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间的凝滞在屋子内弥漫开来,一时间众人几乎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观月河淡淡的笑声响起,那笑声听起来有一丝漫不经心,像是在嘲讽观月希的天真热血,又像是在嘲笑自己,万千谋划最终还是下出一步死棋。

    观月河无视观月希眼中愤怒的情绪,自顾自说道:“你和阿遥很像,一样执拗,一样天真,所以注定会一样的飞蛾扑火。观月一族伫立于此百年,像一棵屹立不倒的参天大树,其中关系盘根交错,依靠着同一根基生存,荣辱干系,早已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这和你杀害观月遥、阿泠有什么关系?”艾尔莎最看不惯加害者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不禁出言打断他。

    观月河敛了笑意,正色十分:“阿遥根本不适合族长之位。”

    观月希愣住,很快便愤怒起来:“当初是你力荐阿姐坐上族长之位,你称赞她是难得一见的奇才,我们承了你的恩情,所以阿姐排除万难也要坐稳族长的位置,可现在你害死阿姐,却用一句不适合就推脱的一干二净!”

    观月河冷淡的目光看向他,二人完全相反的情绪态度,仿佛观月河不是那个已经伏法的人,而是胜券在握的人。

    “阿遥的确极具天赋,我也曾以为她的这种天赋可以帮助观月族。可她太理想化了,观月族如今的繁荣昌盛怎么可能和黑暗里见不得光的事物脱离干净?不只有罪恶才会在阴暗处悄悄滋长,要想成就观月族更好的未来,就需要一定的流血牺牲,自古以来哪个新王朝的诞生不是踩着旧王朝的覆灭?那些黑暗的,罪孽的,也是我们的一部分,可阿遥视而不见。”

    说到最后,观月河又笑了起来:“她想把观月族打造成一个完全纯白的乌托邦。我承认她很有勇气,毕竟这种想法我都不曾有过,但是她低估了人性。那些在背地里帮助观月族一步步发扬光大的阴暗蝼蚁,他们的功劳不可言说,永远只能躲藏在黑暗之中,一旦世界变成纯白色,那他们就彻底失去了作用。如果不能把她拉下水,那就只能让她消失了。”

    观月希听见自己颤抖的声音响起:“所以你也是那样的蝼蚁吗?”

    “你我皆是蝼蚁。”

    观月河的声音铿锵有力,如同一记重锤砸在观月希的脑中,霎时间他的脑海格外清明。

    观月希头一次发出笑声,那笑声中无奈更甚:“蝼蚁相争,谁又能得利呢?”

    “当初收养我们,也在你的计划之中吗?”观月希紧紧盯着观月河,仿佛要从他的情绪中参破些什么,“你对我们悉心教导、关怀备至,都是虚情假意吗?”

    观月河的沉默让观月希的心彻底沉到谷底。

    就在观月希彻底失望之际,面前的观月河脸色突然变得苍白,他张了张嘴,刺目的血顺着他的嘴角涌出。

    “不好!他服毒了!”

    身后的人一拥而上,扑向观月河,想要阻止这场蓄意已久的谋杀。

    刹那间,观月希失去了听觉,周围乱糟糟的人声全都消失不见,他看到观月河露出一如既往的和蔼笑容,只是他的面部如同被打碎的镜子,开始出现斑驳的裂痕。

    观月希看到观月河的嘴一张一合,像是在诉说着最后的话语。

    再然后,世界归于一片安静。

    ——

    观月河死了,死在了众目睽睽之下,以那样壮烈的方式,让所有人还来不及为他的所作所为而愤慨,就要为他的离去而扼腕叹息。

    观月希想,或许这就是他的目的,让人根本来不及深挖他隐藏在阴暗之中的秘密。

    “茶水里有毒。”鸠晚检查了观月河的茶盏后说道。

    众人下意识看向观月希,这人刚刚可是一饮而尽了观月河给他倒的茶,居然还好端端地站在这里。

    观月希也反应过来,他夺过桌上的茶壶端详,片刻后,他似是有些疲惫地坐在蒲团上:“是两心壶。”

    两心壶,顾名思义可以倒出两种不同的内容物,其通常有两个互不相通的水胆,里面可以放置不同的内容物。其壁上会有一个小孔,用手指堵住或不堵住,会倒出来自两个不同水胆的水。

    所以观月河连自己的死亡方式都已经设计好了,只等着众人来目睹他的死亡现场。

    观月希好像越来越搞不懂观月河了,他为了心中的信念可以杀人杀佛,甚至连自己的命也可以视作草芥,既让人惊叹,又让人觉得疯魔。

    就这样,在观月族中闹得人心惶惶的杀人案件结束了,至于凶手的公布,众人对此颇感震惊,但细想之下,又觉得或许只有观月河这样胸怀城府、心思沉稳的人,才能杀人不眨眼吧。

    这次离开得太久,艾尔莎一行人要去和毒龙汇合了。

    临走前,艾尔莎问观月希,对于观月一族之后有什么打算。

    观月希笑了笑,再次面对这个问题,他似乎没有当初的惶恐不安了:“阿姐和叔父的死,不只是我,就连族中也遭受了很大的打击。原本我总是担心自己无法承担起阿姐交给我的重任,现在看来,所谓王座之上闪耀的王冠,也不一定是真的璀璨夺目,通向它的道路要踩着无数人的尸体,那背后或许藏着无法预知的黑暗。总之,我已经不再惧怕那些未知的东西了。”

    说到最后,观月希看向艾尔莎,目光中多了几分坦然:“衷心地感谢您,魔女殿下。”

    艾尔莎欣然接受了他的这份感激,带领着众人去和毒龙汇合。

    再次见到波罗贝尔时,艾尔莎有一种终于回归了现实生活的感觉,她差一点就要欣喜地扑上去,给波罗贝尔一个熊抱。还好波罗贝尔的眼神极富有杀伤力,让艾尔莎的脚步硬生生停住。

    彼时波罗贝尔正在和其他魔女教徒交代事务,他看到远远走来的艾尔莎,以及坠在身后但又躲开的贝多莉,三两句交代完事情,朝着艾尔莎走来。

    艾尔莎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见波罗贝尔说:“听说你打入了观月族的内部?”

    波罗贝尔还是一如既往地语不惊人死不休,艾尔莎被噎了一下,干笑两声:“是做客,做客。”

    “感想如何?”波罗贝尔扫她一眼。

    艾尔莎从善如流地挽过他的手臂:“那当然还是魔女殿更加自在了,那里有瑞比,有莱特,有贝多莉,有大家,还有你……”

    波罗贝尔没有说话,但是通过艾尔莎对他的了解,波罗贝尔此刻很满意。

    “魔女殿的大家怎么样?”

    蓦地波罗贝尔似乎想到什么,脸色有片刻凝滞,他拿出一条项链,递给艾尔莎。那项链是由一颗巨大的绿宝石组成,除此之外并无过多的复杂装饰,看得出来制作这条项链的人,并不怎么会设计项链,不过因为这颗绿宝石足够美丽,旁人一时间也不会注意到过于简单的装饰。

    “这是送我的?”艾尔莎惊呼一声,接过项链,“好漂亮!像一颗绿色的眼泪。”

    “嗯……”波罗贝尔沉默。

    “谢谢你,贝尔。”

    “这是火雀从魔女殿拿来的,她说是女仆整理客房时看到的……”后面的话,波罗贝尔没有再说下去,但是两人都心知肚明,近几年来住过魔女殿客房的,只有神原凛一个人。

    艾尔莎愣了愣,然后问道:“除了这个之外,还有其他东西吗?”

    波罗贝尔摇了摇头,意识到艾尔莎一直盯着项链后,他说道:“没有。”

    艾尔莎紧紧盯着手中的绿宝石,那绿色的月光石好似化作了一汪碧绿色的湖泊,让她晕眩,让她沉溺。这几日她几乎要忘却了那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她想,如果魔女之力的诅咒是让她身体上承受折磨,那她对神原凛爱而不得的想念就是内心的疼痛。

    “最近有王城的消息吗?”艾尔莎捏了捏指尖。

    波罗贝尔看她,其实两人都知道,她关心的根本不是王城的动向,而是王城里某个人的消息。

    “……没有。”

    只是波罗贝尔话音未落,两个教徒的声音便闯了进来。

    “听说王城那边的公主要结婚了。”高个子说道。

    “王城关咱们什么事儿?”矮个子不满地哼了一声。

    “你猜和那公主结婚的人是谁?”

    “是谁?反正我也不认识。”矮个子不感兴趣。

    “这人你还真认识。”

    “我土生土长的青玄人,怎么会认识王城的人?”矮个子有些愤懑。

    “嘘——”高个子压低声音,凑到矮个子耳边嘀咕。

    只听矮个子发出一阵惊呼:“你说那个神原凛要结婚了?”

    高个子猛地捂住矮个子的嘴:“你小点声!让护法听见可还得了?”

    晚了,不仅最恐怖的毒龙护法听见了,就连魔女也听见了。

    波罗贝尔看着艾尔莎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他正欲阻止那两个教徒,就被艾尔莎拦住:“没关系。”

    那矮个子压低声音:“果然王城的没一个好东西,咱们魔女为了他要死要活,他转脸就娶了个公主!”

    高个子也附和道:“就是!要我说当初就不应该放他走,直接就地正法……”二人嘀咕着远去。

    艾尔莎低垂着头,波罗贝尔看不到她的表情,他犹豫着开口:“小姐?”

    “他们说得是真的吗?”

    波罗贝尔张了张嘴,这条传闻已经沸沸扬扬传了三天,起初波罗贝尔还在庆幸艾尔莎去了观月族,不必为这种消息所烦恼,但现在他发现,只要神原凛这个名字还存在,他就会给艾尔莎造成永远无法抹去的伤痕。

    波罗贝尔的沉默无疑肯定了这一说法,艾尔莎此刻看着手中的项链,只觉得莫大的哀戚。

    “贝尔,我应该祝福他的,对吗?”艾尔莎的声音颤抖,像是混合着砂砾一齐簌簌坠下,最终淹没在尘埃中。

    “是我先放弃他的,是我放任他离开,让他回归他本应该正常的人生。所以他就应该像一个普通人一样娶妻生子,建功立业,而不是和我纠缠在一起……最后不得好死……”艾尔莎抬起头,早已泪流满面,“我是希望他幸福的,可是为什么我会这么难过……”

    艾尔莎满脸的眼泪刺痛了波罗贝尔,自他遇见艾尔莎那天开始,他从未见过艾尔莎如此伤心欲绝的模样,好像她的爱与恨随时都会随风消散。

    在他的脑子还没有反应过来时,心却提前给出了回应。他上前一步,紧紧抱住艾尔莎,像是要给予她全部的温暖和力量:“会过去的,一切都会过去的。”

    悲伤会过去的,恨会过去的……爱也会过去的。

    艾尔莎紧紧抓着波罗贝尔胸前的衣襟,直到那里泛起无法抚平的褶皱,她的声音还带着雾气:“爱总是这样悲伤吗?”

    波罗贝尔没有回应,他轻轻抚摸艾尔莎的长发,用尽了毕生的温柔。

    他无法回答她的问题,因为他也不知道爱是什么,他只知道,看着怀中的少女哭泣的模样,他也觉得无比的悲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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