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偶然遇到妖怪这件事,宋婉月表示自己接受良好。

    来得早来得晚,都不如来得巧,既然这猫妖掉自己院里了,那么怎么处理它不还是她说了算吗?

    精怪害人的故事固然有,但她方才处理这猫妖伤口时,便知晓了该妖手臂和腰腹处都伤可见骨,如今虽不知缘何化作了人形,看着气势汹汹,实则额头一直在不停冒着冷汗,不说话时总绷着下颚,明显是在强忍疼痛。

    虽然自己也不过是个娇弱的小娘子,但她既然能暂时控制住他,没准还能以救助为胁让他欠个人情?

    没错,宋婉月明知自己的实力,但她有莫名强大的自信心。

    作为一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病秧子,宋婉月所学所识几乎都来自于话本诗集,也造就了她古怪的个人观念。

    说好听点是胆量过人,不好听点就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例如喝苦药时的毫不犹豫,例如方才只身一人前往掉落未知物的庭院,也例如给来路不明的生物包扎伤口。

    这位病弱娇小姐,在某些方面,胆大得出奇。

    好奇心泛滥的后果,就是如今的宋婉月尽管还是被压在下面的被动姿态,但抓着纱布的手抖都不带抖,还笑盈盈地仰头看着面色不善的少年。

    她伸手碰了碰对方的小臂,如愿地看见对方眉头紧蹙。

    啊,也就是说猫猫形态和人形态的结构是差不多的,连伤口也是?

    宋婉月更加好奇,跃跃欲试想要再来几下。

    少年见她眼睛发亮就知没好事,企图甩开她的桎梏,直接坐了起来。

    宋婉月被还捆在他身上的纱布一扯,也跟着坐了起来。

    “你要如何?”

    “你叫什么名字?”

    两人的声音同时响起,少年眉头皱得更紧,少女歪了歪头。

    “我没有名字。”

    “刚才说过了呀,以身相许。”

    少年一噎,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眼前人类不是能正常沟通的类型,闭上嘴不愿再说,盘腿一坐,打算就此闭目养神。

    宋婉月却不打算放过他。

    “没有名字?怎么会没有名字?你们精怪不以名姓相称,要怎么相认呢?”

    “对了,你方才说‘我能看见你’是什么意思?你是游魂孤鬼么?还是用了什么法术?”

    “噢,我知道了,是我们俩命中注定的缘分,我们是一见钟情的类型呢。”

    宋婉月自说自话,内容甚至有越发离谱之势,少年忍无可忍睁开眼,阴郁地盯视她。

    “除了那些臭道士,只有半截身子入土的人,才能观出精怪真身且能与其沟通,常人见不着的那些鬼怪魂魄也会自然而然地纠缠上来,都想从该人残破的生命里汲取一些阳气。”

    少年下巴一抬,示意她看向窗外。

    宋婉月顺着他指示的方向看去,窗外果然不知何时起了薄雾,月光淡红,映得外面的世界像裹在红纱之中,她连院里的大榕树都看不太清了。

    一些好似人形的东西飘浮其中,若有若无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带有审视意味,又像是在虎视眈眈地观赏猎物,莫名的寒意激得她手臂起了些疙瘩。

    少年见她怔愣,知道是自己的幻术起效果了,接着循循善诱。

    “你若非要我这妖怪不放,我自然是乐意的,只是不知到时你是先被吸干阳气,还是先被我吃掉血肉饱腹一顿。我如今受伤至此,正需要人肉来滋补。”

    听他这明晃晃的威胁,宋婉月转过头来,似乎没缓过神,眼神看着还有点呆傻。

    “你居然愿意吃了我?”

    ……不是,他好像也没在幻术里加迷药吧。

    “你知道我每天都喝至少五碗的汤药么?我感觉现在身上都还腌着味呢,你们妖怪真有这么不挑嘴吗?”

    不等他回应,宋婉月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要事一般,神情顿时慌张不已。

    “坏了,戚姐姐给我准备的浴水要凉了!”

    少年神色复杂地看着桌面上已经剪开的纱布,使了隐形术将其藏匿起的猫耳耳尖一动,清晰听到隔间的流水潺潺之声。

    宋婉月说完那话,便急匆匆出房门沐浴去了。

    他当然没有那种乘人之危的想法,对凡人□□也无甚兴趣。

    他试图调动体内妖力,还是如方才尝试的那几回一样,经脉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堵住一般滞涩不通,只能勉强推动窗台上空空如也的花盆。

    他心下因这事故感到烦躁,踏上窗台,一个翻身便轻盈跳上了屋顶。

    尽管他能感受到腹部那处得以包扎的创口仍在不断流失着血液,实在不是立刻出发的时候,但他也不想再跟那个奇奇怪怪的人类女子多加纠缠。

    他垂眼扫视这处小院。

    院子不大,分为主屋和几间侧房,那棵榕树便占了院子的大半空间,不知当时建造这处小院的人是怎么想的,树冠延伸到了房顶,甚至还有将其覆盖之势,无论是屋内采光还是屋外活动的空间,都小得可怜。

    “你真要带着这一身伤就这么走了?”

    苍老声音突兀响起,夹带着令人难以忽视的北方口音。

    少年好似并不意外,自顾自地舔舐掌心伤口。

    “关你何事。”

    “是不关我的事,可我听见那娇姑娘在里间给你想名儿呢,你就不期待吗?”

    ……谁会期待这种事情。

    他烦不胜烦,抬眸看向声音的方向。

    “被迫扎根在这里,你就情愿吗,老树精?”

    晚风徐徐吹拂,叶间不时发出“簌簌”的响声。

    面对少年夹带的嘲讽之意,那人并不气恼,反而哼笑出声。

    “你如今这幅模样,怕是连这京城都没法出去吧。

    “老夫虽不知你是被何人追杀,但可以肯定的是,你活不过今晚的。”

    “你在威胁我?”

    少年目光沉沉,左手幻化成野兽利爪,毛绒覆盖其上的尖利爪器寒光尽显。

    “如此便算作威胁了?你如今这伤势,逞强是没有什么好结果的。”

    老榕树抖了抖叶子,一位白发老人缓步走出,眉慈目善的和蔼摸样,跟刚才那粗犷口音形成巨大反差。

    他扶了扶长至膝盖的胡子,老神在在的继续开口道。

    “你之前闯进这院子的时候,有感受到此地的结界吧?虽不是什么了不起的术法,但想要规避某些麻烦还是很方便的。”

    听出老人的意有所指,少年并不回话,垂下眼睑暗自思衬。

    事实上,这老精怪并没有说错,那伙人好不容易重创到他,不可能轻易放弃,估计现在就在不远处搜寻他的踪迹。

    当时射向他腰腹的那一箭,虽不足以致命,但在被击中的时候,他分明觉得自己并未完全丧失行动能力,却突兀调动不了体内妖力,他从半空坠落,差点被人趁机砍断脖颈。

    因当时情况紧急,他一边躲避着箭雨飞刀、一边利用原形优势在巷中左冲右撞,最终闯入这院子。

    那一箭或许就是他如今体内妖力紊乱的源头,他总觉得上面有一股熟悉的气息,但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思量到此,他眼神阴郁地磨了磨牙,随手掰了块硬物,捏成碎粉。

    “………”

    看着少年莫名其妙开始掀人屋顶,榕树精沉默一瞬,决定当作没看见。

    “你也看出来了,那位玉叶金柯的人类小姑娘寿命不长,就当做做好事、积个妖德,陪陪人家还能顺便养个伤,没什么不好。”

    “我倒是没看出来,你这所谓陪伴还挺投入,连话本故事也陪着一起演。”

    少年嘲弄哂笑。

    但无论是暂避风头还是养精蓄锐,这座小院便是目前的最优解,他也清楚这一点。

    只是心里仍有些介怀。

    “这结界是你设下的?”

    草木精怪的本体无法行动过远,又因大多性情温和,它们一般都精通于这类以守为主的术法。

    “是,也不完全是,你就当是我这老头年纪大了,行动不便咯。”

    少年面无表情地看着榕树精,后者回以微笑。

    笑意里还莫名有些幸灾乐祸。

    “……真不知道这家主人给了你什么好处。”

    这般体型的榕树,少说也得有千年的修为。如若有心,大可以成为一方大妖,如今却甘愿守在这小小庭院。

    他懒得多管闲事,这老榕树既然有心留他,念着里头那个脆弱的人类,短期内也不会对他不利。

    这样想着,他伸了个懒腰,跳回院中。

    宋婉月刻意放慢了洗浴速度,直到浴水冷得她实在受不住,才起身穿衣。

    不久前,当清水漫过身体时,她就已经想好,要放那猫妖走。

    细细想来,她的做法多少有些欠妥。两人只是首次见面,她就因为多年未见新面孔,外加第一次遇到话本里才有的妖怪,不小心就兴奋过头了。

    回想起猫妖在她离开前,还是一脸想要杀她以绝后患的阴郁表情,宋婉月叹了口气。

    如果这是一场意外的相亲的话,那她可真是个失败的对象。

    但想要跟他结交朋友不是假的,先不谈话本子里人妖的美好姻缘(虽然她也很期待!),她还是头一次见这么好看的男子,比二姐常同她吹嘘的那些貌若天仙的青楼小倌可不差。

    若是带着他去找二姐,准会把她气得暴跳如雷!

    从未见过外男的宋婉月十分自信的想。

    转念一想,话本里描述的主人公结识妖怪、双方会定下契约以示忠诚,这样的故事情节原来是编撰的吗?

    这也太可惜了,她还想亲眼见识一下话本里所说的那些诡谲多变的妖怪法术是什么样的呢。

    书上说与人相处要循序渐进保持好距离,那个猫妖估计也是被自己的热情吓到了,但没关系,下次见面她会收敛好的。

    她最擅长的就是扮演温婉守礼的大家闺秀了。

    宋婉月完全忘了少年当时明显不想与她多交谈、甚至上手划伤她的恶劣态度。

    她心情愉悦地推开门,与坐在桌旁打量空荡无物的花盆的少年目光相交。

    “你居然没走!”

    宋婉月难得有情绪如此激动的时刻,什么小姐礼仪、闺秀风范通通遗忘掉,高兴得原地蹦跶了两下。

    这实在是太超乎预料了,她本来以为少年要么会偷偷逃跑,要么会趁她洗浴时不注意、给她来个痛快呢!

    要是少年知道她心中所想,估计要气得像初见那般扑咬她。

    可惜他并不会读心术,此时也被旁的事物所吸引。

    刚出浴的少女站在门口,可视夜物的双瞳能很清楚地看清她头发末端因未擦干而滴落的水珠,因激动而有些潮红的白净脸颊,以及在披风之下,那被寝衣勾勒出的玲珑曲线。

    多年沉疴并未使她的面容难堪,病体瘦弱反衬得她更加娇柔,天生般的我见犹怜。

    视线触及到某一处,少年顿了顿,移开目光。

    他本不打算理会这人类的一惊一乍,他自认为自己留下来的原因是个正常思考的人都能想得通。

    维持人身坐在这里,也只是向她表明自己的态度。

    但宋婉月明显不是正常人,至少在噎死人不偿命这一点非常的出类拔萃。

    “啊对了,我方才给你想了个名字,就叫宋碳碳怎么样?”

    她的想法很简单,首先对方本体是只黑猫,其次他的颜色跟之前大哥带回来的石炭相近,然后再给他冠个自家姓,以示她的交友之心十分诚恳,愿意一人一妖做个义理兄妹。

    最后,叠词名多可爱啊!

    宋婉月一脸期待地看着少年,只见他板着一张脸地缓缓起身,走近,随后径直越过她。

    再一眨眼,人已经跳上屋檐,再寻不见身影。

    “碳碳?你还在吗碳碳?”

    少女在门口探头探脑的呼唤声不绝于耳。

    榕树精调侃的话语仿佛还回响在耳边,与少女方才与此刻的话语交织在一起,吵闹不堪。

    少年默默攥紧拳头。

    这种事,到底谁会期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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