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闹出什么岔子,圣宸宴都是耽搁不得的,第二日一早各级官员便陆陆续续送来拜帖,花萼楼上下喜庆万分,不同于昨日的严肃庄重,更显出圣上与民同乐的决心来。

    朱客久与薛素同乘一辆马车,与周身擦肩而过的热闹排场截然不同,只有一位马夫还是他从家里薅来的司予。起初他也有些讶异,最后被众人推选出来的,竟是平日一贯不爱与人来往的薛素。这样难得的机会,不说能沾多少光,能在殿前混个眼熟也不亏,倒是那群平日混吃混喝的家伙,竟不愿出这个风采。

    但他又想起,这薛素有个任福直总督的兄长,前不久在沿海连胜几轮,风头正盛。他这个弟弟虽是个一心扑到死人身上的奇葩,奈何有哥如此争气的依仗,入宫也合情合理。

    这架最低调的马车,生生在百官的队伍中开辟出一条路来,侍卫只敲了敲窗格以走流程,便放了行。

    “听说圣上今日还从宫外请了杨家班,就是那一戏难求的班子,从前只在苏州唱,今年本是封箱年,正赶上全行当换人。”司予坐在外面,饶有兴趣地道。

    朱客久昨夜睡得极差,正闭目养神,表情寡淡地敷衍道:“我看你就是为这个来的吧。”

    司予嘿嘿笑了笑,还想解释什么,就被一只沉默的薛素打断道:“今天比这出戏有趣的可多了。”

    大抵是平日人打交道不多,薛素唠起嗑来语气总是硬邦邦的,别扭又生硬。好在司予是个心大的,也没多想便接道:“哦?还有什么?”

    “景齐二十六年,先帝有一位贵妃,姓赵,吊死在了花萼台,也就是那座与花萼楼一并建成的戏台。”薛素声音又冷又平,听上去有些诡异。

    司予似乎被这个故事噎了一下,但还是好奇地问:“为何?”

    “从古自今,妄图以旁门左道博取圣宠之人不在少数,但真正如愿以偿之人却是寥寥无几。这位赵贵妃,就并非寻常之人,凭借一副好嗓子在中秋家宴上唱了一出戏,据说还是前朝孤篇,当真入了圣眼。她得宠期间,可谓六宫粉黛无颜色,不足半年便有了身孕。”

    “薛仵作平日看着不通世故,对这些陈年传闻倒很有颇有研究。”朱客久打趣道,仍旧是闭着眼。

    “朱少卿也是一样,平时端得一副通情达理,却是对下官们都冷淡得很。”薛素也没那么好脾气,当即驳了回去。

    朱客久早料到以他这耿直的性子,不怼回去倒不像他了,竟然轻笑几声,置若未闻地调整了下枕头的姿势。

    跟了朱客久这么多年的司予早就习惯了,知道他本性如此,这是靠唇枪舌剑醒神呢。于是他没理会朱客久,刨根问底道:“薛仵作你快说完吧,再走一段路便到了。”

    薛仵作瞟了眼没事人般的朱客久一眼,有些不满道:“好景不长,这第一个胎儿还没足月便由于失足滑掉了。不过后来赵贵妃又怀了第二胎,这一胎倒是保住了,就是......”他停顿了一下,然后仿佛揭开一段被密封的往事般道,“六年前获罪被流放的裕王殿下。”

    朱客久就在他说完这句话的同时,睁开了眼,丝毫没有困倦的神色。

    “赵贵妃生下裕王后,裕王自然颇得帝心。然而次年梁皇后便诞下了如今的圣上,那赵贵妃一心挂在裕王的前程上,竟动了谋害皇储的心思。”

    “最后呢?”

    “自然是被抓住,人赃并获抵赖不得。赵贵妃心知其罪难逃,为保全裕王殿下自缢于那座唱了半生戏的花萼台上,至今无人再敢开唱。”

    “啊,那陛下还与裕王一同长大,真是可怕,难怪......”

    眼瞧着司予口无遮拦,朱客久马上出言打断:“看路。”

    “听说今天皇上还特诏了裕王回宫一同庆生,其中缘由真是值得琢磨啊。”薛素说起这些话简直毫无顾忌,甚至还有些看乐子的意思。

    朱客久皱了皱眉道:“薛素,你话太多了。”

    直呼其名,已经足够不给面子,薛素脸色立马变了。但气就气在,他们二人都心知肚明,这是上级对下级的训诫,无法戳破。

    薛素微不可见地翻了个白眼,懒得理朱客久。

    很快便到了车马不能通行的路段,所有官员都要下车步行,朱客久刚落地就看见一抹红色朝他走来。他眯着眼睛,逆着光瞧了好一会,才认出这是萧暮雨。

    .

    “哟,今日挺低调的?”萧暮雨人未到,打趣先行。

    朱客久撑着额头,懒懒地瞥了他一眼,没说话。

    萧暮雨来了精神,凑近点继续叭叭:“你爹今天也来吧,怎么没一起?听说皇上特许了朱参政带家眷一同入宫,难不成你要单干。”

    “我代柳正卿来的。”朱客久本就被车上之事堵得烦,无奈人多眼杂,只好避重就轻地回答道。

    萧暮雨默默又往朱客久身边蹭了蹭,意味不明道:“听说你上个月见到她了?”

    朱客久差点没给自己的脚步绊住,故作镇定地发出一声冷哼,又像是“嗯”。

    “我以为你这么些年没找她,是放下了呢?”萧暮雨一边和身边的官员问好,一边打探道。

    “放下什么?我有什么需要放下的?”朱客久立马反问。

    “你看我就随口一猜,又急。”萧暮雨不怀好意地笑起来,“你敢说这六年没找他,是真的没法子,不是被权限了?算了你也别告诉我了,我闭着眼睛都能看到你憋屈的样子。”

    说完萧暮雨当真闭上眼,满脸写着“这么多人还得端着真是辛苦你了啊”。

    要是那些爱慕者知道他是这幅死德性,怕是心要碎成屑,朱客久无语地想。

    “是,我承认我爹不让我找她,我也是真的无情无义了六年,但我也愿意接受她一切责怪与惩罚。如今我既能做自己的主,就不会重蹈覆辙。”朱客久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只要她还需要。”

    萧暮雨颇有感触般点点头,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所以你还对人家旧情难忘,怎么这么多年一点儿长进也没有。”

    朱客久不乐意了:“你从哪看出来的旧情?顶多算是于心有愧想要弥补而已,脑子里就不能装点别的?”

    “得了吧,咱们一块长大,我还不知道你?从前染了风寒还闹着要去学堂,一问原来是怕吕危抽背不过关挨打。我还稀奇呢,怎么会有这么欠的人,上赶着去受罪。”

    朱客久不想再和他纠缠,随口应付了几句,便并以在他姐面前告状为由威胁不再提。

    此招虽不仁,贵在好使,萧暮雨果然被吓得噤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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