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府闭门七日,尹仓灵同样待在书房七日。

    平日膳食全都由老槐一人送进屋,府邸里侍从丫鬟们偶尔聚在一起感叹都城关于自家大人的风言风语。

    上次被疯癫尹西成吓到的丫鬟说道,“大人一连七天闭门不出,我担忧他身体去叫大夫,他也不让,再这么下去,恐怕咱们啊又得流落街头了。”

    身旁较为年轻侍从衔接道,“对呀,我那天去给书房送二两茶铺新到的茶叶,竟然看见大人动也不动一直盯着书桌上的信,嘴巴里不停念叨什么,‘真相啊’、‘下辈子啊’可吓人了。唉,真想念原本待人宽和、还爱与咱们开玩笑的大人。”

    老妇边做手里活边回答,“虽然别人都说大人手段狠,心肠更狠,但我觉得那些都是装出来,在我眼里,他救了我,救了你们,给咱们事情做,给咱们饭吃,日后不管何种处境,咱们都不能放弃他,就像当初他没有放弃咱们一样。”

    这时有道声音插了进来,“话多一分,命短一分,这个道理我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跟你们说,未来尹府何去何从,均不是你我能说的算得。脑袋长在谁脖子上,谁就得担。”

    几人噤声,眼神跟随尹仓灵背影消失于府门处,老妇叹了口气,打发剩下两人去忙自己事情。

    尹仓灵快步迈上门口老槐驾地马车,直奔皇宫而去。

    途中路过二两茶铺,门前依旧人满为患,正巧和站在二楼嘴里叼了根草观摩茶铺茶童招揽来客的女子视线相对,尹仓灵沉寂片刻,向她点头。

    那女子拍拍挂在腰间的钱袋子,竖起两根手指。

    尹仓灵笑了笑放下帷幕,内心道,“哥哥,皇上昨夜突然下旨,今早命我入宫,想必除了告慰,更多地还有警示吧。这七日里,嫂嫂来一次,我让老槐打发她一次,说真的,我现在没有勇气见她,我学地再怎么像你,也没办法骗她。”

    马蹄踏踏,踏入宫闱,尹仓灵身着略有宽大的官服,由皇帝身边总管太监引领,快步向御书房走去。

    路上太监总管摆起笑脸叮嘱道,“奴才事先提醒尹大人,陛下好玩,并且不喜欢冥顽固执的人,还望尹大人谨记啊。”

    尹仓灵微微垂眸,“西成多谢公公提点。”

    御书房内,南商皇帝商景屹坐于正中御案前摒退众人,商玄声坐在一侧,玩世不恭般看向她。

    尹仓灵恭敬行礼,“微臣尹西成,参见陛下、王爷。”

    皇帝抬起头,打量起传说中失忆疯癫、火烧卧房的舆论人物,“尹爱卿,多日不见,你消瘦了许多啊。”

    尹仓灵眼眸晦暗,“家妹病故,臣悲痛万分身心俱疲,长久寝食难安,确实……消瘦不少。”

    皇帝借势唉声叹气,好似抚慰道,“哎呀,爱卿不知道,朕本想在上元佳节为你妹妹赐婚,听闻王丞相的小儿子才华横溢,会说话,懂心疼人,只可惜……”

    尹仓灵内心腹诽,‘什么才华横溢、会说话、懂心疼人,一个痴傻小儿如何与她相配。王丞相家的傻儿子受他母亲溺爱,少时便欺凌弱小、对谁都喊打喊骂,如果不是前几年被不知哪里来的仗义之辈打傻了,恐怕现在更加无法无天。’

    未待她反驳,商玄声率先替她解围,“陛下心善,我猜尹大人怎么可能不想让妹妹嫁个好人家呢,人活着还好说,这人已经去了,按理来说就没有赐婚的必要了。”

    尹仓灵望着他,略微惊讶于他的解围,而后又听他补充道,“不过……黄泉路上她一个人孤单,尹大人你又不能驳了陛下的面子,我觉得赐婚尚可。冥婚,也是婚啊。”

    商玄声话毕,尹仓灵瞳孔紧缩,连忙请求皇帝,“王爷不可,陛下!家妹她……”

    见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皇帝扑哧一声笑出来,“三哥,他真的变了,这次的赌约可是你输了,你答应过朕的事情不能反悔。”

    商玄声点头,“当然,我哪敢欺瞒陛下。既然赌约已成,尹大人也该离开了。”

    尹仓灵怔愣,脑海里反反复复来来回回问自己,‘面对这般羞辱,哥哥他会怎么做呢?’

    商玄声见状,提醒道,“尹大人沉默不言,难道对本王有何不满吗?”

    片刻后,他看到尹仓灵抬起头望向自己,目光灼灼,面上没有丝毫恼怒愤恨甚至尴尬,而是平静淡然,甚至藏匿飘忽不定的耻笑,“微臣不敢,王爷有所不知,家妹她不喜欢男子,也从未钟情过男子,倘若必须同人冥婚,微臣相信宽宏如王爷,定当帮家妹物色好最佳人选。”

    商玄声眯眼,他好像感觉某些人越来越值得他好好探究。

    皇帝讶异,“不喜欢男子?令妹果真与众不同呐。女子美好,朕要能在她生前多跟她说几句话就好了。”

    他随即对尹仓灵带有丝丝抱歉道,“尹爱卿,朕刚刚和三哥打赌,赌你是否如传言所说性情大变,现下看你表现确实不同往日。朕赢了,但朕需还你一声抱歉,令妹的事不该被当作言谈玩笑。爱卿你节哀顺变,回去好好修养,朕还期待你在朝堂上披荆斩棘呢。”

    尹仓灵眼睛酸涩,再次恭敬行礼,“微臣替家妹谢念陛下隆恩。”

    她知道商玄声在试探,不止一次。

    离开御书房,乌压压天气转晴,尹仓灵走在甬道享受沐光,商玄声朝领路太监“嘘”了声,示意他送到此为止。

    尹仓灵驻足欣赏成对鸟儿叽叽喳喳飞出宫门,喃喃道,“你们高点飞,飞出去就自由了。”

    商玄声静静站在她身后凝视,“结伴而飞,总有牵绊,独来独往,方能至远。在本王的印象里,第一次见尹大人如此多愁善感。”

    尹仓灵并未回头,慢慢向前走,“刚才在御书房,王爷好生咄咄逼人呐,臣差点着了您的道。”

    商玄声盯住她的后背出神,“嗬,如今变了性情的尹提刑,嘴巴依然不饶人呢。”

    他继续说道,“如果景屹不提,我都没有发现,你怎么变得这么瘦了?官服都宽大了很多。”

    尹仓灵闻声转头,商玄声身高比她高出半个头,哥哥亦如此,“吃不下,不想吃,睡不好,不想睡,所以瘦很正常,王爷真的不明白吗?”

    商玄声的内心感受出不对劲,面前的人处处透露别扭,尹西成虽然平常冷言冷语、锋利如刀,但是现在有点小脾气,或者说,大脾气?

    他微微颔首,将她整个身姿揽入眼底,居高临下面对她疑问道,“你在……闹脾气?”

    尹仓灵惊讶又恼怒,被羞辱的感觉油然而生,“王爷当我是什么,花楼娼妓吗,说调戏就调戏,说羞辱就羞辱?”

    商玄声被说得哑口无言,“我没……”

    尹仓灵定了定神,刚才一时莽撞竟然顶着哥哥的身份怼了商玄声,她总觉得自己很久之前也这么怼过他,可他们之前没见过。

    她深呼吸,缓和道,“王爷恕罪,微臣……微臣刚刚……”

    商玄声嘴角弯弯,私下耳语道,“尹西成,我说现在啊你和你妹妹还真像,怼人时心急不服气,简直一模一样。”

    他似乎想到什么,渐渐收起笑容,极为认真说,“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真的把我忘了么?她真的一点儿也不记得我了?”

    尹仓灵被他问得迷糊,她以前根本没和商玄声见过,跟随哥哥搬到都城后才有过几次碰面,他在发什么疯。

    她扯动嘴角,“不记得。”

    换作商玄声怔愣,俶尔又变回浪里浪荡模样,“不记得好,世间佳丽万千,本王饮一瓢又一瓢,瓢瓢不同,各有滋味。是吧,尹大人?”

    尹仓灵转身翻白眼,“微臣不好这口,瓢也带刺,王爷当心。”

    说罢,二人一前一后亦步亦趋,向皇宫外走去,一路上商玄声好似鸟儿般叽叽喳喳,嚷得她头痛,回城非要和她同乘马车,美其名曰担心她遭受危险。

    哪里有危险,最危险的不正在她身边吗?

    马车停靠玄王府门前,车内两人大眼瞪小眼,尹仓灵率先出声,“王爷,到了。”

    商玄声专注于端详她的脸,“你左鬓边的疤怎么没了?”

    尹仓灵心下一惊,她怎么给这件事忘记了,小时候哥哥为了保护她,被一个富家子弟用石头打破头,即使处理得当,左鬓角处仍旧留下道浅的再也不能浅的疤痕。

    商玄声多疑,肯定会怀疑她的。

    她微微侧过脸,“最近寻访了位名医,治好了。王爷快些下车吧,臣家中琐事繁多,妻儿还在等臣回去呢。”

    商玄声顿了顿,冷嘲热讽说,“尹大人深情,本王不及,快走快走,堵在王府门口害得本王喘不过气。”

    马车逐渐消失在眼前,侍从向商玄声回禀道,“王爷,属下发现尹提刑的妻儿并未回府,似乎夫妻矛盾存在良久,连他妹妹亡故,他妻子都没露过面,原因不明。”

    商玄声提声回应,“他胆子越来越大了。”

    当尹仓灵终于回到尹府,丫鬟匆匆前来禀告,“大人,夫人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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