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昳开始接受心理治疗，是在他们回去的三天之后。
那晚，他们吃过泡面，在江岸的怀里，梁昳哭累了于是两个人就安静地抱着，被胖丁的谴责目光注视没多久，前方路段就通开了。
江岸将食物包装收拾好，扔掉垃圾，看到身旁的梁昳搂好了胖丁又昏昏欲睡，放心地发动了车子。
好像他们今天的一切不顺利在吃完面就结束了，回程一路顺畅，甚至没有碰上一个红灯。
回到家，各自洗澡，再回到卧室一起睡觉，关于这坎坷疲惫的一天，他们没再讨论。
**
去接受心理治疗这件事，梁昳纠结好久了，从当年开始......她不愿意跟任何人提及更遑论去讨论，所以沈丽珍他们就由着她，只是带她逃离了那个环境。
到现在，在她宣布了这决定之后，包括江岸在内的这几个人，也还是劝她，如果治疗的过程对她来说是痛苦难捱的，那维持现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梁昳却很有信心也很坚定，时间并不是毫无作用的，它把伤口封存藏匿，也因此麻痹了痛觉，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她可以假装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自欺欺人地生活。
但解决这件事的那把关键的钥匙，她一直是看得见也摸得着，却一直没有伸出手。
现在，她愿意为了这些爱她的人，努力一下。
医生是梁昳自己选择的，江岸帮她初步筛选出五名女性医生，把她们的资料放在同个表格里进行横向对比再拿给梁昳看。
其实看履历，江岸是觉得，这几位医生都同样优秀，能力也不相上下，梁昳挑选的话，应该也是找一个她觉得最面善的。
他坐在一旁，看着梁昳手指在iPad屏幕上滑动，放大了每个人的工作照。
嗯，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凭他对梁昳的了解，她应该会选择那位姓郁的医生。
三十五岁，海外名校留学归来，有自己的诊所。最重要的是，她算得上是书卷气质很浓的知性美女。
梁昳这孩子是个颜控啊。
果然，仔细看过每位医生的照片之后，梁昳指着郁医生的照片，翻过iPad给江岸看，“这个！”
江岸笑问：“理由呢？”
“她一看就让人很有倾诉的欲望啊。”
行吧，江岸收回iPad，“那我帮你预约。”
“嗯，好！”梁昳点点头，手指用力攥了一下抱枕上的穗。
江岸把她两只手都拢在自己手心，“没事的，如果你还是感觉害怕或者抵触，我们可以随时鸽了，大不了我去道歉嘛。”
梁昳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抬起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跟江岸对视，“我要去的，我已经把这件事情的其他属性都调成我最满意的啦，而且我有预感，我会和这位姐姐相处得很好的。”
**
还有一周就要过年了，这一天，在森城，被称作“小年”。
梁昳已经进行了四次心理治疗，今天是第五次，这些天的治疗经历，她可以得意洋洋地向江岸证明，什么叫做女人神奇的第六感。
“郁医生真的好专业，又温柔。”江岸在诊所门口停下车，梁昳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的时候说。
江岸手搭在方向盘上，这门口禁止停车，他都是放下梁昳之后，再开到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去一层的咖啡店消磨两个小时时间，梁昳那边治疗差不多结束了，再去接人。
他转过头笑着看她整理好衣服拎上包，“知道了，你的选择准没错。”
梁昳愉快地“嗯哼”一声，下车并随手关上车门，“今天约的时间早，结束得也会比较早......”
江岸朝她扬了扬下巴，“去吧，知道了。”
目光跟着她的身影拉开门把手走进去，跟前台打了声招呼，消失在诊所的走廊拐角，江岸发动了车子。
郁医生很值得信赖，对梁昳的帮助也很大，这一点也是经过了他的验证的，事实上，在梁昳接受治疗之前和第一次治疗之后，江岸都私下去找她聊过，因为梁昳不喜欢那种类似“被叫家长”的模式。
“单独把我放在一边，让我知道你们在讨论我，又不让我知道内容，简直讨厌死了！”
江岸这“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当到大，确实没类似的经历，但看她故作夸张的小表情和模仿班主任活灵活现的语气，被逗笑之余也给予了充分的理解。
好像，她就是具备这种很容易使别人与她共情，同时也会轻易共情别人的能力。
江岸觉得，这属性倒是对她的职业选择很有加成，不过对他这样的法律从业者......，他通常想到这几个字，就会自嘲地笑一笑，摇摇头。
他的职业应该算是生意人，对，就是也只是一个商人。
郁医生告诉江岸，梁昳的症状算是有类似经历的这群体中较轻的，原话是“她似乎具备一定的自愈能力，自发地完成了认知重建这一阶段，加之周围环境提供的社会支持也是很充足的，现在我们主要在进行的是脱敏训练。”
“脱敏训练的主要目的是使咨询者恢复正常的生活。”
江岸很明白，这正常的生活都包括什么，但他对此的确是不甚在意的，他最在意的是——“哪怕实际上她并没有痊愈，只要她觉得，治疗是有效的，我意思是，”他顿了顿，思考片刻，“只要她认为自己通过心理咨询，被治愈了，消除了心理阴影和自卑情绪。”
郁医生对此很确定，“您说的这两方面，这段时间以来根据我的观察，都没什么问题，总的来说，梁小姐还是很乐观积极的。”而且因为嘴甜，每次还都很大方地分给助理和前台零食，她还很招人喜欢。
江岸对这一点早习以为常，他觉得，勾起人保护欲和爱心爆棚这技能，大概不论对象的性别都好使。
坐在窗边喝一杯馥芮白的时候，江岸接到江舸打来的越洋语音，在耐心解答了他关于方卓近况的一系列问题之后，他们说起了梁昳的治疗以及江岸和医生的对话。
江舸对此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那如果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进行亲密行为，迟早还是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成为一个......正常人，那时候怎么办？”
江岸早想过对策，“没关系，我可以成为性0冷淡.”他语气像是在进行学术讨论，他说的只是个专有名词。
引得附近两桌听到他说话内容的顾客纷纷侧目。
江舸在另一端“噗嗤”笑出来，“我见过的谈恋爱牺牲最大的也不过是，食肉动物为了追个信教的女神，柏拉图坚持了大半年。”
他最后的结论是，“我哥不愧是我哥，为爱冷淡。”
在江岸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滚蛋”之后，挂断了电话。
**
梁昳结束了今天的治疗，在跟前台小姐姐道别之后，脚步轻快地离开诊所，走到门口，隔着玻璃门，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江岸。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低头看，应该是觉察到了梁昳的目光，抬起眼睛也朝她看过来。
梁昳一把推开门，蹦蹦跳跳到他身边，江岸已经揣起了手机，见她心情愉悦，也不由挂上一点笑意。
梁昳挎住他的胳膊，仰起脸问：“怎么没在车里等呀？”
江岸指给她看不远处围着一圈人的小型车祸现场，交警正在其间忙着处理，两边车主各说各的理。
这边本来路就不宽，这场小事故，造成了局部的交通瘫痪。
“穿过来还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那我们接下来去干嘛？”
他们并没原地一直站着，江岸被梁昳带着，已经慢慢朝一个方向走过去了。
江岸简单给她讲了下他制定好的计划，先去逛一家新开在本市的家居店，里面也售卖不少很有设计感的小物件梁昳一定感兴趣，接着去尝试一家梁昳收藏了还没去过的餐厅，离餐厅不远在同一条街上有家很具文艺气息的酒吧，里面不少藏书都是店主全世界搜罗来的孤本，不含酒精的饮品数量也多，网上评价很不错。
梁昳果然对这些地方都很感兴趣，她把自己身上的小包递给江岸叫他帮忙拿着，随后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
“要走过去，冷，你得搂我紧点儿。”她朝江岸嘻嘻笑。
江岸也笑，就着她的姿势和旁边路人善意的打量目光揽着她继续朝家居店的方向走。
梁昳觉得自己心里又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也不理解，为什么跟江岸在一起，总能唤起她童年时期的美好回忆。
现在这样，像是......她小学时周末去少年宫学完兴趣班，爸妈一起等在门口接她，之后他们会一家三口出去吃晚餐，吃完再四处逛逛，走得脚心酸疼，到家快速地洗完澡，在疲劳和热水的作用下，舒适且沉香的睡一觉。
午后的阳光在他们背后晒着，梁昳觉得整个人像是一条刚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的白毛巾，轻盈而温暖。
遇到人行道红灯了，他们停下来。
梁昳无意间低头，看到地上他们挨在一起部分交叠的影子，抬起手，比出一个“耶”的剪刀手，又赶紧叫江岸给地上的影子拍照。
江岸打开手机相机对焦，给地上一高一矮依偎着，矮的那个还比着剪刀手的两个影子拍照。
梁昳见江岸拍完，促狭心起，一边叫他别收起手机，一边踮起脚，往他脸上啄了一下，叫他抓拍。
江岸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随后才在她的催促声里再去拍照。
拍完照，红灯还剩下几秒转绿，江岸觉得被她触到一侧脸颊带着耳朵都在微微发热，又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照片定定看着。
嗯，郁医生真的很专业，他现在也特别认同这一点。
**
春节这天，梁昳还是跟元旦一样，把江岸和胖丁带回了家里。
他们上午十点多到达，梁昳自认为从起床开始一直紧锣密鼓，并特地克服了自己的拖延倾向。
没想到，沈丽珍一边给他们递拖鞋，拿湿巾给胖丁擦脚，一边絮絮叨叨嫌梁昳一定又睡了懒觉，磨磨蹭蹭地快中午才到。
梁永昌在旁边笑眯眯，“你妈确实翘首以盼了好久。”
江岸挂好了两人的外套，跟梁永昌一起把拎来的礼品放到厨房。梁昳被沈丽珍催去卫生间洗好手，过来扒着门框叫江岸，“我带了你的家居服，一会儿换上噢。”
答应了沈丽珍今晚住一夜的，她是无所谓，自己家嘛，熟门熟路，想让江岸呆得自在一点儿，她还是稍微做了一点准备的。
回到自己房间，梁昳以抛物线轨迹把自己仰面扔在床上的时候，为自己已经开始学会主动照顾江岸了这件事稍微感到有些自豪。
一下午的时间，梁昳在房间里抱着iPad玩自己的，一会儿刷小破站一会儿挑战必须氪金才能通过的保卫萝卜，胖丁周旋于看起来都很喜欢它的几个人中间，觉得怠慢了谁，它都很过意不去，所以很纠结，满屋子转圈圈，被梁永昌一盆看着就生长状态良好的仙人球扎了一下鼻子，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最终选择了梁昳的门口，它板鸭趴下，头朝向客厅，屁股对着梁昳。居于这样一个分界线的位置，它认为自己很尽量地做到了雨露均沾。
江岸先是在厨房帮梁永昌打下手，两个人还分享了一些最近新开发的菜单，沈丽珍则忙于在微信上发送、回复新年祝福，同时手疾眼快地抢红包，一边开着电视，用各种喜气洋洋的节目当背景音。期间但凡撂下手机“中场休息”，就要送切好的水果和相对健康，她认为梁昳可以吃的零食进去。
江岸觉得自己有些被这样的家庭气氛和留意到的，沈丽珍梁永昌看梁昳的眼神触动到。
他们打心眼儿里觉得，她就是最棒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用做，单是呆在这个家里，在他们眼前，他们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
她一直浸泡在满满的爱里，所以才会有，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关照还觉得本该如此的神奇逻辑。
江岸看着趴在床上的梁昳翘起晃动的小腿和脚丫笑了下，他觉察到了自己的愉悦和放松，终于也才理清，一开始她对自己的吸引力，就源自这受了委屈别着劲儿不肯认的小顽强和能够欣然接受他的示好且毫不扭捏的自信。
上学的时候，江岸没谈过恋爱。但那个时候，他没遭遇家庭变故，性格算开朗外向，身边朋友不少，所以尽管自己没吃过猪肉，但亲眼见过不少“猪”跑来跑去。
通过围观那些陷入恋爱的男女们的状态，他得到的结论是——“爱情使人降智”。他不懂，他是真的不懂，不理解那些男生们的自讨苦吃，也不理解那些女生们的“无事生非”和作。
那些年，他一副旁观者清的悠闲姿态，诚心发问，只是谈个恋爱，又不是登基做了女皇，或是签了卖身契。
不过现在，他好像大概懂了，大抵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如此，会觉得，她值得拥有这世界上的所有美好，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宠爱。
唔，就像他现在看着梁昳，即使她偶尔任性骄纵、脾气不算好，离温柔可人更是相差万里，但她就应该生活得无忧无虑，被人羡慕。
**
按照梁昳他们家的传统，三十儿这天，晚餐和半夜十二点那顿饺子算是正餐。晚上六点，所有菜上桌，四人在餐桌前坐好。
因为是家宴，与江岸也比之前熟悉得多了，动筷之前，梁永昌捏着小小的白酒杯子发表了几句新春感言。
其实这一年对他们家来说，真的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也算是他们全家搬至森城之后，过得最为波折的一年。
“但总归，结局很是圆满。”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江岸平时没有喝白酒的习惯，今天破例，陪梁永昌，他受到这气氛感染，也挺感慨的。
在座的几个都不是煽情的人，江岸感恩这神奇的缘分之后，沈丽珍做总结，“咱们明年都健健康康，诸事顺意。”
四个人碰了杯，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除夕的年饭。
吃完饭，临近八点，梁永昌和沈丽珍将餐桌收拾好，客厅里梁昳已将电视频道调至中央一台。
各种坚果水果零食堆满茶几，虽然酒足饭饱之后，暂时没人再吃得下，沈丽珍还是坚持要摆满。
用她的话说，“过年看着穷嗖嗖，会影响新一年的运势的！”
梁昳已经跟方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下午，方卓说，她现在在父母家，因为她怀孕，今年难得过了一个消停年，她爸妈推掉了一切商务应酬，也婉拒了亲戚们提出的一起过年热闹的饭局，现在家里就她家三口加上保姆。
春晚开播以后，她们聊天的内容又多了一个项目，吐槽节目和妆造。
沈丽珍一边剥着橘子，仔细辨认舞台上又唱又跳的几个年轻男女，这个节目都快演完了，她终于确定，这些面孔她一个也不认识。
其实也不只是歌舞类节目，已经开播一个多小时，相声和小品他们也完全笑不出来。
沈丽珍已经能自如运用一些网络词汇，点评道：“这笑点也太尬了，演员脚趾头都要抠出三室一厅了吧。”
梁昳没被节目逗笑，被沈丽珍的话逗笑了，她挪动了一下半躺在沙发上的身体，暖和的室温配上无聊的内容，她几乎要昏昏欲睡了，正在考虑要不要索性回卧室睡会儿。
沈丽珍觑她：“这就困啦？昨晚你几点睡的啊，我还精神着呐，是不又熬夜了？”
梁昳打个哈欠：“妈妈呀，你就不要乱操心了，江岸的作息时间很健康的，我和他一起生活，怎么可能熬夜呢，我吃太饱了，这会儿血糖浓度正高呢，犯困正常的。”
梁永昌接口：“别说昳昳，我都困了。唉，现在的春晚确实也没有以前精彩，那九几年的时候，舞台布景是没有这么先进，但那真是......”
九几年......梁昳是1996年出生的，对于2005年以前的记忆，几乎是完全失去了。
江岸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还存有一些印象，“我记得有个经典的小品，叫《宇宙牌香烟》？”
“哈哈，对！还有大熊猫上春晚表演杂技。”梁永昌眯着眼睛，像是18寸小电视机的屏幕正在他眼前播放，“还有费翔，唱的‘一把火’，好像唱完就哪儿发生了火灾，当时大伙儿都拿这事开玩笑呢。”
这样污蔑她的男神，沈丽珍可不乐意了，“那都是谣传！咱不信谣不传谣。”
他们说话这会儿，江岸已经拿着手机，搜索了“八九十年代春晚集锦”，那些年录制和存储的设备都有限，在网上找到完整版的全集几乎是不大可能了，再说这十几年的加在一块儿，花上整个春节假期才能看得完。
“叔叔阿姨，我这儿找到了从88年到98年的精华节目的剪辑，阿姨说的一把火，还有大熊猫巴斯表演杂技，里面都有。”江岸点开了视频，应当时修复版的，清晰度看着还可以。
一家人都兴致勃勃，在梁昳的指挥下，投屏到了电视上。
梁永昌总结，在年三十的晚上看“春晚”，他们也很应景。
果然，经过筛选之后的节目更老少咸宜，成功吸引住了全家人的兴趣，梁昳对那些年她没认识过的世界很好奇，江岸就充当起了讲解员的角色，正好给自己也温习一下人生中最初始也是最美好的那段岁月。
一直看到十一点多，沈丽珍意犹未尽，但厨房里还摆着拌好的饺子馅和亟待被捏为饺子皮的面团。
江岸提议不如将战场转移到茶几上，几个人一齐动手，又热闹也不耽误看电视。
这个提议迅速被沈丽珍转化为了行动，几分钟之后，已经各就各位，形成了有条不紊的小型流水线。
沈丽珍握着擀面杖一心二用地连续输出一张张饺子皮，江岸和梁永昌包成个头均匀封口完好的一只只水饺，而梁昳，负责最重要的环节，将包好的饺子蘸上一点生面粉以防粘连，再摆到竹制的盖帘上。
饺子分为两种馅，牛肉和鲅鱼的，估算着够四个人吃的量，这项工作就暂停了，下锅煮出来，因为都不太饿，就除了饺子之外，简单切了两个冷盘。
十二点钟声响起，几乎同个瞬间，外面烟花燃爆的声音也达到了高I潮，窗外的夜空被映得亮如白昼，梁昳端着碗，走到大落地窗前。
“我小时候还是挺爱玩这些的，但是后来好像是因为看了《死神来了1》，总觉得那火会烧着我或者烫着我，就在家看别人放了。”
“不自己放也可以到现场去看啊，沉浸式体验嘛。”江岸也端着碗到她身边来。
梁昳一脸“你就不懂了”的表情，“那还要仰着脖子傻兮兮站着。”
“那...你现在想不想玩？”
梁昳的眼睛亮了，“可以哎，”又熄灭，“可是我们没有提前准备。”
梁永昌和沈丽珍这时候也吃差不多了，听到他们说放烟花的事，梁永昌笑着说，“昳昳小时候，到了过年要让我给她屯那么一大堆的烟花，”他两手比划一个圈，“买得少了还不乐意，要成为整个小区里最靓的仔，在小伙伴面前有面子。”
“那是，尤其他们自己的都放完了，眼巴巴凑过来看我放的。”
江岸也可以想象，她挺起小胸脯，那得意的样子。
他不紧不慢地指了指自己车停的方位，“我车里准备了一些。”
“哈？你什么时候买的？”虽然看不到，梁昳还是踮着脚朝外面看了一眼。
“走嘛，正好下去遛遛弯消消食。”就这样愉快简单地决定了。
梁昳在厚毛睡衣外面套了羽绒服，又把睡裤的裤脚塞进雪地靴里，沈丽珍一定要她围上围巾。
江岸打开后备箱，梁永昌叹这真是没少买，两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是体积较小的烟花棒，另外还有两个底座包装就很大的。
江岸笑说，是林自强给自己儿子买，打电话订的时候被他听到了，也抄了份一模一样的。
他们找了个空旷、视野好的位置，梁昳还是不大敢太近距离地接触这些，但现在她有了手替，江岸按照她的要求，次第燃放了那两大袋子，其中一个叫“小蜜蜂”的最好笑，没见到什么炫目颜色，只是扭动着蜜蜂造型的纸盒，发出模拟的“嗡嗡”声音，随后从造型的尾部，挤出细长的扭曲，蜜蜂便便。
最后燃放的是那两个最大的，点燃引线之后，他们都不自觉往后退得更远了一些。
像梁昳说的那样，仰着脸，看巨大的闪烁的花朵在天空中绽放。
江岸的半边身子被梁昳靠着，她就像没长骨头一样黏在他身上，但是柔软香甜温暖的一团，另一边瑟瑟发抖被梁永昌搂在怀里屁股对外的胖丁也一样。
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后，梁昳打了一个呵欠，脑袋压向江岸胸口，懒洋洋地，“背我。”
沈丽珍跺着脚，“还是有点冷了，咱快回去吧。”
被抱得很舒服的胖丁仍然不肯自己下地走路，于是梁永昌继续抱着，和沈丽珍一起走在前面。
沈丽珍絮絮，“回去要泡下脚的，睡前要喝热牛奶，哎呦这个狗子到底要不要盖被咯。”
刷卡，走进单元门，按电梯。
梁永昌摸着胖丁头上的毛，声音不算大地感慨了一句，沈丽珍点头赞同。
江岸没大听清楚，梁昳伏在他耳边说，“我爸说，这是来森城以后他第一个过的感觉跟原来在家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年。”
江岸把背上的梁昳往上托了托，低了下头，下巴蹭过围巾。
嗯，他此刻的感受也大概相同。
平淡温馨，烟火寻常，此心安处是吾乡。
那晚，他们吃过泡面，在江岸的怀里，梁昳哭累了于是两个人就安静地抱着，被胖丁的谴责目光注视没多久，前方路段就通开了。
江岸将食物包装收拾好，扔掉垃圾，看到身旁的梁昳搂好了胖丁又昏昏欲睡，放心地发动了车子。
好像他们今天的一切不顺利在吃完面就结束了，回程一路顺畅，甚至没有碰上一个红灯。
回到家，各自洗澡，再回到卧室一起睡觉，关于这坎坷疲惫的一天，他们没再讨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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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接受心理治疗这件事，梁昳纠结好久了，从当年开始......她不愿意跟任何人提及更遑论去讨论，所以沈丽珍他们就由着她，只是带她逃离了那个环境。
到现在，在她宣布了这决定之后，包括江岸在内的这几个人，也还是劝她，如果治疗的过程对她来说是痛苦难捱的，那维持现状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梁昳却很有信心也很坚定，时间并不是毫无作用的，它把伤口封存藏匿，也因此麻痹了痛觉，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她可以假装这件事完全没有发生，自欺欺人地生活。
但解决这件事的那把关键的钥匙，她一直是看得见也摸得着，却一直没有伸出手。
现在，她愿意为了这些爱她的人，努力一下。
医生是梁昳自己选择的，江岸帮她初步筛选出五名女性医生，把她们的资料放在同个表格里进行横向对比再拿给梁昳看。
其实看履历，江岸是觉得，这几位医生都同样优秀，能力也不相上下，梁昳挑选的话，应该也是找一个她觉得最面善的。
他坐在一旁，看着梁昳手指在iPad屏幕上滑动，放大了每个人的工作照。
嗯，在一起了这么长时间，凭他对梁昳的了解，她应该会选择那位姓郁的医生。
三十五岁，海外名校留学归来，有自己的诊所。最重要的是，她算得上是书卷气质很浓的知性美女。
梁昳这孩子是个颜控啊。
果然，仔细看过每位医生的照片之后，梁昳指着郁医生的照片，翻过iPad给江岸看，“这个！”
江岸笑问：“理由呢？”
“她一看就让人很有倾诉的欲望啊。”
行吧，江岸收回iPad，“那我帮你预约。”
“嗯，好！”梁昳点点头，手指用力攥了一下抱枕上的穗。
江岸把她两只手都拢在自己手心，“没事的，如果你还是感觉害怕或者抵触，我们可以随时鸽了，大不了我去道歉嘛。”
梁昳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抬起圆溜溜亮晶晶的眼睛，跟江岸对视，“我要去的，我已经把这件事情的其他属性都调成我最满意的啦，而且我有预感，我会和这位姐姐相处得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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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一周就要过年了，这一天，在森城，被称作“小年”。
梁昳已经进行了四次心理治疗，今天是第五次，这些天的治疗经历，她可以得意洋洋地向江岸证明，什么叫做女人神奇的第六感。
“郁医生真的好专业，又温柔。”江岸在诊所门口停下车，梁昳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的时候说。
江岸手搭在方向盘上，这门口禁止停车，他都是放下梁昳之后，再开到附近商场的地下车库，去一层的咖啡店消磨两个小时时间，梁昳那边治疗差不多结束了，再去接人。
他转过头笑着看她整理好衣服拎上包，“知道了，你的选择准没错。”
梁昳愉快地“嗯哼”一声，下车并随手关上车门，“今天约的时间早，结束得也会比较早......”
江岸朝她扬了扬下巴，“去吧，知道了。”
目光跟着她的身影拉开门把手走进去，跟前台打了声招呼，消失在诊所的走廊拐角，江岸发动了车子。
郁医生很值得信赖，对梁昳的帮助也很大，这一点也是经过了他的验证的，事实上，在梁昳接受治疗之前和第一次治疗之后，江岸都私下去找她聊过，因为梁昳不喜欢那种类似“被叫家长”的模式。
“单独把我放在一边，让我知道你们在讨论我，又不让我知道内容，简直讨厌死了！”
江岸这“别人家的孩子”从小当到大，确实没类似的经历，但看她故作夸张的小表情和模仿班主任活灵活现的语气，被逗笑之余也给予了充分的理解。
好像，她就是具备这种很容易使别人与她共情，同时也会轻易共情别人的能力。
江岸觉得，这属性倒是对她的职业选择很有加成，不过对他这样的法律从业者......，他通常想到这几个字，就会自嘲地笑一笑，摇摇头。
他的职业应该算是生意人，对，就是也只是一个商人。
郁医生告诉江岸，梁昳的症状算是有类似经历的这群体中较轻的，原话是“她似乎具备一定的自愈能力，自发地完成了认知重建这一阶段，加之周围环境提供的社会支持也是很充足的，现在我们主要在进行的是脱敏训练。”
“脱敏训练的主要目的是使咨询者恢复正常的生活。”
江岸很明白，这正常的生活都包括什么，但他对此的确是不甚在意的，他最在意的是——“哪怕实际上她并没有痊愈，只要她觉得，治疗是有效的，我意思是，”他顿了顿，思考片刻，“只要她认为自己通过心理咨询，被治愈了，消除了心理阴影和自卑情绪。”
郁医生对此很确定，“您说的这两方面，这段时间以来根据我的观察，都没什么问题，总的来说，梁小姐还是很乐观积极的。”而且因为嘴甜，每次还都很大方地分给助理和前台零食，她还很招人喜欢。
江岸对这一点早习以为常，他觉得，勾起人保护欲和爱心爆棚这技能，大概不论对象的性别都好使。
坐在窗边喝一杯馥芮白的时候，江岸接到江舸打来的越洋语音，在耐心解答了他关于方卓近况的一系列问题之后，他们说起了梁昳的治疗以及江岸和医生的对话。
江舸对此提出了自己的质疑，“那如果她发现自己还是无法进行亲密行为，迟早还是会发现自己并没有成为一个......正常人，那时候怎么办？”
江岸早想过对策，“没关系，我可以成为性0冷淡.”他语气像是在进行学术讨论，他说的只是个专有名词。
引得附近两桌听到他说话内容的顾客纷纷侧目。
江舸在另一端“噗嗤”笑出来，“我见过的谈恋爱牺牲最大的也不过是，食肉动物为了追个信教的女神，柏拉图坚持了大半年。”
他最后的结论是，“我哥不愧是我哥，为爱冷淡。”
在江岸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滚蛋”之后，挂断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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梁昳结束了今天的治疗，在跟前台小姐姐道别之后，脚步轻快地离开诊所，走到门口，隔着玻璃门，看到了等在外面的江岸。
他单手插兜，另一只手握着手机低头看，应该是觉察到了梁昳的目光，抬起眼睛也朝她看过来。
梁昳一把推开门，蹦蹦跳跳到他身边，江岸已经揣起了手机，见她心情愉悦，也不由挂上一点笑意。
梁昳挎住他的胳膊，仰起脸问：“怎么没在车里等呀？”
江岸指给她看不远处围着一圈人的小型车祸现场，交警正在其间忙着处理，两边车主各说各的理。
这边本来路就不宽，这场小事故，造成了局部的交通瘫痪。
“穿过来还不知道要堵到什么时候。”
“那我们接下来去干嘛？”
他们并没原地一直站着，江岸被梁昳带着，已经慢慢朝一个方向走过去了。
江岸简单给她讲了下他制定好的计划，先去逛一家新开在本市的家居店，里面也售卖不少很有设计感的小物件梁昳一定感兴趣，接着去尝试一家梁昳收藏了还没去过的餐厅，离餐厅不远在同一条街上有家很具文艺气息的酒吧，里面不少藏书都是店主全世界搜罗来的孤本，不含酒精的饮品数量也多，网上评价很不错。
梁昳果然对这些地方都很感兴趣，她把自己身上的小包递给江岸叫他帮忙拿着，随后把他的胳膊搭在自己肩膀上。
“要走过去，冷，你得搂我紧点儿。”她朝江岸嘻嘻笑。
江岸也笑，就着她的姿势和旁边路人善意的打量目光揽着她继续朝家居店的方向走。
梁昳觉得自己心里又升腾起一种奇妙的感觉，她也不理解，为什么跟江岸在一起，总能唤起她童年时期的美好回忆。
现在这样，像是......她小学时周末去少年宫学完兴趣班，爸妈一起等在门口接她，之后他们会一家三口出去吃晚餐，吃完再四处逛逛，走得脚心酸疼，到家快速地洗完澡，在疲劳和热水的作用下，舒适且沉香的睡一觉。
午后的阳光在他们背后晒着，梁昳觉得整个人像是一条刚从烘干机里取出来的白毛巾，轻盈而温暖。
遇到人行道红灯了，他们停下来。
梁昳无意间低头，看到地上他们挨在一起部分交叠的影子，抬起手，比出一个“耶”的剪刀手，又赶紧叫江岸给地上的影子拍照。
江岸打开手机相机对焦，给地上一高一矮依偎着，矮的那个还比着剪刀手的两个影子拍照。
梁昳见江岸拍完，促狭心起，一边叫他别收起手机，一边踮起脚，往他脸上啄了一下，叫他抓拍。
江岸实实在在地愣了一下，随后才在她的催促声里再去拍照。
拍完照，红灯还剩下几秒转绿，江岸觉得被她触到一侧脸颊带着耳朵都在微微发热，又盯着手机屏幕里的照片定定看着。
嗯，郁医生真的很专业，他现在也特别认同这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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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节这天，梁昳还是跟元旦一样，把江岸和胖丁带回了家里。
他们上午十点多到达，梁昳自认为从起床开始一直紧锣密鼓，并特地克服了自己的拖延倾向。
没想到，沈丽珍一边给他们递拖鞋，拿湿巾给胖丁擦脚，一边絮絮叨叨嫌梁昳一定又睡了懒觉，磨磨蹭蹭地快中午才到。
梁永昌在旁边笑眯眯，“你妈确实翘首以盼了好久。”
江岸挂好了两人的外套，跟梁永昌一起把拎来的礼品放到厨房。梁昳被沈丽珍催去卫生间洗好手，过来扒着门框叫江岸，“我带了你的家居服，一会儿换上噢。”
答应了沈丽珍今晚住一夜的，她是无所谓，自己家嘛，熟门熟路，想让江岸呆得自在一点儿，她还是稍微做了一点准备的。
回到自己房间，梁昳以抛物线轨迹把自己仰面扔在床上的时候，为自己已经开始学会主动照顾江岸了这件事稍微感到有些自豪。
一下午的时间，梁昳在房间里抱着iPad玩自己的，一会儿刷小破站一会儿挑战必须氪金才能通过的保卫萝卜，胖丁周旋于看起来都很喜欢它的几个人中间，觉得怠慢了谁，它都很过意不去，所以很纠结，满屋子转圈圈，被梁永昌一盆看着就生长状态良好的仙人球扎了一下鼻子，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之后，最终选择了梁昳的门口，它板鸭趴下，头朝向客厅，屁股对着梁昳。居于这样一个分界线的位置，它认为自己很尽量地做到了雨露均沾。
江岸先是在厨房帮梁永昌打下手，两个人还分享了一些最近新开发的菜单，沈丽珍则忙于在微信上发送、回复新年祝福，同时手疾眼快地抢红包，一边开着电视，用各种喜气洋洋的节目当背景音。期间但凡撂下手机“中场休息”，就要送切好的水果和相对健康，她认为梁昳可以吃的零食进去。
江岸觉得自己有些被这样的家庭气氛和留意到的，沈丽珍梁永昌看梁昳的眼神触动到。
他们打心眼儿里觉得，她就是最棒的孩子，她什么都不用做，单是呆在这个家里，在他们眼前，他们就会感到幸福和满足。
她一直浸泡在满满的爱里，所以才会有，理所当然的接受别人的关照还觉得本该如此的神奇逻辑。
江岸看着趴在床上的梁昳翘起晃动的小腿和脚丫笑了下，他觉察到了自己的愉悦和放松，终于也才理清，一开始她对自己的吸引力，就源自这受了委屈别着劲儿不肯认的小顽强和能够欣然接受他的示好且毫不扭捏的自信。
上学的时候，江岸没谈过恋爱。但那个时候，他没遭遇家庭变故，性格算开朗外向，身边朋友不少，所以尽管自己没吃过猪肉，但亲眼见过不少“猪”跑来跑去。
通过围观那些陷入恋爱的男女们的状态，他得到的结论是——“爱情使人降智”。他不懂，他是真的不懂，不理解那些男生们的自讨苦吃，也不理解那些女生们的“无事生非”和作。
那些年，他一副旁观者清的悠闲姿态，诚心发问，只是谈个恋爱，又不是登基做了女皇，或是签了卖身契。
不过现在，他好像大概懂了，大抵喜欢一个人的心情就是如此，会觉得，她值得拥有这世界上的所有美好，理应得到所有人的宠爱。
唔，就像他现在看着梁昳，即使她偶尔任性骄纵、脾气不算好，离温柔可人更是相差万里，但她就应该生活得无忧无虑，被人羡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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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梁昳他们家的传统，三十儿这天，晚餐和半夜十二点那顿饺子算是正餐。晚上六点，所有菜上桌，四人在餐桌前坐好。
因为是家宴，与江岸也比之前熟悉得多了，动筷之前，梁永昌捏着小小的白酒杯子发表了几句新春感言。
其实这一年对他们家来说，真的是发生了不小的变化，也算是他们全家搬至森城之后，过得最为波折的一年。
“但总归，结局很是圆满。”他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江岸平时没有喝白酒的习惯，今天破例，陪梁永昌，他受到这气氛感染，也挺感慨的。
在座的几个都不是煽情的人，江岸感恩这神奇的缘分之后，沈丽珍做总结，“咱们明年都健健康康，诸事顺意。”
四个人碰了杯，热热闹闹地吃起了除夕的年饭。
吃完饭，临近八点，梁永昌和沈丽珍将餐桌收拾好，客厅里梁昳已将电视频道调至中央一台。
各种坚果水果零食堆满茶几，虽然酒足饭饱之后，暂时没人再吃得下，沈丽珍还是坚持要摆满。
用她的话说，“过年看着穷嗖嗖，会影响新一年的运势的！”
梁昳已经跟方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一下午，方卓说，她现在在父母家，因为她怀孕，今年难得过了一个消停年，她爸妈推掉了一切商务应酬，也婉拒了亲戚们提出的一起过年热闹的饭局，现在家里就她家三口加上保姆。
春晚开播以后，她们聊天的内容又多了一个项目，吐槽节目和妆造。
沈丽珍一边剥着橘子，仔细辨认舞台上又唱又跳的几个年轻男女，这个节目都快演完了，她终于确定，这些面孔她一个也不认识。
其实也不只是歌舞类节目，已经开播一个多小时，相声和小品他们也完全笑不出来。
沈丽珍已经能自如运用一些网络词汇，点评道：“这笑点也太尬了，演员脚趾头都要抠出三室一厅了吧。”
梁昳没被节目逗笑，被沈丽珍的话逗笑了，她挪动了一下半躺在沙发上的身体，暖和的室温配上无聊的内容，她几乎要昏昏欲睡了，正在考虑要不要索性回卧室睡会儿。
沈丽珍觑她：“这就困啦？昨晚你几点睡的啊，我还精神着呐，是不又熬夜了？”
梁昳打个哈欠：“妈妈呀，你就不要乱操心了，江岸的作息时间很健康的，我和他一起生活，怎么可能熬夜呢，我吃太饱了，这会儿血糖浓度正高呢，犯困正常的。”
梁永昌接口：“别说昳昳，我都困了。唉，现在的春晚确实也没有以前精彩，那九几年的时候，舞台布景是没有这么先进，但那真是......”
九几年......梁昳是1996年出生的，对于2005年以前的记忆，几乎是完全失去了。
江岸仔细回想了一下，他还存有一些印象，“我记得有个经典的小品，叫《宇宙牌香烟》？”
“哈哈，对！还有大熊猫上春晚表演杂技。”梁永昌眯着眼睛，像是18寸小电视机的屏幕正在他眼前播放，“还有费翔，唱的‘一把火’，好像唱完就哪儿发生了火灾，当时大伙儿都拿这事开玩笑呢。”
这样污蔑她的男神，沈丽珍可不乐意了，“那都是谣传！咱不信谣不传谣。”
他们说话这会儿，江岸已经拿着手机，搜索了“八九十年代春晚集锦”，那些年录制和存储的设备都有限，在网上找到完整版的全集几乎是不大可能了，再说这十几年的加在一块儿，花上整个春节假期才能看得完。
“叔叔阿姨，我这儿找到了从88年到98年的精华节目的剪辑，阿姨说的一把火，还有大熊猫巴斯表演杂技，里面都有。”江岸点开了视频，应当时修复版的，清晰度看着还可以。
一家人都兴致勃勃，在梁昳的指挥下，投屏到了电视上。
梁永昌总结，在年三十的晚上看“春晚”，他们也很应景。
果然，经过筛选之后的节目更老少咸宜，成功吸引住了全家人的兴趣，梁昳对那些年她没认识过的世界很好奇，江岸就充当起了讲解员的角色，正好给自己也温习一下人生中最初始也是最美好的那段岁月。
一直看到十一点多，沈丽珍意犹未尽，但厨房里还摆着拌好的饺子馅和亟待被捏为饺子皮的面团。
江岸提议不如将战场转移到茶几上，几个人一齐动手，又热闹也不耽误看电视。
这个提议迅速被沈丽珍转化为了行动，几分钟之后，已经各就各位，形成了有条不紊的小型流水线。
沈丽珍握着擀面杖一心二用地连续输出一张张饺子皮，江岸和梁永昌包成个头均匀封口完好的一只只水饺，而梁昳，负责最重要的环节，将包好的饺子蘸上一点生面粉以防粘连，再摆到竹制的盖帘上。
饺子分为两种馅，牛肉和鲅鱼的，估算着够四个人吃的量，这项工作就暂停了，下锅煮出来，因为都不太饿，就除了饺子之外，简单切了两个冷盘。
十二点钟声响起，几乎同个瞬间，外面烟花燃爆的声音也达到了高I潮，窗外的夜空被映得亮如白昼，梁昳端着碗，走到大落地窗前。
“我小时候还是挺爱玩这些的，但是后来好像是因为看了《死神来了1》，总觉得那火会烧着我或者烫着我，就在家看别人放了。”
“不自己放也可以到现场去看啊，沉浸式体验嘛。”江岸也端着碗到她身边来。
梁昳一脸“你就不懂了”的表情，“那还要仰着脖子傻兮兮站着。”
“那...你现在想不想玩？”
梁昳的眼睛亮了，“可以哎，”又熄灭，“可是我们没有提前准备。”
梁永昌和沈丽珍这时候也吃差不多了，听到他们说放烟花的事，梁永昌笑着说，“昳昳小时候，到了过年要让我给她屯那么一大堆的烟花，”他两手比划一个圈，“买得少了还不乐意，要成为整个小区里最靓的仔，在小伙伴面前有面子。”
“那是，尤其他们自己的都放完了，眼巴巴凑过来看我放的。”
江岸也可以想象，她挺起小胸脯，那得意的样子。
他不紧不慢地指了指自己车停的方位，“我车里准备了一些。”
“哈？你什么时候买的？”虽然看不到，梁昳还是踮着脚朝外面看了一眼。
“走嘛，正好下去遛遛弯消消食。”就这样愉快简单地决定了。
梁昳在厚毛睡衣外面套了羽绒服，又把睡裤的裤脚塞进雪地靴里，沈丽珍一定要她围上围巾。
江岸打开后备箱，梁永昌叹这真是没少买，两个巨大的黑色塑料袋里装着的是体积较小的烟花棒，另外还有两个底座包装就很大的。
江岸笑说，是林自强给自己儿子买，打电话订的时候被他听到了，也抄了份一模一样的。
他们找了个空旷、视野好的位置，梁昳还是不大敢太近距离地接触这些，但现在她有了手替，江岸按照她的要求，次第燃放了那两大袋子，其中一个叫“小蜜蜂”的最好笑，没见到什么炫目颜色，只是扭动着蜜蜂造型的纸盒，发出模拟的“嗡嗡”声音，随后从造型的尾部，挤出细长的扭曲，蜜蜂便便。
最后燃放的是那两个最大的，点燃引线之后，他们都不自觉往后退得更远了一些。
像梁昳说的那样，仰着脸，看巨大的闪烁的花朵在天空中绽放。
江岸的半边身子被梁昳靠着，她就像没长骨头一样黏在他身上，但是柔软香甜温暖的一团，另一边瑟瑟发抖被梁永昌搂在怀里屁股对外的胖丁也一样。
天空中最后一丝光亮消失之后，梁昳打了一个呵欠，脑袋压向江岸胸口，懒洋洋地，“背我。”
沈丽珍跺着脚，“还是有点冷了，咱快回去吧。”
被抱得很舒服的胖丁仍然不肯自己下地走路，于是梁永昌继续抱着，和沈丽珍一起走在前面。
沈丽珍絮絮，“回去要泡下脚的，睡前要喝热牛奶，哎呦这个狗子到底要不要盖被咯。”
刷卡，走进单元门，按电梯。
梁永昌摸着胖丁头上的毛，声音不算大地感慨了一句，沈丽珍点头赞同。
江岸没大听清楚，梁昳伏在他耳边说，“我爸说，这是来森城以后他第一个过的感觉跟原来在家的时候一模一样的年。”
江岸把背上的梁昳往上托了托，低了下头，下巴蹭过围巾。
嗯，他此刻的感受也大概相同。
平淡温馨，烟火寻常，此心安处是吾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