棋布错峙
第二天早上，顾灼华意识逐渐清醒，缓缓察觉了到另一个人的存在感。
她的睡姿一向是蜷缩状，这据说是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体现，顾灼华没兴趣研究真假，但她今天醒来时的姿态似乎是比往常舒展几分。
或许是因为腰上搭了一条手臂，她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思考，身后另一个人的体温近在咫尺，蜷得住才怪。
过了片刻，她的理智彻底回笼，首要感想就是睡到叶修真的不亏。
她轻轻转过身去，发现叶修没醒，睡颜从容安静，于是便光明正大盯着他看，自认公正地评判他虽然没有帅得惊为天人，但也是那种极耐看的帅气。
主要是叶修不在乎什么形象，平时姿态散漫随意，烟是离不了手的，熬夜就更不用说了，黑眼圈总是消了没几天又起。
顾灼华忽然就想帮他捯饬一下，有点想看看精致打扮的叶修是什么样子，比如做个发型遮下黑眼圈，搭配合适的衣服饰品，最好要有戒指或者手链来衬托他那双绝美的手。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她施展了。
顾灼华从他的怀抱里滑出去，安静地下了床，准备先去把早饭解决了。
毕竟长期独立生活，她早就点亮了厨艺技能，虽然算不上大厨水准，但满足自己口味还是可以的。
她个人偏好西式早餐，因此熟练地煎了两个鸡蛋，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切片成三角状，在中间依次加入生菜、煎蛋、火腿、芝士，淋上沙拉酱和黑胡椒粉，放微波炉稍微一烤就好了。
同时，顾灼华还烧了壶热水，自己磨了杯加奶的手冲咖啡，因为不确定叶修爱喝什么，就把牛奶放在了旁边，等他睡醒自己选择，再和三明治一起加热就行。
结果她刚端着盘子上桌，叶修就恰好穿戴整齐地从二楼下来。
“早餐在厨房，你喝咖啡还是牛奶？”顾灼华问。
“牛奶吧。”叶修不怎么喝咖啡。
“那记得加热，三明治也要。”她提醒道。
“好，谢谢。”叶修点头去了厨房，两分钟过后端着东西坐在了她的旁边。
“我自己比较喜欢西式早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顾灼华细嚼慢咽地跟他聊天。
“好吃。”叶修诚恳评价，“味道比超市卖的好，你这水准能开店了。”
“哪儿有这么夸张。”顾灼华满脸笑意，“所以你早上一般都吃什么啊？嘉世食堂？”
“嗯，包子生煎油条豆浆，片儿川猫耳朵小馄饨，蛋糕面包也有。”叶修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喝了口牛奶补充道，“不过职业选手普遍睡得不早，起晚了就随便应付一点儿等中午。”
“哦，那就是本地人喜欢的早点嘛。”顾灼华了然。
她小时候早上也爱吃这些，不过出国读书以后，她就习惯了方便快捷的西餐，尤其是刚接手公司那会儿，工作忙起来天天连轴转，快餐加咖啡就成了标配。
这辈子主要是懒得折腾，想吃中式早点直接出门就行，她没必要自己做。
“我知道附近不少特别好吃的早餐店，不知道你去过没有。”她说。
“那以后一起去？”叶修侧头递出邀请，微垂的眼角挂着笑意。
“好啊。”顾灼华答应地爽快。
叶修就笑了下，不急不缓地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其实我吃东西不挑，这个就很不错。”
“意有所指啊叶神。”顾灼华抿了口咖啡，嘴角在杯子后面弯起弧度，目光还一直停在他的脸上，渐渐从苦涩中品到了醇厚的奶味。
“对啊。”叶修坦坦荡荡答应，从容不迫地对视回去，若非慵懒神色里透出点儿认真来，完全就像是随口一说。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想当你男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细碎的晨光落在他黑亮的瞳孔里，蕴着丝丝缕缕的缱绻，这无疑是一个极为诚挚的眼神，自信，温和，专注。
顾灼华拖着嗓子“哦”了一声：“原来是表白呀，想和我谈恋爱？”
“是想和你谈个恋爱。”叶修轻笑，口吻松快没有半分紧张意味，像是笃定她会答应一样，“所以行不行啊？给个准话呗？”
“行啊。”顾灼华点着头笑，“那我们好聚好散，谁都不耽误。”
叶修没料到还有后面半句，挑了下眉毛重复她的话：“好聚好散？”
顾灼华一愣，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犹豫道：“不是吧，你认真的啊？”
“你不是认真的吗？”叶修问。
“我是啊，喜欢你当然是认真的，但我只是想跟你谈一段恋爱，可没有什么想要结婚生子或者一直在一起之类的想法。”顾灼华说，“反正好聚好散，到时候就分开嘛。”
“你怎么想？”
“我不是以分手为前提跟你表白的。”叶修直白说。
他们骤然沉默地对视。
顾灼华有点坐立难安。
明明叶修脸上的表情还很淡然，偏偏眼神含了几分探究般的深沉情绪，透出股令她无所适从的压迫感来。
“不会是因为昨天晚上吧……”她干巴巴地问。
难道他对初夜有什么特殊情结不成？她无端猜测着，可是昨天也没感觉到啊？或者早上的男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起床气？
叶修眉头微蹙，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要是因为这个，我昨晚都不会跟你进门。”
顾灼华叹了口气，心里清楚造成眼下这个局面的原因主要在她：“之前是我没说明白，爱情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哪怕再喜欢一个人，我也做不到全然信任对方，更没准备好要共同生活。”
“如果我们对这段关系的预期和投入都不对等，那我觉得就没必要开始了，我不喜欢故意消费别人的感情。”
这话算是很客观了。
叶修呵了一声，表情似笑非笑：“你当是搞投资呢？”
顾灼华抿唇，她不否认这个类比：“如果要把感情当投资，共赢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她不觉得爱情的保质期是永久，起码大多数人的爱情不是。
所以她想要的是热烈相爱的感觉，她享受过程而非结果，确立什么样的关系并不重要。
至于什么认定终生的承诺，顾灼华完全不相信，甚至会觉得幼稚。
叶修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态。
无非就是要在感情里掌控主动权罢了，既做投资人也做操盘手，赌局是她设，筹码要她定，庄家和赌徒都是她。
只有这样才方便她衡量砝码，让自己及时抽身，还要求别人不沉沦。
啧，真霸道啊，叶修在心里感叹。
她就像个毫无安全感的小孩子，给自己的游戏制定了一套专属规则，不遵守的人被l干脆划到交往范围之外，只有听话的人才能和她一起玩。
叶修不知道这姑娘怎么那么没安全感，强势得叫人心疼，却实在有点可爱。
“共赢确实很好，但是你也无法代替我决定我对赢的衡量标准，不是么。”叶修笑了笑，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说，“何况你都看得出我喜欢你，难道就没猜过我怎么想的？”
顾灼华呼吸一顿，不说话了。
她确实……确实是想过的，但总觉得叶修就是小说男主，跟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段，经历过了短暂交点，未来不可能再有交集，所以不自觉就忽略了那些细微的感觉。
这没法解释，顾灼华几乎浑身都不自在，又被他探究的视线烫得脸红，想借着收拾餐盘摆脱这场心理博弈，却在起身的瞬间被叶修拉住了手腕。
叶修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是热的，合在一处能握住她手腕一圈还多，顾灼华被迫坐好，低头看见他搭在腕间的凸出骨节，纤薄皮肉清晰勾勒出他掌骨的轮廓，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想跑啊？”叶修说。
“没有。”顾灼华当然不承认自己怂了，她慢吞吞挪开视线，对上叶修略带戏谑的眼神，脑子里有根弦忽然就短路了，电光石火间下意识说，“要不你就当咱俩没认识过吧。”
叶修嗤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感觉又生气又无奈。
“现在想当没认识过，晚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顾灼华叹气。
“认真谈个恋爱呗，先别想分手的事儿。”叶修淡然说。
“不好。”她果断拒绝。
顾灼华在这个命题上一向很坚定，即便她喜欢叶修超过从前的每一任对象，那也无法动摇她的抗拒。
叶修是想跟她谈谈未来，但这大可不必。她瞬间就因为这个认知而烦躁起来，仿佛立刻要在自己周围划上一圈明确的界限。
童年烙印的痕迹太深太重，虽然顾灼华知道父母都很爱她，但儿时看待世界的角度实在单一，非黑即白的观感里婚姻就是一种黑大于白的关系，更别说后来她还见识过更多不幸的故事，从此便下定了决心不要结婚。
她不想因为爱情在生活中妥协，也不想绑定任何一段没有期限的关系，这种私人领域被入侵的感觉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面对忽然沉默的叶修，顾灼华觉得此刻该留点空间各自冷静一下，便起身收拾了餐盘往厨房走去，听见背后传来了窸窣摩擦和火机打燃的声音。
等她重新回到客厅坐下，叶修抽完的烟灰已经续了挺长一段，剩下的半支被他稳稳当当夹在指尖，兀自灼烧着。
“能问问原因吗？至少给我个理由。”叶修看着她，在缭绕氤氲的雾气里神色难辨。
这要怎么说？顾灼华走马观花地回忆了遍过去，发现个中缘由涉及了太多前世，因此不知该从何开口。
叶修在她心里是有光环有滤镜的，她对“一叶之秋”和“叶修”的印象尚且没能重合，导致她一开始就模糊了故事和现实的界限，并没有完全将他当作正常交往的人去对待，所以就跟聋了瞎了一样，忽略了他最细腻的情感。
先撩者贱，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错。
顾灼华悠悠叹了口气，她不想影响他的判断，只能尽量客观地解释：“因为成长环境和经历，我讨厌被过于亲密的关系束缚着，同时很难对人交付全部信任，遇见你真的是个意外。”
“很多人越有钱，就越容易触碰道德的底线。叶修，我从小在这个所谓的圈子里长大，看到的大多都是亲戚明争暗斗，听到的都是爱情令人痛苦，学到的都是朋友不可尽信。”
“所以我早就学会了不依赖别人生活，自己给自己安全感，我喜欢活在当下的感觉，享受浪漫和激情，享受独立和自由，我也承认会害怕有别人侵入我的生活。”
“对不起，早就该跟你说清楚的。”顾灼华开诚布公，坦然向他道歉，“不婚主义，这就是我的理由。”
这个时候她才正经强势得如同上辈子那个所向披靡的小顾总。
叶修把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只觉得她像极了篝火里那朵最热烈的焰，在属于她的空间里持续自燃，稍一靠近就溅出火星，当真灼人得很。
只不过，她是他沿途见过最艳丽的风景，他便少有地失了控，纵容火苗不经意烫穿他的皮肉，烧进他的心里，实在算不得她的错。
叶修把那小半截烟搭在桌上的垃圾盒边磕了磕，忽然间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天你说准了，对我来说和异性保持距离确实不难，除了没挑明以外，我一点儿没遮掩过什么，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是意识不到还是不想意识到，答案其实很明显。”
顾灼华无从反驳。
周围的空气被烟草熏得厚重沉闷，仿佛细密的丝线拉拽成茧，勒住口鼻喉腔迫人窒息。
如果爱情是一场心知肚明的狩猎，那么现在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手，已经彻底分不清楚了。
“所以我在你这儿是个特例，是吗？”叶修手臂搭上她的椅背，倾身凑近了些。
感情其他话都白说了呗，难道他除了这个就完全抓不到重点吗？顾灼华深吸口气，无比讨厌叶修一针见血的敏锐——这人智商情商都那么在线干什么。
但她自觉理亏，只能承认说：“确实是个例外，不过——”
“既然是个例外，”叶修打断她的话，“不如跟我试试。”
“什么？”她一愣。
“不会限制你的生活，尊重你的自由，接受你的不婚主义，单纯因为喜欢和我在一起，别抱着必须要结束的想法，直到你觉得哪天对我没感觉了为止。”
“怎么样，有没有点心动？”叶修看向她的目光淡然如水，从容神色里藏着他独有的温柔，“考虑考虑呗？”
不得不说，叶修在游戏上的天赋登峰造极，而这种天赋落在现实也一样适用，他总能看穿对手的弱点，最高效率地一击制胜，然后掌控所有的局势走向。
他实在是个打直球的高手。
顾灼华原本憋着满腔的烦闷要与他理论，却因这几句话轻易泄了气。她下意识就要信他，才惊觉自己对叶修竟是这样不同。
那就试试吧。
反正感情里的博弈，总归她不会是输的那个。
“丑话说在前头啊，我对爱情没那么看重，是能很快放下的这种人。如果你发现接受不了，或者有一天厌倦了，那就早点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
“行。”叶修笑了笑，手掌从椅背滑落到她的发间，借着极近的距离低头吻她，温和地吮咬过她的唇瓣，浅尝辄止而后离开，仿佛仅为了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抚慰。
他把手里燃烧殆尽的烟蒂摁灭在垃圾盒里，接着说：“但是大概不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男人都会这么说。”虽然顾灼华挺喜欢这个亲吻，却还是盯着他深黑的眼眸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态度昭然若揭。
她莫名生出些火来，心想爱情的保质期永远未知，更不能用来粉饰太平，如果现实分歧无法消除，那他是凭什么这样笃定呢？
“知道你现在不信，坦白说我也是头一回喜欢女孩子，对谈恋爱这事儿没有经验，如果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你也要早点告诉我好不好？”叶修耐心说。
他没做多余的辩解，毕竟她说的不错，口头上的保证永远没有行动可靠。
“当然。”顾灼华点头，只是真的没想到他连动心都是第一次，表情便不自觉露出了几分了惊愕，口吻犹豫地问：“你……以前没喜欢过别人？”
“你是第一个。”叶修理所当然地点头，刘海被晃得散开，往下是他略垂的眼角和清浅微笑，看起来竟意外显得乖顺。
顾灼华失语片刻，语气便柔和下来：“其实对我而言，恋爱关系和长期床伴差的不多，毕竟我也……没有太认真谈过恋爱。”
她以前最认真的一段恋爱其实也是大学谈的，那会儿的对象是一个金发蓝眼的白人帅哥，但顾灼华的生活重心向来不是爱情，两个人在一起除了浪漫和激情都各有各的社交圈。
至于分手原因，则是生活步调不同感情逐渐淡了，后来就成了普通朋友，偶尔坐下来还能聊聊对方的新恋情。
这是顾灼华真正意义上的初恋，但要说有多难以忘怀，那确实是没有的，因为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段恋爱，他们迟早会分开。
心跳一声声在耳边振响，她没有和谁建立过无期限的关系，此刻除了潜意识里的不安，还突然感到了一丝新奇。
饶是叶修对她的观念接受良好，听到这一句也不免惊讶。
“差的不多？”他向她确认道。
顾灼华耸肩：“因为对方又不会融入我的生活，所以没有太大区别。”
叶修目光炯然，没有犹豫地问：“如果我会呢？”
于是顾灼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最终似叹似笑地发出一声音节说：“我不拒绝，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像是猎手放下枪，猎物低下头。
角色已经混淆，分不清是谁引颈就戮。
叶修彻底放松下来，姿态随意地靠着椅背，勾着唇角不置可否。
他向来活得通透，人情往来上自有一套准则，似乎面对一切都能进退有度游刃有余。他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此对旁的都不那么在乎，能让他特别上心的也少，荣耀排在第一位。
而顾灼华就像一颗惊艳了夜空的流星，带着一抹靓丽尾焰闯入他的视线，来不及阻拦便在他的前路上灼烫出涟漪。
她也是他意料之外的特例。
叶修不是会轻易动情的人，更别说荣耀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的心神，一旦动了心，那便是长情。
他既然离家出走，往后几年也没有让步的打算，可当他的底线在昨夜为她后退，那一瞬间就已经想过了要带她回家。
他们来日方长。
她的睡姿一向是蜷缩状，这据说是内心缺乏安全感的体现，顾灼华没兴趣研究真假，但她今天醒来时的姿态似乎是比往常舒展几分。
或许是因为腰上搭了一条手臂，她半睁着眼迷迷糊糊思考，身后另一个人的体温近在咫尺，蜷得住才怪。
过了片刻，她的理智彻底回笼，首要感想就是睡到叶修真的不亏。
她轻轻转过身去，发现叶修没醒，睡颜从容安静，于是便光明正大盯着他看，自认公正地评判他虽然没有帅得惊为天人，但也是那种极耐看的帅气。
主要是叶修不在乎什么形象，平时姿态散漫随意，烟是离不了手的，熬夜就更不用说了，黑眼圈总是消了没几天又起。
顾灼华忽然就想帮他捯饬一下，有点想看看精致打扮的叶修是什么样子，比如做个发型遮下黑眼圈，搭配合适的衣服饰品，最好要有戒指或者手链来衬托他那双绝美的手。
就是不知道有没有机会让她施展了。
顾灼华从他的怀抱里滑出去，安静地下了床，准备先去把早饭解决了。
毕竟长期独立生活，她早就点亮了厨艺技能，虽然算不上大厨水准，但满足自己口味还是可以的。
她个人偏好西式早餐，因此熟练地煎了两个鸡蛋，然后从冰箱里拿出面包切片成三角状，在中间依次加入生菜、煎蛋、火腿、芝士，淋上沙拉酱和黑胡椒粉，放微波炉稍微一烤就好了。
同时，顾灼华还烧了壶热水，自己磨了杯加奶的手冲咖啡，因为不确定叶修爱喝什么，就把牛奶放在了旁边，等他睡醒自己选择，再和三明治一起加热就行。
结果她刚端着盘子上桌，叶修就恰好穿戴整齐地从二楼下来。
“早餐在厨房，你喝咖啡还是牛奶？”顾灼华问。
“牛奶吧。”叶修不怎么喝咖啡。
“那记得加热，三明治也要。”她提醒道。
“好，谢谢。”叶修点头去了厨房，两分钟过后端着东西坐在了她的旁边。
“我自己比较喜欢西式早餐，不知道合不合你的口味。”顾灼华细嚼慢咽地跟他聊天。
“好吃。”叶修诚恳评价，“味道比超市卖的好，你这水准能开店了。”
“哪儿有这么夸张。”顾灼华满脸笑意，“所以你早上一般都吃什么啊？嘉世食堂？”
“嗯，包子生煎油条豆浆，片儿川猫耳朵小馄饨，蛋糕面包也有。”叶修将嘴里的食物吞咽下去，喝了口牛奶补充道，“不过职业选手普遍睡得不早，起晚了就随便应付一点儿等中午。”
“哦，那就是本地人喜欢的早点嘛。”顾灼华了然。
她小时候早上也爱吃这些，不过出国读书以后，她就习惯了方便快捷的西餐，尤其是刚接手公司那会儿，工作忙起来天天连轴转，快餐加咖啡就成了标配。
这辈子主要是懒得折腾，想吃中式早点直接出门就行，她没必要自己做。
“我知道附近不少特别好吃的早餐店，不知道你去过没有。”她说。
“那以后一起去？”叶修侧头递出邀请，微垂的眼角挂着笑意。
“好啊。”顾灼华答应地爽快。
叶修就笑了下，不急不缓地吃掉最后一口三明治：“其实我吃东西不挑，这个就很不错。”
“意有所指啊叶神。”顾灼华抿了口咖啡，嘴角在杯子后面弯起弧度，目光还一直停在他的脸上，渐渐从苦涩中品到了醇厚的奶味。
“对啊。”叶修坦坦荡荡答应，从容不迫地对视回去，若非慵懒神色里透出点儿认真来，完全就像是随口一说。
“也没别的意思，就是我喜欢你，想当你男朋友，不知道有没有这个荣幸？”
细碎的晨光落在他黑亮的瞳孔里，蕴着丝丝缕缕的缱绻，这无疑是一个极为诚挚的眼神，自信，温和，专注。
顾灼华拖着嗓子“哦”了一声：“原来是表白呀，想和我谈恋爱？”
“是想和你谈个恋爱。”叶修轻笑，口吻松快没有半分紧张意味，像是笃定她会答应一样，“所以行不行啊？给个准话呗？”
“行啊。”顾灼华点着头笑，“那我们好聚好散，谁都不耽误。”
叶修没料到还有后面半句，挑了下眉毛重复她的话：“好聚好散？”
顾灼华一愣，仔细观察他的神情，犹豫道：“不是吧，你认真的啊？”
“你不是认真的吗？”叶修问。
“我是啊，喜欢你当然是认真的，但我只是想跟你谈一段恋爱，可没有什么想要结婚生子或者一直在一起之类的想法。”顾灼华说，“反正好聚好散，到时候就分开嘛。”
“你怎么想？”
“我不是以分手为前提跟你表白的。”叶修直白说。
他们骤然沉默地对视。
顾灼华有点坐立难安。
明明叶修脸上的表情还很淡然，偏偏眼神含了几分探究般的深沉情绪，透出股令她无所适从的压迫感来。
“不会是因为昨天晚上吧……”她干巴巴地问。
难道他对初夜有什么特殊情结不成？她无端猜测着，可是昨天也没感觉到啊？或者早上的男人都有些莫名其妙的起床气？
叶修眉头微蹙，曲起手指敲了敲桌面：“要是因为这个，我昨晚都不会跟你进门。”
顾灼华叹了口气，心里清楚造成眼下这个局面的原因主要在她：“之前是我没说明白，爱情对我来说不是必需品，哪怕再喜欢一个人，我也做不到全然信任对方，更没准备好要共同生活。”
“如果我们对这段关系的预期和投入都不对等，那我觉得就没必要开始了，我不喜欢故意消费别人的感情。”
这话算是很客观了。
叶修呵了一声，表情似笑非笑：“你当是搞投资呢？”
顾灼华抿唇，她不否认这个类比：“如果要把感情当投资，共赢无疑是最好的结局。”
她不觉得爱情的保质期是永久，起码大多数人的爱情不是。
所以她想要的是热烈相爱的感觉，她享受过程而非结果，确立什么样的关系并不重要。
至于什么认定终生的承诺，顾灼华完全不相信，甚至会觉得幼稚。
叶修倒是能理解她的心态。
无非就是要在感情里掌控主动权罢了，既做投资人也做操盘手，赌局是她设，筹码要她定，庄家和赌徒都是她。
只有这样才方便她衡量砝码，让自己及时抽身，还要求别人不沉沦。
啧，真霸道啊，叶修在心里感叹。
她就像个毫无安全感的小孩子，给自己的游戏制定了一套专属规则，不遵守的人被l干脆划到交往范围之外，只有听话的人才能和她一起玩。
叶修不知道这姑娘怎么那么没安全感，强势得叫人心疼，却实在有点可爱。
“共赢确实很好，但是你也无法代替我决定我对赢的衡量标准，不是么。”叶修笑了笑，手肘支在桌面上撑着下巴说，“何况你都看得出我喜欢你，难道就没猜过我怎么想的？”
顾灼华呼吸一顿，不说话了。
她确实……确实是想过的，但总觉得叶修就是小说男主，跟她不过是萍水相逢的一段，经历过了短暂交点，未来不可能再有交集，所以不自觉就忽略了那些细微的感觉。
这没法解释，顾灼华几乎浑身都不自在，又被他探究的视线烫得脸红，想借着收拾餐盘摆脱这场心理博弈，却在起身的瞬间被叶修拉住了手腕。
叶修的手指微凉，掌心却是热的，合在一处能握住她手腕一圈还多，顾灼华被迫坐好，低头看见他搭在腕间的凸出骨节，纤薄皮肉清晰勾勒出他掌骨的轮廓，好看得让人移不开眼。
“怎么，想跑啊？”叶修说。
“没有。”顾灼华当然不承认自己怂了，她慢吞吞挪开视线，对上叶修略带戏谑的眼神，脑子里有根弦忽然就短路了，电光石火间下意识说，“要不你就当咱俩没认识过吧。”
叶修嗤笑一声，松开她的手腕，感觉又生气又无奈。
“现在想当没认识过，晚了。”
“那你想怎么样呢？”顾灼华叹气。
“认真谈个恋爱呗，先别想分手的事儿。”叶修淡然说。
“不好。”她果断拒绝。
顾灼华在这个命题上一向很坚定，即便她喜欢叶修超过从前的每一任对象，那也无法动摇她的抗拒。
叶修是想跟她谈谈未来，但这大可不必。她瞬间就因为这个认知而烦躁起来，仿佛立刻要在自己周围划上一圈明确的界限。
童年烙印的痕迹太深太重，虽然顾灼华知道父母都很爱她，但儿时看待世界的角度实在单一，非黑即白的观感里婚姻就是一种黑大于白的关系，更别说后来她还见识过更多不幸的故事，从此便下定了决心不要结婚。
她不想因为爱情在生活中妥协，也不想绑定任何一段没有期限的关系，这种私人领域被入侵的感觉会让她很没有安全感。
面对忽然沉默的叶修，顾灼华觉得此刻该留点空间各自冷静一下，便起身收拾了餐盘往厨房走去，听见背后传来了窸窣摩擦和火机打燃的声音。
等她重新回到客厅坐下，叶修抽完的烟灰已经续了挺长一段，剩下的半支被他稳稳当当夹在指尖，兀自灼烧着。
“能问问原因吗？至少给我个理由。”叶修看着她，在缭绕氤氲的雾气里神色难辨。
这要怎么说？顾灼华走马观花地回忆了遍过去，发现个中缘由涉及了太多前世，因此不知该从何开口。
叶修在她心里是有光环有滤镜的，她对“一叶之秋”和“叶修”的印象尚且没能重合，导致她一开始就模糊了故事和现实的界限，并没有完全将他当作正常交往的人去对待，所以就跟聋了瞎了一样，忽略了他最细腻的情感。
先撩者贱，这件事确实是她的错。
顾灼华悠悠叹了口气，她不想影响他的判断，只能尽量客观地解释：“因为成长环境和经历，我讨厌被过于亲密的关系束缚着，同时很难对人交付全部信任，遇见你真的是个意外。”
“很多人越有钱，就越容易触碰道德的底线。叶修，我从小在这个所谓的圈子里长大，看到的大多都是亲戚明争暗斗，听到的都是爱情令人痛苦，学到的都是朋友不可尽信。”
“所以我早就学会了不依赖别人生活，自己给自己安全感，我喜欢活在当下的感觉，享受浪漫和激情，享受独立和自由，我也承认会害怕有别人侵入我的生活。”
“对不起，早就该跟你说清楚的。”顾灼华开诚布公，坦然向他道歉，“不婚主义，这就是我的理由。”
这个时候她才正经强势得如同上辈子那个所向披靡的小顾总。
叶修把她的话在心里过了一遍，只觉得她像极了篝火里那朵最热烈的焰，在属于她的空间里持续自燃，稍一靠近就溅出火星，当真灼人得很。
只不过，她是他沿途见过最艳丽的风景，他便少有地失了控，纵容火苗不经意烫穿他的皮肉，烧进他的心里，实在算不得她的错。
叶修把那小半截烟搭在桌上的垃圾盒边磕了磕，忽然间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那天你说准了，对我来说和异性保持距离确实不难，除了没挑明以外，我一点儿没遮掩过什么，像你这么聪明的姑娘，是意识不到还是不想意识到，答案其实很明显。”
顾灼华无从反驳。
周围的空气被烟草熏得厚重沉闷，仿佛细密的丝线拉拽成茧，勒住口鼻喉腔迫人窒息。
如果爱情是一场心知肚明的狩猎，那么现在到底谁是猎物，谁是猎手，已经彻底分不清楚了。
“所以我在你这儿是个特例，是吗？”叶修手臂搭上她的椅背，倾身凑近了些。
感情其他话都白说了呗，难道他除了这个就完全抓不到重点吗？顾灼华深吸口气，无比讨厌叶修一针见血的敏锐——这人智商情商都那么在线干什么。
但她自觉理亏，只能承认说：“确实是个例外，不过——”
“既然是个例外，”叶修打断她的话，“不如跟我试试。”
“什么？”她一愣。
“不会限制你的生活，尊重你的自由，接受你的不婚主义，单纯因为喜欢和我在一起，别抱着必须要结束的想法，直到你觉得哪天对我没感觉了为止。”
“怎么样，有没有点心动？”叶修看向她的目光淡然如水，从容神色里藏着他独有的温柔，“考虑考虑呗？”
不得不说，叶修在游戏上的天赋登峰造极，而这种天赋落在现实也一样适用，他总能看穿对手的弱点，最高效率地一击制胜，然后掌控所有的局势走向。
他实在是个打直球的高手。
顾灼华原本憋着满腔的烦闷要与他理论，却因这几句话轻易泄了气。她下意识就要信他，才惊觉自己对叶修竟是这样不同。
那就试试吧。
反正感情里的博弈，总归她不会是输的那个。
“丑话说在前头啊，我对爱情没那么看重，是能很快放下的这种人。如果你发现接受不了，或者有一天厌倦了，那就早点告诉我，我们好聚好散。”
“行。”叶修笑了笑，手掌从椅背滑落到她的发间，借着极近的距离低头吻她，温和地吮咬过她的唇瓣，浅尝辄止而后离开，仿佛仅为了给她一个令人安心的抚慰。
他把手里燃烧殆尽的烟蒂摁灭在垃圾盒里，接着说：“但是大概不会有这么一天。”
“每个男人都会这么说。”虽然顾灼华挺喜欢这个亲吻，却还是盯着他深黑的眼眸嗤笑一声，不以为意的态度昭然若揭。
她莫名生出些火来，心想爱情的保质期永远未知，更不能用来粉饰太平，如果现实分歧无法消除，那他是凭什么这样笃定呢？
“知道你现在不信，坦白说我也是头一回喜欢女孩子，对谈恋爱这事儿没有经验，如果让你感觉到不舒服，你也要早点告诉我好不好？”叶修耐心说。
他没做多余的辩解，毕竟她说的不错，口头上的保证永远没有行动可靠。
“当然。”顾灼华点头，只是真的没想到他连动心都是第一次，表情便不自觉露出了几分了惊愕，口吻犹豫地问：“你……以前没喜欢过别人？”
“你是第一个。”叶修理所当然地点头，刘海被晃得散开，往下是他略垂的眼角和清浅微笑，看起来竟意外显得乖顺。
顾灼华失语片刻，语气便柔和下来：“其实对我而言，恋爱关系和长期床伴差的不多，毕竟我也……没有太认真谈过恋爱。”
她以前最认真的一段恋爱其实也是大学谈的，那会儿的对象是一个金发蓝眼的白人帅哥，但顾灼华的生活重心向来不是爱情，两个人在一起除了浪漫和激情都各有各的社交圈。
至于分手原因，则是生活步调不同感情逐渐淡了，后来就成了普通朋友，偶尔坐下来还能聊聊对方的新恋情。
这是顾灼华真正意义上的初恋，但要说有多难以忘怀，那确实是没有的，因为两个人心里都清楚这只是一段恋爱，他们迟早会分开。
心跳一声声在耳边振响，她没有和谁建立过无期限的关系，此刻除了潜意识里的不安，还突然感到了一丝新奇。
饶是叶修对她的观念接受良好，听到这一句也不免惊讶。
“差的不多？”他向她确认道。
顾灼华耸肩：“因为对方又不会融入我的生活，所以没有太大区别。”
叶修目光炯然，没有犹豫地问：“如果我会呢？”
于是顾灼华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最终似叹似笑地发出一声音节说：“我不拒绝，如果你能做到的话。”
像是猎手放下枪，猎物低下头。
角色已经混淆，分不清是谁引颈就戮。
叶修彻底放松下来，姿态随意地靠着椅背，勾着唇角不置可否。
他向来活得通透，人情往来上自有一套准则，似乎面对一切都能进退有度游刃有余。他明确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因此对旁的都不那么在乎，能让他特别上心的也少，荣耀排在第一位。
而顾灼华就像一颗惊艳了夜空的流星，带着一抹靓丽尾焰闯入他的视线，来不及阻拦便在他的前路上灼烫出涟漪。
她也是他意料之外的特例。
叶修不是会轻易动情的人，更别说荣耀已经占据了他大部分的心神，一旦动了心，那便是长情。
他既然离家出走，往后几年也没有让步的打算，可当他的底线在昨夜为她后退，那一瞬间就已经想过了要带她回家。
他们来日方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