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姮提心吊胆，和衣侧卧在榻边一直用手掌掩着伤口处下方的被子。无人进来添油，灯便渐渐灭了，袁姮在旁边人平稳的呼吸中开始迷迷糊糊。
半梦半醒地，忽听见几声咳嗽喘息，她立刻睁眼起身查看，发现黑暗中钟选因斜倚在靠垫上喘个不停，忽然两声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来。
“悠悠！悠悠！”袁姮吓得半死，大声喊人，才反应过来上半夜悠悠已经被自己使去休息了，现在外头侯着的都是钟家随从。
“没事没事，”钟选因口中含糊，气息不顺，却忙着伸手制止她：“别叫人。”
“真没事？”袁姮满是不信。
“真的。”钟选因瞧着她摸黑下榻去端茶水，还不忘叮嘱：“当心看脚下。”
袁姮点燃榻边烛火，盯着伤员漱口又脱掉被弄脏的上衣，见他面色反比昨夜还稍好点，才真的安一点心。“你一路奔波又有伤在身，肯定累了，那就先休息，明早我让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仔细检查一番。”
“我吵醒你了？”
“本来也没睡踏实。”袁姮搁好茶碗，回身又看一眼他身上的纱布，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去，反复确认真的没出血。衣服全脱后，钟选因身上虬曲的伤疤在昏暗月色下格外清晰，如今伤上叠伤，已经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皮了。
袁姮心里难受。不说他们已经是夫妻，哪怕只是陌生人，看到也会怜惜吧。
“疼吗？”
钟选因笑笑，回道：“有一点儿。”
可现下也没什么止疼好办法，总不能喂他三斤烧刀子，直接灌醉。于是袁姮动手拆掉了钟选因的发髻，坐到榻的一端，小心将他脑袋搁在自己膝上。
诚王时有头昏头疼的症状，袁姮便从太医处学了这招以尽孝心。用双手手指梳头，从额头往后轻轻梳到颈后，力度适中，反复梳理多次，缓解效果极好。如今钟选因享受到了，算他占便宜。
体温从钟选因脖领皮肤穿过袁姮膝盖处的裤子布料，传递到她膝头。
“小晖。”
“嗯？”
“我在全州时，很想回家。我很想念你。”
袁姮按在他头发间的手指顿了顿，好一阵，她才回：“是么。”诡异地尴尬起来。这种痴情男女间表达情爱的话，似乎并不是非常适合她俩的关系，但又无从反驳。
钟选因感觉到袁姮的停顿，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低声道：“是我唐突了，殿下。”
“没什么。说起来我们本就是夫妻。只是……”袁姮停下动作，又挪回了榻边位置，拢好衣裳坐在边沿上，斟酌措辞：“只是这段婚姻的本质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大人这样表达，会让我误以为大人动了真情。”
钟选因扭过头，紧紧盯住她的眼睛，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嘴唇，却看不出一丝违心或是犹豫。直到那边再也没了声响，钟选因终于闭上眼睛，扭回了头，整个人彻底沉下去。“那么殿下永远不会动真情，是吗？”因受伤失血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袁姮不知怎么回答。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钟选因现在争论或者提出什么要求，袁姮可以毫不犹豫反驳或是严词拒绝。但钟选因没有。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榻上，腹部缠着纱布，露出想比离京时瘦许多的身体，像是他们初见时。
正巧，袁姮对“脆弱”没有抵抗力。
眼下情况，她说不出想必会令人失望的话。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不动心。
钟选因忽地猛烈咳嗽起来，咳到恨不能将整个喉咙都呕出来，身体的抖动牵扯到伤口。袁姮看见他支起上半身，赶忙过去在身后塞好软垫，帮助钟选因理顺气息，以免咯血后呛住气道。
“殿下……”钟选因的左手紧紧捂在伤口处，声音都有些颤，“殿下……”
“是伤口崩开了吗！”袁姮立时就要伸手去检查，不想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脑袋接这样重重压在她肩头，没了响动。几滴温热液体滴答滴答，落在袁姮衣袖上，一半顺着动作滚下榻面，一半渗进绫罗中。
“钟大人？钟大人？钟选因！”
太医半夜还是来了。
屋里大夫、管家、随从站了一堆，袁姮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独自走到外间，坐在椅子上沉思。
刚才，她以为钟选因要死了。
咳着咳着突然又吐了血，昏迷不醒，这谁看不害怕？袁姮一边撑着他体重，一边大声叫人时，脑海里闪现着长姐难产离世那夜每个人的脸，还有那夜之后多年都未曾退却的悲伤。
离世者受尽痛苦，幸存者永恒思念。人的牵挂和羁绊太多，就会使自己永远痛苦，被惦念、忧虑以及期待紧紧包裹着，得不到自由。
袁姮生来不缺吃穿，不缺地位，不缺关爱。她很清楚地知晓自己幸运，并十分珍惜，同时对更深程度的自由报以追寻和争取的热情，尽量减少自己的损耗，保证生命以能达到的最高品质走到终结。
父母爱子之情，就是寻常人世最大的时间精力钱财消耗，一但有了孩子，人的付出是无止尽的。从此处引申，对恋人的爱恋、对父母亲人的关怀，都在压缩自由。只是亲人无法选择，已经有了就要好好对待。可配偶子女都可选择，既然能选，那便选择不要有。
否则某一天他们病痛、纠结、气愤、伤心时，自己也会跟着一同难受、担忧，甚至对方长眠解千愁后，还会留下自己在世间带着无尽思念苟活。
就像刚才那样。
袁姮长叹口气，为自己倒了半杯凉茶，一饮而尽。
半梦半醒地，忽听见几声咳嗽喘息，她立刻睁眼起身查看，发现黑暗中钟选因斜倚在靠垫上喘个不停，忽然两声剧烈咳嗽，嘴角渗出血来。
“悠悠！悠悠！”袁姮吓得半死，大声喊人，才反应过来上半夜悠悠已经被自己使去休息了，现在外头侯着的都是钟家随从。
“没事没事，”钟选因口中含糊，气息不顺，却忙着伸手制止她：“别叫人。”
“真没事？”袁姮满是不信。
“真的。”钟选因瞧着她摸黑下榻去端茶水，还不忘叮嘱：“当心看脚下。”
袁姮点燃榻边烛火，盯着伤员漱口又脱掉被弄脏的上衣，见他面色反比昨夜还稍好点，才真的安一点心。“你一路奔波又有伤在身，肯定累了，那就先休息，明早我让人去宫里请太医过来仔细检查一番。”
“我吵醒你了？”
“本来也没睡踏实。”袁姮搁好茶碗，回身又看一眼他身上的纱布，伸出手轻轻抚摸上去，反复确认真的没出血。衣服全脱后，钟选因身上虬曲的伤疤在昏暗月色下格外清晰，如今伤上叠伤，已经浑身上下找不出一块好皮了。
袁姮心里难受。不说他们已经是夫妻，哪怕只是陌生人，看到也会怜惜吧。
“疼吗？”
钟选因笑笑，回道：“有一点儿。”
可现下也没什么止疼好办法，总不能喂他三斤烧刀子，直接灌醉。于是袁姮动手拆掉了钟选因的发髻，坐到榻的一端，小心将他脑袋搁在自己膝上。
诚王时有头昏头疼的症状，袁姮便从太医处学了这招以尽孝心。用双手手指梳头，从额头往后轻轻梳到颈后，力度适中，反复梳理多次，缓解效果极好。如今钟选因享受到了，算他占便宜。
体温从钟选因脖领皮肤穿过袁姮膝盖处的裤子布料，传递到她膝头。
“小晖。”
“嗯？”
“我在全州时，很想回家。我很想念你。”
袁姮按在他头发间的手指顿了顿，好一阵，她才回：“是么。”诡异地尴尬起来。这种痴情男女间表达情爱的话，似乎并不是非常适合她俩的关系，但又无从反驳。
钟选因感觉到袁姮的停顿，整个身体都沉了下去，低声道：“是我唐突了，殿下。”
“没什么。说起来我们本就是夫妻。只是……”袁姮停下动作，又挪回了榻边位置，拢好衣裳坐在边沿上，斟酌措辞：“只是这段婚姻的本质是各取所需、互相帮助，大人这样表达，会让我误以为大人动了真情。”
钟选因扭过头，紧紧盯住她的眼睛，盯着她不断张合的嘴唇，却看不出一丝违心或是犹豫。直到那边再也没了声响，钟选因终于闭上眼睛，扭回了头，整个人彻底沉下去。“那么殿下永远不会动真情，是吗？”因受伤失血的脸变得更加苍白。
袁姮不知怎么回答。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人，若是钟选因现在争论或者提出什么要求，袁姮可以毫不犹豫反驳或是严词拒绝。但钟选因没有。他就那样静静地躺在榻上，腹部缠着纱布，露出想比离京时瘦许多的身体，像是他们初见时。
正巧，袁姮对“脆弱”没有抵抗力。
眼下情况，她说不出想必会令人失望的话。更何况，这个世界上没有人能保证自己永不动心。
钟选因忽地猛烈咳嗽起来，咳到恨不能将整个喉咙都呕出来，身体的抖动牵扯到伤口。袁姮看见他支起上半身，赶忙过去在身后塞好软垫，帮助钟选因理顺气息，以免咯血后呛住气道。
“殿下……”钟选因的左手紧紧捂在伤口处，声音都有些颤，“殿下……”
“是伤口崩开了吗！”袁姮立时就要伸手去检查，不想一个披散着头发的脑袋接这样重重压在她肩头，没了响动。几滴温热液体滴答滴答，落在袁姮衣袖上，一半顺着动作滚下榻面，一半渗进绫罗中。
“钟大人？钟大人？钟选因！”
太医半夜还是来了。
屋里大夫、管家、随从站了一堆，袁姮见自己也帮不上什么忙，独自走到外间，坐在椅子上沉思。
刚才，她以为钟选因要死了。
咳着咳着突然又吐了血，昏迷不醒，这谁看不害怕？袁姮一边撑着他体重，一边大声叫人时，脑海里闪现着长姐难产离世那夜每个人的脸，还有那夜之后多年都未曾退却的悲伤。
离世者受尽痛苦，幸存者永恒思念。人的牵挂和羁绊太多，就会使自己永远痛苦，被惦念、忧虑以及期待紧紧包裹着，得不到自由。
袁姮生来不缺吃穿，不缺地位，不缺关爱。她很清楚地知晓自己幸运，并十分珍惜，同时对更深程度的自由报以追寻和争取的热情，尽量减少自己的损耗，保证生命以能达到的最高品质走到终结。
父母爱子之情，就是寻常人世最大的时间精力钱财消耗，一但有了孩子，人的付出是无止尽的。从此处引申，对恋人的爱恋、对父母亲人的关怀，都在压缩自由。只是亲人无法选择，已经有了就要好好对待。可配偶子女都可选择，既然能选，那便选择不要有。
否则某一天他们病痛、纠结、气愤、伤心时，自己也会跟着一同难受、担忧，甚至对方长眠解千愁后，还会留下自己在世间带着无尽思念苟活。
就像刚才那样。
袁姮长叹口气，为自己倒了半杯凉茶，一饮而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