乞巧这日,林三娘子同路三花约好酉时在辛内街的吴生酒肆见面。

    如今夜幕将暗未暗,白色和黑色的云各占了一半的天空,云朵的间隙里渗出最后几丝日光。路三花觉得这景象有种末日的浪漫,让她想起了她那位比她还不入流的一百一十八线诗人朋友的一首诗:

    在斗兽场外的草坪上

    空气中冒着七彩泡泡

    天空中有火飘落

    我在废墟里说爱你

    “哎。”路三花叹了口气。

    见这短短一声叹息里包含了三分伤春,两分悲秋,还有四分的无可奈何,像极了恋情不顺。

    于是,华渊八卦道【路三花,怎么,真看上谁了?】

    路三花忙否认【想什么?不是跟你说过了,我是来旅游,不是来艳遇的!】

    【华渊:不是跟你说了,多好的机会啊,可以多谈几个练手。】

    【路三花:好一个渣男语录。我只是在感慨这些因为榷场设立而萌芽的爱情。古代社会战火不断,往轻了说,搁在他们面前的是距离和文化差异。往重了说,掌权者的一念之差,两情相悦就成了国仇家恨。偏偏我在写结局的时候提了一嘴天盛边境不安定,不知字灵将这不安定具化在哪个地方了。】

    【华渊:我明明看你赚这些春心萌动的男男女女的钱,赚得挺开心,前几日还说再译他个四五十封就能完成任务去渭城,怎么突然想起这些?】

    【路三花:哎,渭城远在千里外,我的烦恼却近在眼前呐。】

    原来,赵家那病恹恹的二郎君与远朗国的一位娘子坠入爱河,却在半月前失去了她的音信。昨日好不容易收到一封那娘子的信,赵二郎便出了三倍的价钱让路三花加急翻译。

    【路三花:那远朗的娘子是真的啰嗦,这信洋洋洒洒写了五页,都是些鸡毛蒜皮的日常,到结尾突然来了个大转折——我已嫁人,分手吧。我从业四十六天来,从来没收到过分手信,不知道一会要怎么面对这赵二郎。我甚至写了两份译文,一份把分手写在开头,一份写在结尾,你说我明日给他哪份?】

    【华渊:给写在结尾的。人家原信就是这么写的,你考虑这么多干什么。】

    【路三花:竟然有些道理。】

    说完这话,路三花沉默了一会,又说道【今天约我一起玩的林三娘子你知道吧?】

    【华渊:知道,她也收到了分手信?】

    【路三花:不是,我只是有些不安。林三娘子的对象是雀食国的,他最近来信很勤快,封封都在邀请林三娘子去雀食游玩。我书里雀食跟天盛有宿怨,这两年两国关系虽缓,可架不住雀食的君主个个都是偏执病娇,指不定什么时候会发病。你说会不会雀食想要对天盛出手,而他们选中的切入点刚好是梁镇,这位对象可能又刚好听说了什么,这才着急想要林三娘子离开这。】

    啪啪啪。

    伴随着鼓掌声,华渊说道【我现在才相信你真的是个写小说的,联想挺丰富。】

    【路三花:你觉得我想多了?】

    【华渊:不管你是不是想多了,这都跟你没关系。你是穿越者还有不死的金手指,战争不会对你造成伤害。赶紧完成任务,早点去渭城就好了。】

    【路三花:理虽然是这么个理。】

    结束了同华渊的谈话,路三花看向身侧的顾尧。他背挺得比往常更直一些,甚至有些僵硬的意味,透露出一丝抗拒。

    她想不明白,不就是让他穿了件浅蓝色的衣服,用得着这样吗?又不是逼着他穿秋衣秋裤!这颜色衬得他多明朗呀,要是眼睛里能有点神采,那简直了!

    这么说起来,开心也好不开心也罢,她很少见顾尧脸上有情绪。而顾尧的面无表情不同于书中男主沈泽那般冷漠冰冷,只是呆呆的,像个假人。

    路三花想,这孩子的童年可能真的很不幸。

    感受到路三花的注视,顾尧亦侧头向她看去,却见她刚好回过了头,蹙眉垂眸,似是在思索。在顾尧的印象里,这位天盛国的六公主向来没心没肺,可今日这段不过一刻钟脚程的路,她却叹了三次气。

    他不明白,为何他穿黑衣是不合时宜,而她自己却可以这般丧着脸去赴他人之约?

    乞巧节下的梁镇,那叫一个热闹。

    除了两旁灯火通明的铺子,街上随处可见挎着篮子卖针线的,卖喜蛛的,卖磨喝乐的,还有卖各种精巧小玩意的小贩。

    而今日人声最沸的辛内街上,五位年轻的娘子郎君正围着一位着鹅黄半臂衫,豆绿长裙的娘子说话。他们你说罢来我登场未曾有半刻停歇,似乎同这位小娘子说话远比街上热闹的人物要更有趣。

    “三花,我按你说的回了先生,先生果真没罚我。”

    “三花,你上次给我画的眉真好看,教教我吧。

    “你上次说的《我的徒弟是妖怪》里,大徒弟被赶走后师傅知道真相了吗?”

    “还有《我的儿子是妖怪》里,龙族淹了陈塘关了吗?”

    路三花为人爽朗大方,长得又还不赖,在梁镇这一干“同龄人”中颇受欢迎,众人一碰面便拉着她说个不停。

    所以,当她发现顾尧再次走丢时,已是半个时辰后。

    和丰酒楼与新燕客栈间仅容两人通过的窄道是梁镇流浪猫狗的乐园。

    这里残羹剩饭、破篓旧衣遍地,人略一靠近,窄道内的骚臭味便黏了上来,甩也甩不掉。两家掌柜虽有清理窄道的心思,奈何这儿的猫狗过于凶悍,便只好作罢。

    可此时,窄道内竟有两道人影。

    其中一人做天盛打扮,可那张脸却与天盛人迥异,而另一人便是路三花那不见踪影的师傅——顾尧。

    “你既然早到了梁镇,为何不给我们布防图,前几日还打伤我的人?”那外邦人语气愤愤,拳头握得嘎吱响,若不是顾忌顾尧腰间的剑,这拳头怕早已落到他身上。

    “平津公主没死,还不能给。”

    那人像是听到什么笑话,大笑了几声嘲讽道“雀食可管不到你要做什么,我们已是蓄势待发,布防图可有可无。看在你给了不少情报的份上我今日才来找你,赶紧夹紧尾巴像狗一样逃吧。”

    外邦人说着抬手指向窄道外头来来往往的人群,眼中闪着嗜血的光,继续道“五日后你若还在,我雀食大军便会和杀这群蝼蚁一样杀了你。我那几位跟你交过手的兄弟可是非常期待。”

    这人话音刚落,窄道内忽地一暗,他所谓的“蝼蚁”们被一道身影遮挡。那道身影委实算不得高大威猛,可她出现的刹那,竟有几分庇护者的姿态。

    “顾尧,你那天是被他的同伙打了?”

    路三花一向尊老爱幼,即使面对这个比她小上九岁的弟弟,她仍旧一口一个师傅。而此刻,她连名带姓地喊他顾尧,像是在生气,可语气里又听不出半分怒意,似只是在求证。

    “不是。”顾尧否认。

    “还不是呐,我的小师傅,我以前怎么没发现你这么好面子?我早就去武馆问过,哪有什么比试,哪有什么厉害的人物,你就是被人欺负了。”

    路三花没忍住翻了个白眼,而后双手背在身后走进窄道,继续道“是不是这个四肢发达脑子缩水的打的?他嫉妒你武功比他高,还长得比他帅?”

    顾尧看向路三花,迟疑片刻,才说道“不是被欺负,他们打不过我。”

    那雀食大汉虽不明白他们在说什么,但是这句话他听懂了,于是怒喝道“小子,别狂妄,今天我让你见识见识雀食第一勇士的厉害!”

    他说着就抬手去抽他身后背着的刀,路三花亦随手捞起一个破竹筐,喊了声——师傅拔剑,准备干架。

    “噌”

    一道响亮而又短促的声响,像极了预告声势浩大,正片却悄无声息的电视剧。

    那雀食大汉的刀卡进了他身后的墙壁。

    一时间,那虎口被刀柄震得发麻的,拎着破竹筐发愣的,还有垂手发呆的三人,皆静默无言。

    “噗”

    一声忍俊不禁的笑声自窄道内传出,汇入了人声嘈杂的街道。

    雀食大汉虽然觉得手上的麻劲仿佛向上蔓延到了脑子,使得他久久不能思考。但是他的耳朵听到了那笑声,眼睛看到了那小娘子扔了竹筐,走到他面前,而后抬脚,猛踹了过来。

    她踹完还转头看向身后的人,说了这么一句话——师傅,好几个打一个,就叫做欺负。不管你能不能以一敌十,以后被欺负了要告诉我,我帮你欺负回去。

    雀食大汉觉得那小娘子相当可笑,她竟然敢在踹了他之后大意地转头跟别人说话?他的刀虽然被卡在墙上,但是他有手,他一巴掌就能拍死她。

    而他,也确实抬手拍了过去,可在他手掌即将落下的刹那,他脑中闪过一个念头——她会死的。

    顾尧看到了那雀食人抬手,有那么一瞬,他想拔剑阻止,最终却只是静静地看着,甚至没有提醒路三花一句。

    可不知为何,那雀食人忽地撤回了手上的力道,而后拔下嵌在墙上的刀,一声不吭地从窄道的另一头离开。

    “师傅,你怎么惹上雀食人的?他们雀食那帮搞政治的全是神经病,你少跟他们玩。看来这里还是挺危险的,师傅,明天教我几招吧,难得有基础,我要把武功捡回来。”

    虽不知那雀食人为何突然离去,路三花也不在意,絮絮叨叨地对顾尧说了好些话,而后将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伸了出来。原来,她在身后藏了个小陶偶。

    “师傅,这个送给你,你看这磨喝乐,手和脚都是能动的,我保证你小时候这样的磨喝乐都没上市,送你玩。呕,我都快熏吐了,我们赶紧出去,你说这雀食的人是有什么毛病,干架找这种地方?”

    “你怎么在这?”顾尧跟在路三花身后往窄道外头走,状似无意问道。

    “那不是看你丢了,我来找你。我也就是那么一想,想你该不会被找麻烦的人堵在哪个犄角旮旯。路过这的时候我恰好听到一个大嗓门说要打人,就憋气往里面一看,好家伙,他要打我师傅,那我可忍不了!”

    路三花说着抬起袖子闻了闻,又是一声干呕,嚷道“这一身臭味,我们还是别逛了,先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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