意的拍了拍,道:“你看,我能有什么事。再说从前在学校的那会儿你还不了解我吗?倒是你,我那天走了以后你又是怎么脱身?”

    “我后来求助了我的朋友,一家外企公司的管事主任,是他把我保释了出来。”她刻意隐去了有关德国的事情,似乎并不想让曾经的朋友知晓她经历的那些故事。

    “可以呀,月明。”齐宵一拍她的肩膀,调侃道,“从前在学校里,你都是个不说话的锯嘴葫芦,没想到,如今出了学校,你倒是谁都能认识,对了,几年前的那个黄少校也是你的朋友吧?”

    “是。”

    “这样也好,你如今虽然是在国民党内做事,但到底比在兵荒马乱的外头安全,要真出了点什么事情,你这文文弱弱的样子如何自保。”

    从前在南华的大学的时候,齐宵与邱月明便是极好的蜜友,那会儿,她不仅接济她,还总是护着这个柔弱的朋友。

    如今,齐宵也还是如此,她并不知道邱月明在国民党里所从事的究竟是份什么工作,但这不妨碍她对她曾拥有过的最诚挚而美好的印象。

    “记得我们每次相遇都是一副紧赶慢赶的样子,如今呀,我们难得有时间叙旧,走,咱们找处地儿,和我好好说说你这些年的经历。”

    齐宵这一开口,顿时让邱月明生出了为难,她本意并不想让她知道她这些年的经过,正想着待会儿如何圆话时,一匹黑马踏着马蹄的哒哒声介入了二人间。

    维克多勒紧了缰绳,从马上俯下身来,而黑马就喷着响鼻,气息能呼到人的脸上。

    “我希望没有打扰你们说话,两位尊敬的女士。”他拍了拍马儿的头。

    “政委同志,如果您能称呼我们为同志,那我会很高兴的。”齐宵板着脸说道。

    维克多立马反应过来,赞同点头道:“是的,是的,这是我的愚蠢错误,达瓦里希齐,你是正确的,我也许该回去写一封一千字的反省书。”

    他说完,双方都幽默地笑了。

    “是不是没有想到。当我从齐这里听说她有这样一个朋友后,我就立马就想到了你,所以我特意把你叫了过来。”维克多说。

    “我真的没有想到,您不会明白齐宵对于我的意义,太感谢您了,雷日科夫少校。”

    “不不不,可别再这么叫我了,在苏联我们都称呼彼此为同志,是吧,达瓦里希齐?”

    齐宵再次掩嘴一笑。

    “看吧,你还有我们的同志,我说什么来着,邱,你是可以被改造成一个进步分子的,要我说,你没准会成为一名坚定的革命战士呢。”

    邱月明:“呃……”

    “好了,不打扰你们了,我还有点事情,得回团里了,你们慢慢聊。对了,邱,你可以待到晚上再走,因为晚上我们会有庆功晚宴。”

    “庆功晚宴?”

    “昨天上午,我们在维亚济马东南方向的一场进攻,让德国鬼子们吓得丢盔弃甲,又后退了20公里,司令官叶夫列莫夫将军很高兴,所以在今天晚上,军队里会开展一场庆功晚宴,届时,连彼得洛夫大剧院的那些知名演员们也会来,相当精彩,我希望你能留下看看。”

    邱月明听他说德军又败退了,她的心里蓦然咯噔了一下,她本不应该有这样的同情,可她总会不由自主的想起希普林先生,这多少会令她难安。

    维克多见她迟迟没有答应,以为是在担心孙科等人,继续道:“你放心,我会让人转告他们的,而且晚会结束后我就送你回去,不会有问题的。”

    见维克多实在盛情难却,齐宵也说道:“既然政委同志都这样说了,你不如就答应吧。”

    “好吧。”

    然而到了晚上,苏联人在酒精的作用下,开始变得奔放。尽管台上的喜剧演员们还在卖力表演着猥琐的德国士兵偷取东西的场景,而台下却早有手风琴的音乐响起,跟随军官们之间的哥萨克斗舞,发出一片又一片的助威喝彩。

    甚至更有一些士兵只要见到身旁有女人,就会毫无顾忌地拉起她们跳舞,演员、护士、记者,甚至食堂大婶都可以。

    邱月明也被几个醉醺醺的士兵拉着跳了一段极度热情的舞蹈,那兴奋的节奏简直要让她头脑发昏。

    后来,维克多赢得了军官斗舞,兴致结束后的他及时带邱小姐脱离了酒鬼们的包围,现在他准备履行自己的承诺,送她回莫斯科。

    维克多从骑兵营里牵出了他最爱的马驹。

    “你很喜欢骑马?”

    “我的祖上有哥萨克血统,七岁的时候父亲就开始教我驯马,尽管那会儿他还是个为沙皇效忠的愚蠢士兵,但也不妨碍他时常在我面前批判那些腐朽的贵族,可以说我后来会如此坚定不移的走向布尔什维克,有我父亲的功劳。”

    “可是,恕我直言,你们的布尔什维克并没有让你们走上很富裕的道路,我是说和英国那些国家相比的话。”

    邱月明不仅是勘破现实,也是想提出自己的疑惑,她不明白,所谓的布尔什维克究竟有什么样的力量,让齐霄,让他们都甘之如饴。

    维克多并没有生气,他笑着摇头道:“不,邱,如果你去过1928年之前的苏联,你就会改变这样的想法,其实,苏联和中国都是农业大国,这点就注定我们和英国人那套布尔乔亚的性质不一样。而集中制的五年计划改变了这种困境,扭转了工业薄弱的问题,让农业顺利过渡向了工业。可以这么说,如今我们还能和德国人继续战斗,正是苏维埃的改/革/模式在发挥作用。”

    “可……”

    邱月明还想说什么,但维亚济马的前线突然爆发了剧烈响声,炮弹的火星跃上夜幕,闪现点点刺目的光。

    维克多的神色凛然一变,带着痛恨的口吻道:“一定是德国鬼子打过来了,这群恶棍!”

    立时,他改变了决定,带着邱小姐迅速返回了营地,然后在一辆正准备返回莫斯科的伤员车旁敲响了司机的门。

    “晚上好,雷日科夫同志。”司机并没有开门,而是打开了窗子,他的胸口别着一枚勋章,即使在夜晚也有一丝亮闪闪的反光,提醒着他多年的老练。

    所以,他丝毫不畏惧这个新提拔的政委。

    “一点都不好,德国人打过来了。”维克多看了一眼卡车后方的人员,问道,“还能多加一个吗?”

    “也许不能。”

    “她是中国来的考察团,我们总不能把她留在这里,拜托吧,瓦斯柯夫同志。”说着维克多提醒她把自己的证件拿出来。

    邱月明手忙脚乱地从身上摸索了一通却没有找到,她只得尴尬地看向维克多。

    “好吧,她可能是忘了带,瓦斯柯夫同志,把她送回去吧,莫斯科的人能证明。”

    瓦斯柯夫不相信地道:“这可是件危险的事情,她没有证件谁能知道她是不是个日本人呢?您是政委,您该遵守规定。”

    “你的脑子是被熊给吞了吗!”维克多吼道,“好了,我会遵守我的规定,你赶紧送她回莫斯科吧,莫斯科的人会证明的,如果出了问题,我会承担的。”

    维克多知道,这是因为他上次查处了瓦斯柯夫开车前喝酒的事情,所以他的心里一直不痛快,可现在显然不是让他撒泼的时候,没办法,他最后只得以命令的口吻要求道。

    果然,瓦斯柯夫不敢使绊子了,嚷嚷道:“上车吧,上车吧!中国佬,蜷起你的腿缩好了,可别给我添麻烦。”

    “等等,我的朋友齐宵,她——”

    “她和你不一样,会暂时留在这里,但我保证,她不会有事的,放心吧。”

    黑暗里,维克多扶着邱月明爬上了卡车,随后他就骑上了自己的黑马向着炮火发起的方向奔去。

    邱月明望着消失的背影:战争年代,没有谁能保证下一次的重逢是否还会有希望。

    一路上,瓦斯柯夫哼唱着不入流的小调徐徐将车开往战火减少的莫斯科方向,尽管炮火就在他的耳后方随时响起,可这也不能影响他逃离战场的某种窃喜心理。

    然而在行进了没有多久,一颗炸弹被突然投掷道路的前方,随着一声爆破,卡车一个急刹踉跄翻入了道旁的泥地。

    随后那些德国士兵像突然从黑暗里冒出来似的,一批接着一批的将子弹劈里啪啦地射过来。

    卡车上的伤员猝不及防,纷纷拿出枪应对,一时那些震耳的机关枪声,仿佛要刺破耳膜,邱月明跟随好几个小护士躲在角落里吓得捂住了耳朵。

    最后,德军掷出一枚巴祖卡式炮弹,整个卡车瞬间四分五裂,这才彻底结束了战斗。

    黑皮靴的德军中尉带领着士兵将这些苏联人统统围住,一把把枪口抵上了每个人的脑袋,中尉说:“Bleib stehen,H?nde hoch!”(不许动,举起手来)

    战争在凌晨结束,德第4军采用突袭的手法反败为胜,将苏军引诱至尤赫诺夫市北部,团团包围。

    “我需要空军支援,就现在。不行,那就帮我转接第八航空队,这事必须得做到。”然而在电话的转接中等待了片刻后,西格蒙德还是无奈的挂断了电话,“该死!”

    “怎么说?”朗科曼中校赶紧问道。

    “我向戈林的副手波登绍兹提出空中支援,他回答我中央部航空储备力量暂时不足,在去年的莫斯科战役中损失过大,我又向第八航空队求援,但他们正陷在塞瓦斯托波尔,无暇抽身。最后曼施坦因将军说他会考虑给我们抽调一支第四装甲团,如果在明天早晨能赶到的话。”西格蒙德吐了一口气。

    朗科曼也放心地点点头,才说:“我刚才收到总指挥部的消息,说霍特将军已经在赶来的路上。”

    “他们可真是会挑时间,如果他再晚一会儿来,兴许战争已经结束了。”

    话落,朗科曼也露出尬意。

    “对了,昨晚的战俘名单已经进行了统计,共有一千五百多名苏联人被俘,其中有二十名军官,四人疑似政委,还有三十几人是医护兵。”朗科曼递上了厚厚一叠名单,在等签过字后,那些宣扬邪恶红色的苏联政委就会被处以极刑。

    西格蒙德的笔在纸上停顿了片刻,但还是在朗科曼的名字旁同样签署了自己的名字。

    消灭苏联政委就是消灭苏维埃的核心,就是杜绝邪恶的布尔什维克再次滋生,这是由希特勒亲自发布的严令。

    “对了,留下那些医护兵,我们用得着他们。”在朗科曼出门的时候,西格蒙德提醒道。

    邱月明随同苏联人一起被关押在就近的战俘营地,这里挨挨挤挤地塞满了俘虏,更多的还受着严重的枪伤,在痛苦喘息。外头的德国士兵充耳不闻,他们偷偷点起一支烟卷,勒紧了背上的枪支,将目光警惕地转向四周。

    直到过了好一会儿,门被打开,一名军官模样的男人开始进来清点人数,他严谨地做着分类,将哪些人被划分到哪一类,细致到分毫不差。

    这时,人群里有人开始暗暗哭泣,那是一个站在邱月明身旁的小护士,她看上去还十分稚嫩。

    “完蛋了,他们说德国人会杀死男人,强/奸女人,我们完蛋了。”

    “放轻松。”邱月明说,那个时候,她还远远没有意识到德国士兵的危险。

    但很快,外头便传来了枪声,显然,刚才被拉出去的那些人不会再回来了。

    之后,她和小护士被分在了一处,就在她从这名分配军官面前走过时,军官的眼里还流露出了一丝诧异,确认般问道:“真的不是日本人?”

    “不。”

    军官啧嘴可惜,让人把她们一起带了下去。

    她们被分配在德军的医护队中,这不代表她们有帮士兵治疗的权利,因为战俘处在整个医护体系的最底层,她们要负责清理伤患的排泄物,收拾伤患的换洗衣物,以及在战火声响起的时候,做一些背抬伤员的苦力活,这让才十七岁的科波娃感觉很吃力。

    “我听说昨天盖尔谢娜,因为把生理盐水多加了,遭到了贝格丽特那个毒妇的殴打,她的一只耳朵都给扯坏了,以后估计是带不上耳环了。”科波娃搓着一件满是血渍的衣服悄悄说道。

    “还有,伊琳娜,和我们同来的伊琳娜,你见到她了吗?她长得那么漂亮一定是被这群德国鬼子给糟蹋了,可怜的伊琳娜。如果可以,我真想在他们的衣服上都抹一层毒药,弄死那些德国佬。”

    “嘘,别说了!”邱月明听到脚步声赶紧提醒道。

    可身后的那一耳刮子还是毫不留情地朝着科波娃劈头盖脸打下来,贝格丽特边打边骂道:“你这个偷懒又愚蠢的小/荡/妇,这个低贱又肮脏的俄国蛮子,谁允许你停下自己的工作!你怎么有资格这么做!”

    贝格丽特是她们分配在这一连队的老资历护工,她是个正儿八经的日耳曼女人,有着引以为傲的大高个儿和看上去很能生养的健壮躯体,所以此刻她收拾起年幼的科波娃来分外顺手。

    眼看科波娃被她摁在地上打得哀嚎,邱月明赶紧上前拉住了贝格丽特。

    “停下,你会打死她的!”

    “滚开!黄皮猪!”贝格丽特一把就推开了邱月明,邱月明赶紧将流血的科波娃护在身后。

    “你不能这么做,根据《日内瓦公约》,就算是战俘,也是有人权的!”

    “人权?”贝格丽特啐了一口,“你们这群下贱的猪猡,真该把你们都送往集中营,那时你们才会发觉我对你们是有多么的仁慈。”

    “你不能这样,我见过你们的长官,他们是遵循战争法的绅士,所以你也绝不能这样。”

    然而,贝格丽特像听到一件分外可笑的事情那样笑了:“你在胡说八道什么,你说你见过谁?哦,我知道了,你是想男人想疯了,你这条母/狗!我真该让巴豪斯少尉把你分配到慰/安/所去。”

    说着,她就准备上前来拽起这个娇小的中国女人,然而,前方突然传出了警报,苏军发起了进攻。

    贝格丽特被连忙召去了前线,而邱月明和科波娃的灾难却才开始。

    伴着前线的炮火声越来越响,两个小时后,一名德军少尉过来集中战俘并强制带走。

    他们抱着头呈投降姿态,走在刚刚经受炮火侵袭的坑坑洼洼路面上,恐惧却不敢发出声音,因为在他们脑瓜子后方是一管黑洞洞的枪,而在他们的对面,是祖国,是同志,是肉眼可见的希望。

    邱小姐也在其中,她望着交界线处的苏联阵营,仿佛从中看到了维克多,尽管科波娃说德国人大肆抓捕政委,但她不相信维克多会在其中。

    果然,战壕的低地处,维克多透过望远镜看到了那些被挟持的苏联战俘,他们一排排站在德国人的坦克前,后面瞄准的则是无数的枪支。

    “这群牲口!”维克多骂道。

    另一边,德军的瞭望塔,朗科曼中校满意地将望远镜交给了身旁的西格蒙德:“亲王,您瞧,我说过这种法子是最管用的。”

    西格蒙德并不赞同朗科曼的做法,这在他看来是严重违背了传统的普鲁士军人原则,但现下他也没有第二种法子,因为目前,曼施坦因承诺过的装甲团却连影子都没有见到,长此以往下去,他们好不容易占领的维亚济马又将被苏联人给夺去。

    然而,当他透过望远镜一一扫过前线的俘虏时,一个熟悉的影子撞入了眼底!

    他擦了两下镜片,确定是没有看错后,心内一紧,对朗科曼道:“等等,先等等!让那些苏联人先回来。”

    尤赫诺夫市的彼得罗安酒店,德第四军的总指挥部就驻扎在此,而此刻,二楼一间由客房临时开辟的审讯室内,邱月明正盯着白墙壁上的一只挂钟,安静地等待着。

    她也不知道在等什么,就像,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来到这里一样。

    过了很久,墙上的挂钟敲动6点的钟声,把手转动,门被推开,皮靴踩过橡木地板,一种深沉又冷淡的声线从后方传来:“抱歉,久等了。邱小姐。”

    那刻,她惊讶地回头,不敢置信:“亲王……”

    西格蒙德踏着简洁的步子来到与她相对的桌子一边坐下,抽出上衣口袋的钢笔,打开空白的记录本,他交叠起双腿,一双浅碧色的瞳仁一如既往地透着深邃望向她。

    很快,邱月明便在这种久违的目光中坦白了,她交代道:“诚如您所见,我是和苏联人一起被俘的。”

    西格蒙德手中的笔停下了,他微微侧了侧头,似乎不能理解:“可以告诉我理由吗?”

    “我和希普林先生分开了。”

    这个答案让西格蒙德有些意外,他的神色起了一丝不知所措的变化,可邱小姐没有打算隐瞒,她如实告诉了他和诺伯发生的那些事情。

    “他不该听信阿塔贝尔的话,这太荒谬了。”西格蒙德说。

    “可现实不就是这样,你永远不知道自己做出的哪些决定会是正确的,哪些又会是错误的,影响结果的从来不是抉择,是历史的必然性。”

    在这四年间,她和那个男人经历了多少的欺骗与争执,他们早就对此麻木了。

    当真诚无法消抹心中的隔阂,不妨以欺骗掩盖玫瑰下的伤痕。法国人说爱情何必在乎真假,只要它是炽热的就够了。

    “那你还会回德国吗?”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待问道。

    “不知道。我们的立场已经发生了改变,也许这是最好的结局。”

    对面的姑娘说完,西格蒙德像明白了什么,他沉默了片刻,最终对她艰难地吐出了一句:“对不起。”

    邱月明一愣,她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对她说对不起,但再一想,也许是德国先对中国的抛弃,又也许是德中之间的决绝,才让一切造就了如今这样不可挽回的地步。

    “您不用这样说,这并不是您的错,不管发生什么,我仍然尊敬您,尊敬所有认真对待过中国的人。”

    “谢谢你,邱小姐。”他微微上勾的嘴角,看向她的目光真诚中又隐隐夹杂着某种特别的东西。

    过了一会儿,邱月明想起道:“对了,既然能见到您,那我想向您提出一个小小的请求,不知道您能不能同意。”

    “什么?”

    “是一个苏联战俘,但她不是士兵,只是一个十七岁的小姑娘,现在医护连中。但是,您知道的,他们对待战俘会比较苛刻,而我听说你们军队中也会有一些……”她吞吐了几次,没有说出那个词,“一些,对女性可能不太好的地方,所以我希望能不能,能不能……放过她?”说到最后,她的声音都低了,仿佛觉得是不可能的事情。

    “她是苏联人?”

    “是的。”

    “我们本次于维亚济马发动的突袭是针对苏联33集团军的,我想她既然被俘,那足以说明她并不是一个普通的小姑娘。”

    西格蒙德的话落,邱月明一时失语,的确,科波娃是和她一起乘着瓦斯科夫的车准备回莫斯科的,她确实算不上平民,她失去了理由。

    就在她沉默的那会儿,西格蒙德第一次想试图冲破心中的枷锁,忍不住问道:“你就不想一想自己该怎么办?”

    “您说什么?”她抬眼的刹那似乎要发觉了什么。

    可西格蒙德很快的掩藏了所有:“没什么。”

    气氛再次陷入沉默,墙上的挂钟敲响了7点的钟声,西格蒙德从椅子上起身,准备离开却还是叮嘱道:“今天晚上你先暂时留在这里,但别跑出这间屋子,有任何情况,我会来通知你的。”

    他说完,又特意看了她一眼,然后才踏着笔挺的步子走出了房间。

    合上门的时候,他将墙上审讯室的单词摘下,重新在纸上写了一串单词贴上,这才离开了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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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禁闭室  勿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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