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等待

    天上嘉穗理将身上的浴衣换了下来,换成了便于活动的常服。

    透过车窗玻璃,海岸线的灯光变成了闪烁的圆点,然后飞速倒退。

    天上嘉穗理和五条悟乘坐着列车离开,此时的烟火大会的烟火表演刚好开始。

    烟花升起,在夜空中绽放,周围的人都举起手机去拍照。

    只有五条悟和天上嘉穗理不为所动,因为他们有别的地方要去。

    列车在夜色下疾驰,他们就在那辆列车上,逃离花火绚烂的夜空。

    天上嘉穗理此时穿着简单的白色衬衫,黑色过膝百褶裙。

    下了列车,走出车站,地面上是雨水过后的一滩滩水迹,反射着路边的灯光,连空气都是湿润的。

    水渍飞溅,在这滩水渍上泛起圈点涟漪,是因为有人在这地面上,笑闹着奔跑而过。

    那是一群高中生,他们身后的背包因为全力奔跑仿佛在跃动,跑得这么快,大概是为了赶上最后一班地铁。

    微风掠过耳旁,天上嘉穗理能察觉到五条悟似乎也在观察那群高中生。

    五条悟在看什么?

    那群高中生当中有个棕色中长发的女生,她的步伐明显落后于其他人,气喘吁吁,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她旁边有两个身形高大的男高中生,一看就很擅长运动,这样的男高中生通常应当是跑得最快的,不应该落后在队伍后面。

    白色头发的男高中生看起来像是对那个女生说了什么玩笑话,气得那个女生动手想去拍他,但是女生在伸手的时候,那个表情恶劣的男高中生一把夺过了她的背包。

    黑色头发的男高中生看起来倒是更加温柔稳重,微笑着也向女生伸出了手,在女生的迟疑下,接过了她的手袋。

    那两个男高中生,帮忙分担了行李的重量之后又嘻嘻哈哈地跑到队伍前列,但他们还是会时不时回头--

    他们在等那个女生追上来,不要掉队。

    那两个男高中生恐怕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但是那样黏着的,关心的眼神是无法说谎,无法掩盖的。

    他们遮遮掩掩的心思太过好猜。年轻,幼稚,但是一片赤诚。

    就是不知道那个女生会选择谁,这三人当中,如果有人愿意自动退出,成全另外两个人倒也能算完美。但是万一谁也不肯退让....

    那就有点麻烦了,天上嘉穗理想道。

    那群高中生已经跑远了,在街道拐角处消失了身影,连同那些嬉闹声也渐渐隐去。

    "五条老师?"

    五条悟还站在那里,远远地望着那群高中生的方向,似乎没有听见天上嘉穗理的声音。

    怔怔地,神情恍惚。

    又像是一片迷雾暗流中,某样能将所有碎片串联起来的线索突然出现,让他多年来在无意义的怪圈中打转寻找的真相即将呼之欲出...

    "...五条老师?"天上嘉穗理稍微提高了声量。

    那些连接着真相的线索又突然断开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不知道是不是天上嘉穗理的错觉,五条悟的表情似乎有点不对劲。

    “啊,哦,奈月同学怎么了?”

    五条悟身形略微晃动,似乎是深吸了一口气,稀松平常的语调,看起来什么也没有发生。

    “老师...难道你也想跟上去一起跑吗?”因为五条悟刚刚的表情太过奇怪,所以天上嘉穗理有意想开五条悟的玩笑。

    她不敢过问,所以配合着五条悟保持冷静。

    “在想什么阿,老师又不是高中生。”五条悟点了一下天上嘉穗理的额头,又恢复了平日里的玩世不恭。“老师是大人了。”

    五条悟拍了拍手,兴高采烈“好了,现在老师要带你去见识一下大人的世界,是六本木哦!”

    “哦,真棒,是六本木啊。”

    //

    说起六本木,出现在天上嘉穗理脑海的是一派豪华景象,高级奢侈品店林立,纸醉金迷一掷千金。

    然后到了五条悟所说的地方,天上嘉穗理落差非常大“....这里也是六本木吗?”

    五条悟把天上嘉穗理带到了一条宽阔的河流面前,原来五条悟所说的大人的世界----指的是大半夜在河边吹风。

    这条河流两岸景色确实可以,适合和三两好友晚酌聊天,但是.......

    ......五条老师,你就没有更好玩的地方可以去吗?天上嘉穗理环顾了一下周围,在内心痛心疾首。

    身家难以计数的五条家家主,十亿日元说给就给,喜欢的消遣方式就是大半夜去河边吹风??

    周围都是些带着便利店买来的啤酒罐,下酒菜,坐在河边三两成群聊天的年轻人。

    里面应该有大学的在读生,进入公司工作的社畜等等。

    五条悟和天上嘉穗理也从便利店买了一些甜品和饮料,和其他人一样在河边坐下。

    五条悟也算是轻车熟路了,很快就找到了不错的位置。就是作为成年人的五条悟,手里拿着的是和天上嘉穗理相同的苏打水。

    天上嘉穗理看着地上那那一群年轻人手里的啤酒罐,又看了看五条悟。

    大约是天上嘉穗理的目光太过明显,五条悟脸上有点挂不住。

    “这个苏打水今天买一送一,所以我才买的....”

    不了,五条老师不用解释了,你酒量差这件事很多人都知道,天上嘉穗理这回也没忍心拆穿五条悟。

    这天晚上,五条悟和天上嘉穗理几乎可以说是什么都没做。

    他们在河边,能听见蝉鸣,胶结月色下随风轻轻摇动的羽毛操。

    看喝醉酒醉醺醺的社畜唱歌,看树叶飘落在河流,打着旋顺着河流缓缓漂去,也看关系亲密的友人们拍照留念,看被蚊子叮咬得浑身是包,但是死活不肯离开坚持聚会的犟种大学生...

    他们谈天说地,聊了很多事情,甚至连早餐能不能吃雪糕这种事情也拿出来讨论。

    天上嘉穗理早就熟知五条悟的许多事情,也知道五条悟在她面前,在某些事情上仍旧是避重就轻。

    但是天上嘉穗理一直有在认真听五条悟说话,偶尔还会回应五条悟那种天马行空的想法。

    说到激动处五条悟还会比手划脚,天上嘉穗理能够确定,在深色的墨镜后,那双钴蓝色眼眸熠熠生辉。

    他们这天晚上所作的事情完全是随性而为,毫无道理逻辑。

    这种事完全不像乙女游戏该做的,一点都不浪漫。

    天上嘉穗理不知道做这些事情有什么意义,毕竟不按照剧本去走,五条悟的好感度也不会增加。

    但是五条悟看起来很高兴,可能这就是意义所在。

    //

    从那之后,五条悟在她面前展现出了更多的情绪。

    更深厚的思想,更恶劣的恶作剧,更多的任性。

    五条悟甚至拿当教师助手会有补贴之类的原因,让天上嘉穗理当助手。

    天上嘉穗理想想也是,如果让真希来当助手,真希大概会骂一句眼罩笨蛋然后转头就走;熊猫要回家给夜蛾校长做饭,帮忙收拾家务;狗卷只会说饭团语,看起来沟通也不容易....

    果然是因为这个原因,五条悟才让她当教师助手的吧。

    原来如此。想明白了的天上嘉穗理答应了下来,于是她有了更多的出入五条悟办公室的机会。

    五条悟的办公室,可以说的上是乱七八糟。备课用的课件一摞压着一摞,和教科书层层叠叠,堆出来了一堆又一堆。办公室配备的长书桌都放不下了,甚至有些会直接放在地面的。

    偶尔能在书堆之间捡到一些掉落的便签条,有时候是某样东西的发售时间,或者什么兑换券之类的。

    也有些是关于某个学生的,譬如说针这个课件要给真希的,这个参考资料要给狗卷的。五条悟甚至针对学生术式的不足之处作出了解决方法的备注。

    五条悟平时吊儿郎当,上课基本上是两手空空揣着裤兜就来了,原来这家伙私底下做了这么多准备工作。

    天上嘉穗理一边擦桌子,一边把散落在角落疙瘩等等意想不到的地方的回形针,文件夹,修正液,签字笔等等文具放回收纳箱。

    碎纸机也满出来了,要把纸屑倒掉了,打印机墨盒用完了,也该换了....

    这些细碎工作做得天上嘉穗理冒火,她很不讲道理地想让夜蛾老师给五条悟一顿捶,把办公室弄得这么乱糟糟。但是又想到了刚刚看到的便签条....

    “算了,这家伙对学生还挺好的。”

    还是不要揍五条悟了,对他好点吧。

    大约是天上嘉穗理工作做得不错,五条悟变得更加黏人了。

    有一回,连续多日加班连轴转的五条悟躺在沙发上鬼哭狼嚎,不肯动身前往下一个任务地。

    “为什么全都要我去,不要不要,人家不要去!!!”

    “五条老师不要装可爱,还有任务也快点去吧,不要磨磨蹭蹭的。”

    一米九超大份的成年人教师,大长腿都要溢出三人座的沙发了,躺在沙发上对着天花板吱哇乱叫,简直魔音贯耳。

    “呜呜呜呜呜呜,那奈月同学要给人家买雪糕,呜呜呜呜不要榴莲口味的~”

    买雪糕,我看你像雪糕,还没答应呢这就开始挑上口味了是吧。

    天上嘉穗理咬牙切齿,忿忿不平坐在地毯上,后背靠着沙发,默默戴上了头戴式耳机,用来隔绝五条悟的鬼叫。

    她的手上拿着一个游戏手柄,面前的电子屏幕上是游戏画面。

    没错,她在代肝,给五条悟肝游戏。

    她这个教师助手不仅要帮忙整理办公室,还要帮五条悟肝游戏。

    天底下竟然还有这样的教师。

    身后的成年人教师不安分地继续闹腾,说了一大串天上嘉穗理也没听清的话。

    最后见天上嘉穗理实在是不搭理他,又伸出手指戳了一下天上嘉穗理的后背。

    戳一下,又戳一下,再戳一下,戳戳,戳戳戳。

    “五条老师有何贵干啊?”天上嘉穗理额头青筋凸起,终于摘下了耳机扭过头。

    面前的不靠谱成年人侧躺着,撑起了白毛脑袋扁了扁嘴,相当委屈。

    “那你可以答应老师吗?”

    “好好好,答应答应,会买的会买的。”天上嘉穗理以为五条悟说的是雪糕的事情,烦躁地答应下来了。”任务回来了给你买。“

    “耶,谢谢奈月同学啦。”得到承诺的五条悟站了起来,啦啦啦啦地哼着不知道哪里学来的调子哧溜一下就闪现到门口,“你辛苦啦!老师会很快回来的哦。”

    像今天这样的,非得向学生讨要奖励,才肯出任务的不靠谱教师事件已经上演过很多回了。

    后来周围的人也逐渐默认了,当五条悟火冒三丈旁人劝不住的时候,其他人就会把天上嘉穗理推出来。

    有时候伊地知工作出了纰漏,瑟缩着头很是可怜地打算挨五条悟骂了,天上嘉穗理出来劝几句,五条悟给伊地知高高拿起轻轻放下。搞得伊地知事后再三地对天上嘉穗理道谢。

    不是....这事情.....

    天上嘉穗理觉得伊地知这些人都误会了,她给伊地知等人解释:五条悟其实挺好相处宽以待人的,别人给他个台阶,他也就顺驴下坡了,她也起不到什么大的作用,只不过是被五条悟拿来当个什么由头把事情了了。

    伊地知&周围的人:挺好相处???不是这样的吧?

    天上嘉穗理:???不是这样还能哪样?

    //

    这天,天上嘉穗理照例前往五条悟的办公室。

    推开办公室的门,沙发上却坐着一个不曾预料到的人。

    一身和服的禅院。

    那身和服,一看就很昂贵,就是放在禅院这种人身上,再昂贵的衣服也只能衬托出来人渣的气质,很是掉价。

    天上嘉穗理本来就讨厌禅院,现在恨屋及乌,连带讨厌上那身和服了。

    禅院原本坐在沙发上翘着腿等着天上嘉穗理过来问好。谁知道天上进了门连招呼都不打,直接无视他拿了桌面上的文件分文别类,一一放进书柜里。

    这女人太过目中无人了。

    “你真是好手段啊,你是怎么骗得了悟的?”

    天上嘉穗理背对着禅院,手上的动作有一瞬的迟疑。

    她的确在其他世界线骗过五条悟,禅院虽然讨人厌,但是说的也不完全是错的,她有些心虚。

    “我没听懂你说的是什么意思?”

    “你太弱了,五条悟不应该把这些心思浪费在你身上。”禅院非常不屑。

    这回天上嘉穗理不是假装听不懂了,她是真的听不懂。

    禅院也不说话,笼在长袖中的手突然伸了出来,寒光一闪,一柄锋利的小刀直接向天上嘉穗理后脑勺飞去。

    天上嘉穗理下意识转身回头去看,等到看清向她投掷来的东西是什么的时候,发动术式躲避已经来不及了。

    那柄小刀划过天上嘉穗理的脸,没入天上嘉穗理身后的木质书柜,在她的脸上留下一条火辣辣的血痕。

    “啊,你居然连这个都躲不过去。”

    “你有病啊?!”

    禅院不讲武德,搞背后偷袭。

    但是天上嘉穗理觉得禅院不至于脑抽成这样。她想起来了,御三家的确有一种训练模式,初学者刚入门的时候,师傅会隐藏在暗处,在他们劳作的时候突然从背后出现偷袭他们,这是为了培养初学者的警戒心,让他们保持警惕学会反击。

    ......所以禅院这家伙.........是把御三家的模式套到她头上,把她当做竞争对手试探她吧。

    禅院,一如既往的脑子里只有慕强那一套呢,筋肉脑袋。

    天上嘉穗理拧着眉,厌恶的表情表露无遗,她微微站开,下一柄小刀继续朝她飞了过来,

    没完没了了是吧。

    这次的小刀直指天上嘉穗理的眼睛,即使知道那柄小刀不可能真的打中她,天上嘉穗理还是吓了一跳抬起手试图挡住。那柄小刀穿过了她的脑袋。如同穿过了一道幻影,刻入了天上嘉穗理身后的墙壁。

    神金,太神金了。

    “哦,这就是你的术式....”禅院嫌弃的表情似乎有点缓和了。“还算有点意思吧。”

    “不过算了,看来你并不是那个人。”

    “什么人?”

    “啊,你并不知道吗?悟没告诉你吗,他在找,或者说在等一个人。”说着禅院上挑的眼尾,看似无意地瞄向了屋内的一个和装修风格格格不入的陈旧的电话,得意洋洋。

    “但是你肯定不会是那个人,能够和悟,还有甚尔站在顶峰的只有我。”

    “你就和真希一样不自量力。”

    接着禅院就像是想到了什么,不可思议地睁大了眼睛。

    “不对,悟知道你的术式,他知道别人很难对你造成什么伤害,但还是在你身上下了这样的束缚...”

    接下里禅院的目光几乎是愤恨了。“他居然这样在乎一个毫无用处,恶心的...”

    束缚,什么束缚,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情,天上嘉穗理毫无头绪。

    难道在她不知道的时候,五条悟对她动了什么手脚。

    “禅院,你在说什么。”

    突然地,五条悟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天上嘉穗理有点惊讶,这个点,五条悟不是应该在夜蛾老师那里吗,据说他们接下来要开会,怎么五条悟突然回来办公室了。

    五条悟走了进来,声音平静。

    “五条老师,会议结束了吗?”

    “还行。”

    及至看到了天上嘉穗理转过头,脸颊上出现的那道红痕那一瞬间,天上嘉穗理莫名觉得五条悟似乎是动怒了。

    但是五条悟没有表露出怒意,步子不疾不徐,在禅院对面的沙发坐下。

    没有任何指责,只是定定地看着禅院,脸上的微笑捉摸不透,平易近人得让人毛骨悚然。

    不知情的人看到这一幕,恐怕会以为这不过是稀松平常的聊天会话。

    只有禅院自己知道,他局促不安微颤的指尖,因为紧张而打乱的呼吸节奏,额头微微渗出的冷汗,全都暴露在六眼无处不在的审视下。

    禅院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犯了严重的错误,连辩解也忘记了,只剩下想要逃离的本能。

    那天的禅院,最后随口捏造了个什么理由,落荒而逃。但是他并不觉得这件事能够轻易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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