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檀昔摇头,想来何汤华也是无奈为之,那日在门口无意听到他和韩夫人的对话,看起来还算硬朗的人竟然身患重疾,没几年活头,不把家主早日定下,以后由他们争,恐怕场面更残忍。

    .

    甘州商客云集,由买卖引发的纠纷也多,但都是小事情,由当地县衙解决即可,杜檀昔闲来无事,跟着县令去处理了几起纠纷,有时候一些异域商人说的中原话根本听不懂,还要请通两地语言的人过来翻译才行。

    忙活一上午,回到院里,侍女端来饭菜,嘉宁一看,全是素的,小心翼翼问道:“何府是不是被我们吃穷了?”

    侍女解释道:“今天是先祖忌日,为了祭奠先祖,何府人每年都要连吃七天素斋,沐浴焚香。”

    杜檀昔笑道:“入乡随俗,入府随主,我们记住了,多谢告知。”

    侍女又道:“对了,这七天,天色黑了请不要出门,就算听到什么声音也不要开门。”

    “这是什么说法?”嘉宁追问。

    侍女摇头:“这是家主让我说的,何府一向这样,要是听到什么声,请不要害怕,只要不打开门,到了白天就好了。”

    何府越来越奇怪了,杜檀昔沉吟半晌,道:“好,我们会的。”

    侍女离开了,勾弦见对面的嘉宁饭都不吃了,脸色变幻异常精彩,他拿了两个罗卜片,悄悄绕到身后。

    嘉宁最近看了不少奇闻异录,本来不怕鬼,看多了也开始怕了,要是真像侍女说的那样,有鬼敲门怎么办?

    若有若无的凉气萦绕颈间,她浑身一僵,眼睛都不敢眨,那股凉气幽幽的、丝丝的在颈间不停游走。

    她想回头看一眼,又怕一回头被鬼咬断脖子,欲哭无泪,勾弦吹的嘴都酸了,见寻霜和杜檀昔、青梅忍不住要笑,做了个制止的动作,手轻轻搭在她的肩上。

    嘉宁浑身一震,惊叫起来:“鬼啊,救命!”

    她腾地站起,对着身后就是几拳,勾弦还没来得及把胡萝卜片遮到眼睛,就被她锤的直咳嗽,忙抓住她的手腕:“咳咳咳!你怎么不按常理出牌!”

    “救——”嘉宁紧闭眼睛,听到声音忙睁眼抬头,见所有人都盯着她,忙做出一副看透的模样,挑眉道:“本姑奶奶多英明,一猜就知道有人捣鬼,跟我斗,你还嫩了点。”

    看戏的人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勾弦偷鸡不成蚀把米,夹着尾巴回到位子上。

    临近夜色,仆人们也不出门了,早早关紧门窗,杜檀昔吹灭蜡烛,闭眼安眠。

    月色清亮,窗户映上一层花影,每到辰时三刻,风刮过,花影重重叠叠,在风中摇曳。

    今日的风比往日大了许多,有什么东西被吹倒,砰地一声,杜檀昔惊醒,掀开被子坐起,想起侍女说过的话,重新躺了回去。

    咚咚—

    门外响起别样的声音,她屏住呼吸,仔细倾听。

    咚咚—

    是敲门声。

    “谁?”

    声音消失了,正要闭眼时敲门声又响起,它的声音很规律,每次敲两下,停一会儿,再敲两下。

    她倒要看看是谁在装神弄鬼。

    起身到架子上寻了一把短剑,绕过槅门,月色很亮,定睛一看,外头并没有影子,但敲门声还在继续。

    杜檀昔微微蹙眉,闭上眼睛,耳边是清晰的敲门声,睁眼再次看去,外面真的没有影子。

    无声立在原地,半个时辰左右,敲门声停了,杜檀昔躺回床上,到了第二日向院里的人询问,所有人都摇头。

    “只有刮大风的声音,和平常没什么不一样啊。”嘉宁道。

    “不,有敲门声,但我隔着门查看的时候,没有影子,也就是说没有人,但有东西在敲门。”

    屋里一下子静下来,嘉宁从怀里摸了颗青枣塞嘴里压惊,闭眼念阿弥陀佛。

    青梅道:“那您打开门了吗?”

    “没有,我怕有埋伏。”

    青梅松了口气:“不如今晚我陪您睡吧。”

    勾弦凑到嘉宁身边,“哪来的枣,赏我两颗呗。”

    她没好气拍开伸来的手,“院里不就有枣树吗?自己摘去。”

    “小气。”

    勾弦没劲走开了,嘉宁做了个鬼脸,抓了一把枣给寻霜,把他脸气绿了。

    “不会真闹鬼了吧?”他走到窗边,又走了回来,“没事,断案史你放心睡,今晚我不睡了,看看到底怎么回事。”

    夜。

    青梅搬了被褥过来,躺了没一会儿睡着了,杜檀昔闭眼静等,等到昨日同样的时辰,风声如期而至,敲门声迟迟未出现。

    难不成昨日听错了?

    等了约摸一炷香,她闭着眼,困意不知不觉上来了,进入梦乡。

    哒—

    哒—

    风声渐歇,周遭静了下来,杜檀昔却被几声细微的动静惊醒。

    滴答—

    下雨了?

    支起半个身子细听,滴水的声音没有雨声那么清脆,时而急促时而缓慢,躁的很,和豆子似的,咚咚在打在人的心头,脑瓜子跟着嗡嗡疼。

    身侧的青梅睡得正鼾,杜檀昔轻手轻脚翻身下床,往发出声音的地方走去,还是在大门外。

    第一天是敲门声,第二天是滴水声,第三天又会是什么?

    她无声退回床上,被子蒙头度过一夜。

    清晨谈起这事,勾弦一拍脑袋:“坏了,昨天睡太死忘了,奇了怪,难不成这鬼就盯着你了?”

    走到门外,左看右看,“没有水的痕迹啊,应该是蒸发了吧。”

    “就知道你没用,”嘉宁才起床,打了个哈欠开门走来。

    他不服,“我没用?难道你比我有用?”

    “那当然,”嘉宁哼了一声,从身后掏出一把桃木剑献到杜檀昔跟前:“这是我昨天下午去道观求的,还开过光呢,鬼最怕桃木剑,你把它挂门口,肯定能睡个安稳觉。”

    “你昨天什么时候出去的,怎么我不知道?”杜檀昔接过,想起了在神秘院落看见的那把巨大的桃木剑,何家镇的厉鬼难道是何家先祖?

    “昨天和寻霜姐一起出去的,你去刺史府了,当然不知道。”

    寻霜淡淡点头:“虽说桃木剑不一定管用,但求个心安。”

    他们聊的热火朝天,青梅沉默不语,她不是睡得很沉的人,昨日为什么没听到任何声音?

    杜檀昔见她面露愧色,笑道:“我睡得晚,那个点想起夜就醒了,滴水声很小,听不见正常。”

    “快,那边找找!”

    ……

    外头闹哄哄的,下人们行色匆匆,跑来跑去,屋里的人止住谈话,出门询问:“出什么事了?”

    “韩夫人不见了!”

    韩夫人失踪,整个府陷入恐慌,何汤华拖着病体起身,盯着门外,见有人回来,忙问:“找到了吗?”

    “没有。”

    寻遍府里上上下下,韩夫人就像凭空蒸发了一样,不见踪影,急得何汤华捶胸顿足,猛地咳出一口血。

    “大哥!”何二吓得站起:“快,请大夫!”

    大夫人陈氏在旁边劝慰,云云吉人自有天相,几个兄弟轮番宽慰,纷杂中,杜檀昔提出一个大胆猜测:“会不会在东树林附近?”

    东树林是通往诡异院落的一片树林,听了她的话,无论是陈氏还是何家兄弟,渐渐没声了,目光投向她。

    杜檀昔淡声道:“诸位莫误会,我只是猜测。”

    事已至此,何汤华拍板定案:“去东树林搜。”

    何家三兄弟、大夫人陈氏纷纷劝阻,言语中颇为忌讳,但碍于外人在场,只一个劲喊不可,何汤华就盼着有个苗,坚持要搜,亲自带头往东树林去了,杜檀昔起身跟上。

    仆人在树林散开搜索,没搜到,再往前就是那个院子了,何二何四又是痛哭流涕,又是拿家族安危威胁,就是不让再往前去,大夫人陈氏和何三干着急,搁后头商议对策,想把他说服回去。

    何汤华站在林中,目光遥遥望向那座院子,双手掩面,发出一声长叹。

    杜檀昔道:“人命关天的事,我作为断案史不能不管,我去。”

    .

    院子没锁,用力一推就开,昨日刮过大风,满地的落叶里夹杂了几张符纸,踏入院内,熟悉的阴冷感袭来,枯树后露出一只粉色绣花鞋。

    杜檀昔快步过去,发现树后躺着的正是韩夫人,在鼻下探了探,人并无大碍。

    “韩夫人,韩夫人。”

    地上的人无反应,她搀扶起昏迷的人,走到门外时,往挂着桃木剑的方向望了一眼,里面究竟是什么。

    何家人见她出来,认出身旁垂着头的玫红色身影,陈氏忙往前走了几步,接过韩夫人。

    “她这是怎么了?”

    “不清楚,我进去的时候就见她躺在古树后,像是昏迷了。”

    何汤华不敢掉以轻心,赶紧命人请大夫。

    得知韩夫人和肚子里的孩子安然无恙,他双手合十谢完天地,转身对杜檀昔表示感谢:“多亏了断案史,要不是您,恐怕凶多吉少啊。”

    “严重了,”她笑答道,“不过我见你们似乎都对那座院子敬而远之,不知韩夫人如何进去的?”

    何汤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的情绪,避开了话题:“这要等人醒了才知道,不如去前厅喝杯茶,我有许多问题想和断案史讨教讨教,请。”

    准备离开时,里面传出刺耳的尖叫:“鬼!你不要过来!鬼啊!”

    是韩夫人。

    何汤华推门而入,茶盏碎了一地,侍女轻声安慰受了惊吓的韩夫人,可她一见她们靠近,双手乱挥,嘴里不停喊着“鬼”。

    “秀珍,是我,是我啊,何汤华。”

    他屏退侍女,握住了她的手安慰,韩夫人慢慢平复下来,转头见了何汤华,哭着扑到他的怀里:“大郎,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不要怕。”

    搂着她的背温言安慰了许久,韩夫人哭累了,擦着眼泪,小声抽泣。

    “秀珍,你怎么会在那座院子里?”

    “不知道。”韩夫人摇头,“我半夜醒来时发现自己在那,吓得就跑,但门怎么都打不开,然后听到背后有什么声音,回头一看……那个挂着桃木剑的门里面竟然传来拍门声!真的,我亲耳听见的,后来我就晕了,大郎,是不是老祖宗……”

    何汤华吓出了一身冷汗,听她还要往下说,忙捂住她的唇,“此事不要传出去,还有五天,五天后应该就好了。”

    韩夫人撇开他的手,拧了他一下,哭道:“你说的轻巧,别忘了,我肚子里有孩子,老祖宗不会放了我!”

    “别哭别哭,”他一面为她擦泪,一面急得想不出法子,脑袋空白,许久,方道:“不如把你送到长安去,到长安养胎,好不好?”

    “你就是想害死我!”韩夫人推开他,扑在枕头上大哭,“一年前那个新来的不小心闯进院里,你打发他走,他怎么死的,忘了?何汤华,你好狠的心!”

    “是我考虑不妥,”他忙哄着她,“我会多派人过来,把你院里围得严严实实,绝不会再让这种事发生。”

    几番安慰下,韩夫人勉强同意了,还是多有不安,让侍女们全到屋里陪着她,寸步不离。

    客院中,勾弦谈起早上的事,结合一些传言,讲得绘声绘色,就像亲眼所见,嘉宁被搅的没了食欲,放下筷子瞪了他一眼。

    “你们说,何府不会真闹鬼了吧?”勾弦道。

    嘉宁拿起馒头,掰了一小片,嘲道:“你轻功这么好,去看看不就知道了吗。”

    “首先,我是个很有礼貌的客人,才不会像某人一样随便打主人家的枣儿。”

    “你说谁是小偷呢?”

    嘉宁见了他那副小人得志的嘴脸,肝火腾地往上窜,抓起一粒花生米,两指一甩,勾弦轻轻巧巧就避过去了,还不忘嘲讽道:“小郡主三脚猫的功夫还是要多练练,争取变成四脚猫。”

    嘉宁冷哼一声,偏过头去,突然想到了什么,笑意渐渐浮现在脸上,“寻霜姐,这几年你不在,一定不知道勾弦的丰功伟绩吧,我知道,我给你讲讲。”

    “别别,都是小事,哪来的丰功伟绩啊,郡主严重了,”勾弦生怕她把那些破事给抖落,坏了形象,极力阻止她说下去,“不如我们聊聊何家吧,我觉得何家三兄弟很可疑啊,一个个看着就不像好人,断案史,你说是吧?”

    俩人斗嘴半天,现在想起杜檀昔,转头一看,主案上哪有人,只有一口未动的饭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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