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师已急匆匆进出爰静居几次,还总是向殷风这边张望。

    曜灵留魔尊一人在亭内,自己回爰静居侍候。他看药师不停向魔尊处张望,便跟着药师出了爰静居,在门口低声问:“药师是否有事欲向魔尊商讨?”药师便点点头道:“适才魔尊不过只言片语,所说却极对神尊症候。我便想,神尊之症寒热交替,心脉衰弱,普天之上下再无第二人能有如此之症。是以若非对其身体状况极为了解,且极为用心斟酌,绝不可能顷刻之间便能将用药及针灸之处拿捏得如此准确。想是魔尊医术之高,实属小仙望尘莫及。是以想请魔尊再指点一二,或对神尊之疾有此助益。”

    曜灵脑筋极活,心眼又多,听了药师此番话,便觉有道闪电在脑中划过。只是他不及细思,便听屋内厥初喜道:“神尊醒过来了!”

    药师与曜灵均是一喜,刚抬步要往屋内进,一道红光已快过他们数倍的闪了进去。药师一捋白须,心便踏实了。有魔尊这般上心,那人,以后应该不会再那般的受病痛折磨了吧!

    可是,魔尊缘何如此上心,这个……自不在老药师考虑范围之内。

    却……在曜灵考虑范围之内。此时曜灵仙尊的脑子在飞快之极的转啊转,但是,他依然没转出个所以然。

    于是,看多了天界话本子的曜灵仙尊便十分肯定的得出一个结论:自家神尊那风华模样,自然是任谁见了都会心荡神驰。而那魔尊,他也是听说过的,那可是个风流人物!这般风流疏宕的人物,当然不会错过如此刻这般合适的,给神尊献殷勤的机会!

    爰静居内,一室萧然,上元青华天尊刚刚醒转,人还有些不太清醒,只是看着他伸手要去捂着胸口的样子,定是心口又痛得厉害。

    他胸口还有未起的银针,厥初拦着他的手,怕碰了针。魔尊看了,便手抖得分外厉害得要给他起针,正好见药师进来,魔尊便又抖着手闪身站到一旁。

    药师满目惊奇的看了一眼魔尊颤抖的手,花白胡子吹了吹,咽下一个疑问:魔尊乃赤凤后人,医术自是了得,又杀人如麻,怎的起个针,便吓得抖起来?

    只是老药师心思转得慢,又只惦记着神尊身上,便抬手,快速将那几根银针起了,上元青华天尊那玉雪苍白的手便紧抓了胸口虚虚得喘气。

    他自九荒归来,便将自己关在屋内,至今已二十天方才醒来,四神侍俱都团团围在他榻前,厥初几乎哭出来,低声问:“神尊觉得如何?”

    殷风看着那人一口一口艰难喘息,想着数万年前,他体弱病倒,又降那荡无山魔妖导致呕血,却也不似此刻这般心脉不继,五脏皆伤。

    殷风心痛得想,这数万年来,他倒底都干了些什么,竟将自己身子折磨成这般模样!他这般想着,就更加痛极而气,他气不得少微,便气自己。

    这时,却听榻上那人,极低弱出声:“他……”青煦听了,便抖着胆道:“神尊,佩儿她,已留在九荒了……”

    上元青华天尊耳中依然嗡嗡做响,身边人说话仿佛极遥远得不甚清晰,他点点头,复又摇摇头,便想撑坐起来。只是他略一动,便又是头晕目眩,虚汗便哗冒了出来。厥初膝行上前,哭道:“神尊,去者已矣,您,您千万莫要再拿自己身子生气……”

    上元青华天尊仿佛心上痛得更加厉害,抓着胸口的手指关节青白,低低道:“去者……去者……已矣么……可,他……他……”他边说着,便又要撑着往上起身。厥初便又急着扶了他安慰:“您身子可再不经折腾了,您就不要再想着佩……”

    殷风静静立在一旁,听着,看着,想着,渐渐明白着。于是,心上的各种痛便七缠八绕交织在一起。原来,少微果然是极为在意那块有了灵识的玉佩灵魄,原来少微是因着那块灵魄,而难过到心脉几近断裂!

    殷风绝望的想:在九荒,是我出主意逼迫少微用碧玉压制那火毒,他心中是恨极我,怨极我,厌极我了吧!

    可是,少微啊,你难道认不出来我了么?是啊!少微吃了你亲手喂过去的清心归梦丸,他怎么还可能认得!刚刚在园中那些牵强的念想,那些锥心的痛,那些一厢情愿的自以为然,只不过是碰巧而已罢!少微的那些伤痛,都是因了那块玉佩灵魄!跟本与你无关!殷风啊殷风,你为何还要这般的……自作多情!自以为是!

    魔尊心神动荡,只觉一切都是虚妄,自已犹如一个看客,在那道无法逾越的大门之外看着别人的爱恨情殇。

    他一时心中荒凉四起,去意渐生,便低低躬了身,向榻上一礼,道:“神尊心上有伤,莫再牵系故人,若无它事,殷风这就退下了。”

    上元青华天尊正抓着胸口喘不过气来,却听到声音,浑身一震,猛得抬起头来,迷濛瞳仁中,映出一袭红色身影正躬身向后退去,他张了张口,声音微弱:“莫再……故……故……你、你……”霎时,他脸色一变,身子抽了一下,猛然“哇”得一声喷了一大口血出来!

    这下将所有人都吓坏了,大家急急围着他,可还未等药师探到那脉门,上元青华天尊又一口血喷了出来。他面前人影幢幢,银色白色灰色,重重叠叠,苍茫一片,就是没有……上元青华天尊忍了忍,没忍住,便又呕出一口鲜红,昏死过去。

    药师心中焦急,拽了魔尊不允他走,殷风亦被少微这般连续呕血痛得心胆俱裂,早已腿软得要扑到他榻边去。

    他暗暗想:便是少微心中已只是记挂着那玉佩灵魄,再也记不得我,再也不会接纳我,我亦不舍他受这般病痛折磨,我,我定在少微身边守护,护他周全!护他身安!

    魔尊压制着心中各种滋味翻滚,强自收摄心神,与药师行完针,刚迈出爰静居,就见当空一道闪电袭来。殷风一侧身,堪堪躲过,便看到正是青煦挥了手中神鞭“裂隙”对着他怒目而视!

    殷风一怔,他心中敬着四神侍数万年来尽心尽力照顾少微,便绝不会与他们有任何嫌隙。魔尊咧嘴强笑道“你这是做什么?”青煦自是也听过魔尊风流放荡的名声,刚才神尊因了他一句话呕血不止,这厮犹如没事人一般,还笑得如此灿烂开心,他不由心头盛怒,恨声道:“你这放荡之人,莫要在不照天随意撒野!若不是你混说,惹了神尊想起那……佩儿,而伤心,他怎会呕血不止!”他话音未落,便又是一鞭挥至。

    殷风一边躲闪,一边嬉笑着,却比哭还难看。他强压心中痛楚,面上轻松道:“我便这副性情,只怕你家神尊不喜,故要提前离去,青煦仙尊倒还怨我了!”

    “我何需怨你,只是再不许你进这不照天!”言罢又是一鞭。

    魔尊一边往廊柱下躲,一边往屋内瞟了一眼,心中黯然,又强自嬉笑道:“为了给你家神尊赔罪,在下这就四海八荒寻些灵药去。”他明明是嬉笑的声音,听到众人耳内却又分明是哽咽之声。

    他不放心得边躲着神鞭的抽打,边絮絮叨叨嘱咐药师与曜灵些注意事项,提着面颊上的笑,躲了十几个回合。然后,闪身,出了清无宫。

    魔尊一脚踏上万云阶,便控制不住的狂奔起来,他脚下一个不稳,摔在云阶之上,便干脆得一路在苍茫云海中滚了下去。他滚得满身湿冷雾气,弄得满脸是水,红衣骄狷的魔尊啊,从未这般狼狈,狼狈到,伏在云阶之上,不停喘噎,爬都没有力气爬起来。

    十日后。

    精神矍铄神采奕奕的魔尊又站到了清无宫门前。

    守门小仙童拿白眼珠看了他一眼,清清脆脆的道:“魔尊可有何事?”

    魔尊便老老实实答:“有灵丹献与神尊”

    小仙童点点头道:“魔尊可有拜帖?”

    魔尊便幻出一张帖来。

    小仙童拿白眼珠看了一眼拜帖,又清清脆脆道:“不照天只收帝尊拜贴”

    魔尊便又往怀里掏啊掏得,半天,掏出一只灵光四射的万顷鲜花宝鉴,拳头大小,正是那传说中可用来观看仙娥采花摘果的宝鉴。

    小仙童黑眼珠略翻一翻,魔尊随手丢在地上,“这劳什子,带身上碍事得很,都摸不到拜帖了。”说着便又往怀里掏啊掏得,又掏出来一个四象圈,可随心意大小,说套了什么东西,便随手能套了来。

    这时,小仙童黑眼珠便完全翻了过来,清了清嗓子,看着魔尊,极为老成得道:“莫用这劳什子收买我。你只要真心对我们神尊好……”

    那不照天的仙童仙侍们,都是神仙堆里挑出来的神经豆子。一个便赛过一百个九天仙尊。

    殷风自是不敢在他们面前耍什么花样,便老老实实道:“这本也不是什么稀罕之物,不过是拿来给小尊者消遣罢了。若我敢对神尊心存不敬,别说小尊者了,便是天雷,也早把在下劈做了焦碳!”

    小仙童听着殷风还算老实的回答,心下受用,便点了头,侧了身,让了路。

    自己一边去拿了小镜子与皮圈玩了起来。

    魔尊小心谨慎耳听八方得走到爰静居门前,好在青煦不在,却正碰到曜灵出来。

    曜灵正愁云惨雾,抬眼见到魔尊,竟也不顾得奇怪他是如何进得清无宫,便拉了他往屋里进。倒是魔尊,迟疑了一下,反向后退一步,低声道:“我……不如先了解下神尊这几日情况。”

    曜灵心中焦急,听魔尊如此说,只好在门外站定,匆匆道:“那日神尊醒来,便一句话也未曾说过,他……心绪太过低落,人虽一直醒着,却昏昏沉沉,药食难进。”

    殷风心中狠狠得抽搐着,极不是滋味:少微为了那灵魄竟已至此!他,他为她竟将身体毁损至此么!少微啊,你真是深情啊!可你为何这般不顾惜自己身体!殷风鼻中酸涩,强自按耐着对曜灵道:“还是,通报一声吧。”

    曜灵点点头,便转身进了爰静居。等了一盏茶的功夫,曜灵才出来,低声道:“魔尊请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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