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何汤华道:“但我有个要求,只有您和我进去。”

    “不行。”李言一听,当场拉下脸,“谁知道你安的什么心。”

    如此诡异的地方,这扇门下究竟是什么,除了何汤华,无人知晓。

    杜檀昔道:“我相信何老先生的人品,请。”

    何汤华走到窗下,在墙壁摸索,门内咔嚓响动,“可以了。”

    杜檀昔闻言,伸手一推,门开了。李言想跟进去,被何汤华挡在了外面,“请留步。”

    常年不见光,里面冷嗖嗖的,灰尘呛得眼疼,蜘蛛被突如其来的人气儿惊吓,从银丝爬过,躲到了房顶。

    杜檀昔捂着口鼻,小心避开蜘蛛网,光线昏暗,只勉强能看到近处。屋内陈设年头久了,掉漆虫蛀实为常事,依稀能辨认出是前朝的风格,腐朽的霉味透过指缝直冲大脑,令人忍不住皱眉。

    继续往里走,前方隐隐约约有东西浮动,走近一看,长长的白幔从房梁垂下,层层叠叠。她放慢了脚步,伸手撩开,被眼前景象惊的站在原地。

    白幔中,立着个近胸口高的物什,被符纸包裹着,严丝不漏,万千朱砂蜿蜒,如蜈蚣攀附其上,正在开展一场生咬啃食的围猎。

    物什大概两人宽,略长些许,依形状判断,是一口棺材,目光望下,棺材附近居然有两躯白骨,白骨下还有一副巨大的血色八卦阵。

    “里面是曾祖,旁边是他身前最爱的两个妾室。”何汤华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身后,解答了疑惑。

    杜檀昔放下手,闭眼缓了会,道:“曾祖不是下葬了吗?”

    “我也以为是这样,直到叔父,也就是上一任家主临死前告诉我,其实根本没有安葬,据说曾祖死后,何家因争夺和战乱死亡无数,当年有将领占领甘州,霸占了何家宅子,结果这位将领在何家宅子住了两个月疯了,最后自己割头而亡,新家主认为是曾祖怨气重的缘故,不敢动,把住的宅子封了当做墓室,又殉了两个曾祖生前宠爱的两个小妾,好叫曾祖泉下安息。”

    屋里其他各处正常,唯有这处,诡异谈不上,突兀碍眼是真,人死理应埋葬,何家偷偷瞒了下来,实乃大忌,不过杜檀昔今日来并不是为了追责,而是查案。

    何二死的时候,人吊在古树上,不知用处的钥匙却是在打开机关的窗户附近发现的;何三死的时候,发现抓痕和血的地方则靠近台阶。何府仆人多,戒备还算森严,要把一个大活人绑到这里不大可能,最可能的,是他们主动而来,到底是什么样的原因让他们不惧诅咒来到这里?

    杜檀昔只能想到一个原因,宝藏,传闻中何家的宝藏。

    如果何汤华并非杀害何二的凶手,而掉落在宅子的钥匙正是打开宝藏的钥匙且由他所保管,何四曾说,何二要报复何三,盗走巨额宝藏就是一种报复,因此可能是何二盗走了钥匙,想窃取宝藏时被凶手所害。

    至于何三因何来到古宅,关键在那张条子上。

    杜檀昔走了进去,目光落在棺材上,“这么多年了,你打开过宝藏吗?”

    “没有,”何汤华跟着进来,“叔父只告诉我古宅有宝藏,但没有交代在哪里,或许根本就没有。”

    “棺材上的符纸是什么时候贴的?”

    “十年前,”他道,“那时我继任不久,府中频频发生怪事,所以请人做法封了宅院,此后除了先祖祭日那几天会听到奇怪的声音,就再也没出现什么大事了。”

    “这么说来,何二何三的死应该与先祖无关才是。”

    杜檀昔想起第一次无意闯进宅院的感受,用阴凉死寂概括不为过,在她踏入的那一刻,了无生息中有什么东西苏醒过来,就像怪物的红眼睛,警惕而危险。

    棺材里真的是何家先祖吗?

    她站在棺材前面,手缓缓搭了上去,闪电划过,屋里一下子变亮,娘子们生前痛苦挣扎的痕迹在地板上清晰可见,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亮色中,何汤华仿佛听见棺材盖里传来响动,面色倏然僵硬,惊慌跪了下去,“对不起曾祖,晚辈不是有意要打扰你的,求曾祖息怒!求曾祖息怒啊!”

    他怕极了,顾不得地上的灰尘,头磕得砰砰响,杜檀昔仰头望着不停闪过的白光,收回了手,默默道了句打扰了。

    “断案史,你没事吧?”外面传来李言的喊声。

    “没事。”杜檀昔道:“出去吧。”

    何汤华出来后赶紧带上门,双手合十不停朝曾祖道歉,官兵们的面色变得难以描述。

    “没什么事,只不过被闪电吓到了,”杜檀昔尽量以轻松的语气化解,“你们做得很好,下午来领赏。”

    何三的尸体被暂时安放在西侧空出的院子中,与何二的放一起,李言蹲身在何三身上摸来摸去,摇摇头,“没有。”

    条子不在身上?

    杜檀昔右手的食指轻轻敲着左手手背,何二何三死后,唯一的受益者是何四,观何四精神气,双眼无神,脚步虚浮,根本不像练武之人,更像纵.欲过度,要杀二人难如登天,除非他有帮手。

    目前府里唯一可知的习武之人只有大夫人陈氏,陈氏的父亲是本地有名的武学大师,她和何四是否达成了某些合作,又或者陈氏与两人有什么恩怨?

    想了许多,始终差口气,回过神时,已经到了吃饭的点。

    “洗手,先吃饭。”

    青梅到街上喊回嘉宁,还没等进院,欢快的声音先到了,“我知道哪家酒楼好吃,待会都跟着我,我带你们去。”

    勾弦端了杯茶靠在柱子上,抽空瞥了眼,“今天我做东,你可别乱来。”

    雄州那次嘉宁狠狠宰了他一顿,把他心疼到现在,趁着杜檀昔几人还没回来,提前把话堵了回去。

    “你放心,这次绝对好吃还不贵,我敢拿我的名誉来保证。”

    “……”

    她有名誉吗?

    嘉宁见他不说话,拍了拍他的肩,目光被杯里的花吸引,“你喝的什么,好喝吗?”

    “花茶,阿姐配置的,可好喝了。”

    他炫耀般的晃着杯子,嘉宁还没喝过花茶,听他一说,好奇心上来了,期待道:“给我尝口。”

    “那可不行,”他举起杯子,就不让她勾着,挤眉弄眼,“阿姐给我,可没说给你。”

    “就一口,别这么小气嘛。”

    “别晃别!洒了!”

    杜檀昔回来见院里热闹,笑道:“抢什么稀奇东西呢?”

    “小气鬼。”嘉宁瞪了勾弦一眼,抱臂冷哼。

    勾弦的头发衣裳全被晃出的水淋湿,忙把杯子放地上,“没什么,我先换身衣裳,马上吃饭。”

    他拍了拍头发,转身时故意在嘉宁耳边哼了一声,跑进屋把门关上了。

    杜檀昔数了数人,发现寻霜不在,道:“寻霜呢?”

    “应该在歇息吧,我去喊她。”不一会出来了,嘉宁出来了,“她好像不在屋里。”

    转眼见了放在地上的花茶,眼前一亮,端起尝了尝,“比茶水甜一点儿,还挺好喝,里面应该有茉莉和百合,这两个是安神的好东西,往日只知可以做成香包,原来还能泡茶呢,待会得问问寻霜姐是怎么做的,檀昔姐,到时候我给你配点。”

    “好。”杜檀昔笑着应了。

    门口响起脚步声,寻霜挎着篮子回来了,嘉宁抬头一见,迎了上去,“寻霜姐,你的花茶怎么做的,教教我呗。”

    寻霜眼里露出疑惑,看见她手里端着的杯子反应过来,嘴角的笑意淡了些,“很简单,主要是挑选新鲜的花儿洗净沸煮,再放入纸包烘干即可,也可加自己喜欢的香料进去,你要是喜欢,等我这篮子做完匀给你。”

    “那多不好意思,”她低头挠了挠头,“我和你一起做,顺便学两手。”

    勾弦换好衣裳出来,见放地上的茶杯不见了,过来讨要,嘉宁尝过了味道,不稀罕了,大大方方还给了他。

    羊肉馆中,锅子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小二上完菜,笑嘻嘻退下了。

    嘉宁见他们吃的顾不上说话,得意劲上来了,“怎么样,我选的馆子不错吧,要相信我的舌头,肯定不会放过任何一家美食。”

    勾弦埋头苦吃,只竖起大拇指表示认可,寻霜依旧吃得慢条斯理,捧着半碗汤喝了起来,嘉宁抓起一颗糖蒜扔嘴里,和身旁的青梅聊得起劲,青梅不怎么爱说话,都是她说几句,青梅回应一句。

    杜檀昔和吕刺史、许别驾常约饭,后两位都是甘州老人了,这家馆子味道绝佳,每到饭点,楼上楼下坐满了食客,上次他们三人挑了个饭点前的时间来过。

    吃到半饱,倒了杯热茶解腻,抬头见李言心不在焉的,直直盯着对面的嘉宁,出声道:“李兄,菜不合胃口吗?”

    李言回神,“没有,挺好吃的。”

    吃了几口,胳膊肘被撞了一下,勾弦压低了声音,“你总盯着郡主看干嘛?”

    李言同样低声问道:“嘉宁是怎么逃出家门的?”

    “当然是我带她出来的。”

    “我问的不是这个,”李言道:“你应该清楚我想问什么。”

    他心虚低头,夹起一块羊肉啃,口齿不清道:“真香,多吃点,别的地儿可没有这么好的味道了。”

    李言只得暂时压下疑问。

    吃完饭,李言向他们辞行,勾弦依依不舍,挽留道:“来都来了,甘州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西,再留几天,都是朋友嘛,必须要玩的尽兴才能走,断案史你说是吧?”

    嘉宁在后头咂舌,她怎么不记得俩人关系这么好,和亲兄弟似的。

    “不了,太麻烦你们了。”李言拒绝着,余光几次往旁边瞟,见杜檀昔毫无反应,脸上闪过一抹失望,好在极快被笑容覆盖,叉手道:“就此别过。”

    “留下来吧。”

    李言停下了步伐。

    她继续说道:“远来是客,在长安时你多次款待我,到了甘州,也该我做东了。”

    他转过身,杜檀昔已然垂眸,辨不出情绪。

    “那就叨扰了。”

    李言半推半就留了下来,勾弦喜笑颜开,勾着他的肩喊得亲热。

    .

    在对比过供词和动机后,杜檀昔暂时将嫌疑锁定了何四和陈氏,下午,二人和院里伺候的仆人被传唤而来,分开询问,没得到有价值的线索,决定先去陈氏住的地方看看。

    莲香堂不大,四周种满了花草,穿过房屋左侧的石子路,靠墙边的架上摆了不少兵器,分量不轻,这些兵器表面光滑干净,显然是常被使用,最左边立着一杆红缨枪,不用试,便知绝不是她能拿起的武器,如果能耍这杆枪,杀个成年男子易如反掌。

    “以前我在洛阳时,曾见一位娘子红缨枪使得英姿飒爽,八面威风,夫人应该也会使吧?不知我是否有幸观看?”她笑着朝身后询问。

    陈氏捂着胸口咳了几声,“前些天刚落水,身子有些不适,请断案史恕罪。”

    杜檀昔听了,笑意更柔,“无妨。”

    说着,朝屋里走去,陈氏紧紧跟随。

    许是常年礼佛缘故,每一处都散发着淡淡檀香,蒲团前摆放了一本翻开的经书,拾起看了几眼,“ ‘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看来夫人最近被忧思缠身,心中不宁。”

    “自落了水后,心就没宁过,总做噩梦,所以读点经书安心。”陈氏回道。

    杜檀昔把书放回原处,在内室晃了一圈,抬手告辞。

    .

    晚间,韩夫人躺在榻上逗猫儿,外头通报大夫人陈氏送东西来了,挥手让把猫儿带了下去,“请进来。”

    来人端着托盘,盘上用红绸盖着,起身掀开,是几匹亮丽的料子,“大夫人真好,她怎么知道我想做条这个颜色的裙子,回去替我谢过大夫人。”

    “是,大夫人还有话让我带给您。”

    “什么话?”

    来人抬起头,韩夫人笑意微微凝了一瞬,对屋里的侍女道:“都下去吧。”

    待门关上,她收住了笑,眉头蹙起,“你怎么来了,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那人缓缓摘下风帽,露出一张熟悉的脸庞,“断案史在怀疑我,要是再查下去,我们的事就瞒不住了。”

    韩夫人眉头皱得更深了,帕子一甩,埋怨道:“本来等她走了就好了,你非要杀了何二何三多此一举,闹这么大动静不但没把她吓走,惹了一身腥,这事你问我,我能怎么办?”

    陈氏脸上出现一丝疑色,“不是你杀的他们?”

    “何汤华派了那么多人守我院里,我怎么出得去?”韩夫人顿住,回过头,“那两人不是你杀的?”

    “我还不至于做这种蠢事。”陈氏糊涂了,既然不是她们杀的,还能有谁?

    “现在纠结这个问题没意思,关键是不能让杜檀昔查你身上去,否则你我都要暴露,钥匙也不知道被何汤华藏哪,难找的很,只能等何四继任再说,他傻,好骗。”韩夫人冷静分析完,道:“为了你我的将来,现在只有一个办法能消除断案史对你的嫌疑。”

    “什么办法?”

    “假死。”

章节目录

女官断案录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零九破只为原作者四月春夏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四月春夏并收藏女官断案录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