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之后
顾灼华的五一玩得开心，叶修却是没有假期可享受的。季后赛轮次正紧，他忙到挺晚才去见她。
时近午夜，顾灼华在听见开门声的瞬间便起身朝门口走去，不出意料地对上了叶修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凑过去一点儿不怵地攀上他的脖子，仰头笑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啊。”叶修揽着她往前一迈，轻松把人困在怀里，对着那面他很熟悉的墙。
“灼灼其华？”他轻笑着问。
这算什么？顾灼华眨了眨眼，腹诽道，背靠着同一面墙终于该她被壁咚了？风水轮流转吗？
“你没猜到？”她弯弯嘴角，有些不信。
“不确定。”叶修说，呼吸在昏暗的走廊里和她交织在一起，烟草特有的苦涩笼了下来。
名字、身家、年龄、语气、操作……那些他们相识以来的所有线索都在记忆里浮现，这是叶修头一次质疑自己不够刨根问底的体贴——早想过的可能没去确认，还要她以这种迂回方式通知他，啧。
“刚认识就问我灼灼其华的事，还以为叶神胸有成竹呢！”顾灼华揶揄道。
“你也知道我问过啊！”叶修呵呵一声。
“你不是也没有再问？”顾灼华说起来半点不虚。
“问了就承认？”
“或许呢？既然某人都隐姓埋名打荣耀了，那肯定也能理解我的吧！”顾灼华笑。
两码事儿啊这是！叶修语气有点无奈：“我可没有骗过你，怎么还去找老韩——”
他哑了火，因为面前的姑娘直接亲了上来。
顾灼华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去酬谢这样一份真诚，但她想，一个吻永远是最正确的回答。
时间缓慢流淌，载着浓稠黑夜里隐秘的甜意，愉悦从心底漫到唇舌，也感染了与她慢享此时的叶修。
他显然投入了专心，没有阻碍地吮开两瓣热情的唇，舌尖搅着她的舌，温柔地逡巡过整片口腔，攻击性不强却颇有技巧，恰是经过验证后他们都喜欢的方式。
交错的呼吸印在一起，深入的吻片刻抽离，叶修单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沿着嘴角轻轻抹开。
他笑了声：“就准备这样翻篇？”
“哪有，见面礼而已。”顾灼华歪了歪头否认道。
“那去Q市是一时兴起吗？”
“……提前计划。”
感情计划挺周全，叶修乐了：“怎么，之前不告诉我，现在还不好意思直说啊？”
“谁让你是叶秋……”顾灼华低声嘟囔，“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我也很尴尬的好吧！”
叶修顿时挑眉：“是吗？看不出来。”
“是啊！我问你，你那天有没有哪怕一点心动？”顾灼华仰头描摹他黑暗里的轮廓，忽然就想追根究底一下。
这是个好问题。
叶修垂眸，视野暗淡一片，唯一能捕捉到的水润亮色是她的眼睛。于是他开始回想，那晚酒吧里巨大的乐声和喧嚣像是嘉世三连冠时轰动场馆的欢呼，无论多久想起，艳丽性感的姑娘和她出人意料的作风都会让叶修觉得奇妙。
他承认顾灼华的确是个令人难忘的女孩，特别到好像做什么都在提醒他“我是这样的，这就是我”，有些类似于他在酒吧里喝的那杯橙汁，轻而易举地盖过了所有或昂贵或华丽的酒精。
叶修记得那晚夜风难耐，半身燥热，他背靠着眼前的墙面唇上落下一个吻，如同她刚刚那样，主动又热情，区别在于今晚被困墙面的是她，而他终于给出回应。
年轻的身体抑不住躁动，但是理智可以，也应当可以。冷静的思维永远比任由欲望指挥的大脑更胜一筹，而叶修向来是掌控情绪的一把好手。
那晚他动心了吗？
叶修相当坦诚：“没有。”
美貌也好，初吻也好，他的喜欢跟这些都没有关系，叶修会喜欢顾灼华，是因为在后来的相处中他隔着暧昧的分寸感瞧见了她身上闪闪发光的特质。
顾灼华也不意外：“我就知道。”
她微笑起来，心里莫名感到轻快，被凝视着内在灵魂的这种体会很妙，随之蔓延的喜悦远远超过有人称赞她的美貌。
“其实我真有点尴尬，估计你没有看见，我当时是切了小号才去加你，因为不想让你知道。”顾灼华对自己那天的举动也没有再隐瞒什么，“我首先是想追你，拿你当暧昧对象看的，其次才把你当作隔着网线未曾见面的朋友。”
“如果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再追你就很麻烦，简直太出戏！”说到这儿，连顾灼华自己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修设想一下，也不禁失笑：“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关系。”
“你当然觉得没关系了！”顾灼华没好气地说。
叶修就又笑：“你是不是灼灼其华不重要，我又不是因为这些喜欢你。”
“话倒说得好听。”顾灼华嘀咕，但这人笑得不加掩饰，她实在感觉像被打趣了，便眼珠一转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嘛——”叶修卖了个关子。
“快点说！”顾灼华伸出食指捅捅他的腰。
叶修挨了一下就灵活躲开：“不好说啊！”他语气郑重地感慨。
“有什么不好说？”
“挑不出不喜欢你的地方，这要怎么说？”叶修反问。
还挺会的嘛！顾灼华被哄得有点高兴，但又假装不满意：“又没真让你分析个所以然，这种时候夸我就好了，懂吗？”
“哦？怎么夸？”叶修虚心请教。
“聪颖独立、蕙质兰心，再直白点就夸我好看喽，美貌动人气质优雅总会说吧？”
气质……
“优雅？”叶修乐了。
“我哪里不优雅？”顾灼华眉梢一挑，作势等他辩解。
叶修啧啧两声：“难说。灼灼其华走的可不是这种风格。”
“游戏里的风格能当真吗？当年灼灼其华还说自己美若天仙呢，让你们不信！”顾灼华哼笑，随后还要接一句嘲讽，“活该错过真相了吧！”
叶修呵呵一声：“所以现在轮到你坦白从宽。”
“我都告诉你了还要坦白什么？”顾灼华理直气壮，至于从宽……想多了，她可从没向谁低气求饶过。
漂亮的手指勾住男人下巴，柔软的肢体像藤蔓一样缠他在怀，驱使着细小的叶片去挠叶修岿然不动的心。
“有本事你床上说教我。”她凑到他耳边笑着说。
这行径有些可恶的轻浮，而他们显然对此心知肚明，因为轻浮是有意的，可恶同样是可爱的。
叶修有点热了。
“不敢不敢。”他笑了下，神色从容地向后退了半步。
顾灼华遂了意，踩着心里泛上的泡泡偏又得寸进尺地问：“退后干什么，叶修你怕了呀？”
叶修把那只手从下巴上摘下来，握住：“时间太晚了，别闹。”
顾灼华小小地啧了声，不太能适应他这样对她讲话。
怎么回事，感觉马甲一脱没跟他有来有回扯几句垃圾话，她一个人说得还挺没意思。
……习惯成自然了，要命。
但是“别闹”这俩字她好像还真听叶修讲过，具体时间是……是她瞎编借口追着他们唠叨安全最重要的那会儿？该说不说，一边说着小朋友别闹嫌她故意干扰团队和谐、一边又应对自如地带她下本，叶修当时是真把她当初中生哄啊！
顾灼华回忆起过去，想想当初所作所为确实也不好意思再提，咳咳——网游里肆无忌惮关她现实生活什么事儿？
但换个角度吧，坦诚过了倒是方便，她可以不用再装荣耀玩得还行，在叶修面前能直接拿出真实水平玩荣耀。
“来一把吗？”顾灼华拉了下叶修的手，忽然心血来潮邀请道。
“现在？”叶修挑眉。
“对呀，就现在！”顾灼华热血起来，觉得PK实在是一个转移话题的好主意。
“行啊。”叶修笑了下，“技术没退步吧？”他俩挺久没打过竞技场了。
哇塞，这不能忍！顾灼华瞬间被激起更多的胜负欲，迫不及待拉着叶修往电竞室走：“必须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法神归来，我荣誉称号当年也不是白得的。”
叶修满眼笑意地嗯了声：“当初这外号归你，现在可不一定了。”
“少废话，不赢不是真男人。”
“呵呵，随时给哥下套呢？”
“钻不钻是你的事喽！”
“行，听你的。”
“那地图我选。”
“行啊！”
“这回肯定赢你。”
“还挺有自信。”
“当然，我练很久了！”
“但你那术士玩得可不是很好。”
两个人正上楼梯，顾灼华扭头微笑：“你当时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吧？”
开小号的时候这人可是说她“玩得不错”。
叶修面不改色：“当时不知道你是灼灼其华，评价标准有区别。”
也对，顾灼华认同这个解释，随后到了电竞房，从她收藏的那盒账号卡里翻出一张给叶修：“你用这个吧。”
叶修登上一看，职业战斗法师，装备是目前网游里属性最好的一套战法橙装，在他手里完全能发挥出120%的效果，比起普通银装也不差什么。顾灼华在他旁边登录，主动给灼灼其华脱了一件饰品，这样一来两个人在装备上勉强算是公平。
这场突发奇想的PK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两个人都没什么游走缠斗的意思，所以几分钟之后，顾灼华盯着屏幕顶端1:2的计数，一时有点挫败。
爱上荣耀以来她是真的下了苦功，随着等级限制提高，对于连招、战术、地图等等研究也是一点都没落下，奈何叶修的上限就是没有上限，她绞尽脑汁计算也只靠着地图赢了一局。不过话说回来，元素法师确实不是个适合正面拼刀的职业，1:2这个结果其实已经很看得过去了。
“再来！”顾灼华忍不住想要再开一局。
但叶修没有按下准备。
“不了吧。”他说。
“嗯？”顾灼华转头看他。
“你已经打得很好了。”叶修笑了下，“元素法师这个职业在1V1里想要占据优势靠的可不是正面PK，既然你的选图和战术都没有问题，发挥也没什么错处，那决定胜负的更多就在于经验。”
他以前就知道灼灼其华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譬如竞技场教过她的细节绝对不会再忘，PK中犯过的错误也绝对不会再犯，在大局观上更是有着精准果决的判断力，因此她无论是PK还是打本出错率都极低，发挥稳定地保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准上。他曾经邀请灼灼其华来嘉世战队，就是考虑到对方的能力在团队赛里可堪大任。
虽然顾灼华的身份是个惊喜，叶修提出来一把也是一时兴起，但最后这段评价可完全没有附带男友滤镜。她玩得确实很好，不过……
“输给我很正常。”
顾灼华：……
“跟你比，就不止是经验问题了对吧？”
“我可没有这么说。”叶修及时申明，“想赢我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你现在还不够。”
顾灼华鼓了鼓腮，松开鼠标往后一靠，干脆泄气：“算了，我也没有非要赢你不可。”
“是吗？法神。”叶修调笑道。
“嗯哼，荣耀打不过你，我还不能换赛道吗？”顾灼华转过椅子正面朝他，“认真问你啊，楚云秀厉害还是我厉害？”
“楚云秀？你还关注烟雨？”叶修有点惊讶。
“没有特别关注，只是每场比赛都看。”
“那你应该知道她撞上新秀墙了。”叶修说。
“打破新秀墙的不就只有王杰希一人吗？”顾灼华挑眉。
“嗯，所以刚出道就带烟雨打进季后赛，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那我呢？”顾灼华单手支着下巴，光脚踢了踢叶修的小腿，“我好久没听你评价我了。”
叶修就笑：“技术层面，现在你是比她更强一点，但你的打法可不适合烟雨。”
“我喜欢打控场，而风城烟雨是输出核心，两者当然不能兼容。”顾灼华点点头，“不过打法倒是可以叠加，双元素的阵容感觉挺有意思啊……我有点好奇能不能跟她打配合了。”
叶修闻言，仔细思考了一下：“想法可行，不过烟雨的近战职业实力一般，想要护住两个元素法师有些困难。”
“假设一下嘛，只考虑理想搭配，反正又不会实现。”顾灼华耸肩。
“想想是可以。”叶修笑，“不过具体实力能在赛场上发挥几分，还有很多其他层面的影响因素。你觉得你行吗？”
面对这样一句质疑，顾灼华倒没有被看轻的感觉。在跟叶修对视的几秒中，她内心冷静地做了番自我评估，同时也察觉了他眼底显而易见的认真。
果然，提起荣耀叶修的态度从来都很认真。
不过顾灼华觉得自己的认真也没差多少，她对某件事情有把握的时候，向来是很自信的。
“当然可以。”她笃定道。
从前经历过那么多大场面，万人体育馆对她可不算什么挑战。客观因素不论，顾灼华能保证自己稳定发挥，也确信她一定会喜欢比赛带来的那种压力。
——热血澎湃，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升高却要求头脑拥有理智，每一秒兴奋都在与冷静碰撞，竞技的魅力不外乎如此。
顾灼华喜欢这种感受，所以尽管上一世再忙，她也会培养运动爱好，会抽空去不同地方跳伞、潜水、滑雪……现在她时间更多，便还会参与一些爱好相关的比赛，拿不拿奖不重要，重要的是体验整个过程。
“如果是我，我更愿意享受比赛，而不是减少压力。”
叶修笑了笑，知道她很自信，这是好事。因为竞技体育只有一个冠军，想赢就必须自信。
叶修喜欢她的态度。
“愿意享受比赛，但选择还是不变？”他以玩笑口吻问道。
“不变。”顾灼华就猜到他明白。
对此叶修不意外，他早清楚她的未来规划里没有成为职业选手这一项。虽然她说过的那些原因显然都是搪塞，但既然她不想说，那他也不会追问。
“那就去楼上洗漱，”叶修笑笑，“已经到你睡觉的点了。”
“等一下，”顾灼华连忙阻止，“叶修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讲。”
“什么？”叶修问。
“一个惊喜。”顾灼华说着朝他笑了下，一边点开电脑桌面的邮箱图标，从里面找出最新一封邮件，一边伸手拉他胳膊，“你坐近点看。”
叶修就抻腿一蹬，带着电竞椅轻松滑到她旁边。
顾灼华把邮件边框缩小，从桌面又打开两份文档，从格式上看是一篇英文论文以及它的中文译本。
“我之前一直在关注手部治疗和康复的消息，也走了家里的渠道找医生，前几天得知前段时间国外有个医疗团队刚刚发表了新的学术论文，是关于骨骼塑型这一块的。不过那个团队比较年轻，成果也只在小范围公开，这回能联系到他们是由顾氏在国外的合作对象牵线。苏哥的情况我知道的不太明确，发邮件咨询以后他们给的答复是有希望恢复，但具体怎样还得去那边检查过才能确认。”
“所以我想问问苏哥的想法……要是他愿意，那费用这边不用担心，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就算我借的，以后慢慢还。但是不论如何，我觉得应该试试。”她扭头去看叶修，格外正经地说。
叶修一向反应极快，此时却怔愣了一瞬：“你说……沐秋的手，有可能治好？”
顾灼华点点头：“仅仅在这个领域，那边的仪器和研究确实更先进一些。说不定就有更好的复健方案，之后可以重返赛场呢？”
苏沐秋之前手骨骨裂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三年多过去，骨头是长好了，但到底无法支持职业级的比赛。如果保养不好，他的手反而更容易重复受伤。
叶修难得地沉默了。
“有烟吗？”他问。
“你抽你的吧，我没随身带。”顾灼华朝他笑了下。
叶修嗯了声没有客气，从自己兜里摸出烟来，侧身点燃抽了一口。
他的表情依然轻松，几乎让人看不出来有什么想法——但也只是几乎，因为凭这一点火光和徐徐飘散的烟气，顾灼华就知道叶修其实没有那么冷静。
她想，十八岁的叶修面对那件事心情是什么样的呢？是否对命运的捉弄感到茫然无措？难过和遗憾是无可避免的，他是否也会露出一点点的脆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坚不可摧？
心忽然就软了一块，顾灼华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这是好事。”她说。
被她倾身抱住时叶修捏着烟将手臂伸远了一些，怀中触碰到的感受恰与心情类似，从冷静底层泛上的情绪柔和而温暖，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回应了她越过时间的关心。
“我知道。”叶修答。
他不是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这一刻莫名就想起许多关于她的画面。
网游中的笑闹和善意，假期不厌其烦的提醒，告诉他们手术费有人付了的医生，面对感谢只提出想要一件银武，还有后来意外相遇的种种……
其实她从来都有一颗善良而宽容的心，不显摆不挑剔，为人周到处事成熟，还开朗活泼好相处，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姑娘，似乎就没有一点不好。
虽然顾灼华身边总有人觉得她强势张扬，距离感太重显得冷漠，玩儿的又野不是适合娶回家的女孩子，但在叶修眼里，这些都不是她的缺点。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叶修很平静地说，所有情绪都翻涌在深色的眸海，不露一分端倪。
“那就好。”顾灼华结束了这个拥抱，朝他眨了眨眼，“你争点气啊叶修，别辜负组织期待！”
“绝对不辱使命。”叶修笑起来。
他猜这事苏沐秋听了会很高兴，苏沐橙会特别高兴，顾灼华这个提议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的。
顾灼华比了个OK手势，脸上笑意盈盈：“关于他们团队的具体资料和研究报告我都打印好了，在书房里面，明天你走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叶修说了声好，扭头再续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灰白的雾缓缓晕开，像是阴霾一点一点消散，总有天遗憾也将不再会是遗憾。
时近午夜，顾灼华在听见开门声的瞬间便起身朝门口走去，不出意料地对上了叶修似笑非笑的眼神。
她凑过去一点儿不怵地攀上他的脖子，仰头笑道：“没有什么想问我的吗？”
“有啊。”叶修揽着她往前一迈，轻松把人困在怀里，对着那面他很熟悉的墙。
“灼灼其华？”他轻笑着问。
这算什么？顾灼华眨了眨眼，腹诽道，背靠着同一面墙终于该她被壁咚了？风水轮流转吗？
“你没猜到？”她弯弯嘴角，有些不信。
“不确定。”叶修说，呼吸在昏暗的走廊里和她交织在一起，烟草特有的苦涩笼了下来。
名字、身家、年龄、语气、操作……那些他们相识以来的所有线索都在记忆里浮现，这是叶修头一次质疑自己不够刨根问底的体贴——早想过的可能没去确认，还要她以这种迂回方式通知他，啧。
“刚认识就问我灼灼其华的事，还以为叶神胸有成竹呢！”顾灼华揶揄道。
“你也知道我问过啊！”叶修呵呵一声。
“你不是也没有再问？”顾灼华说起来半点不虚。
“问了就承认？”
“或许呢？既然某人都隐姓埋名打荣耀了，那肯定也能理解我的吧！”顾灼华笑。
两码事儿啊这是！叶修语气有点无奈：“我可没有骗过你，怎么还去找老韩——”
他哑了火，因为面前的姑娘直接亲了上来。
顾灼华没有想好应该怎么去酬谢这样一份真诚，但她想，一个吻永远是最正确的回答。
时间缓慢流淌，载着浓稠黑夜里隐秘的甜意，愉悦从心底漫到唇舌，也感染了与她慢享此时的叶修。
他显然投入了专心，没有阻碍地吮开两瓣热情的唇，舌尖搅着她的舌，温柔地逡巡过整片口腔，攻击性不强却颇有技巧，恰是经过验证后他们都喜欢的方式。
交错的呼吸印在一起，深入的吻片刻抽离，叶修单手捧住她的脸，拇指沿着嘴角轻轻抹开。
他笑了声：“就准备这样翻篇？”
“哪有，见面礼而已。”顾灼华歪了歪头否认道。
“那去Q市是一时兴起吗？”
“……提前计划。”
感情计划挺周全，叶修乐了：“怎么，之前不告诉我，现在还不好意思直说啊？”
“谁让你是叶秋……”顾灼华低声嘟囔，“知道你是谁的时候我也很尴尬的好吧！”
叶修顿时挑眉：“是吗？看不出来。”
“是啊！我问你，你那天有没有哪怕一点心动？”顾灼华仰头描摹他黑暗里的轮廓，忽然就想追根究底一下。
这是个好问题。
叶修垂眸，视野暗淡一片，唯一能捕捉到的水润亮色是她的眼睛。于是他开始回想，那晚酒吧里巨大的乐声和喧嚣像是嘉世三连冠时轰动场馆的欢呼，无论多久想起，艳丽性感的姑娘和她出人意料的作风都会让叶修觉得奇妙。
他承认顾灼华的确是个令人难忘的女孩，特别到好像做什么都在提醒他“我是这样的，这就是我”，有些类似于他在酒吧里喝的那杯橙汁，轻而易举地盖过了所有或昂贵或华丽的酒精。
叶修记得那晚夜风难耐，半身燥热，他背靠着眼前的墙面唇上落下一个吻，如同她刚刚那样，主动又热情，区别在于今晚被困墙面的是她，而他终于给出回应。
年轻的身体抑不住躁动，但是理智可以，也应当可以。冷静的思维永远比任由欲望指挥的大脑更胜一筹，而叶修向来是掌控情绪的一把好手。
那晚他动心了吗？
叶修相当坦诚：“没有。”
美貌也好，初吻也好，他的喜欢跟这些都没有关系，叶修会喜欢顾灼华，是因为在后来的相处中他隔着暧昧的分寸感瞧见了她身上闪闪发光的特质。
顾灼华也不意外：“我就知道。”
她微笑起来，心里莫名感到轻快，被凝视着内在灵魂的这种体会很妙，随之蔓延的喜悦远远超过有人称赞她的美貌。
“其实我真有点尴尬，估计你没有看见，我当时是切了小号才去加你，因为不想让你知道。”顾灼华对自己那天的举动也没有再隐瞒什么，“我首先是想追你，拿你当暧昧对象看的，其次才把你当作隔着网线未曾见面的朋友。”
“如果那个时候你就知道我是谁了，再追你就很麻烦，简直太出戏！”说到这儿，连顾灼华自己都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叶修设想一下，也不禁失笑：“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关系。”
“你当然觉得没关系了！”顾灼华没好气地说。
叶修就又笑：“你是不是灼灼其华不重要，我又不是因为这些喜欢你。”
“话倒说得好听。”顾灼华嘀咕，但这人笑得不加掩饰，她实在感觉像被打趣了，便眼珠一转不依不饶地问，“那你喜欢我什么？”
“这个嘛——”叶修卖了个关子。
“快点说！”顾灼华伸出食指捅捅他的腰。
叶修挨了一下就灵活躲开：“不好说啊！”他语气郑重地感慨。
“有什么不好说？”
“挑不出不喜欢你的地方，这要怎么说？”叶修反问。
还挺会的嘛！顾灼华被哄得有点高兴，但又假装不满意：“又没真让你分析个所以然，这种时候夸我就好了，懂吗？”
“哦？怎么夸？”叶修虚心请教。
“聪颖独立、蕙质兰心，再直白点就夸我好看喽，美貌动人气质优雅总会说吧？”
气质……
“优雅？”叶修乐了。
“我哪里不优雅？”顾灼华眉梢一挑，作势等他辩解。
叶修啧啧两声：“难说。灼灼其华走的可不是这种风格。”
“游戏里的风格能当真吗？当年灼灼其华还说自己美若天仙呢，让你们不信！”顾灼华哼笑，随后还要接一句嘲讽，“活该错过真相了吧！”
叶修呵呵一声：“所以现在轮到你坦白从宽。”
“我都告诉你了还要坦白什么？”顾灼华理直气壮，至于从宽……想多了，她可从没向谁低气求饶过。
漂亮的手指勾住男人下巴，柔软的肢体像藤蔓一样缠他在怀，驱使着细小的叶片去挠叶修岿然不动的心。
“有本事你床上说教我。”她凑到他耳边笑着说。
这行径有些可恶的轻浮，而他们显然对此心知肚明，因为轻浮是有意的，可恶同样是可爱的。
叶修有点热了。
“不敢不敢。”他笑了下，神色从容地向后退了半步。
顾灼华遂了意，踩着心里泛上的泡泡偏又得寸进尺地问：“退后干什么，叶修你怕了呀？”
叶修把那只手从下巴上摘下来，握住：“时间太晚了，别闹。”
顾灼华小小地啧了声，不太能适应他这样对她讲话。
怎么回事，感觉马甲一脱没跟他有来有回扯几句垃圾话，她一个人说得还挺没意思。
……习惯成自然了，要命。
但是“别闹”这俩字她好像还真听叶修讲过，具体时间是……是她瞎编借口追着他们唠叨安全最重要的那会儿？该说不说，一边说着小朋友别闹嫌她故意干扰团队和谐、一边又应对自如地带她下本，叶修当时是真把她当初中生哄啊！
顾灼华回忆起过去，想想当初所作所为确实也不好意思再提，咳咳——网游里肆无忌惮关她现实生活什么事儿？
但换个角度吧，坦诚过了倒是方便，她可以不用再装荣耀玩得还行，在叶修面前能直接拿出真实水平玩荣耀。
“来一把吗？”顾灼华拉了下叶修的手，忽然心血来潮邀请道。
“现在？”叶修挑眉。
“对呀，就现在！”顾灼华热血起来，觉得PK实在是一个转移话题的好主意。
“行啊。”叶修笑了下，“技术没退步吧？”他俩挺久没打过竞技场了。
哇塞，这不能忍！顾灼华瞬间被激起更多的胜负欲，迫不及待拉着叶修往电竞室走：“必须给你展示一下什么叫法神归来，我荣誉称号当年也不是白得的。”
叶修满眼笑意地嗯了声：“当初这外号归你，现在可不一定了。”
“少废话，不赢不是真男人。”
“呵呵，随时给哥下套呢？”
“钻不钻是你的事喽！”
“行，听你的。”
“那地图我选。”
“行啊！”
“这回肯定赢你。”
“还挺有自信。”
“当然，我练很久了！”
“但你那术士玩得可不是很好。”
两个人正上楼梯，顾灼华扭头微笑：“你当时不是这么跟我说的吧？”
开小号的时候这人可是说她“玩得不错”。
叶修面不改色：“当时不知道你是灼灼其华，评价标准有区别。”
也对，顾灼华认同这个解释，随后到了电竞房，从她收藏的那盒账号卡里翻出一张给叶修：“你用这个吧。”
叶修登上一看，职业战斗法师，装备是目前网游里属性最好的一套战法橙装，在他手里完全能发挥出120%的效果，比起普通银装也不差什么。顾灼华在他旁边登录，主动给灼灼其华脱了一件饰品，这样一来两个人在装备上勉强算是公平。
这场突发奇想的PK并未持续多久，因为两个人都没什么游走缠斗的意思，所以几分钟之后，顾灼华盯着屏幕顶端1:2的计数，一时有点挫败。
爱上荣耀以来她是真的下了苦功，随着等级限制提高，对于连招、战术、地图等等研究也是一点都没落下，奈何叶修的上限就是没有上限，她绞尽脑汁计算也只靠着地图赢了一局。不过话说回来，元素法师确实不是个适合正面拼刀的职业，1:2这个结果其实已经很看得过去了。
“再来！”顾灼华忍不住想要再开一局。
但叶修没有按下准备。
“不了吧。”他说。
“嗯？”顾灼华转头看他。
“你已经打得很好了。”叶修笑了下，“元素法师这个职业在1V1里想要占据优势靠的可不是正面PK，既然你的选图和战术都没有问题，发挥也没什么错处，那决定胜负的更多就在于经验。”
他以前就知道灼灼其华是个学习能力很强的人，譬如竞技场教过她的细节绝对不会再忘，PK中犯过的错误也绝对不会再犯，在大局观上更是有着精准果决的判断力，因此她无论是PK还是打本出错率都极低，发挥稳定地保持在一个很高的水准上。他曾经邀请灼灼其华来嘉世战队，就是考虑到对方的能力在团队赛里可堪大任。
虽然顾灼华的身份是个惊喜，叶修提出来一把也是一时兴起，但最后这段评价可完全没有附带男友滤镜。她玩得确实很好，不过……
“输给我很正常。”
顾灼华：……
“跟你比，就不止是经验问题了对吧？”
“我可没有这么说。”叶修及时申明，“想赢我不是那么容易的，起码你现在还不够。”
顾灼华鼓了鼓腮，松开鼠标往后一靠，干脆泄气：“算了，我也没有非要赢你不可。”
“是吗？法神。”叶修调笑道。
“嗯哼，荣耀打不过你，我还不能换赛道吗？”顾灼华转过椅子正面朝他，“认真问你啊，楚云秀厉害还是我厉害？”
“楚云秀？你还关注烟雨？”叶修有点惊讶。
“没有特别关注，只是每场比赛都看。”
“那你应该知道她撞上新秀墙了。”叶修说。
“打破新秀墙的不就只有王杰希一人吗？”顾灼华挑眉。
“嗯，所以刚出道就带烟雨打进季后赛，足以证明她的实力。”
“那我呢？”顾灼华单手支着下巴，光脚踢了踢叶修的小腿，“我好久没听你评价我了。”
叶修就笑：“技术层面，现在你是比她更强一点，但你的打法可不适合烟雨。”
“我喜欢打控场，而风城烟雨是输出核心，两者当然不能兼容。”顾灼华点点头，“不过打法倒是可以叠加，双元素的阵容感觉挺有意思啊……我有点好奇能不能跟她打配合了。”
叶修闻言，仔细思考了一下：“想法可行，不过烟雨的近战职业实力一般，想要护住两个元素法师有些困难。”
“假设一下嘛，只考虑理想搭配，反正又不会实现。”顾灼华耸肩。
“想想是可以。”叶修笑，“不过具体实力能在赛场上发挥几分，还有很多其他层面的影响因素。你觉得你行吗？”
面对这样一句质疑，顾灼华倒没有被看轻的感觉。在跟叶修对视的几秒中，她内心冷静地做了番自我评估，同时也察觉了他眼底显而易见的认真。
果然，提起荣耀叶修的态度从来都很认真。
不过顾灼华觉得自己的认真也没差多少，她对某件事情有把握的时候，向来是很自信的。
“当然可以。”她笃定道。
从前经历过那么多大场面，万人体育馆对她可不算什么挑战。客观因素不论，顾灼华能保证自己稳定发挥，也确信她一定会喜欢比赛带来的那种压力。
——热血澎湃，心跳加速，肾上腺素升高却要求头脑拥有理智，每一秒兴奋都在与冷静碰撞，竞技的魅力不外乎如此。
顾灼华喜欢这种感受，所以尽管上一世再忙，她也会培养运动爱好，会抽空去不同地方跳伞、潜水、滑雪……现在她时间更多，便还会参与一些爱好相关的比赛，拿不拿奖不重要，重要的是体验整个过程。
“如果是我，我更愿意享受比赛，而不是减少压力。”
叶修笑了笑，知道她很自信，这是好事。因为竞技体育只有一个冠军，想赢就必须自信。
叶修喜欢她的态度。
“愿意享受比赛，但选择还是不变？”他以玩笑口吻问道。
“不变。”顾灼华就猜到他明白。
对此叶修不意外，他早清楚她的未来规划里没有成为职业选手这一项。虽然她说过的那些原因显然都是搪塞，但既然她不想说，那他也不会追问。
“那就去楼上洗漱，”叶修笑笑，“已经到你睡觉的点了。”
“等一下，”顾灼华连忙阻止，“叶修我还有件事要跟你讲。”
“什么？”叶修问。
“一个惊喜。”顾灼华说着朝他笑了下，一边点开电脑桌面的邮箱图标，从里面找出最新一封邮件，一边伸手拉他胳膊，“你坐近点看。”
叶修就抻腿一蹬，带着电竞椅轻松滑到她旁边。
顾灼华把邮件边框缩小，从桌面又打开两份文档，从格式上看是一篇英文论文以及它的中文译本。
“我之前一直在关注手部治疗和康复的消息，也走了家里的渠道找医生，前几天得知前段时间国外有个医疗团队刚刚发表了新的学术论文，是关于骨骼塑型这一块的。不过那个团队比较年轻，成果也只在小范围公开，这回能联系到他们是由顾氏在国外的合作对象牵线。苏哥的情况我知道的不太明确，发邮件咨询以后他们给的答复是有希望恢复，但具体怎样还得去那边检查过才能确认。”
“所以我想问问苏哥的想法……要是他愿意，那费用这边不用担心，要是真的过意不去就算我借的，以后慢慢还。但是不论如何，我觉得应该试试。”她扭头去看叶修，格外正经地说。
叶修一向反应极快，此时却怔愣了一瞬：“你说……沐秋的手，有可能治好？”
顾灼华点点头：“仅仅在这个领域，那边的仪器和研究确实更先进一些。说不定就有更好的复健方案，之后可以重返赛场呢？”
苏沐秋之前手骨骨裂他们都是知道的，这三年多过去，骨头是长好了，但到底无法支持职业级的比赛。如果保养不好，他的手反而更容易重复受伤。
叶修难得地沉默了。
“有烟吗？”他问。
“你抽你的吧，我没随身带。”顾灼华朝他笑了下。
叶修嗯了声没有客气，从自己兜里摸出烟来，侧身点燃抽了一口。
他的表情依然轻松，几乎让人看不出来有什么想法——但也只是几乎，因为凭这一点火光和徐徐飘散的烟气，顾灼华就知道叶修其实没有那么冷静。
她想，十八岁的叶修面对那件事心情是什么样的呢？是否对命运的捉弄感到茫然无措？难过和遗憾是无可避免的，他是否也会露出一点点的脆弱，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看起来坚不可摧？
心忽然就软了一块，顾灼华想要给他一个拥抱。
“这是好事。”她说。
被她倾身抱住时叶修捏着烟将手臂伸远了一些，怀中触碰到的感受恰与心情类似，从冷静底层泛上的情绪柔和而温暖，他抬起空闲的那只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温柔回应了她越过时间的关心。
“我知道。”叶修答。
他不是喜欢回忆过去的人，但这一刻莫名就想起许多关于她的画面。
网游中的笑闹和善意，假期不厌其烦的提醒，告诉他们手术费有人付了的医生，面对感谢只提出想要一件银武，还有后来意外相遇的种种……
其实她从来都有一颗善良而宽容的心，不显摆不挑剔，为人周到处事成熟，还开朗活泼好相处，是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姑娘，似乎就没有一点不好。
虽然顾灼华身边总有人觉得她强势张扬，距离感太重显得冷漠，玩儿的又野不是适合娶回家的女孩子，但在叶修眼里，这些都不是她的缺点。
“我会跟他说清楚的。”叶修很平静地说，所有情绪都翻涌在深色的眸海，不露一分端倪。
“那就好。”顾灼华结束了这个拥抱，朝他眨了眨眼，“你争点气啊叶修，别辜负组织期待！”
“绝对不辱使命。”叶修笑起来。
他猜这事苏沐秋听了会很高兴，苏沐橙会特别高兴，顾灼华这个提议他们一定不会拒绝的。
顾灼华比了个OK手势，脸上笑意盈盈：“关于他们团队的具体资料和研究报告我都打印好了，在书房里面，明天你走的时候一起带回去。”
叶修说了声好，扭头再续一口烟，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来。
灰白的雾缓缓晕开，像是阴霾一点一点消散，总有天遗憾也将不再会是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