嘉宁摇头叹气,把何三唬得一愣一愣的。

    “你啊,身体差得很,看着强壮,内里早就空了,要是再不调理调理,不出两年,可能路都走不了。”

    何三大惊:“大夫救我!”

    “好说好说,”嘉宁偷偷朝杜檀昔眨眼,面色一如既往深沉,“一般的药物对你现在的状况来说太猛,这样吧,我先开些食补方子,你吃上一个月再来找我,对了,这个你拿着。”

    她拿出一根银针,“每次吃饭喝水前,用此银针一一试过,如果银针发生变色,则立刻过来找我,切记切记。”

    这个银针普普通通,看着和其它银针没什么不一样,但既然是太医说的,那一定有她的道理,何三抬手接过,“多谢大夫。”

    忽悠完,二人出了院子,杜檀昔闻见她身上的药味,道:“最近总往外跑,想来是离神医之路更进一步了。”

    “也可以这么说吧,”嘉宁道:“檀昔姐,你有没有发现,何家的人特别是这几位主子,肤色都很正常,刚刚我给何二诊脉的时候也是正常的,可外头那些白到发光的人,他们脉象好乱。”

    “嗯,”杜檀昔道:“我随着刺史走访过,发现此处的官员和富人大都是正常肤色,只有普通百姓很多白到不正常,这里处于甘州中心地带,边陲小镇情况如何还不好说,再观察观察吧。”

    民生类的事务归刺史管辖,杜檀昔不好越权处理,只等着何家家主选完,搬回自己住处,再与刺史讨论此事不迟。

    过了两日,何三登门拜谢,感谢杜檀昔和嘉宁治好他的病,奉上重礼若干,被当场退了回去。

    何汤华病情有所好转,选新家主之日,邀请杜檀昔与何家族老们做见证。

    大堂中,何二何四在和族老们攀谈,何汤华迟迟未定下心仪人选,族老们的帮衬就格外重要了,当然,还有杜檀昔。

    “断案史,前些日子我从西域回来,发现路边有两个胡人男奴,那叫一个虎背蜂腰螳螂腿,俊美的呀,于是顺手买下来了,您到时候移居新府没俩个贴心人伺候怎么成,待会我就把他们送断案史院里去,您随便使唤,他们什么都会。”

    何二腆着脸过来巴结,杜檀昔抬手咳了几声:“不必了,我比较喜欢独处,不希望有人打扰。”

    何四和族老们差不多攀完了,攀到韩夫人,韩夫人把头一扭,压根不想搭理,陈氏闭着眼睛,左手转动佛珠,对屋里的一切充耳不闻。

    何汤华姗姗来迟,在仆人的搀扶下进屋,何二忙坐好。

    “断案史,各位族老。”何汤华见了个礼,到主位落座,“今日邀请诸位的来意,想必都已经知晓,我身子骨日不如一日,难以再担家族大任,何二何三何四都是为何家做过大贡献的人,因此我做出决定,新的家主就从他们三人选出,但我不知道究竟哪一位才能接过重任,延续家族荣耀,所以想问问断案史和族老们的意见。”

    杜檀昔一个外人,没兴趣掺和何家大事,假装没听见,低头喝茶。

    族老们你一言我一语,夸赞何二如何君子之风,品德高尚,有家主之才云云,评价很高。

    何汤华闭眼听着,等他们说完,道:“何二,你对族老们的话有什么看法?”

    何二谦虚道:“族老们的夸赞,晚辈愧不敢当啊,不过只要能振兴何家,晚辈这辈子就值得了。”

    何汤华点头:“何三,你呢。”

    一直没说话的何三开口了,“我认为什么都是其次,谁赚的钱多谁就是在真正的振兴何家。”

    何汤华沉吟半晌,睁眼道:“在选定家主前我有个事要宣布,不日,何三来找我,说何二收买他院里的下人给他下毒,何二,这块玉是你的吧?”

    一枚绿玉雕刻而成的貔貅栩栩如生,王者躺在手心的玉,何二面色很快变了,其他人或许不清楚这块玉的来历,但他清楚,这是何汤华送他们三兄弟的,一人一枚。

    “是我的……不对,不是我的!这块玉前几天就掉了,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哥,你相信我!”

    他不停解释着,何汤华掩唇咳嗽,招了招手,一个仆人被推了进来,直奔何二,抱着大腿求救。

    他极力撇清,发誓赌咒,否认买通仆人和下毒的事,何三死咬不放,斥责何二残害手足,利欲熏心,并把何四拖下了水。何三嘴皮子利索,到了这个场合,何四根本说不过他,族老们默不作声,揣测何汤华的意思。

    杜檀昔冷眼旁观,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这枚玉佩像极了那晚在黑影人身上见到的那枚,怎么跑到了仆人手里?

    难道那日她看到的不是何二,而是另有其人?

    “说起来还要多谢断案史,要不是断案史的提醒,我就真中了何二的计!”

    何三义愤填膺,突然提起杜檀昔,所有人的目光随之望来,有疑问,有探究,有好奇,杜檀昔回过神,坦然道:“不过是晚上睡不着闲逛时听了两耳朵,有人要害何三是真,但加害者是谁,天色太晚,我并未看清。”

    堂内又开始新一轮的争吵,韩夫人冷哼道:“依我看啊,还不如抽签,抽到谁是谁。”

    一群人吵的厉害,没搭她的茬儿,韩夫人闹了个红脸,端起茶盏。

    啪嗒一声,何汤华回头,见她捂着肚子哎哟哟地呻吟。

    “秀珍!”

    陈氏一紧张,把串佛珠子的线掐断了,散的满地都是,“快,请大夫。”

    这场闹哄哄的讨论到此为止。

    回到院中,青梅拿了封信过来:“断案史,有您的信。”

    划开信封,上面的字迹杜檀昔再熟悉不过,是天后所写。

    信里开头是客套的慰问,其间夹杂了洛阳宫中境况,接着笔锋一转,反复念起杜檀昔还在身旁时的日子,最后问她想不想回洛阳。

    天后秘密返回洛阳时明显带了气,才把她调到甘州,刚落脚又要召见她回去?

    杜檀昔反复揣摩天后的意思,莫不是洛阳出了事,又或者在考验她?

    一个上午过去了,她写完回信交给青梅,让青梅送往邮驿去。

    下午,新家主人选敲定,广而告之—何三担任何府新家主。

    前来恭喜者道贺者踏破了门槛,何三扬眉吐气,要在酒楼大摆宴席,与之相反,何二屋门紧闭,仆人大气不敢出,默默绕着书房走。

    “到底是谁陷害我,他爹的。”何二破口大骂,把桌上一套上好的茶具拂了下去。

    何四愁到眉头皱成一团,“何三当选家主,以后还能有咱们好日子过?怎么办,二哥?”

    “怎么办?”何二握紧拳头,“我也不会让他好过,等着。”

    .

    何三想重感谢杜檀昔,亲自上门邀赴宴,无奈被婉拒。

    看了会书,杜檀昔见屋里的冰水化了,端到院里浇花,嘉宁回来了,敷衍打了声招呼,满脸的疲惫。

    寻霜轻轻带上门,打算找个亭子静坐,勾弦死皮赖脸要陪她一起,临走时,背身朝杜檀昔挥了挥手。

    浇完花儿,回到屋中,青梅端来新的冰块放好,坐榻上绣起花来。

    杜檀昔坐在灯下看书,翻页时,手指突然像被针扎了似的刺痛,低.吟一声。

    “怎么了?”青梅忙询问。

    “没事。”杜檀昔捡起不慎掉落的书放回桌上,倒了杯水,右眼皮又跳了起来,跳个不停,逼她不得不闭眼,过了好些时候才缓过来。

    难道今晚有大事发生?

    蜡烛芯子发出轻微的爆裂声,回头一看,只剩半个拇指那么长了。

    “不早了,歇息吧。”

    翌日,嘉宁按时背着药箱准备出门,杜檀昔想了解了解医治情况,同她一起出去了。

    亭中,寻霜在练习新曲子,一曲吹完,让勾弦点评,他干巴巴憋出了几个驴头不对马嘴的词,惹寻霜生气了,起身就走。

    “阿姐,别生气啊,等等我。”

    寻霜忽然停住,“自从到了甘州,你的神情神色时刻充满了紧张,不管我到哪都要跟着,你是不是瞒了我什么?”

    她不傻,在第一次提出要来甘州时,勾弦就不太情愿,想着法子劝她改主意,终于在今天忍不住爆发质问。

    “真没有,我就是太久没见阿姐,所以想亲近亲近,这也有错吗?”勾弦摆着委屈的嘴脸,“要是阿姐嫌我烦,那我以后不往你跟前去就是了。”

    寻霜没说话,瞪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

    下午,杜檀昔和嘉宁归来,听客院里传来何汤华的声音:“断案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

    青梅已经被拉着问了六遍了,再次摇头。

    “诸位是有什么事吗?”

    到了门口,哭得一塌糊涂的何四跑了过来,“断案史,二哥不见了!”

    杜檀昔安慰了几句,见何汤华、何三、陈氏都在,又问道:“什么时候不见的,你慢慢说,不着急。”

    何四拍手叹道:“昨日晚上,二哥气得饭也吃不下,说想给何三一点教训,我还以为他开玩笑,没放心上,今天中午找他吃饭的时候,得知他半夜就出去了,到现在都没回来,我去找三哥,三哥说他根本没来过,守夜的下人也说没见他出去,福利全找遍了,就是不见人……”

    何汤华道:“所以只好找到您,万一出点什么事,那……”

    杜檀昔听了,沉吟半晌,道:“那座宅子有没有找过?”

    她没有明说,所有人都知道指的哪处宅子,见不答,杜檀昔明白了,既然何二没有出去,府里其他地方寻遍了,只剩下宅子,还会在哪呢?

    杜檀昔要去看看,何汤华不顾劝阻跟着一同去了,其他人则在东树林等候。

    朱红色的门半虚掩着,漆色斑驳,如果没记错的话,这座宅子最后一次进的人是她和勾弦,而那时,门是锁的。

    何汤华瞬时间太阳穴疼得厉害,不安盘踞了整个心头,率先推开门,见了一双悬在空中的脚,上半截身子被树叶遮掩。

    他心里有了答案,无力靠在了门上,口微微张着,不敢再往前去。

    杜檀昔推开另半扇门走了进去,抬头一看,何二面色青紫,两只眼珠子几乎快从眼球凸出去,那深深勒吊在脖颈上的,是一根略粗的藤蔓。

    “是何二。”

    得到了肯定的答案,何汤华两眼一黑,跌跌撞撞跑进来抱下何二,哪知就是在抱的过程中,被勒断了半根的脖颈再度受到刺激,咔嚓一声,头颅竟滚了出去。

    何汤华吓得不轻,当场摔到了地上,那头颅仍睁着眼,幽幽望向他,眼尾淌下了一滴泪水。

    “何二、何二!”

    他没了害怕,只有对失去手足的无措和痛苦,慌慌张张拾起头颅拼了上去,大哭起来。

    杜檀昔望向带血的藤蔓,蹲身脱掉逝者的鞋子查看,鞋上沾有泥土和草。

    “先把尸体弄出去吧。”

    远远的,众人见何汤华背了个人,何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泪,在陈氏提醒时,擦了眼泪看去,小心翼翼问,“大哥,是二哥吗?”

    何汤华没做声,等走近了,发现他左半个肩膀湿透了,因为是玄色衣裳离得远才没看清,可没下雨,又哪来的水?

    何四迎上去一看,肉墩似的身子抖了三抖,跌坐在地,短胖的双腿乱瞪,惊慌大叫。何三不懂他怎么吓成这样,直到杜檀昔把藏在身后的头颅提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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