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亲爹
#17#
大齐在京官员约有两千，仅一个下午就筹得赈灾款一百四十六万两有余，加上与京都毗邻的十七、八个大小不等的富裕县来报，筹得赈灾款七十万两整，合计约贰佰壹拾陆万两，这其中还不包括粮米、碳、棉衣等物品。
临近县镇的筹款由县丞掌管，京都各官员的捐款则由内阁记录登册，户部审查数目，核查无误后送至奉天殿。
·
乾清宫。
皇帝仪态慵懒的斜靠在外髹金漆的雕龙宝座上，神色郁郁，听完张友德的禀报，他朝张友德勾了勾手：“说说，你捐了多少？”
张友德跪地：“回陛下，奴才捐款三千七百两。”
皇帝满意地点头：“还挺多。”
“仰赖陛下之德，奴才这才有了些小积蓄。”张友德恭敬道，“平日奴才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攒着，今个这钱总算是有个归处了。”
皇帝敲了敲身边椅座，示意他靠近些：“太子可捐了？捐了多少？”
张友德觑着皇帝的脸色，照实回：“目前传报上来的账目，尚未有太子殿下的捐款。”
皇帝：“朕记得，太子没钱。”
张友德：“太子府上除陛下送的古玩字画、名贵药材外，现银有九两，外加三十文的散钱。”
“筹得的钱款粮食等皆按流程办，明日酉时出发。”皇帝沉吟有顷，接着吩咐，“若太子今日戌时还不派人来，那你就派人去府上要。还有，九两是万万不行的，他不要这个脸，朕得要。至少三百两！”
张友德有些为难：“皇上这……”
“三百两也少。”皇帝嫌弃地摇头，“作为朕的儿子，大齐未来储君，至少五千两！张友德，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他，少于五千两就别认朕这个爹。”
张友德：“陛下，这……”
皇帝打断他：“罢了，还是戌时去吧！我儿应当不会让朕失望。且给他些时间。”
张友德要说的话只好吞回，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哀哀应了下来：“是，陛下。”
-
大齐启元一十七年十月十五日。
申末酉初。
一众京官家里或多或少都出现颇为相似的一幕。
官员似是突然回神：“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呢！”
夫人以帕遮面哭道：“我拦了，可我拦得住吗？”
官员：“那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把嫁妆都拿出来捐了？”
夫人：“您说这是为国解难。妾虽为女子处在深闺，不读五经，不知家国大事，但知夫为臣，为君分忧；我为妻，为夫分忧的道理。”
官员揽过妻子，轻拍她的肩膀：“难为你了。”
百官捐款赈灾是大齐两百年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事情，这个先例一开，便意味着以后若遇天灾、国库空虚等情况，这钱就得要到文武百官身上了。
而如今大齐已到了需要以官员私产救济百姓，这是不是也预示着齐国的国力已日渐衰微？
掏出钱袋的官员，捂着发疼的心口，回忆着朝参的种种，只觉得太子殿下说话颠三倒四，言辞激烈，可最后……他们不仅同意了捐款赈灾，还允了另外两策——借煤和减税。
糊涂啊！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可该发的诏令都发了，该定的人也定好了，选得还都是些油盐柴米不进的硬骨头。
而且为使得三策顺利施行，不给有心之人有机可乘，陛下更是给予这些人了类似王命旗牌的生杀之权，此时若想从中插手捞上一把或分上一杯羹，难啊！
百官惆怅之际，宫中又传出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的全部家当只有九两三十文。
众人怒，狠狠唾道，无耻！无耻至极！
-
太子府。
书房。
“每救一次，至少有十个亿进账，并且在救治后还会有余留，那每次结余的量累加起来肯定是个不小数目……”
言福在心里将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况且这人身子骨不佳，如今空有内力却经脉脆弱，一旦动武必经脉寸断。
“而太子府幕僚、反刺杀联盟盟主的两个头衔足以让脆弱的他死好多好多好多次。
“如果把这人丢在各种危险之中，嘿嘿，这不就是……”
她搓了搓手，脸上漾起餍足的笑来：“一棵自带续航能力的摇钱树！”
思及此，她仰靠在圈椅上，晃着脑袋，乐呵呵：“宋乾送钱，人如其名，妙啊！”
“属下出言不逊，唐突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书房外，六顺起头，随后与府上众人，跪地请罪，齐声道：“请殿下责罚。”
从六顺的声音到众人齐声，算是个过渡，让言福有了些心理准备，不至于惊坐而起。
“咳咳咳……”
不过，倒是把将将熟睡的宋乾弄醒了，许还受了些惊吓，他伏在榻边咳了起来。
“你今天说晕就晕，那模样实在有些吓人。”言福敛了笑，给他递过去杯水，顺便抬手抚过他的后脊，替他顺顺气。
结果，越顺，宋乾咳得越厉害，言福不由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拧着眉头念叨：“我就说你这毒刚解，吹不得风吧！看看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得亏你……哎？做什么？”
宋乾用手肘撑起身子，腾出只手隔着衣服握住了言福的手腕，将它从自己的背上挪开放在床沿边，艰难挤出四个字：“殿下，外面，咳咳咳……”
言福看着搁在床沿的手，又瞧了眼宋乾苍白虚弱，眼尾泛红的楚楚模样，沉默了。
她真的就是……顺个气。
·
日暮而西沉，余晖尽散，天空通透如宝玉，色润质透。
言福负手而立，仰观着天色，直到天光黯淡，书房里的蜡烛散着幽幽光晕铺展开来，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实在奇怪，本宫已命人暗查。
“在真相不明前，府中的消息万不可传出去。
“非议本宫倒无事，但若是百姓因不解真相，误认京都有鬼魅作祟，闹得人心惶惶可就不好了。
“年关将近，诸事繁多，万不能在这个时间出差错。”
众人俯首应下，言福思量片刻，继续道：“本宫想了一下，话已从你们口中说出，不敬之罪便成了既定的事实，一顿罚是跑不了的。”
她并未直接将惩罚说出来，而是在此处故作停顿，目光掠过一众人等。
比之动辄家仆上百的大户富户，太子府上的人实在不多，加上粗使、扫洒和昨日新到的宋乾，还不足三十人。历经今日之事，她倒觉得人少也是幸事一件。
学渣奖励中的前调和余韵，其实是一种延长技能使用时间的buff。
前调是在技能使用前两个时辰，使得技能渐渐变强。
余韵则是在技能使用后两个时辰，使得技能慢慢减弱。
两者结合使用类似音频处理中的淡入淡出效果，减少了技能使用与现实的骤然割裂的情况，在被影响者保有记忆的同时不会产生实质性的怀疑。
言福觉得这种操作在理论上可行，但到了实际运用中却在某刻达成了双向社死的局面。
比如，六顺背诵《上邪》。
太子一刻不说话，众人心跳便剧烈一分。
京都入了十月，入了夜这温降得厉害，可书房前跪地的一干人等皆后脊发着凉，额角冒着汗。
心如热锅蚂蚁，身比王祥卧冰。
冷热交叠，心神具乱。
“嗯……”言福沉吟道，“就罚你们抄写那些对本宫说的话，抄……三千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众人微愕。
“六顺你且去备笔纸二十六份，砚台十三块，墨数份。”言福微抬着下颔，又说，“正巧本宫也有二十遍的《礼记》需抄写，如此便与你们一起……共通今宵！”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颇有振聋发聩之效。
太子府众人：“……”
关于太子殿下不正常这件事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
大齐有宵禁，但在京都的每月初一与十五，解宵禁，城中可从酉时热闹至次日寅时初。
月月到十五，天子都城灯如荼。
商贩走卒叫喊卖货、店面铺子笑脸迎客、杂耍技艺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喧闹之声繁华之景，绵延十余里。
赵楼，二层。
此楼是京都最具规模的一家酒楼，上下共三层。
一层为大堂，二层为雅室，三层则是贵宾区，需提前预约，平日并不对外开放。
二层雅室，为贴合一个“雅”字，并未择寻常酒楼中以厚重墙面隔室建屋的常见设计，而是另辟蹊径，选以工艺精美的屏风简单相隔。
每处隔间仍取一名，但此间名与屏画相呼应，人入雅室，如临画境。
这种设计还方便举办大型诗词会、绘画展这类的文人墨客相聚集的赛事。只须撤去屏风，二层便可腾出，摆桌椅，放笔墨，文人雅客聚于此，可饮酒对诗，可挥毫泼墨，极尽其所能，抒发意兴。
而最盛之时，莫过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前后。
据说曾有两位状元爷，一位探花郎在这里住过，更有闲人统计两京三十一省的举人于此处探讨诗文者，能上榜之人占十之五、六。
故每临春闱赵楼一、二两层皆客满，若有人从大门前路过还可听到楼里传来的“之乎者也”声。
不过“雅”虽有，但左右靠得近，隔音也真的效果不佳。
所以二层有三禁：禁大声喧哗，禁高声谈论，以及禁议政论政。
诗会、春闱等特殊阶段除外。
赵楼雅室平日迎客有“迎一空一，三间二室”之说，意思是一间有人一间无人，两间之中会跳过一间空屋，待以此法安排满员后再依次排客于空置的隔间，如此两两相邻的机会并不多。
只是逢初一、十五，宵禁开，赵楼客满，二层便真就是邻座以屏风相隔了。
“殿……爷，您现在可正禁着足呢！若是被皇……老太爷知道了可怎么办？”六顺紧张地连叫错两次，好在反应，快改了口，“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言福瞪了他一眼，摇头直叹：不争气啊！
她摸了摸唇上两撇小羊胡，蛮横道：“要么把府上那几幅字画玉器卖了，要么你给我凑个百千两，不然甭说老太爷了，就是各部管事的也饶不了我，那吐沫星子下来，得将我淹了。”
“爷，您那几幅字画玉器就是能卖也没人敢收啊！”六顺捂脸嚎了一嗓子，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百千两小的真没有。这是小的这两个月的月钱，爷要是不嫌少就拿去吧！”
言福嫌弃地瞅着褐色绣纹的钱袋子：“单是在这赵楼的二层隔间，点上盏茶都得五两银子，你这钱袋里有五两吗？”
她抬手，很是嫌弃地将钱袋子扫到桌上，“砰”得砸出了声巨响，惊得前后几个隔间都侧目而望。
若非有屏风相隔和君子的那份容人之量，言福怕是说不完三句就会被人打出去。
与她一屏之隔，是几位烹茶煮酒，诗话风雅的文人。
他们离得近，言福声音又大，几人被迫把她的话听了个十乘十，面面相觑下其中一位侧身敲响了屏风，婉言提醒：“隔间的公子，这赵楼禁大声喧哗。”
言福努了努嘴，不屑道：“何谓大声？何谓喧哗？”
那人答：“搅扰到他人就是喧哗，喧哗便大声。”
言福“呵”了一声：“原来是掩耳盗铃，无耻发问啊。”
那人不以为意：“公子何出此言呐？”
言福扯道：“你们的声音打扰到小爷不说，还反过来攀咬小爷一口，可不就是掩耳盗铃，无耻发问！”
“你骂谁无耻？”不知是谁禁不住激将，叱声道。
言福不急着回话，很是有闲心地把玩起茶盏来，先是以茶盖击杯沿五下，三下快，两下慢，击完将杯盖朝上转了一圈，用手指抵住将之翻转盖回杯上：“自然是……谁应话谁无耻！”
禁不住激的那位，愤愤道：“赵楼何时连这样的泼皮无赖都放进来了？”
有人劝他：“算了，我等何必与他计较？继续谈我们的。”
他叹气：“只是与这样的人，隔了一扇屏风实在是……有辱斯文！”
言福“啧”了一声，双手环在胸，朝屏风扬了扬下巴。
六顺会意，上前一脚将屏风踹倒在地。
屏风忽然倒地，邻座的几人既惊又恐，大呵了一句：“哪来的疯子！”
待瞧见隔间衣衫粗陋，身小体弱的言福时，则化惊恐为愤怒：“何处来的乡野痞夫！”
言福屈指弹了弹衣角，高挑起眉头，慢悠悠地走到六顺身侧，底气十足：“隔着屏风是有辱斯文，那索性将屏风拆了，让尔等直接斯文扫地吧。”
她神情倨傲，语调轻松，说着抬手拍了拍六顺的肩膀：“此处为雅室，不可溅血。”
“爷放心。”六顺将拳捏得咯咯作响，而后朝那几人走去，却在途中骤然止步，神色一冷，杀气凛然！
他倏忽转身，拔刀，直刺言福……
大齐在京官员约有两千，仅一个下午就筹得赈灾款一百四十六万两有余，加上与京都毗邻的十七、八个大小不等的富裕县来报，筹得赈灾款七十万两整，合计约贰佰壹拾陆万两，这其中还不包括粮米、碳、棉衣等物品。
临近县镇的筹款由县丞掌管，京都各官员的捐款则由内阁记录登册，户部审查数目，核查无误后送至奉天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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乾清宫。
皇帝仪态慵懒的斜靠在外髹金漆的雕龙宝座上，神色郁郁，听完张友德的禀报，他朝张友德勾了勾手：“说说，你捐了多少？”
张友德跪地：“回陛下，奴才捐款三千七百两。”
皇帝满意地点头：“还挺多。”
“仰赖陛下之德，奴才这才有了些小积蓄。”张友德恭敬道，“平日奴才没什么花钱的地方，就攒着，今个这钱总算是有个归处了。”
皇帝敲了敲身边椅座，示意他靠近些：“太子可捐了？捐了多少？”
张友德觑着皇帝的脸色，照实回：“目前传报上来的账目，尚未有太子殿下的捐款。”
皇帝：“朕记得，太子没钱。”
张友德：“太子府上除陛下送的古玩字画、名贵药材外，现银有九两，外加三十文的散钱。”
“筹得的钱款粮食等皆按流程办，明日酉时出发。”皇帝沉吟有顷，接着吩咐，“若太子今日戌时还不派人来，那你就派人去府上要。还有，九两是万万不行的，他不要这个脸，朕得要。至少三百两！”
张友德有些为难：“皇上这……”
“三百两也少。”皇帝嫌弃地摇头，“作为朕的儿子，大齐未来储君，至少五千两！张友德，你现在就去传旨，告诉他，少于五千两就别认朕这个爹。”
张友德：“陛下，这……”
皇帝打断他：“罢了，还是戌时去吧！我儿应当不会让朕失望。且给他些时间。”
张友德要说的话只好吞回，扯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哀哀应了下来：“是，陛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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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启元一十七年十月十五日。
申末酉初。
一众京官家里或多或少都出现颇为相似的一幕。
官员似是突然回神：“你当时怎么不拦着我呢！”
夫人以帕遮面哭道：“我拦了，可我拦得住吗？”
官员：“那你跟着瞎凑什么热闹？把嫁妆都拿出来捐了？”
夫人：“您说这是为国解难。妾虽为女子处在深闺，不读五经，不知家国大事，但知夫为臣，为君分忧；我为妻，为夫分忧的道理。”
官员揽过妻子，轻拍她的肩膀：“难为你了。”
百官捐款赈灾是大齐两百年历史上不曾有过的事情，这个先例一开，便意味着以后若遇天灾、国库空虚等情况，这钱就得要到文武百官身上了。
而如今大齐已到了需要以官员私产救济百姓，这是不是也预示着齐国的国力已日渐衰微？
掏出钱袋的官员，捂着发疼的心口，回忆着朝参的种种，只觉得太子殿下说话颠三倒四，言辞激烈，可最后……他们不仅同意了捐款赈灾，还允了另外两策——借煤和减税。
糊涂啊！怎么就那么糊涂呢！
可该发的诏令都发了，该定的人也定好了，选得还都是些油盐柴米不进的硬骨头。
而且为使得三策顺利施行，不给有心之人有机可乘，陛下更是给予这些人了类似王命旗牌的生杀之权，此时若想从中插手捞上一把或分上一杯羹，难啊！
百官惆怅之际，宫中又传出消息，说是太子殿下的全部家当只有九两三十文。
众人怒，狠狠唾道，无耻！无耻至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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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府。
书房。
“每救一次，至少有十个亿进账，并且在救治后还会有余留，那每次结余的量累加起来肯定是个不小数目……”
言福在心里将算盘拨得噼啪作响：“况且这人身子骨不佳，如今空有内力却经脉脆弱，一旦动武必经脉寸断。
“而太子府幕僚、反刺杀联盟盟主的两个头衔足以让脆弱的他死好多好多好多次。
“如果把这人丢在各种危险之中，嘿嘿，这不就是……”
她搓了搓手，脸上漾起餍足的笑来：“一棵自带续航能力的摇钱树！”
思及此，她仰靠在圈椅上，晃着脑袋，乐呵呵：“宋乾送钱，人如其名，妙啊！”
“属下出言不逊，唐突了殿下，请殿下责罚。”
书房外，六顺起头，随后与府上众人，跪地请罪，齐声道：“请殿下责罚。”
从六顺的声音到众人齐声，算是个过渡，让言福有了些心理准备，不至于惊坐而起。
“咳咳咳……”
不过，倒是把将将熟睡的宋乾弄醒了，许还受了些惊吓，他伏在榻边咳了起来。
“你今天说晕就晕，那模样实在有些吓人。”言福敛了笑，给他递过去杯水，顺便抬手抚过他的后脊，替他顺顺气。
结果，越顺，宋乾咳得越厉害，言福不由加快了手上的速度，拧着眉头念叨：“我就说你这毒刚解，吹不得风吧！看看看看，不听老人言吃亏在眼前，得亏你……哎？做什么？”
宋乾用手肘撑起身子，腾出只手隔着衣服握住了言福的手腕，将它从自己的背上挪开放在床沿边，艰难挤出四个字：“殿下，外面，咳咳咳……”
言福看着搁在床沿的手，又瞧了眼宋乾苍白虚弱，眼尾泛红的楚楚模样，沉默了。
她真的就是……顺个气。
·
日暮而西沉，余晖尽散，天空通透如宝玉，色润质透。
言福负手而立，仰观着天色，直到天光黯淡，书房里的蜡烛散着幽幽光晕铺展开来，才缓缓开口：“今日之事实在奇怪，本宫已命人暗查。
“在真相不明前，府中的消息万不可传出去。
“非议本宫倒无事，但若是百姓因不解真相，误认京都有鬼魅作祟，闹得人心惶惶可就不好了。
“年关将近，诸事繁多，万不能在这个时间出差错。”
众人俯首应下，言福思量片刻，继续道：“本宫想了一下，话已从你们口中说出，不敬之罪便成了既定的事实，一顿罚是跑不了的。”
她并未直接将惩罚说出来，而是在此处故作停顿，目光掠过一众人等。
比之动辄家仆上百的大户富户，太子府上的人实在不多，加上粗使、扫洒和昨日新到的宋乾，还不足三十人。历经今日之事，她倒觉得人少也是幸事一件。
学渣奖励中的前调和余韵，其实是一种延长技能使用时间的buff。
前调是在技能使用前两个时辰，使得技能渐渐变强。
余韵则是在技能使用后两个时辰，使得技能慢慢减弱。
两者结合使用类似音频处理中的淡入淡出效果，减少了技能使用与现实的骤然割裂的情况，在被影响者保有记忆的同时不会产生实质性的怀疑。
言福觉得这种操作在理论上可行，但到了实际运用中却在某刻达成了双向社死的局面。
比如，六顺背诵《上邪》。
太子一刻不说话，众人心跳便剧烈一分。
京都入了十月，入了夜这温降得厉害，可书房前跪地的一干人等皆后脊发着凉，额角冒着汗。
心如热锅蚂蚁，身比王祥卧冰。
冷热交叠，心神具乱。
“嗯……”言福沉吟道，“就罚你们抄写那些对本宫说的话，抄……三千遍，抄不完不许睡觉。”
众人微愕。
“六顺你且去备笔纸二十六份，砚台十三块，墨数份。”言福微抬着下颔，又说，“正巧本宫也有二十遍的《礼记》需抄写，如此便与你们一起……共通今宵！”
最后四字，掷地有声，颇有振聋发聩之效。
太子府众人：“……”
关于太子殿下不正常这件事得从一个多月前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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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齐有宵禁，但在京都的每月初一与十五，解宵禁，城中可从酉时热闹至次日寅时初。
月月到十五，天子都城灯如荼。
商贩走卒叫喊卖货、店面铺子笑脸迎客、杂耍技艺歌舞百戏，鳞鳞相切，喧闹之声繁华之景，绵延十余里。
赵楼，二层。
此楼是京都最具规模的一家酒楼，上下共三层。
一层为大堂，二层为雅室，三层则是贵宾区，需提前预约，平日并不对外开放。
二层雅室，为贴合一个“雅”字，并未择寻常酒楼中以厚重墙面隔室建屋的常见设计，而是另辟蹊径，选以工艺精美的屏风简单相隔。
每处隔间仍取一名，但此间名与屏画相呼应，人入雅室，如临画境。
这种设计还方便举办大型诗词会、绘画展这类的文人墨客相聚集的赛事。只须撤去屏风，二层便可腾出，摆桌椅，放笔墨，文人雅客聚于此，可饮酒对诗，可挥毫泼墨，极尽其所能，抒发意兴。
而最盛之时，莫过是三年一次的春闱前后。
据说曾有两位状元爷，一位探花郎在这里住过，更有闲人统计两京三十一省的举人于此处探讨诗文者，能上榜之人占十之五、六。
故每临春闱赵楼一、二两层皆客满，若有人从大门前路过还可听到楼里传来的“之乎者也”声。
不过“雅”虽有，但左右靠得近，隔音也真的效果不佳。
所以二层有三禁：禁大声喧哗，禁高声谈论，以及禁议政论政。
诗会、春闱等特殊阶段除外。
赵楼雅室平日迎客有“迎一空一，三间二室”之说，意思是一间有人一间无人，两间之中会跳过一间空屋，待以此法安排满员后再依次排客于空置的隔间，如此两两相邻的机会并不多。
只是逢初一、十五，宵禁开，赵楼客满，二层便真就是邻座以屏风相隔了。
“殿……爷，您现在可正禁着足呢！若是被皇……老太爷知道了可怎么办？”六顺紧张地连叫错两次，好在反应，快改了口，“爷，咱们还是回去吧！”
言福瞪了他一眼，摇头直叹：不争气啊！
她摸了摸唇上两撇小羊胡，蛮横道：“要么把府上那几幅字画玉器卖了，要么你给我凑个百千两，不然甭说老太爷了，就是各部管事的也饶不了我，那吐沫星子下来，得将我淹了。”
“爷，您那几幅字画玉器就是能卖也没人敢收啊！”六顺捂脸嚎了一嗓子，从怀里掏出个钱袋子，“百千两小的真没有。这是小的这两个月的月钱，爷要是不嫌少就拿去吧！”
言福嫌弃地瞅着褐色绣纹的钱袋子：“单是在这赵楼的二层隔间，点上盏茶都得五两银子，你这钱袋里有五两吗？”
她抬手，很是嫌弃地将钱袋子扫到桌上，“砰”得砸出了声巨响，惊得前后几个隔间都侧目而望。
若非有屏风相隔和君子的那份容人之量，言福怕是说不完三句就会被人打出去。
与她一屏之隔，是几位烹茶煮酒，诗话风雅的文人。
他们离得近，言福声音又大，几人被迫把她的话听了个十乘十，面面相觑下其中一位侧身敲响了屏风，婉言提醒：“隔间的公子，这赵楼禁大声喧哗。”
言福努了努嘴，不屑道：“何谓大声？何谓喧哗？”
那人答：“搅扰到他人就是喧哗，喧哗便大声。”
言福“呵”了一声：“原来是掩耳盗铃，无耻发问啊。”
那人不以为意：“公子何出此言呐？”
言福扯道：“你们的声音打扰到小爷不说，还反过来攀咬小爷一口，可不就是掩耳盗铃，无耻发问！”
“你骂谁无耻？”不知是谁禁不住激将，叱声道。
言福不急着回话，很是有闲心地把玩起茶盏来，先是以茶盖击杯沿五下，三下快，两下慢，击完将杯盖朝上转了一圈，用手指抵住将之翻转盖回杯上：“自然是……谁应话谁无耻！”
禁不住激的那位，愤愤道：“赵楼何时连这样的泼皮无赖都放进来了？”
有人劝他：“算了，我等何必与他计较？继续谈我们的。”
他叹气：“只是与这样的人，隔了一扇屏风实在是……有辱斯文！”
言福“啧”了一声，双手环在胸，朝屏风扬了扬下巴。
六顺会意，上前一脚将屏风踹倒在地。
屏风忽然倒地，邻座的几人既惊又恐，大呵了一句：“哪来的疯子！”
待瞧见隔间衣衫粗陋，身小体弱的言福时，则化惊恐为愤怒：“何处来的乡野痞夫！”
言福屈指弹了弹衣角，高挑起眉头，慢悠悠地走到六顺身侧，底气十足：“隔着屏风是有辱斯文，那索性将屏风拆了，让尔等直接斯文扫地吧。”
她神情倨傲，语调轻松，说着抬手拍了拍六顺的肩膀：“此处为雅室，不可溅血。”
“爷放心。”六顺将拳捏得咯咯作响，而后朝那几人走去，却在途中骤然止步，神色一冷，杀气凛然！
他倏忽转身，拔刀，直刺言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