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户部
#25#
午时。
户部。
言福用手挡着额头，眯着眼，仰头看着朱红门匾上的金色的字，像是在想什么，许久，她歪头看向六顺，问：“我记得户部侍郎姓赵，是个很有钱的主儿，乐此不疲地往咱府里塞了不少人。”
“……”
闻言，六顺沉默了片刻，侧头看了他家殿下一眼，才开口接了她的话往下说：“是！不过后来都被殿下原‘人’奉还了。”
“哦。”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言福，“他们闹到大理寺之后的进展如何？”
“昨日就结案了。”六顺将已知的消息尽数道出，“那些人被以询问案情的借口带走后，反倒被翻出身背的其他几件案子，然后……畏罪自杀了。”
言福拧眉：“都畏罪自杀了？”
六顺点头：“虽说是畏罪自杀，但死法不一。有挨不过刑具咬舌自尽的，有自缢的，有撞墙的，有喝药的……不一而足。”
“如今大理寺监牢里的守备情况这样的不堪吗？短短几日，竟有那么多犯人无故死于牢中。”言福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又问，“江湖人不是常说义气二字吗？这几人难道没有什么江湖朋友替他们在牢中打点一二？”
“回殿下，大齐江湖和庙堂之间的联系微弱。江湖人行事霸道，手段狠辣，以武力为尊。庙堂掌权力、掌财政、掌律法，以儒家为尊，以律法辅之。看似是天高皇帝远，江湖行事，随心所欲不逾矩，然实际上却是被庙堂牢牢牵制。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天上地下，无论是朝堂百官，还是江湖异士，不论是朋党之门，或是帮派林立，都是王臣。”
六顺话音一顿，抬眼看向言福：“更何况，那些被钱财收买的无门无派的江湖小卒，且不论有无义气的朋友，就算有，那些人的手段和财力也远不及朝中之人。莫说打点，搞不好，自己都可能折进去。与自己性命相比，朋友之义，对他们来说不值一钱。”
听六顺说完，言福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紧接着她后脊不由一挺，忽意识到自己刚才所问的话有多愚蠢。
“倒也是。”言福捏了捏无名指，“斩草除根。”
六顺：“殿下说的是。毕竟是往太子府安插眼线，既被察觉那些人自不会留下活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斩草除根，徒增杀孽罢了。”言福伸扯下腰间的钱袋子，掂了掂，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丑媳妇重要见公婆的。”
六顺瞥了眼钱袋子，又瞄了眼户部端正恢宏的匾额，沉默了。
户部是六部之一，掌管天下户口、土地簿籍，以及国家大小经费的支出。
这支出小到官员的俸银，大到百万两税收的征纳，都在其中。
在外人看来，户部就是个油水足，来财快的门户，实则不然。大齐的户部苦啊！凡是国家决策基本都得花钱，定期完成但国库空了骂户部不懂节流，寅吃卯粮。预计时间完不成骂户部不给钱，克扣预算。不按时发俸骂户部吧大齐的钱都弄到哪里去了，按时发俸就骂户部发些无用的宝钞实在是坑人……总之，户部做的事，无论对错都得挨骂，除此之外还有黑锅、脏水、破事，往户部头上扣，总能一口一个准。
不过，户部也确实有油水多的差事，一是负责盐政宝钞的都转运使，二是负责钱钞的铸制的按举司，三是负责在京及通州等处粮储事宜的总督仓场。
这三个差事，只须任其一，仅是每年都转运使南下巡盐，清厘盐税这一趟所捞油水就是一个户部尚书一年的俸禄百倍，甚至更多。
“这是户部，你们找谁？可有名帖？”门口小吏不认识言福，出于职责将两人拦下。
六顺递上名帖，并未表明言福的身份。小吏拿着名帖进去通传，去时是一人，来时是一堆人。
为首的是身穿红色官服的户部尚书荀郗，在拥拥攘攘的人群之中颇为扎眼。
荀郗的步伐并不因门外所候之人是当朝太子而疾步快走，反而步态稳健，不徐不疾。行至距言福半尺之地，与众人一起，拱手齐齐一拜：“见过太子殿下。”
来此地一月有余，言福已被这套见面行礼的必要流程弄得没了脾气，但因此次面对的是荀郗，她打起了几分精神：“免礼。”
荀郗，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与首辅岩崇都是原身的授业师傅。
不过，自原身掌权执政之后，内阁几人与原身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似敌似友。
而岩崇与荀郄之间，亦不像表面那般和平。
众人起身，言福上前半步，给荀郗还了半个礼：“荀师傅。”
荀郗承了这一礼，礼毕之后，他率先开了口：“殿下可是来捐赈灾款的？”
荀郄声音暗哑混浊与他儒雅的身形形成了反差，言福愣怔了片刻，才接话：“是。”
荀郗将她面上的神情揽入眼底，柔和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她的身边的随从，又看了眼马车，似乎明白了这几日关于太子只有几两存银的话可能不佳，而自己刚刚问的话实在不合时宜，便侧身让出一条路，给言福找了个台阶下：“殿下，进去说吧。”
“荀师傅和户部各位大人还有公事要忙，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言福明白荀郗的意思，但她毕竟不是原身，和荀郗这等老狐狸呆的愈久，愈危险，遂直接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荀郄，“荀师傅，这袋银两是府上全部的财产，共计四两纹银二十八文钱，悉数捐作赈灾之用。”
众人：“……”
她说这话时，面上一片坦诚，眼中一片赤诚，脸不红心跳平稳，倒是一旁的其他官员红脖红面，一副“你TM逗我玩呢”的表情。
言福自知理亏，想了想又添补了句：“虽少，但已是全部身家。”
她着重强调了全部二字。
一朝太子，两袖清风！这是何等的榜样！
言福试图说服自己。
众人：“……”
昨日还有消息说，太子殿下身家九两纹银他们不信，并骂骂咧咧若是太子真敢这么做，他们就一人一本奏疏参死太子！可如今看着手拿四两多的太子，不禁有些崩溃，怎么回事？怎么还少了五两多？
五两？
五两！
赵楼二层雅室，一盏茶价五两，莫非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为饮赵楼一壶茶，当朝太子以身犯禁”传言，是真的？
若真是这样……
众人心里百转千回，荀郄却仍稳如泰山：“四两纹银二十八文钱，户部就代为收下，记入此次捐赠的名单之中了。”
说着，他拿过钱袋，倒出了银钱，将空的钱袋还给了言福，言近旨远：“殿下，这四两多可抵得一个三人农家半年的口粮钱了。”
言福去拿钱袋的手一顿：“多谢荀师傅开解。”
“殿下，立于世旁人的眼光，在意或不在意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在最后。”荀郄嗓音暗哑，声音压低之后所吐出的字音尤为含混，“胜者即便满身淤泥，在世人眼里却是不染之莲。败寇即便是金身佛祖，在世人眼中犹如粪土之墙。”
闻言，言福眼孔一闪，说不惊讶那是假的，但面上却不显，她拱手行了一礼：“多谢荀师傅教诲。我还需进宫一趟，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手紧攥着钱袋，转身离开。
荀郗和一众官员目送着她上了马车，驾车走远。荀郗将手中的银两交给记账的官员，那官员拿着几两银子犯了难，问：“尚书大人，这账……”
荀郗眯眼看了看天：“再等等，等到未时，宫里不来消息，就如实入账。”
午时。
户部。
言福用手挡着额头，眯着眼，仰头看着朱红门匾上的金色的字，像是在想什么，许久，她歪头看向六顺，问：“我记得户部侍郎姓赵，是个很有钱的主儿，乐此不疲地往咱府里塞了不少人。”
“……”
闻言，六顺沉默了片刻，侧头看了他家殿下一眼，才开口接了她的话往下说：“是！不过后来都被殿下原‘人’奉还了。”
“哦。”他这么一说，倒提醒了言福，“他们闹到大理寺之后的进展如何？”
“昨日就结案了。”六顺将已知的消息尽数道出，“那些人被以询问案情的借口带走后，反倒被翻出身背的其他几件案子，然后……畏罪自杀了。”
言福拧眉：“都畏罪自杀了？”
六顺点头：“虽说是畏罪自杀，但死法不一。有挨不过刑具咬舌自尽的，有自缢的，有撞墙的，有喝药的……不一而足。”
“如今大理寺监牢里的守备情况这样的不堪吗？短短几日，竟有那么多犯人无故死于牢中。”言福眉头皱的更紧了些，又问，“江湖人不是常说义气二字吗？这几人难道没有什么江湖朋友替他们在牢中打点一二？”
“回殿下，大齐江湖和庙堂之间的联系微弱。江湖人行事霸道，手段狠辣，以武力为尊。庙堂掌权力、掌财政、掌律法，以儒家为尊，以律法辅之。看似是天高皇帝远，江湖行事，随心所欲不逾矩，然实际上却是被庙堂牢牢牵制。普天之下皆是王土。天上地下，无论是朝堂百官，还是江湖异士，不论是朋党之门，或是帮派林立，都是王臣。”
六顺话音一顿，抬眼看向言福：“更何况，那些被钱财收买的无门无派的江湖小卒，且不论有无义气的朋友，就算有，那些人的手段和财力也远不及朝中之人。莫说打点，搞不好，自己都可能折进去。与自己性命相比，朋友之义，对他们来说不值一钱。”
听六顺说完，言福有种醍醐灌顶的感觉，紧接着她后脊不由一挺，忽意识到自己刚才所问的话有多愚蠢。
“倒也是。”言福捏了捏无名指，“斩草除根。”
六顺：“殿下说的是。毕竟是往太子府安插眼线，既被察觉那些人自不会留下活口。”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斩草除根，徒增杀孽罢了。”言福伸扯下腰间的钱袋子，掂了掂，不动声色地转了话题，“丑媳妇重要见公婆的。”
六顺瞥了眼钱袋子，又瞄了眼户部端正恢宏的匾额，沉默了。
户部是六部之一，掌管天下户口、土地簿籍，以及国家大小经费的支出。
这支出小到官员的俸银，大到百万两税收的征纳，都在其中。
在外人看来，户部就是个油水足，来财快的门户，实则不然。大齐的户部苦啊！凡是国家决策基本都得花钱，定期完成但国库空了骂户部不懂节流，寅吃卯粮。预计时间完不成骂户部不给钱，克扣预算。不按时发俸骂户部吧大齐的钱都弄到哪里去了，按时发俸就骂户部发些无用的宝钞实在是坑人……总之，户部做的事，无论对错都得挨骂，除此之外还有黑锅、脏水、破事，往户部头上扣，总能一口一个准。
不过，户部也确实有油水多的差事，一是负责盐政宝钞的都转运使，二是负责钱钞的铸制的按举司，三是负责在京及通州等处粮储事宜的总督仓场。
这三个差事，只须任其一，仅是每年都转运使南下巡盐，清厘盐税这一趟所捞油水就是一个户部尚书一年的俸禄百倍，甚至更多。
“这是户部，你们找谁？可有名帖？”门口小吏不认识言福，出于职责将两人拦下。
六顺递上名帖，并未表明言福的身份。小吏拿着名帖进去通传，去时是一人，来时是一堆人。
为首的是身穿红色官服的户部尚书荀郗，在拥拥攘攘的人群之中颇为扎眼。
荀郗的步伐并不因门外所候之人是当朝太子而疾步快走，反而步态稳健，不徐不疾。行至距言福半尺之地，与众人一起，拱手齐齐一拜：“见过太子殿下。”
来此地一月有余，言福已被这套见面行礼的必要流程弄得没了脾气，但因此次面对的是荀郗，她打起了几分精神：“免礼。”
荀郗，内阁次辅兼户部尚书，与首辅岩崇都是原身的授业师傅。
不过，自原身掌权执政之后，内阁几人与原身的关系就变得有些微妙，似敌似友。
而岩崇与荀郄之间，亦不像表面那般和平。
众人起身，言福上前半步，给荀郗还了半个礼：“荀师傅。”
荀郗承了这一礼，礼毕之后，他率先开了口：“殿下可是来捐赈灾款的？”
荀郄声音暗哑混浊与他儒雅的身形形成了反差，言福愣怔了片刻，才接话：“是。”
荀郗将她面上的神情揽入眼底，柔和的目光越过她，看向她的身边的随从，又看了眼马车，似乎明白了这几日关于太子只有几两存银的话可能不佳，而自己刚刚问的话实在不合时宜，便侧身让出一条路，给言福找了个台阶下：“殿下，进去说吧。”
“荀师傅和户部各位大人还有公事要忙，我就不进去叨扰了。”
言福明白荀郗的意思，但她毕竟不是原身，和荀郗这等老狐狸呆的愈久，愈危险，遂直接解下腰间的钱袋，递给荀郄，“荀师傅，这袋银两是府上全部的财产，共计四两纹银二十八文钱，悉数捐作赈灾之用。”
众人：“……”
她说这话时，面上一片坦诚，眼中一片赤诚，脸不红心跳平稳，倒是一旁的其他官员红脖红面，一副“你TM逗我玩呢”的表情。
言福自知理亏，想了想又添补了句：“虽少，但已是全部身家。”
她着重强调了全部二字。
一朝太子，两袖清风！这是何等的榜样！
言福试图说服自己。
众人：“……”
昨日还有消息说，太子殿下身家九两纹银他们不信，并骂骂咧咧若是太子真敢这么做，他们就一人一本奏疏参死太子！可如今看着手拿四两多的太子，不禁有些崩溃，怎么回事？怎么还少了五两多？
五两？
五两！
赵楼二层雅室，一盏茶价五两，莫非今日闹得沸沸扬扬的“为饮赵楼一壶茶，当朝太子以身犯禁”传言，是真的？
若真是这样……
众人心里百转千回，荀郄却仍稳如泰山：“四两纹银二十八文钱，户部就代为收下，记入此次捐赠的名单之中了。”
说着，他拿过钱袋，倒出了银钱，将空的钱袋还给了言福，言近旨远：“殿下，这四两多可抵得一个三人农家半年的口粮钱了。”
言福去拿钱袋的手一顿：“多谢荀师傅开解。”
“殿下，立于世旁人的眼光，在意或不在意其实都不重要，重要的在最后。”荀郄嗓音暗哑，声音压低之后所吐出的字音尤为含混，“胜者即便满身淤泥，在世人眼里却是不染之莲。败寇即便是金身佛祖，在世人眼中犹如粪土之墙。”
闻言，言福眼孔一闪，说不惊讶那是假的，但面上却不显，她拱手行了一礼：“多谢荀师傅教诲。我还需进宫一趟，先行一步，告辞。”
说罢，手紧攥着钱袋，转身离开。
荀郗和一众官员目送着她上了马车，驾车走远。荀郗将手中的银两交给记账的官员，那官员拿着几两银子犯了难，问：“尚书大人，这账……”
荀郗眯眼看了看天：“再等等，等到未时，宫里不来消息，就如实入账。”