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惠姬收回连接安倍晴明和神像的手,步伐踉跄的走到星郁身边。

    星郁上前扶她,伸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道:“辛苦你了,回来吧。”说着将手中陶瓶递出,让须惠姬回到陶瓶中休息。

    安倍晴明从丰玉彦的记忆中抽离,他简略的将事情经过讲完后,不由感慨:“没想到海神大人对绯月夜的感情如此之深。”

    瓶舟也随之附和,并嚷嚷着说:“都怪那位叫荻月的女人,否则丰玉彦大人不会因情伤执拗的沉眠百年。”

    星郁却神色冷淡,并不由着他们的话头接下去,她抿着唇不发一言,径自走到神像前那艘沉没的屋形船边。她试探着想游入那艘沉船的内部,丰玉彦的神像却在此时发出警告。

    他那只伸出来紧握着碎片的手,露出食指指向星郁,随着他指出的方向,蓝色的流光从星郁身后划过,被流光沾染到的珊瑚丛轰然碎裂。

    星郁回过头,看着那尊神像不寒而栗,她只是想看看丰玉彦记忆中那位荻月如今情况如何,又不是刻意想要冒犯,丰玉彦这样未免太专横了吧,难怪跟他混的瓶舟也如此目中无人。

    安倍晴明上前拉住星郁的手肘,将她带远了些说道:“你是想像帮明子那样替那位叫荻月的女子收敛尸骨吗?她冒犯了海神大人,按理说是不可以安息的。”

    星郁蹙眉,甩开安倍晴明的手,不理解的问:“冒犯?最先负心的人不是丰玉彦吗?荻月都已经没有她自以为的爱情了,总不能让人家连事业也搞不好吧?”

    虽然星郁觉得荻月利用丰玉彦的感情引出他确实很下作,可丰玉彦在此之前欺瞒荻月的感情一样很恶心人。怎么可以只声讨荻月,却因为丰玉彦是海神就宽宥他的行为呢?

    瓶舟听出星郁反问中的暗讽,气的涨红了脸:“那怎么能一样?丰玉彦大人可是为了绯月夜殿下才会纡尊降贵的同那荻月交往,她不仅不感恩戴德,竟敢因为她自己心中的怨怼,做出伤害丰玉彦大人的事情,简直是不可饶恕。”

    星郁想骂人,但又觉得骂脑子不清楚的人,比如瓶舟这样的,会很降低自己的智商。

    她深吸一口气,将自己心中的反感压下去,转而走近那尊神像,她的语气中带着诱哄;“丰玉彦大人,我知道你将荻月和沉船永世困在这片海域之中,是因为被背叛后想要惩罚荻月,而你也因为发觉自己爱上荻月而痛苦沉眠。”

    “可是,你难道就不好奇荻月是怎么想的吗?不好奇为什么像绯月夜一样终于爱上你的荻月,最终会伤害你吗?”

    随着星郁的问题一个接一个的砸下,就连瓶舟、安倍晴明和在场的青龙都忍不住开始好奇,为什么这个荻月可以如此心狠。

    那尊神像维持着刚刚指着星郁的姿势一动不动,星郁不死心,接着说:“请丰玉彦大人让我进入这艘沉船,我一定会替你找到这份答案。”

    星郁嘴上这么说,心里却忍不住吐槽:找锤子!

    她私心里就是觉得荻月干得好,要是换了她,她还要多捅两刀。

    沉默了许久,那神像的食指终于收回,似是默许星郁进入沉船之中。

    星郁在神像不再阻拦之后,迅速游入那艘屋形船,她在沉船的装置前找到了荻月的尸身,原本以为会看见荻月的尸身化作枯骨,却不知道是不是丰玉彦还对她还有着残存的爱意,荻月的尸身仍旧保留了生前的模样。

    而与之不同的是,听安倍晴明的叙述,他看到的丰玉彦记忆里的荻月,最后的神情应当是满目惊慌。

    可星郁却看见那位容貌清冷的女子,她的背靠在舷墙底部,整个人蜷缩在甲板上,两只手紧握这一块海柳木的把件,依稀能看出是一条小鱼的形状。

    星郁放轻了脚步和呼吸,似乎生怕自己打扰了这位女子的安宁,走到近前,才看见荻月的双目紧闭,脸上的表情凝固,她神情间带着释然般的微笑。

    就在那一刹那间,星郁忽然明白,原来荻月是深爱着丰玉彦的,虽然星郁不明白她为什么会做出背叛丰玉彦的举动,但如果不爱,又怎么会在生命终结之时,荻月仍旧那般珍惜的紧握着丰玉彦送的东西?

    星郁蹲下身,先是对着荻月的尸身说了句:“多有打扰,得罪了。”

    而后她轻轻掰开荻月的手指,将那块海柳木小鱼取出,随后她带着那块小鱼从沉船的缝隙间游出。

    星郁一出来,就重新召出了须惠姬,她有些抱歉的摸着须惠姬的头说:“不好意思啊,虽然知道你耗费力量很辛苦了,但此刻还得需要你继续帮我一个忙,可以吗?”

    须惠姬摇摇头,并出声宽慰星郁:“没关系的,能帮上星郁大人的忙,我很乐意。”

    她说着接过星郁手上的海柳木小鱼,转身走到神像面前。

    须惠姬这次要做的,是将海柳木小鱼中残存的记忆传达给那尊神像。

    她重新使用自己的能力,却发现她无法进入荻月的记忆,只能感受到海柳木小鱼上来自绯月夜和荻月互相交错的心声。

    ——我怎么会这样幸运呢?上天终于,终于让我与海神大人重逢了。

    ——丰玉彦大人居然称赞我是最优秀的海女,这可真令人开心。其实丰玉彦大人不知道呢,在遇到他之前的我身为海女一点也不优秀,可在伊势国遇到他之后,我想要再次见到我的海神大人,并愿意为此努力。所以哪怕船桨很沉,哪怕下潜时闭气的感觉令人窒息,我也不再惧怕。

    ——今天是我嫁给丰玉彦大人的日子,我万万没有想到自己能有幸成为丰玉彦大人的神妻!扶桑的神明啊,请让这份幸运一直延续下去吧,我愿意付出一切,祈愿长长久久的留在丰玉彦大人身边。

    ——不要担心,我的海神大人,我一定会平安诞下我们的孩子。

    ——离别的时刻,终于要来临了吗?好不甘心呀,我多想陪伴着的我爱人,还有我那刚出生的两位姬君。

    ——再见,丰玉彦大人,我已无法再侍奉您了。

    绯月夜遗憾的声音戛然而止,但紧接着,又响起了属于荻月那清冷克制的声音。

    ——他好像,和那些公卿世家的公子并不一样,他会救人,还会从潮涨潮落中判断深海中的风暴与危机,原来他这么善良又这么的厉害。

    ——丰玉彦,你到底是什么样的人呢?为什么你看着我,我却总不明白你的目光究竟落在何处呢?

    ——我的爱人啊,请你不要可怜我那曾被抛弃的命运,请你爱着我,只要你爱着全部的我就好,那样我就能够有足够的力量,去成为我想成为的自己。

    ——绯月夜吗?那又是怎样的一个女人呢?能让你这样的神明,都能为了她在世上追寻残影。

    ——可我的心好疼,比养母告诉我曾被家人抛弃还要疼,原来得到后又失去是这样的让人难受!谁能告诉我,我该怎么摆脱这样的痛苦?我究竟做错了什么?为何我总是被亲近之人所抛弃?

    ——我该怎么办呢?一边是被扣押的养母和兄长,一边是我唯一的所爱,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那么就这样吧,既然他的这份爱意从不属于我,那我便不要了,我再也不想承受这样的痛楚了,我总要留住身边真正在意我的家人啊!

    荻月清冷的声音缓缓的消散,却在忽然间,再度响起了一道陌生又熟悉,分外激烈绝望的声音,似是绯月夜,又似是荻月。

    ——命运怎么能对我开这么大的玩笑呢?原来我就是绯月夜,原来我就是绯月夜!!!

    ——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怎么可以忘记我的夫君?我又该如何面对我深爱的丰玉彦大人?该怎样去让他明白,绯月夜就是荻月,荻月就是绯月夜呢?我的海神大人,又该怎么面对他伤害的人就是他苦苦追寻的妻子呢?

    ——就让这个秘密随我深埋吧,即便我的神明误解我的背叛,我也绝不让大人独自背负上背叛爱人的污名。

    ——这一次,是真正的永别了!再见了,我的海神大人,再见了,我深爱的丰玉彦!

    时间仿佛在一刻静止,那尊神像陡然间发出一阵悲鸣般的龙吟。

    这位高傲的神明,终于在多年后,才真正认识了解了自己妻子的全部。

    她为绯月夜时,亦有他未曾知晓的属于荻月那一面坚韧矜傲的性格。

    曾经的绯月夜在伊势国遇到丰玉彦之后,她想要再次见到他,才拼了命的练习划船和下潜。她不知道自己濒临溺水多少次,也不知道自己探访深海时被海中巨鲨追逃过多少回,她只知道她想要见到自己心中的神明,为此她会不惜一切代价。

    她为荻月时,会在爱人心疼她的瞬间以吻回应,这正是属于绯月夜那一面的赤诚热烈。

    原来,从来都是她,一直都是她!

    须惠姬被神像的悲鸣震开,她的力量被那神像的龙吟声强行倒转,致使她倒退数步。

    星郁从她身后扶稳她,将她护在自己身后。

    “不是,他到底从那块把件里面知道了什么?怎么突然这么大反应?”星郁有些愣怔,不由喃喃自问。

    她身后的须惠姬却弱弱的小声回了句:“那位绯月夜殿下,和那名叫做荻月的女子,其实就是一个人。海神大人他,可能一时接受不了。”

    此话一出,在场离得近听到的,都纷纷陷入沉默。

    救命!!!

    那位海神大人,是那样爱重绯月夜,又是那样痛恨荻月的背叛,乍然知道这样的事,他不疯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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