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太子府。

    子时已过,天幕上挂着灿星无数,独无明月。

    言福猛得睁开眼睛,倏尔起身。

    身下的被褥已被指腹压出凌乱的褶皱,她睁眼看着漆黑的内殿,不由捂着胸口,半弯着腰。

    粗重的呼吸声,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

    晚间寒凉,即便是内殿也透着刺骨的冷意。

    言福只穿了件单薄的里衣,肩头微颤,里衣因浸汗贴黏在后脊将背部的弯曲的弧线清晰勾勒,白日里明媚的眸子只剩下空洞和未及消散的惊恐。

    她张口舔了舔干裂的唇,掀开被褥下床,赤脚踩在冰凉的地砖上,抹黑走到桌边拿起火折子点亮了殿内的灯盏,周遭骤明。

    及至此刻,噩梦所带来的恐惧与不安才渐渐平复下来。

    她瘫坐在圈椅上,长吐了口浊气,闭着眼睛,用指关节抵扣在额角缓缓地揉着。

    殿内忽响起“吱呀”一声,很轻、很小心,似乎带着无限的虔诚与恭敬。

    言福下意识开口问:“六顺?”

    平日的六顺有问必答,可今夜她等了许久不见人回应,也不见人进屋。

    她眉头一皱,回身往门口看去,发现这门关得好好得。

    她想,应该是北方风大,带出来的响动。如此,也就没放在心上,自顾自地收敛了神思,提起桌上茶盏准备给自己倒水,压压惊。

    灯火倏忽摇曳,而正对面的墙上在昏黄的光下出现了个站着的人影。

    可她……分明是坐在椅子上的!

    那影子的身体往后一弯,双手捂着脖颈处,颈部霎时喷薄出流动的星雨,带着荒诞的美感。

    言福瞳孔紧缩,面色苍白,双手颤抖,壶口里倒出的茶水溢满圆木桌,却一滴未倒进茶杯之中。

    桌上的水顺着边沿滴落在言福的身上,她惊起,移开座位,等再次抬头时,墙上的荒诞之景已经消失。

    是夜,烛光打在墙面上泛着黄光。

    ·

    “殿下!殿下!”

    按礼数,六顺本应候在殿外唤太子起身的,等太子出声允了,他才能进殿。

    可今日,他连喊数遍,不得太子回应,如此情况自是不对,慌忙进入殿内查看,就见言福面色苍白,神色痛苦的躺在床上,眉头紧拧,双眼紧闭,牙关紧锁……

    他俯跪在床榻前,抬手掐住言福的人中,数息后,言福猛地睁眼,大口喘着气:“我*,这是活着还是死了?”

    六顺抿唇,神情略有些复杂地看着她:“殿下只是梦魇住了,醒了就没事了。”

    听到六顺温润的声音,言福嗡嗡作响的脑袋终趋向于安静。

    她眼中包泪,甚是夸张地抽了抽鼻子,随即抬起胳膊送到他手边:“来,掐我一下,看是不是彻底醒了!”

    方才的梦中梦中梦,让她差点以为自己穿进了中国版的《盗梦空间》!

    六顺:“……”

    他垂眼看着面前纤细的胳膊,伸手将她的袖口扯下遮住裸露的肌肤:“殿下可是哪里不舒服?要不要喊张郎中来一趟?”

    言福品出了他话中的内涵之意,抬手在他的脑袋比划了下:“你这是要农民起|义,翻身当地主的节奏啊!”

    “殿下慎言呐!”六顺苦笑,“今日朝参,迟到不得,还请殿下快些起身更衣,莫误了时辰!”

    胳膊探出被褥,冷气侵体让她从梦中缓了过来。她打了个哈欠,用手拨开眼皮,圆瞪着目,竟耍起了赖来:“还是请张郎中来吧!让他给我下剂猛药。随后你去趟宫里给我告个假吧!太困了!”

    她昨晚急赶慢赶终于将白话版的浙州灾后重建事项拼凑完毕,准备让保住小命的宋乾开始他的工作,将白话版的改成文言文版。

    结果他人因毒攻心脉,身子骨差,一时半会儿醒不来了!

    如此情况,她不得不硬着头皮自己改,改完后吩咐人备齐笔墨纸砚,蹲在宋乾房外,就等他一醒仿着原身的字迹将奏本誊抄一遍。

    另外,为确保朝会顺利,她还预测了皇上及诸大臣会提的问题,进行了场景模拟练习,遂又耽搁了些时间,近丑时才睡!

    现在不过才寅时!

    才过去一个时辰啊!

    言福:这是造了什么孽?

    抱头痛哭.JPG

    “殿下大前日接了圣旨,圣旨之令不可违。况且今日朝参议事的主要内容就是殿下的那份浙州策。”六顺说着从袖中取出一册明黄的奏本,“宋乾已经醒了,这是他临写好的新奏本。”

    “什么时候醒的?”言福拿过来打开一看,字体端正,笔笔工致稳健,字态珠圆玉润,是原身写奏本是惯用的台阁体。

    六顺:“丑时初。”

    言福又问:“他行李里的那份路引,可有问题?”

    六顺:“路引并无问题。不过里面夹了一张印有殿下私印的纸。”

    言福若有所思的“哦”了一声:“既是私印,那识得的人应该不多?”

    六顺点头。

    言福感慨:“大齐太子从浙州回京,一脚迈进了阎王殿。他这个手持太子私印的人也差多一脚迈进了阎王殿。真是有趣。”

    六顺惶恐:“属下已经派人在查了。”

    言福点头,不再询问,然后将奏本阖上放在一旁,下了床,见状,六顺低头躬身退到外间,等言福穿好里帖外袍后,唤他进他再进。

    “请殿下抬手。”六顺替她扣完外袍上的盘扣,拿起漆盘里的玉带銙说。

    言福照作,与他闲话:“顺啊,京都最近可有什么奇怪的案子?比如一剑封喉,血溅三尺?”

    “昨日戌时禁军巡城时在一辆马车里发现了个不明身份的死者。据说是一剑封喉。”他顿了顿,抬眸看向言福,“和……月前东华门守卫的死状一致,甚至连使用的凶器都是同一把。”

    原身的情报网布置的复杂且精妙,能在极短的时间内查到想要的消息,即便是谁家的狗儿在哪撒了尿这等琐事。

    言福深感佩服,毕竟能在皇帝老子的眼皮底下折腾出个和东厂锦衣卫差不多的功能的组织!且仅属于自己,实在是……令她心惊又惋惜!

    据悉,各组织领头人物只在单方面与原身保持联络,誓死效忠。

    可惜言福用不了,因为她失忆了。

    目前手中仅存的,就是六顺这一支。

    “这么说,一月前夜闯皇宫的刺客,今日在京都现身了?”言福屈膝侧身伸手去够紫檀木漆盘里的挂饰,她选了红色流苏坠的祥云玉,转手递给六顺:“今日挂这个,颜色搭,寓意好,在此祝我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大理寺只是怀疑。”六顺边回答,边伸手接过玉将结绳扣在玉带銙上,用食指和中指夹住流苏坠子向下捋直捋顺,而后抹平她衣摆处的皱痕,“殿下好了。外殿备了膳,可要用些?”

    “嗯,好!”

    言福应声,将手从赤色圆领红袍宽大的袖口中伸出,捧过乌纱翼善冠给自己的戴上,踩着皁靴往外殿走去,走了两步复又折了回来,展袖在六顺面前,端着嗓音故作沉稳地问:“可有以前的威仪与风度?”

    六顺面皮一抽:“……”

    但看着眉梢带喜,神采奕奕的殿下,他很是配合地赞了句:“殿下好威仪!殿下好风度!”

    -

    大齐朝参历经几帝,离与太宗时定下的规矩相去甚远。

    太宗时一日三朝,分别是早、中、晚,亦称作常朝,除此之外还有大朝会:正旦、冬至、圣诞。

    到启元年间已改为逢大月朝参一月五次,小月一月三到四次。

    偶有突发事件,不包括造反谋逆,内阁几位大臣会召集各部堂官紧急商议,合议出个最终对策,拟奏上呈,皇上看过之后,由司礼监掌印太监批红。

    等到了太子执政期间,遇到事皇帝则摆摆手:“给朕的儿子送去。”

    当今圣上,也就是言福那个便宜老爹对这个独苗太子很是喜爱,喜爱直接放权给太子。

    皇帝将皇权交给未来的皇帝,似乎无错可摘,但又透着些许的奇怪。

    大抵是皇上今年不过三十又二,正值壮年。

    在太子遇刺重伤之前,各省、都、郡、县上呈的奏本,大部分都是内阁票拟后直接送到端本宫交于太子批朱,再由太子门下的人送到所对应的部门,无须给皇上过目。

    不过自太子受伤又被连夜移送出宫后,皇上就以“休养”为由缴了太子的批红之权。

    大齐有规定,诸宫皇子年及弱冠,出宫移居封地,除诏不得回京。而太子即未来储君,留紫禁城,居东华门端本宫。

    所谓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更何况是太子迁出端本宫,移居宫外这样的大事。

    于是朝堂炸起一道惊雷。

    众人:难不成父子两生了嫌隙?太子逾矩了?皇帝想重新掌权了?

    言福:海豚鼓掌.JPG

    就在各方势力苦苦揣摩圣意时,一道圣旨送到宫外太子府。

    众人:父子两和好了?皇上又相信太子了?一切将回归太平?

    言福:骂骂咧咧.JPG

    ·

    奉天殿。

    端坐在正朝南方的是大齐的天子。

    他威严俊朗,身着一身明黄,领袖两处为青色,片金缘,绣文金龙九。列十二章,间以五色云。

    大齐皇室有个怪相,凡身为帝王者大都没甚帝王气,而且心思还总不在国家上。

    比如此刻坐在朝堂上的这位,在宫中不准人喊他“皇上”,众人须得尊他一声“威武大将军”。

    再往上的那一位爱当木匠,再再往上那位痴迷修道问神,罢朝参近三十年。

    大殿内众臣眼观鼻鼻观心,手执朝板,站立如桩,不吭声。

    皇上的脸色实在不好,没必要在这时候去摸龙须。

    听说是因为夜里又有刺客闯宫了,还在东华门附近杀了两个值夜的宦官。

    九月有刺客在东华门屠杀禁卫军,闯宫刺杀太子;

    十月在太子伤愈重回朝参之时,又杀宦官。

    手段之卑劣,行事之残忍,偏偏东厂、西厂、都察院、大理寺、刑部联手都抓不到人。

    刺客猖狂,出入紫禁城如自家后院,这事简直就是在眀彰大齐军政官僚之无能!

    皇帝低头翻了翻手边呈上来奏本,找了册最薄的打开来审阅。

    开头照常是那几句唱诵国家大好河山的话,紧跟着的两句是赞颂他治国有方,接着东扯西扯借典故聊聊人生,讲讲白话,然后没了……

    他撂下奏本,在朝堂上扫视一周,脸色更沉了。

    他抬手重重敲着案几,厉声问道:“太子哪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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