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她在前往幻北帝君大殿的路上碰到歆渊之时,她就觉得此人虽然听起来是高高在上,实际上并没有什么架子,和蔚少扬也几乎可以同日而语,两人应当是站在一条线上能够同仇敌忾的。

    因此蔚少扬口中的“看着他”,在慕玄歌的认知当中却实有些不成立。

    “他怕我脑子一热为惑明人送了命,还得带上蔚家全族。”蔚少扬毫不在乎地说道。

    闻言慕玄歌沉默下去。

    蔚少扬知道此事对于他们双方而言都有些别扭。惑明人自然指望着他能够成为他们的突破口,蔚家因为他接受了惑明人的灵能而不得不默认他暗地里替惑明人做事,同时也会谨防着他把握不好原则。

    “我会把握好的。”蔚少扬补充道。

    尼莫带着两个侍从在屏风后替蔚少扬兑了水,蔚少扬沐浴过后很快换上干净的衣服,却是一刻也不想在勤政殿待的样子:“随我去见我父亲,咱们把事定下来,尽快把婚礼办了,免得......”

    “蔚少扬!你给我滚出来!”

    蔚少扬话未说完,就听瓶雨怒气冲冲的声音自外面响起,眉头一皱,只好开门走出:“前辈何事?”

    慕玄歌紧跟着出来,却见瓶雨手上拿着一根不粗不细的藤鞭,怒指着蔚少扬:“帝君罚你日日鞭刑的事,为何方才不说?”

    此话虽是吓了玄歌一跳,蔚少扬却是一头雾水,莫名看着瓶雨,复又打量了瓶雨手中的藤鞭——那的确是藤,却不是一般的藤,那是幻北凌昼峰上生长的万年老树之藤,粗壮坚韧之余,还布满倒刺和毒液。

    见蔚少扬没有反应,瓶雨似乎也看出他的确不知道,声音缓了缓,说道:“你若真不知道,那便算了。”

    说罢见蔚少扬仍旧不语,她复又问道:“帝君真没说其它的?”

    蔚少扬眉头一皱,似乎想起了什么,说道:“只是说等蔽水山脉入冬后让我带人去捕捉饕餮,如今盛夏刚过,距离入冬时间还早,我就没急着和前辈说。”

    瓶雨眉间一动,似乎对他的说法有些意外,很快却冷笑一声,说道:“你去了一趟蔽水山脉,饕餮复出,随行人员统统殒命,你找不到惑明人,却独独带了断水剑回来。如果我是惑明人,我也会认为断水剑暂时落入炎海人手中没有什么关系。”

    听瓶雨复又念叨起此事,蔚少扬却是怒了:“反反复复永远是念叨这些事!你们炎海人就不能有点脑子有点度量?如果我真的是惑明人,我的位置远远比他们任何一个惑明灵裔都要重要,他们又不是傻子,弃车保帅的事总会做吧?随意出一个不怎么优秀的人让我带回来不好吗?如果你是惑明人你会放心让我冒险吗?不怕我反水吗?我又不是没有地位没有家族没有后顾之忧?”

    这番话说得瓶雨无所适从,他继续道:“就算这些都没有,我和你们炎海人又没有血海深仇,我不怕死吗?我跟着惑明人和你们作对,就等于和整个灵界作对,我疯了我去干这事?”

    瓶雨听得哑口无言,见慕玄歌在一旁想说话却又不敢说的样子,忽而道:“希望你说得是真的,否则我一定拿她开刀。”

    蔚少扬闻言并未反驳,反而沉默下去,许久深深叹了口气,说道:“前辈,为了这种莫须有的事对我威逼利诱,你们不累,我也累了。”

    瓶雨闻言神色却暗了暗,也不再咄咄逼人,只道:“帝君罚你每日鞭刑一百,我看在你去蔽水山脉捕捉饕餮之前是停不了的。事情有没有猫腻你比我清楚,横竖难受的是你自己。”

    慕玄歌听罢一惊,看着瓶雨手中的藤鞭,虽算不得极粗,上面的倒刺是极其刺眼,加之在灵界的这些年,她多少也听说过凌昼峰上万年老树之藤有毒一说,若是百鞭之数,见骨是必然,只怕比见骨更可怕的是藤中毒液。如果按照瓶雨所说,此罚要持续到冬日,只怕这数月之内,蔚少扬是没好日子过的。

    更重要的是,不知为何她听着瓶雨的话,总觉得瓶雨根本不相信蔚少扬的样子,话里话外皆透着对他的怀疑和警告,仿佛蔚少扬替惑明人办事之事她早有察觉,只苦于没有证据罢了。

    越想着她越是脊背发凉,恍惚间却感觉蔚少扬伸手紧握了握她的手,表示安慰。

    然而这点安慰确实算不上什么安慰,一时间她也不知道到底是应该谁安慰谁了。

    蔚少扬也颇有些有气无力的状态,轻轻抒了口气,说道:“我想先带她去见一下我父亲。”

    “帝君的人还在内殿等着。”瓶雨道。

    “那就让他等着!”

    蔚少扬突然怒气上来,几乎是吼着说出这句话,别说瓶雨,就是慕玄歌也被吓了一跳,恍惚间蔚少扬已经伸手拽着她向着殿外走去。

    直到被他拉出勤政殿,慕玄歌才终于忍不住道:“少扬,这样不好吧?帝君的人......”

    提起此事,蔚少扬却烦躁起来,敷衍道:“我是灵裔,鞭子重些也死不了,这么大的事若不摆些脾气给他们看,他们更要觉得我心虚!”

    慕玄歌不得不承认蔚少扬的话是对的,也知道对于灵裔而言皮外伤没什么大事,心里还是不是滋味。

    见她沉默,蔚少扬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说道:“以前你在傅皓那里过得安逸,如今瓶雨既然开口要你,以我的站位,也不能真的拦着。幻北这个地方,统治方式向来残暴,你要慢慢习惯。”

    “少扬......”

    “别一副抱歉又同情的眼色看着我,别扭得很!”蔚少扬避开她的目光,一直拽着她的手却没有松:“但是玄歌你能来我身边,我真的很高兴。”

    玄歌沉默。她自然也觉得,在蔚少扬身边心里更高兴,但终觉自己在幻北,对蔚少扬而言总是个隐患,似乎随时随地都容易被炎海人当做威胁他的筹码。

    蔚少扬似乎看出了玄歌心中所想,说道:“炎海人拿蔚家威胁我已然足够,多你一个不多,少你一个不少,不必有压力。”

    慕玄歌也懂得蔚少扬所说之话,然而道理归道理,自己真正站在幻北这片土地上时,心里还是有些打鼓。想想蔚少扬的处境,实在不如他们事先想的那般如鱼得水。换而言之,连蔚少扬都活得这般艰难,其它人只怕更是难。

    幻北的大司命殿比梦图冷清许多,诚如幻北碎石嶙峋的外景一样,室内也是一片单一的青石之色,让人看了不免压抑。

    歆渊正在书房批阅卷宗,并不意外她的到来,很自然地招呼她进去,并吩咐殿内的侍从泡茶。

    未等蔚少扬开口,歆渊很不客气地说道:“近日事多,没空和你啰嗦,聘礼按她们惑明的规矩办,她娘家不能收,就送到梦图傅皓那里去。得空回了瓶雨,告诉她收徒就不必了,当我们梦图和幻北联姻吧。”

    蔚少扬也没料到歆渊话说得如此干脆,一时间愣愣地看着玄歌,竟不知道如何反应。

    “别愣着了,抓紧时间办,一定要等帝君盯上她再去和帝君抢人吗?”歆渊见他发愣,即刻催促道:“因为一个惑明人弄得我们蔚家鸡犬不宁就算了,事到如今还不警醒些,再等着我给你收拾烂摊子?”

    蔚少扬干巴巴地抬手指向玄歌:“不是,您不看看吗?”

    歆渊敷衍地瞟了慕玄歌一眼:“见过”

    说罢复又低头看起卷宗,很快又拿起一沓羊皮纸卷,随口吩咐身边侍从道:“分发回去,让他们立刻执行。”

    “怎么了?”蔚少扬难得见歆渊忙成这样,眉头一皱,上前从宗善手中拿过纸卷打开来看,意外道:“西北方向的屏障不一直都是瓶雨在支撑吗?什么时候换人了?”

    歆渊意味深长地看着他,先是向宗善比了个手势让他抓紧送东西,随即说道:“瓶雨的河东之位坐太久,手下又有你这等反水之人,很难不栽跟头。”

    蔚少扬也不知道歆渊这话是褒是贬,然而听闻此事心中多少有些不痛快:“想不到这些炎海人也能内讧到这个地步。”说罢反倒讽刺地盯住歆渊:“若非如此,您也不敢提出让瓶雨不要收玄歌这种意见吧?”

    歆渊干望着他,那眸子中的神色变幻莫测,忽而冷笑:“不是意见,是要求。”

    闻言蔚少扬倒并不欣慰,反而有些紧张:“帝君不会真的想办瓶雨吧?”

    歆渊并未回答他,忙着拿笔在卷宗之上圈圈点点:“那倒不至于,炎海人里,她算是有良心的,开刀也不能拿她试水。”

    “你干的?”蔚少扬眉头一皱。

    歆渊忽然抬起头来狠狠瞪了他一眼,复而说道:“江家觉得你是仗着她的关系才敢不娶江若颜,给她挖了个坑。”

    “你怎么知道?”

    “他们跟我商量的。”歆渊毫不含糊。

    慕玄歌听着歆渊和蔚少扬的对话,大约听懂了歆渊的意思。江家觉得瓶雨看上了蔚少扬,因而不同意蔚少扬和江若颜成婚,急着给瓶雨下套,削弱瓶雨手中权力,歆渊表面上和江家同仇敌忾,事实上也是对她和蔚少扬的婚事乐此不疲,也想借着这个天赐良机脱离和江家的关系,给江家致命的打击。

    然而如今在幻北,蔚家和江家地位相差不多,若是江家倒了,蔚家一家独大,虽听起来很好,但只怕这样一来会更加难以和炎海人抗衡,也不知道歆渊怎么想的。

    蔚少扬沉默半晌,说道:“父亲,瓶雨待我不薄,她如果失势,对大家都不好。”

    歆渊倒是对蔚少扬的反应有些意外,突然站起来:“你将此消息卖给瓶雨替她回拢职权,换瓶雨一个不要收她为徒,不好吗?”

    看歆渊恨铁不成钢的态度,慕玄歌和蔚少扬恍然大悟。歆渊借着江家给瓶雨挖个坑,以解蔚家和惑明人的眼前之急。如果此时蔚少扬始终和瓶雨同仇敌忾,并全力协助瓶雨渡过难关,那么瓶雨更会将他视作自己人,甚至是家人,关系稳固了,对蔚家和惑明人都是好事。

    慕玄歌早知道歆渊不是一般人,却不料在蔚少扬出事的这几日,他们惑明人只想着牺牲自我的时候,他早已提前数步去左右逢源、设局铺路了。更重要的是,他这等状况下,不仅接受惑明人给蔚少扬带来的麻烦,并且能够设身处地地为她、为惑明人着想。

    想到这慕玄歌向着歆渊庄重行了个天揖之礼:“多谢大司命......”

    她原本想说多谢歆渊为惑明人着想,然而歆渊此举又不紧紧是为惑明人着想,更为蔚家着想,甚至是连他们的终身大事都已经事先想好铺了路,一时间也不知道是一箭几雕了。

    歆渊似乎看穿她忽然语塞的缘由,宽慰一笑,说道:“事出突然,情况也特殊,蔚家没有充分的时间准备,你的娘家也不能露面,只能委屈你凑合了。我们需得赶在帝君注意到你的存在之前办了,你觉得呢?”

    歆渊这等询问问得略显虚了些,先前她尚未说话的时候早已几句话和蔚少扬自己定好,根本不曾问过她的意见,如今开口问询,实在有些假里假气的。

    然而不管假不假的,她一来也没什么可挑的,二来事情赶到这个份上,为了她一辈子的幸福,就算时机多有不妥,也必须应了,忙道:“大司命思虑周到,晚辈一切听从大司命安排。”

    歆渊听她此言,却有些疲惫地叹了口气道:“以后改口叫父亲吧。”

    慕玄歌其实也觉得有些仓促,蓦地被弄到幻北,易师不成反倒突然“被”成婚,虽说这桩婚事是她心心念念,毕竟打开方式不对,看向歆渊的目光顿时变得怪里怪气的。

    一时间屋内气氛陷入僵局,三人大眼瞪小眼地都有些尴尬,歆渊只好问道:“此事是否还需提前知会你师父一声?”

    慕玄歌也觉得婚姻大事并非儿戏,虽然事情逼到这个地步她是退无可退,按照规矩也总要知会他们一声。蔚瀚英身在蔽水山脉平日里摸不到,只有傅皓作为她的师父,理应作为她的家人至少出个人吧。

    她慌忙点了点头。

    歆渊吩咐蔚少扬道:“准备准备,今日就去找傅皓商议着手准备,明日,最晚后日办婚礼。”

    歆渊说着说着,思考一番,又道:“抓紧商议,明日就办!”

    “明日?”

    蔚少扬也觉得有些仓促,然而细细一想,放他回勤政殿之后,帝君的人已经看到了慕玄歌。灵界皆知梦图来了个绝世美女,被帝君身边的傅皓捷足先登收了徒,就算是幻北帝君也不好意思真的跑去梦图要人,然而瓶雨既然首当其冲做了这个恶人,将她要来幻北,幻北帝君自然能顺理成章地收她进自己的大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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